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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最近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

  我觉得我要晕过去了。

  离开那个满是珠帘的房间,张桃把我带到了离一个房间,——我记得那里本来是那间堆满线装书的书房的位置,但进去之后却是一件完全陌生的、宽敞无比的会客厅,墙上挂着象牙雕刻的图腾和织锦,客厅中央是一张很大的圆桌,模仿荷叶从水面冒出的样子,微微地带着不规则的边缘。

  张桃去泡茶了。

  我伏在桌子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悠一隔着帘子,静静坐着的身影。

  他好像不太开心,——不,是很不开心!

  我记得我有说过,当你很需要某个人而那个人却根本不需要你的时候,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

  ——然而现在,我很需要的人在离开了许久之后,我又见到他了;见到了,却无法把他带回家。

  这不是悲哀,这是悲剧。

  这个人就这么停留在我的记忆里,眼神迷离,笑容安静。

  “你累了么?”张桃把盛着茶的杯子放在我面前,自己坐到大桌子的对面,“很奇怪吧,就很多方面来说。——你想知道你哥哥到底是哪里不对么?”

  “……”我想了想:“这需要什么代价?”

  “你今天其实是带了什么东西来吧,”张桃伸出手指,轻轻叩了扣桌面,“拿出来我看看。”

  银蝴蝶吗?

  我这才想起今天来一趟的初衷,赶紧把夹着银制蝴蝶的本子拿出来。

  张桃把本子接过来,眯着眼睛打量。

  那是一本相当旧了的红色封皮笔记本。

  “嗯……这个是我第一次接受任务的时候留下来的日记本。”我解释道,“本来还给当事人了的,可是又自己回来了,好几次还回去都会回来。不过在那之后那个人过世了,就没有再还回去……不过现在里面已经什么字都没有了。——我带来的东西在里面。”

  张桃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明了,径自打开本子,把蝴蝶取了出来,拈在指间举到眼前看。

  “啊……你这是从哪里捉到的?”在仔细观察了那只类似工艺品的银蝴蝶之后,张桃显得有点惊讶,就是那种行内人见到了难得一见的货色的惊讶:“这是忘川的蝶,——‘银翅’。”

  “——忘川?”我也惊讶道,“‘忘川’难道指的就是那个……那个地方吗?”

  忘川。

  连接“那个世界”和人间的地方,那是通往地狱的路。

  没有光,没有风,来自地狱的领路人身着白衣,提着桔黄色的灯笼,引领亡灵沿着静静的三途河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一直走到奈何桥。

  亡灵会在那里度过奈何桥,得以往生。

  而那往生者们的记忆则要留在彼岸,开成一片血色荼糜。

  不甘心的亡灵迷路在忘川。

  会因此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不得往生。

  成为地狱的领路人。

  荼糜花开,花开无叶。

  那是往生者留在对岸的过去。有一种蝴蝶生活在彼岸,以花中的记忆为食。

  那便是忘川之蝶。

  ——“银翅”。

  张桃眉眼带笑地望着我,手里把玩着那只蝴蝶。

  “呃……”我兀自说完,见张桃一言不发,闹了个大红脸。“……我是不是奇怪的小说看得太多了?”

  “不,”张桃笑着摇摇头:“你说得没错,就是那样的。”

  “可是,小说不是作者杜撰出来的吗?”我怪道。

  “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无来由的。”张桃笑着说。“杜撰也一定有它的理由。就像惹上流言的人,一定就有他不检点的一面一样。

  写小说的有三种人;第一种是为了生计,这种人廉价而且高产,他们胡编乱造或者替人捉刀;第二种是为了名声,这种人最无耻,他们抄袭、卖弄噱头和炒作;而第三种人,只是为了舒服。——这种人写小说,是为了借着看似杜撰的文字,说他们想说,而又总也不能说的话。”

  “不能说的话?”我问。“什么话?”

  “好比你看到的‘东西’,六月十一。”张桃喝了一口热茶,轻轻道。“——你为什么不向你的同学,过路人,甚至媒体说一说呢?”



