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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我一缩手,胡桃木的娃娃容器差点摔在地上。

  张桃手臂一伸啪地接住,随手放回架子上。

  “上次可是有个偷窥狂出两百万想买呢。”他摇着扇子道。“怎样,你有兴趣么?”

  鬼才有兴趣啊!

  我在心里大喊。心想赶快转移话题省得待会儿这男人冒出一句:你以前发生什么事情它都知道了哦~~

  那样我可是会睡不着觉的。

  毕竟,我过去……

  ……

  不,不要提了。

  “那个是……”我抬头,看到顶层的架子上有一只水晶罐子,放在雕工精致的底座上,缘口还绕着细绳,挽成祈福的结。

  我一下子煞住了话头。

  ——水晶瓶子里,透明的液体泡着枯黄色的……很像胎儿的……东西……

  张桃顺着我的目光看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他懒懒的笑脸僵了一下。

  “那个……是姐姐。”张桃声音沉了沉,但立刻恢复了调笑的语调,“咦,这孩子,怎么专门被这些有故事的东西吸引呢。”

  是吗?

  我猜,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故事吧。

  04]

  就像你所听到的,那个瓶子里面是姐姐。

  我们来自同一个家族,同一个母亲;我们本来应该长得一模一样,一起笑一起悲伤。

  直到慢慢长大。

  可是你知道么?

  灵能力者的能力百分之九十九是依靠天生的,也就是说,给予他遗传的双亲能力越强大,一般来说,这个能力者也就越强大。

  可是也有例外的。

  那就是双胞胎。

  双胞胎中的两个孩子,将会分享这样的力量。

  一人一半,不多不少。

  而张氏,身为最强大的“场”的创造者一族,需要的不是两个可爱的孩子,而是强大的,有能力有资格支撑起这个门系的继承人。

  这就意味着,我的父母必须,在我和我的姐姐之中,做一个抉择。

  姐姐。

  或者我。

  留下一个,一个强大的孩子。

  没有人再会分享他的能力。

  他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给他或她取好了名。

  姓张,单名一个桃字。

  一个雌雄莫辨的名字。

  在我们出生的那天,一切都有了结果。

  父母决定,舍弃双胞胎中的那个女孩。

  张桃。

  张桃。

  张桃。

  我,是这个名字的主人。

  我有罪。

  我打一出生就有罪。

  我欠着一条人命呢。

  ——也许直到死,我也无法去还清。

  姐姐啊,请到我这里来。

  到你的亲生弟弟这里来。

  让我看着你。

  好记住我的罪。

  就这么记一辈子。


29楼2007-07-17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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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张桃慢慢地叙述着他的故事,一个不是他犯的但却是错在他身上的故事。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目光仍旧没有离开架子的上层。他的侧脸逆着黯淡的光,手里的扇子安静地,一摇,一摇;驱不走回忆,什么也驱不走。

      张桃微微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面看不清了神情。

      我却看到他在微笑。

      好像在说:无所谓了,我们走吧。

      我没有说什么,转身推开下一扇隔门,微黄的樟纸摸在手里有古朴的感觉。

      下一个房间仍旧是满的。

      仔细看来,“娃娃”并不像在商店里摆给女孩子看的那样,一色可爱美丽。张桃的“娃娃”们,有的残缺不全,有的造型怪异,有的甚至乍一看都看不出那是什么,而当你凑近了并且看清楚了,那绝对是毛骨悚然。——像普通玩具那样好看可爱的也还是有的,只不过都让人不想去猜测那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而已。

      本来在“场”之中,时间是完全不会有任何流逝的,然而透过半透明的樟纸流入房间的阳光此刻却开始黯淡,好像时间渐晚。

      “你累了吗。”张桃似乎察觉到我的分心,笑眯眯地问我,“不喜欢娃娃?”

      “不是不喜欢……”只不过你的娃娃实在让人很难喜欢起来而已。“我……”

      我还没把话说完,接下来的字眼就被卡在喉咙里。

      ——在我的左手边,和我一般高的架子上,各色的娃娃中间,摆了一只纸娃娃。

      很普通,那种用纸黏土做出形状然后用颜料装饰的纸娃娃。

      实在太普通了。

      可是我看到它的时候,绝对吓了一跳。

      “这是……!”我瞠目结舌地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春辰?!”

