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煦暖的天儿，穿了一身蜀锦旧裙，眉色淡调发梢打结轻绾仍是三年前回京那般妇人髻。绣鞋轻转点地，一路从虞佳府来至卧佛寺前，烟笙在身后替我举着伞，却明明今日是无风无雨的，也不是晌晴，可不知为何人人都愿遮着。兴许真是心有不安才会想遮挡。这几日噩梦缠连，如何都睡不安稳，懿兮便告诉我如今卧佛寺的签最灵，不妨求一支。卧佛寺转现眼前，就在庙门停下了转头让烟笙收了纸伞，唯恐扰了神灵。】

【带着格泰来庙里替额娘还愿，原本是该额娘自己来的，谁知昨夜和姨娘贪着说话，竟然是落了风寒，可额娘心诚，自己只好代来。这儿香火鼎盛，据说京中的小姐贵妇都爱到这里求签还愿。格泰扫了扫人群，谁知一旁横出一把纸伞生生往脸上砸，划出一道红痕】
格老子的，谁这么不长眼，敢动二爷我。

【饶是这丫头跟我几十年恐怕也不见得能改了她的毛燥性子，纸伞收合却恰撞上了一旁的人，原本也是无心之失，未料来人出口便是狂言，抬眼望去不禁怔愣，无巧不成书，但我却不想与他遇巧，那个我穷极一生也无法忘怀的男人，他比从前耀眼，比从前贵气，再不是我能攀附得上的】
【轻压乌发我想装作若无其事，于是便对他扯出一丝浅淡笑意】
“抱歉，丫鬟粗鲁是我管教不好，还请二爷不要计较。”

【看着那拿伞的丫头战战兢兢，自己也没有刁难的意思，可却不巧从旁边出来个穿着蜀锦旧衣的女子，那绣花素雅小巧熟悉的让自己想起一个这辈子都憎恨着的女子，自己恨着她就过了这么些年头。原本也是不打紧的事，想着敷衍几句就过去，谁知那女子一开口，便让自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灵儿……
【出口还是当年的称呼，可早就物是人非，看着她熟稔的客套赔罪，直直逼出自己憋屈多年的恨意，正了正袍子，眼却飘向别处】
奴才闯祸就是主子过错，如今奴才粗手笨脚伤了人，可见是你这做主子的散漫无规。想爷不计较，这奴才和主子都得陪个罪才成理吧。

【那话如平地惊雷乍响，惊了归燕伤了离人。不是的，从前他不是这样的人……那时候……那时候，他不会，但我却不得不提醒自己我与他回不到那时候了。正元年，虞佳发迹，而瓜尔佳还是默然无闻，懿灵是虞佳庶出长女，便是连嫁也无可抉择。不是不曾倾心刻骨只是万事蹉跎终要我难为。那声灵儿还有当年的怜惜吗？二爷，你依旧是懿灵的二哥，懿灵却再不是你的灵儿。你终归是恨我的对吗，本也该如此，兴许能让你记恨也是好事？】
【笑含苦涩，嘴角也僵了，微微一叹道】
“不知……这位二爷想要我们主仆二人如何赔罪才肯饶恕？”
【我始终没有气力唤出那声二哥，转调而上，察觉不少路人都往这边瞅，只想快些平息了他的怒气，叠手对他一福终究重重出口】
“还请二爷不要为难民妇，民妇在这给您赔礼，道声不是。您治伤的药钱民妇也会一应赔偿。”

【恨着她，便是始终记得当年如何郎情妾意，如何相濡以沫，曾说过要小轩窗共梳妆，也说过要共剪西烛话巴蜀，可最后，撕碎一切的都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无依的女子。当年，自己恨不得能化作港湾，只求为她遮风避雨，恨不能口生珠玉，只为哄她笑逐颜开。可最后也是她毁了那点点滴滴累下的情。犹见她楚楚可怜，我却不在是怜香惜玉的人】
怎么听着这位夫人的话，倒好像是本官有错在先。怎么，伤人赔罪不是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本官刁难你了？好一张利嘴，好一个泼妇！
【那些伤人耳，刺人心的话语似乎不用思索便能脱口而出，是啊，从她走的那一日，我便一直恨着，自从戴上了顶戴花翎，自从瓜尔佳氏一组无上荣耀，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重逢那一日，我该如何反击她当初给的难看。士农工商，她家的不过是个铜臭商人，怎比的我朝堂贵气，身边的人越聚越多，看着她紧紧蹙眉】
本官还不缺那看药的钱，夫人难不成当本官是那碰瓷的下九流不成。民啊，自古不与官……