59楼2007-07-17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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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解梦人
      张桃坚持说,悠一呆在他的店里是安全的;至少现在是。

      我知道我目前是没有办法,不能,也不可以把悠一带回家。

      我留下了蝴蝶“银翅”和那本旧日记,夺门而出。

      周末的商业街的确热闹,起码比市郊要热闹许多。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热闹的;现在才知道,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孤单远没有在热闹之中孤单来得可怕。——前者只是人孤单罢了,而后者,就是真正的孤单了。

      我现在就在这样一群人之中,浑身无力。

      你受到过这样的伤害吗?

      在你没有出生的时候,你的家人在祈祷你不要出生;不幸的是你出生了,你的家人就开始诅咒你快消失;更不幸的是你很顽强甚至还在长大,于是家人把你赶出去,并希望不要再见到你。

      而就在你已经被遗弃了许久之后,——就在你以为自己自由了的时候,你的家人又出现了。

      这次,他们要你死。

      我跑过街道的转角,靠在大厦的雕塑后面大口喘气。

      为什么是悠一?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憎恨这个温婉安详而纤细的孩子!

      这个被迫早早摆脱软弱的孩子!

      ——将来也会有一天,就轮到我是吗?

      我把手搭在额头上抬脸望天,望到阳光贴着大楼钢化玻璃的表面流泻下来,刺得人眼睛核心都在疼痛。

      “喂。”不远处有人走了过去又退回来,叫我。“——藤堂?”

      我抬头凶巴巴地望过去。

      ——我现在很心烦,你不要出现好不好?

      “疯狗追了你九条街吗?瞧你那杀气!”千代绫人走过来,作惊诧状:“还是跟人打架?”

      “我找人打架怎么了?!”好容易缓过劲来,我朝他大吼。

      “藤堂!”绫人摆出一副“我是长辈”的样子,“讲话礼貌一点!”

      不行,不行了。

      眼泪要流出来了,现在没时间和他计较。我低头揉着鼻子。

      半晌,一只手覆上我的头顶,犹豫了一下,摸摸。

      我抬头仍旧恶狠狠望他,望得他莫名其妙。

      “业界最有名望的梦解——”我说:“你对梦了解到什么程度?”

      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不是‘了解’到了什么程度,是‘接近’到了什么程度。”他欠身,小声地说。“我是在梦中出生的,将来也会在梦中死亡。——梦是我的一部分,而我就是梦的全部。”

      “那你说,为什么有人会陷在梦魇之中醒不过来?”我点点头,接着问。

      “哦……”绫人望了望天,怏怏地总结道,“——那大概是一个对于做梦的人来说。可怕到不能再可怕的噩梦吧。”

      ……噩梦吧。

      绫人说完这句话,刚才只是略阴的天空里一个响雷,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了,并且在以不可理喻的速度演变成倾盆。

      十分钟后,我头上搭着大毛巾,异常无奈地坐在千代绫人的公寓里面。

      “原来你也跑出来自己住么。”公寓还是相当不错而且整洁的,我四处看看,“离市中心很近嘛。”

      和春辰在一起久了,我对他们家族还是有一定了解。——这个千代和现在名扬四海的“千代财团”是同一家。似乎是在运转着什么跨国贸易,现在正很执着地培养继承人。

      而后辈之中的最杰出者,是千代幸久和千代绫人。

      在我看来,在千代这个大财团里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娇贵的紧,应该是不愿意独立的。

      “嗯……的确跟家里面闹了很大意见。”绫人皱眉头望天花板,“不过我出来是要找一个人……”

      ——千代晶?

      我正在喝水,一口被噎住。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绫人看了一眼被呛到的我,极不礼貌地朝我指指戳戳:“管一管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像什么样子。家族里丢了一个灵媒可是大事情!”

      虽然你以为我不知道,但……你们千代家的灵媒不就是丢了么?!

      我翻翻眼睛不作辩解。——千代绫人这个人无厘头的气氛很重,只要在他附近,天大的事都悲伤不起来。
    


    61楼2007-07-17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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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们说回原来的话题。”绫人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和着茶几坐在了对面的沙发,欠身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我知道你问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哥哥的事,我也听说了。”

        我抬头看他。

        “这件事,我首先告诉你我没有办法。”在我开口说话之前绫人就摊手打断我:“藤堂悠一陷入梦魇也许是因为外界影响,但摆脱不了这个问题,则是他本人的原因了。”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有点不满。

        “呐,你听说过被虐待的儿童吗?”绫人眯眼看着我,“——藤堂?”

