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贾法尔望着眼前依旧宁静的土地,压抑着几乎快要哭泣的心情强迫自己笑了起来。这里是他母亲所葬之地——被洁白的茉莉环绕的地方。用木头立起来的简陋的墓碑早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而那渗入土里的人儿早以回归大自然,以自己残存的养分供养着这些不断进行生命循环的树木。
数十年,这里的安宁没有被外界的环境叨扰。
那个时候也如此。
他望着树下乘凉的辛巴德,渐渐想起往事。
“你是任务的对象,是我本来应该抹杀掉的存在。不如说猎杀你这样的人是我们家族存在的理由……然而我现在犹豫了。”刚从迷宫出来的贾法尔不知道为什么被传送至埋葬母亲的充满花香的野外,这里淡雅的清香让他有宛若再次投进了母亲的怀抱中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日子了。
可得到短暂的平和的原因却是他要追杀的并不比自己大多少岁的普通少年。那个在阳光下笑得一脸灿烂又充满自信的辛巴德,虽然在经过迷宫的攻略后衣着破烂,但仍然掩盖不了隐隐散发的霸者之气。
这让贾法尔稍稍感到苦恼。眼前的少年确切是他要猎杀的对象,然而眼前的这个稚气未脱的人在迷宫中救了他一命——一直不喜欢拖欠别人的贾法尔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可他也明显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的行为完全不符合刺客应有的行为。
然后那个年轻的辛巴德一脸正经地说:“有什么关系嘛,撤销吧,任务。”
贾法尔立马回绝道:“不可能。”
贾法尔抬脚向前走去把辛巴德抛在后边,靠着之前不久立起来的墓碑,缓缓坐下。他仰头望着生长得格外茂盛的树木,并用手掌贴着尚是湿润的土地,仿佛以此就可以感知到来自最底层的大地的脉搏在跳动,大地的鲜血在整一片土地上流淌,滋养万物生灵。
他扭头侧望着平坦的土丘,忽然觉得母亲在以另一种形式存活着,在大地上深根发芽,然后和这周遭的茉莉融为一体。
可他看见这种形式是拜另一个人所赐的。
“喂,你是说你叫辛巴德的吧?”
“怎么?”
“你觉得我的母亲仍存活着吗?”
“……一定还活着的。”辛巴德踩了踩脚下的软土,“我的母亲也说过,已故之人必然会以另一种形式永存并照顾着你。所以,死是生的另一个说法而已。”
“而且这里的环境看起来是如此温柔,一定是贾法尔的母亲在守护着。”
贾法尔默然,抬眼。辛巴德因逆光而站的身体渐渐朦胧,在贾法尔眼里简直和周围的柔光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啊……这个人还真的有几分神圣。贾法尔嘲笑着自己。
“那我问你,被折断过的枝条上还能开花吗?”
“……那会变成土地的养分,让花继续开的吧,这么讲的话还是会开的。”辛巴德指着远处落下来的花,认真地回答道,“毕竟是花啊。”
“说的也是啊。”
05
贾法尔曾经无数次庆幸过,幸好自己与辛巴德相遇,让自己得以重生。
从冰冷的牢笼中脱逃而出的野兽终究是无法抛弃自出生以来就有的野性。即使被人驯服得看似温顺,抹掉锋芒,但它始终是不忘本性而偷偷寻找机会进行反击。纵使被伤得遍体鳞伤也无所谓,只要能返回大自然夺回本性又何妨?
于是贾法尔终究是把刀刃举向了一直培养自己的家族。他不可能效忠于家族,也无法效忠于家族,能让他甘愿匍匐脚下的人只有一个,并且始终不会改变他的意志。他无法忘怀那个隐隐带有王者之气的少年的眼中的光,是那样璀璨。他甚至可以断言,以后这个世界的流动,将因这个少年而改变。
因此,在之后的相遇中,贾法尔毫不犹豫地跟随着辛巴德的脚步,前往那篇尚未开发的土地。
“你要跟着我来吗,贾法尔?我虽然是个年轻的小伙,不如说很多时候被人叫嚣着‘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鬼’,但我有一个庞大的理念!我想建立一个自由的国家,人民得以安居乐业。
虽然我现在没有实力创建一个庞大的国家,但我已经有了构思。你愿意辅助我这个尚是弱小的国王吗?”
“为什么是我?”
“是在那种日子中走过来的你的话,一定能理解很多人的。而且贾法尔本性很温柔……是这样的你的话,就能很好地分清事理了。”
贾法尔还记得当时他提了个很奇怪的问题:“呐,辛。你觉得野兽配得起鲜花吗?”
“野兽为自然所诞生,鲜花也为自然所诞生。两者虽然区别甚大,但是如果从这方面入手的话,两者的距离便近了许多。因为有了野兽,鲜花的美足以被衬托;因为有了鲜花,野兽的凶猛才可显露。虽然它们是互相对立的,但是两者是可和谐共存的。如此,野兽配鲜花,鲜花配野兽也不过是这么回事。”辛巴德摸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直视贾法尔率直的眼睛,倒是先不好意思地痴痴笑起来。
在最后,贾法尔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辛巴德那乱七八糟的话。
“……好,我答应你。”
06
“看,贾法尔!又赶上花期了,你的母亲也会高兴的吧。”
年轻的国王仰头,嗅着来自茉莉花的清香,终究大笑了起来。然而那个年轻的执政官也不过是抚了抚袖子,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在一片绿色的丛林中,在那泥泞的小路上,两人并排地走着,渐行渐远,最后终究是消失在了那为白色汪洋所包围的小山丘中。不知走到了何方,竟惊起了林中的鸟扑腾而飞,带着沾染着花香的躯体,在空中肆意翱翔。
00
贾法尔后来还是明白了——花,终究会开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