【换做从前他哪里会说这样的话。从来他只对他厌恶的人才说最狠恶的话，我却不料自己如今也要经受这一番。比割脉疼比剜心痛。听到了么，虞佳懿灵，他口口说你是泼妇贱民，一刀一刀往你身上割！可是活该！这就是你自找的，你当年为了一点逼迫就要离开，是你耐不住，也是你你背叛了眼前的男人。亵渎了当年的誓约】
【眼里微红却不是为他伤人的话，而是我发现我的心快死了，在他的注视下快要痛死去】
“民妇无礼冲撞了大人，大人息怒……”
【划在他脸上那道红印越发明显了，我多想伸手触一触一如从前他同取笑他的那些人打架，带了一脸伤来，我便在那棵大槐树下替他涂药陪他说话。但如今却做不到了，你我陌路，这是出嫁前我最后留给你的话。手微微抬了抬终究还是放下】
“大人如何处置，民妇但凭大人一句话……我……”

【看着她在我面前伏低做小，这是自己想了千次万次的画面，可是偏就没了那时像的痛快感，看着她低眉顺眼，自己有的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当初她走的时候字字句句说的锥心，字字句句都是决然，那么洒脱，那么骄傲和自满。如今，却又对自己低眉顺眼，如果她还似当年那样言之凿凿，自己或许还能骗自己说，她是真的向往那些，如今，却透出一股子的虚伪，她要的竟然真的只是那些当初看不上眼的荣华富贵，别开眼，只是甩了个眼色给格泰】
【格泰上前两步，粗声道】
民见官，怎么不行礼，唐突我家大人，好大胆子。
【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百姓自然没有会为她出头，得罪了官家他们讨不到好处，官家富人又怎么会为区区一个百姓而争红脸，四处骤起喧闹声，似乎有重量般压在眼前人的身上。这句话，我说，纠缠着的始终是我与她，而格泰说起，便就真的是官和民的区别，是陌生人的礼数。】

【无论我是笑待或低首他都不愿轻易放过我。我不知道我还能如何，虞佳懿灵早失了所有骄傲折了一身傲骨，现在的懿灵不过一个回娘家守寡的妇人。他……堂堂翰林院掌院学士，大清朝的二品大员，再不是我所能招惹得上的人】
【他身边的小厮上前张狂出言，我暗里掐破了掌心才压下了泪珠儿，咬住银牙，愣是不愿跪下行礼。不是不能跪，只是我……做不到……二哥，二哥……你要这样对我到何时呢】
“大人出行并无仪仗也没命人清道，恕难从命。”

【一句恕难从命，倒是有些傲骨。以前她一个眼神，一句话自己总能明白，可如今她不懂我，我亦不在她心里，留有的是长满荆棘的恨意，刺破两人的心连着血融入骨子里。】
好个嚣张夫人，苏夫人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罢了格泰，佛门清净地，何苦与个路人纠缠不休，走吧
【便是甩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明知她还在那里，拐了个出口便出了佛寺，还愿必然是不成了，只是不知为何，留了格泰跟着她，自个儿先回了府邸】

【那句苏夫人掷地有声，我却知道我跟他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味儿，曾经他予我最美承诺，我心心念着要做他妻子，与他结发同他白首。但终究一梦成憾……我不甘却也不能怨。都是我自个儿做的孽，哪里能逃掉呢】
【眼瞧他带着小厮转身走远，狠着心让自己放开追随他的视线，一切都完了，太晚了虞佳懿灵，你连向他赎罪的资格也没有】
【转头唤了声烟笙一起进庙。在那佛祖殿前缓缓下拜。人说阿弥陀佛是未来佛，可为什么不愿教苦痛世人早些参破劫祸。佛祖，如你真能拯救世人，弟子有罪，便对您忏悔】
“佛祖，爱一个人这样难过，恨一个人这样难堪。为何偏偏世事颠转不愿停歇得解脱……”
“我知道我这辈子罪孽难脱，可当年种种皆是造化弄人，弟子何曾想至那步田地。世人无奈皆因抗不过，弟子当年软弱，选择逃避，若是佛祖断然弟子罪无可恕还请一切报应因果全还弟子一人，但求佛祖保弟子家人安康……也保……二哥，瓜尔佳敖伦此生泰宁。阿弥陀佛。”
【拜过佛祖又在庿中捐了香油钱方带上烟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