        你……听说过被虐待的儿童吗?

        一开始也许由于惊吓或其他暴力因素很容易导致昏迷,但是随着受虐的次数增加,就不再会轻易失去意识;甚至有的儿童会在极端暴力下仍然保持清醒。

        这个时候的儿童往往表现出与一开始十分不符的安静,不哭,不闹,不挣扎也不反抗,甚至对疼痛和周围的声响、光线失去反应。

        和由沉睡状态进入自我游离的状态一样,这种由清醒进入自我游离的状态,也称之为“梦魇”。

        大多数人所理解的“梦魇”都是定义为梦惊的一种官能失调现象,而广义的“梦魇”实际上包括所有的“自我游离”状态。

        处在自我游离之中,也就是梦魇之中的人,拒绝对外界的一切做出反应。

        这是最根本的自我保护行为,——逃避。

        逃避。

        逃避就可以“暂时性”地免于承受过激的痛苦。

        现在藤堂悠一的自我游离,相当接近于“被虐待的孩子”。

        他在逃避。

        是他自己拒绝醒过来。

        专家的分析就是专家的分析,这样简单而且残酷,行内人面对行内的现实总是不留情面的。

        “唔……”我叫住他,“绫人……”

        “嗯?”绫人正在用毛巾擦干额前的头发。

        “你帮帮我吧……”我尽量拿出恳求的口气,说,“就当是救他一命,好吗?”

        “我说了我个人是没办法……”绫人有点无奈地把毛巾拿下来:“人类的自我很脆弱,但潜意识却非常顽固;‘梦’是潜意识里的东西,它们可是很强大的。——更何况这还是他本人不配合的状况?”

        “你……算我求你不行吗?”我站起来。“如果连你都说办不到,那还有谁?”

        “我很抱歉。”

        “拜托你……”

        “我说了我很抱歉……”

        我抓住了绫人。

        抓住他,好像这样我就不会绝望似的。

        “对不起……”绫人把我的手从他的袖子上扯开,后退一步,“对不起了。”

        “想想办法也不行吗?”我跳起来干脆拦在他前面,“——你真的讨厌所有姓藤堂的人吗?要是你不想做的话,就让我去好了!但是想想办法也不行吗?!”

        “哦!”绫人鄙夷地皱起眉头,“你做得到吗?你要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了,拥有其它能力的人是基本不可能拥有梦解的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梦”既然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那么相对的梦解定也是非常稀有的力量。

        ——可是我讨厌这种说辞!

        悠一曾经反问我:因为是难以办到的事情,所以就什么都不做吗?——什么都不做,然后看着它变得无可挽回,再哭着说你不甘心吗?

        本来便近乎绝望的事情,如果什么都不做,只会真的成为绝望而已。

        不会有任何改变。

        “绫人,我是很认真地在请求你!我想知道我能够为他做什么?”我反手再次揪住了绫人:“——即使是很小的事情也好!一点点也好,只要一点点加一点点……总是能稍微改变什么的吧?”

        ——我能做到的就好!即使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渺小的事情,也和什么都不做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概是向来说话能省就省的人突然讲出了连续的文字这样很奇怪吧,绫人眯起眼睛望着我,逆着光线浅浅褐色的瞳仁里色泽温柔,流转,流转,流转不去。

        “……条件。”绫人过了半天,突然慢慢地地说。“——我有条件。”

        “啊!”我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答应了!“谢谢你!”

        “先别急着说谢……我可说了是有条件的。”

        “那还是谢谢你!”

        “谢个屁!不要突然那么乖巧!”

        “就是屁也谢谢你!”

        “……”


      62楼2007-07-17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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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听一些长辈,或是身边的流言都这样说,——说千代和藤堂两个家族很早以来就敌对着。——但敌对的原因具体是什么?好像并没有人清楚的知道嘛?

          离开那个封闭的家族大门,来自两支不同的血脉总是免不了免不了免不了要碰面的;我们彼此带着毫无理由的抵触情绪,互相躲避或者伤害着。

          这真的只是存在于远久的先辈们结下来的怨恨吗?

