Chapter07
天,阴沉沉的。尽管没有太阳,却更闷热难耐。金钟仁翻了个身,感觉被什么压在胸口,沉甸甸得喘不过起来,他挣扎着睁开眼往窗外看,雨虽然停了,天却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不带半点儿的辅色。昨晚睡在自己身边的人现在早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被枕了一宿的胳膊阵阵发麻,他起身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指针扫过上午十点。
“天呀,又睡过头了!鹿晗哥?”
金钟仁愣了半天见没人应,便急忙穿好了衣服往外跑,这个时间鹿晗出门一定是找认识自己的人问“真相”去了,他知道鹿晗的过去是把锋利的匕首,一旦触碰血流不止,突然害怕、担心、不安、慌乱,没来由的嘈杂冲击着金钟仁的脑门。
刚跑出单元楼门洞,金钟仁就看到了坐在对面花坛边的鹿晗,身边放着一袋子早就冷掉的早餐。他把头深埋在膝盖间,孱弱的双肩不停地抽动,却没出一丝声音。
就像一部伤感的默片,观众只有金钟仁,也唯有他。
“鹿哥,你怎么……坐在这儿?出门怎么没喊我?”
“是钟仁嘛,我没事,刚才买早餐去来的!那个……今天下午咱们就回学校吧,我该拆胳膊上的石膏了,还有明天周一得上课啊,联赛马上开始了我这个队长不能缺席……”
鹿晗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说出的话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半晌,他缓缓的抬起头,一双疲倦的眼睛不断地眨巴着,盯着地面却没有聚焦点,长睫毛上挂着湿湿的雾气,蝌蚪尾巴似的勾眼角蠕动了几下。
“反正就是走吧,离开这里。”
静了片刻,鹿晗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牙齿磨着唇边。
“刚才回来在门口,碰到了一个我爸生前的故友,正要去我家找我。那位叔叔听狱警说我回来了,想跟我商量父亲骨灰安置的事。”
金钟仁见状,轻蹲在鹿晗的面前,他知道鹿晗要和他说些重要的事情,要对他卸自己身上的包袱。金钟仁心里是舒坦的,他体会到鹿晗的心在向自己靠近。
“我把我失忆的事告诉他了,我求了他半天,他才告诉我,我爸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嗯……”
鹿晗此刻脑子里乱得不行,他得到的“惊喜”真是一次胜过一次,惊得他整个世界都在轰轰作响。
“我14岁那年,有一天晚上我爸出差提前回家,想给我妈一个惊喜,却看到我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床上……一气之下就和那男的厮打起来了,混乱中我爸摸了一把刀就把那男人捅死了。后来,我妈跑了,我爸找到这个叔叔商量该怎么办,最后他还是选择自首。”
“我爸入狱之后,为了给死者家属赔偿,卖了房,不够又几乎卖掉了所有家当,原本热闹拥攘的家一转眼什么都没有了,只剩我一个人。叔叔帮我租了现在这个小房子。我爸生前是孤儿,我妈是外地嫁过来的,在这里我没有什么亲属,无依无靠的生活着,打工上学。没有人看得起我,是啊……有谁能看得起一个杀人犯和一个婊子的孩子呢!哼……后来我很争气考上了大学,如愿地离开了这里,换了环境。那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我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终于可以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了。”
如同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鹿晗语气平淡,轻描淡写的背后却是无尽的痛楚,那种痛随着他的脉络一寸寸流遍全身,带着那种有毒的、一丝丝的针刺。
“是那个女人毁了一个幸福的家……可是,叔叔最后一次探监,我爸却告诉他,一直以来,自己都深爱着我妈。”
他一直爱她。
他竟然一直爱着她。
“真可笑,呵。我呢?他有想过这十年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熬过来的?我想我不会爱她,我恨她……”
鹿晗嘴里发出的句子依旧没有声调,平静得略发冰冷。他抬手从裤兜里拽出一张照片,照片被捏出了褶皱,上面的人像却清晰可见。鹿晗伸手把照片递给了金钟仁,嘴角牵动出一个苦涩的浅笑。
“这张照片,是当初叔叔从我毁掉的影集里偷抢出来的。看……那时候的我们一家三口,笑得多开心。”
是啊,笑得让他现在看到都会不能自己地撕心裂肺。
“钟仁呐,其实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十年都挺过来了,为什么马上就要出狱了,却自杀了呢?”
“鹿晗……”
金钟仁拧着眉头,看着照片里一个完整家庭曾经的美好,心里抽搐了一下,那一下夹杂着莫名的悸栗。
“不用安慰我。”
“不是想安慰你。我是想说,这天阴得马上又要下雨了,咱们回家吧。有些事情慢慢的都会真相大白,不管你接受或者不接受,那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了。逝者应安息,活着得人更不应该继续痛苦。你不是一直在找一个人嘛,那个人应该是你母亲,也许找到她,会让你的怨恨变淡一点吧!”
鹿晗伸直了蜷麻的双腿,就那么盯着金钟仁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他和金钟仁认识不久,可他出现在自己最需要人陪、最需要依靠的时候,每次心房快要承受不住崩塌的时候,他都在自己身边,安慰和开解着自己。金钟仁表面孩子气,但有股简单却致命的魅力,每次他说的话,都能让自己感到一丝丝抚慰。
“这个……”
金钟仁完全没有注意到鹿晗灼心的眼光,所有的注意力又全部放回到了照片上。他琢磨着,想继续说点什么,但鹿晗没等他把话说全,突然微微倾起身子来,伸手绕到金钟仁的脖子后面,抚着他后脑勺往自己面前一拉,吻了上来。
这个吻温润炽热,轻轻摩擦着金钟仁的唇,若即若离地,像婴儿含着奶瓶那样吮吸着他的唇。
让金钟仁怔住的不只是这个吻,还有照片上那个女人略微熟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