          没有人知道。

          02]

          人类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啊,——明明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完全没有根据的立场,竟然也能固执地站立那么那么久,互相欺骗残害攻击和撕咬,毫不动摇。

          也许只有年幼的小兽在精疲力尽之后,才会想起互相舔舐伤口吧?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大概已经一片迷蒙。绫人把落地窗帘拉上。

          我躺在旁边的床上,闲闲地看着他的动作。

          “你到底是要自己睡着还是要我打晕你?”

          “现在不是睡觉时间当然会睡不着!……不过话说回来,这就是你的‘条件’?”

          绫人把杯子塞到我手里面。

          “是啊。”他说。

          “我睡过一觉这间屋子从此以后就能辟邪了是不是啊?!”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热牛奶灌完,朝他吼道。

          “不。相反地这里从此以后就更邪了。”绫人瞪了我一眼把杯子接过来,把我按回枕头里:“你听着,我接受了一个‘不可能任务’。”

          03]

          是的。

          即使很是最强的解梦人,仍然不是无所不能的。

          梦是很强大的东西。

          因为它诞生在人的心里。

          梦相即是心相。

          我进入别人的梦中,带过很多人回来,也送走过许多人。

          也许这个世界只是我们的一个梦,或者,我们只是这世界的一个梦。

          见到在梦中的人的我,必定也在梦中。

          我们梦解的工作,使用的不是本尊而是深不可测的,但也是不可能掩盖任何弱点的“自我”。也许没见过的人都不能想象灵魂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它甚至需要时时保持湿润,否则很可能干掉。

          对于梦解者来说,身体真的只是一个容器,是完全没有实际用途的东西。

          只是给灵魂保持水分,如此而已。

          我们的工作在梦中。

          面对灵魂最真实最残忍的一面。

          一不小心,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

          我接下了一个不可能任务。

          之所以说不可能,那是“我只有自己一个,根本不可能”。

          任务是这样的。

          今年5月9日,在芝加哥最大的洲立教会医院,有一对同卵双胞胎在住院期间分别收到匿名寄来的监控病房门限的钥匙,之后在不同的住院大楼同一时刻自杀。

          两个15岁左右的男孩,割腕,死因是失血过多。

          原因不明。

          7月30日,由芝加哥天主教教会医院署名寄来了一封委托书。

          委托书上说,孪生子在医院自尽的事件之后,他们的家人、曾接触过的主治医生、以及当时住院过的整个医院的患者,都不间断地梦见他们。

          每天每天,见到那对眼神悲伤的兄弟。

          他们在说着什么,但是没有人可以听见。

          梦和残象不同,它不是纯粹的假象,而是介于实与虚之间的东西,是可以伤人的。

          这给所有人都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于是联名前来求助。

          这个案例很特殊。

          一对孪生子,他们的“自我”叠加得很完美,即使死亡,依然能够一起出现,我不能够单独进入他们的梦境,这是一个大问题。

          离开了身体,灵魂与灵魂之间都一样软弱。

          我不可能和两个叠加起来的梦境抗衡。

          我可以找一个人一起前往然而又没有和我能力接近的梦解。

          但是这有特例。

          这个特例就躺在这里还跟我说她睡不着。

          ——生于六月十一日有着天命之解的灵媒!

          愿意帮助我吗?

          到等待着我们救赎的灵魂那里去一趟。


        63楼2007-07-17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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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原来你是要借我一用……?嘁……我还以为你多厉害……”我听着这个离奇的案件眼皮越来越重,但还不忘嘲笑道。“……看来你也……不怎么可靠嘛……”

            “优一?”看见我向后倒下去,绫人伸手撑住我:“还好吧?”

            “唔……好恶心……”我向坐起来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听话的,“……但是好想睡觉。”

            “会恶心吗?”在最后一刻,我听到绫人的声音嘀咕道。“——你该不会药物过敏吧……?”

            ……

            …………

            千代绫人!!!

            竟然在牛奶里面给我下药!

            等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爆你的头!

            我在心里愤怒地吼叫着,堕入一片黑暗。

            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仍然还在绫人的公寓里,刚才的房间,刚才的床。

            奇怪的是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微微的星光透过打开的窗,洒满了床单和地面。

            绫人站在床头,伸手把被子掀开,朝我扬下巴:“来,起来吧。”

            “这才几秒钟?”我从床上爬下来:“我醒了?”

            “不。”绫人把被子铺回床上,“——你睡着了。”

            “……我在哪里?”

            “梦里。”

            无视在一边惊讶不已的我,绫人拉开窗帘爬上窗台。

            晚风夹杂着泪一般凉彻人心的味道掠了进来,令人抓着窗沿的手松开来,他跳了出去。

            ——五层楼高的公寓,他从窗口跳了出去。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还是说梦里死不了人?我大叫一声扑到窗台前去看,结果和正好站起来的绫人撞到了一块。

            “来啦,出来啦。”绫人朝正揉着脑袋大声抗议的我伸出手来,“我拉你。”

            “谁要你拉?”我拨开他的手臂,在窗台边上一撑,也跳了出去。

            公寓的窗台似乎只是一个通向异空间的口,那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盛夏的夜空,漫天的星火灿烂得像神悄悄注视大地的眼眸。

            ——不过,这么美的夜空下面,竟然是水。

            我在离开窗台的刹那就沉了下去。

            有人似乎在水面俯视着我,接着一只手相当不客气地把我拎出了水面。

            “叫你拉着我了吧。”看着被拉出水面正在咳个不停的我,绫人仍然捏着我的胳膊不放:“给你个教训。”

            “这是怎么回事?”我捏起完全湿透的裙子角看了看,又看看旁边的绫人,“你的窗口外面什么时候直接就是湖?——喂,你怎么站在水面上?”

            “不,我的公寓外面是很正常的繁华市中心景象。”绫人拉我站起来:“我说过了,你在梦里。”

            方才掉进水里,浑身湿透了。我正在想怎么办,绫人伸手拍拍我,水气立刻向四周散了开去,那场景煞是诡异!

            “梦是最不讲道理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绫人替我拉拉完全干掉的衣服,“——只要你想。”

            梦里么?

            我木木地被绫人拉着往前走,四处张望着。

            满天的星斗倒映在脚下全黑的水面上,一瞬间让人分不清了天空和湖面,绚烂如焰火。细一看那却哪里是“星斗”,分明是十分细小的文字。——有英文字母,也有荷兰文或希腊语,有华丽的花体也有手写体;日文平片假名,韩文甚至中文的隶书,楷体和小篆。

            各式各样的文字像猩猩一样闪耀着冷冷的光华,静静悬在广袤无垠的夜空之中。

            ……梦啊。

            这果然是梦啊。要是这是现实,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脚下的水面呈现出和夜空一般纯粹的黑色,布满星辰。一圈一圈的波纹缓缓随着我们的脚步荡漾开,远远,远远,直到消失不见。

            再向前走,眼前出现了微弱的光亮。那是或疏或密盛开在水面的白色莲花,有着向四周展开的白色花瓣和露光闪烁的圆形叶片。而花蕊的正中央,一簇小小的淡黄色火焰无声地燃烧。

            在梦里,一切都是那么温柔安静。

            “我们都睡着了么,绫人?”我踩着幻想一般的水面跟着绫人的步伐,问道。“——这里好安静。”

            “我可以自由地出入梦境但是你不能,——现在睡着的只有你。”绫人慢慢道。“梦境是个人心理的场景,每个人的梦境都是不一样的。我的梦境之所以如此安静,那是因为我很安静。”
          


          64楼2007-07-17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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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看绫人,没有说话。

              “身为梦解,我们要一直保持安静,干净,心无杂念。因为人与人的梦总是相通的,一旦我们这些管理梦的人心神不宁,就会有许多人受到影响。”绫人拉着我仔细绕开水面燃着细小火焰的莲花向前走,“我是做不得亏心事的。”

              很早以前,是谁跟我这样说过呢?

              没有哪个人的不幸,会是自己一个人的不幸。

              每个人生来都不是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个体,我们总和别人有关系,总是在互相牵制,互相影响;没有人能够例外。

              因此,不论你做了什么,也总是有人必须为你承担一部分的后果。

              ——你无法自由。

              无法真正地自由。

              绫人正是在遵循这条规律,哪怕这是在梦之中。

              “这里为什么会有水呢?”我低头看着微光闪烁的湖面,问。

              “水是一种通用的介质,有能力操纵梦的人都会在自己的梦境里准备水,方便到各个地方去。”绫人说:“不过我梦里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氧化二氢那么简单,——这是弱水。”

              “弱水?”

              “是啊,弱水。——除了主人的梦内容以内的东西,没有什么时可以浮在上面的,连羽毛都不行。”

              “……那我呢。”

              “你不拉着我,就会马上沉下去。”绫人嘿嘿一笑:“也就是说,除了我本人的允许,没有任何一个梦解能随便进到我的梦里来。”

              弱水。

              弱水的深渊就是万劫不复。

              该沉下去的都沉下去;没有孰轻孰重,只有孰真孰假;没有能与不能,只有该与不该。

              放开他的手,我就要沉下去化为虚无。

              他是主人我是客。这个人是梦的操纵者。

              我们向前走着,手指只是尴尬地勾着一点点。

              然而低头看水面,莲花火焰游移的浮光之中,倒影却分明是我怕得要命的样子,抱着绫人的手臂跟得死紧死紧。

              梦是最真实的自我,不会有半点掩饰。

              人是做不得亏心事的!

              你知道有谁在看着你的梦么?

              我们就这样走着,水波无声荡漾远去,偶尔有扑着翅膀的的鸟类怪叫着飞腾起来,在夜空中扑腾扑腾就飞远了。天幕里那些莫名的字符受惊一般缓缓朝旁边挪开,闪一闪或者干脆熄灭掉。

              “找到他们了。”绫人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脚下的水面。“——待会见到客人记得先打招呼,优一。”

              我不明所以地低头看,接着吃了一惊。

              隔着一层水,黑漆漆的湖面下面隐约有一口开着的窗户。

              ——很干净的,学校课室那种推开了的窗户。

              “那是他们的梦境。”绫人从后面夹住我:“来,抓紧了。”

              没等我惊叫出声,脚下的湖面好像突然回复了它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脚下的支持一下子消失了,冰凉的水从四面把我们吞没。

              绫人的手从背后绕过来捏住我的鼻子,带着我毫不犹豫地在水中沉下去。


            65楼2007-07-17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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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绫人说的很好:这里是梦,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短短十几秒钟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上面和下面了;因为,我们刚刚从水面沉下来,现在又从另一边的水面冒了出来!而那扇“在水底”的窗子,现在就在眼前了。绫人把我拉出水面,低头又可以看到“那边”的莲花叶子的背面。

                好像那些莲叶和莲花都倒着往水底长去一样。

                身上并没有湿,绫人手脚并用地从窗户爬了进去。

                我跟在后面爬进去,绫人提醒我不要向后看。

                我只是好奇地一回头,就是那么一瞬间,我的脚完全离开水面的时候,整片湖面都消失了。

                ——这是一栋很高的教学大楼,而我正趴在窗沿,只要后退一点点就可以摔死的程度。

                “啊——!”我大叫起来。

                “说了叫你不要看!”绫人也大叫起来,一把把我拖了进去。

                我在教室里面靠着窗口大口喘气,窗外可以隐约望见楼下的林荫树和灰蒙蒙的操场。

                这分明是一所废弃的学校,最喜欢聚集不怀好意的故事与脏东西的地方。

                脚踏实地的感觉并不见得都是好的。

                废弃的校园,废弃的课室,以及同样废弃了不知多久的桌椅和窗帘。

                绫人拍拍我,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回过头来,眼睛开始慢慢地适应了课室里灰暗而混浊的颜色。

                ——这里有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坐在同一排,相隔好几个座位。

                “孪生。”绫人小声地说。“长子尹夜麒,和次子尹夜麟。”

                “他们总在这里见面吗?”我问。

                “不……”绫人犹豫了一下,寒声说,“他们……永远都见不到对方了。”

                孪生。

                孪生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没有人能够建立比他们这样与生俱来的更紧密的联系。

                有一句古话说,想要有在同一条船上坐的缘分,代价是前世一百年的修为;想要睡在同一张床上,那就要一千年。——那么你说,想要一同出生,一同长大,分享同一个相貌,同一把声音,得到同一个家的爱,这要付出多少年?

                答案是永远。

                你们只能相遇这一次,从此的轮回中不再拥有可能。

                无关阴阳,只是彼岸。

                相思相望不相亲。

                这是一个重叠的梦境,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却看不见彼此,听不见彼此,触摸不到彼此。

                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能存在于不同的世界里,理不该相见。

                一开始,就不该。


              66楼2007-07-17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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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奶奶没有去天堂,他们就在花园下面。虽然妈妈没有告诉我们,但是爷爷奶奶是这样说的。——在梦里。

                  这是我和夜麟两个人的秘密。

                  就这样过了两年。

                  但是夜麟,我可爱单纯的夜麟,他却没有能保守我们的秘密。

                  妈妈,爷爷奶奶为什么在花园里?他在某天的午后这样问妈妈:是舍不得我们,所以不去天堂么?你看,他们飘在那里,时常从窗口望着我和哥哥,看起来多么悲伤呀。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夜麟的手指指着窗外的花园的时候,妈妈惊恐的眼神。

                  ——因为妈妈什么也看不见。

                  一直很温柔慈爱的母亲,第一次发这样大的脾气!她吼叫着,扯着夜麟的衣领把他摔在地上,她说:你这个说谎话的孩子!我的夜麟他一定很害怕,可是他拒绝承认自己是在说谎。

                  我看到了,我每天都看到爷爷奶奶啊。他说:你看,看花园里,他们哭了。

                  妈妈尖叫着把夜麟推开,开始摔碎客厅里的东西。

                  爸爸在花园里检查了一番之后,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他认定夜麟是在说谎。

                  只有我知道,夜麟怎么会说谎呢?

                  那都是真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

                  但是事情并没有好转,是我错了。

                  母亲似乎不认得我们了,经常自言自语,大笑和哭泣。她殴打夜麟,并把夜麟锁在了房间里。

                  夜麟被禁足了。

                  妈妈对父亲说:这个孩子在说谎!他多么喜欢说谎啊,我要惩罚他。

                  我听到夜麟在房间里哭泣,他并没有说谎,我知道的。

                  于是我每天每天上楼给夜麟送饭,隔着房间的门和他聊天,逗他开心。

                  我想,妈妈应该还是很关心夜麟的,因为她也每天上楼来,进房间里去,问夜麟:你承认错误了吗?你在说谎,你没有看见爷爷和奶奶对不对?

                  但是夜麟望着妈妈,却每天给她一样的回答。

                  ——不,我看见了。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锁上房门,我在门外可以听见他的吼叫声,摔东西的声音和夜麟的哭声。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披头散发满脸汗水的母亲从夜麟的房间里冲出来之后,抓住我,贴近我的脸,我可以看到她愤怒得发红的眼睛。她问我:花园里飘着爷爷奶奶吗?这是真的吗?!

                  我微微转头,透过窗子看向花园,花丛里,爷爷奶奶正望着我,眼神悲伤。

                  我回过头来,望着母亲的眼睛。

                  不,并没有。我回答说。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看起来很疲惫的母亲欣慰地笑了,她用力地抱住我,说:夜麒啊,你才是好孩子。

                  那个时候我看到夜麟从房里探出头来,脸上有很多抓痕和伤。

                  他望着我,眼睛噙满泪水。

                  夜麟不再说话。

                  任妈妈怎样打他、骂他,他都没有开口承认自己在说谎,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开门进房间去,——我自己复制了夜麟房间的钥匙——去安慰妈妈。我告诉她说:没事的,爷爷奶奶并不在那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像这样,妈妈就会平静下来,把头埋在我怀里哭泣,不再打夜麟。

                  我不能让妈妈怀疑我,我要从她手里保护夜麟。保护我唯一的弟弟。

                  妈妈哭够了就会安静下来,我回头,每次夜麟都安静地坐在床上注视着我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夜麟太安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

                  他不哭,不闹,不作任何反抗,但是每当母亲问他:爷爷奶奶在院子里吗?—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平静。

                  后来,爸爸和妈妈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肯定地得出结论:夜麟疯了。

                  于是,他们把他送进了芝加哥最好的医院,天主教的教会医院,并且住进特等病房。

                  我是不会离开夜麟的,他不能没有我。

                  天底下只有我和他是一样的。

                  我开始学着他,不说不笑,整日整夜地凝望窗外。

                  妈妈问我:你看到了什么吗?你也看到了爷爷奶奶吗?
                


                68楼2007-07-17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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