      纸娃娃兵没有怎么丑陋或陈旧,正相反,它像是刚刚完成的,干净精致。

      问题在于,它的脸,分明,分明,分明画的是春辰!

      “你叫它谁都好。”张桃不以为然地吸了一口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烟管,慢慢地说,“——我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你认识的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方才房者纸娃娃的架子很高,我退后一大步,仰头。

      我看到了——整整一面墙壁的架子,摆满了纸娃娃。

      神态各异,男女老少,百态尽现。

      “这些啊,”略凉的风越过窗子,把张桃肩头的长发扬起来。他诡谲地笑笑:“——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傀儡了。”

      [傀儡]

      Puppet/パペット

      名词条。

      指,只用悬丝等方式操纵,用以表演的工具或玩具。

      被摆布的,被统治的,被利用的。

      没有思想的。

      我关重要的。

      假的。

      06]

      傀儡。

      傀儡就是那种美丽而不真实的存在。

      存在得异常悲哀。

      当它的所有者需要它的时候,它便是最好的,无可取代似的;然而当它的所有者不再需要的时候,它甚至连存在的立场都没有。

      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说话的权利。

      没有情绪,没有欲望。

      只有身体而已。

      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着某种目的或是为了代替某个人的。

      除此之外,连意义也没有。

      “你喜欢?那可不是好事儿。”张桃从我手中取走纸娃娃,举到眼前看。“……你的那位朋友,恐怕要出事情了。”

      “你胡说。”我不敢抬头看张桃。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喜欢胡说。

      “噢,这样么。”张桃微微一笑:“人们都是会被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吸引的。尤其是像你们这些敏感的能力者。”

      “你说,你为什么能在那么多傀儡娃娃中间把它认出来?”

      “你可知道我的傀儡,是干什么的吗?”

      我哑然。

      “它们也许只比没有意义要好一点点噢。”张桃把纸娃娃重新放回我的掌心,慢慢道:“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某个注定的人’接受劫难。”

      代替品。

      对于傀儡来说甚至是一种荣幸。

      一出生,别准备着,在某个或堂皇或晦涩的角落里,等待着。

      只为某一天,为它们‘注定的人’牺牲彻底。

      “春辰……?”我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娃娃。

      大眼睛,圆脸颊,卷头发和麦色的皮肤。

      很漂亮。

      这个理由足够了。

      我喜欢你。

      春辰。

      “你说……你这里的东西都是商品?”我看向张桃:“——并且出售给需要它们的人?”

      “没错。”张桃点头,微笑不再言语。

      07]

      老实说,我累了。

      突然没由来地疲惫。

      于是我们离开了满是娃娃,恐怕不会走到尽头的房间,回到悠一所在的书房。

      悠一的眼神里落过一丝惊讶,但马上一脸的了然。

      “怎样,”张桃笑得异常邪恶:“我们没让公子纠等吧?”

      “是啊。”悠一冷笑道,“实际上我只等了三秒钟。”

      三秒钟。

      相当于我们才出去就又进来了。

      我一脸惊讶:场之外感觉不到场之内虚拟的时间流逝,难道连场之内的人也感受不到么?

      悠一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冷笑着瞥了在一边笑得狐狸一样的张桃一眼:“很有技巧嘛。”

      “多谢夸奖。”张桃摇着扇子,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奸笑。“很久不用了呢。——场之中的场。”

      原来如此。

      大场套小场,一场之中,还有一场。

      张桃的店是一个很大的场,然而他的每一个房间,都是一个独立的场。

      不管我们走得多么深,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没变。

      08]

      “话说,六月十一,”就在悠一拖着我要告辞的时候,张桃突然说。

      我回过头来。

      “——男的那个。”张桃又补充了一句。

      悠一脸色难看地回过头来。

      “小姑娘在我这里买了有趣的东西哦。”张桃又开始摇扇子了,笑得比刚才还奸:“她还没付帐呢?”

      “……所以?”悠一慢慢地问,语气不善。

      “你是她的监护人,当然你付罗。”

      “她买了什么?”

      “那你要问她。”

      “傀儡娃娃。”我把纸娃娃捧起来给悠一看。

      悠一看了一眼,转向张桃。

      “好。代价是什么?”

      悠一侧身,把我挡住。

      “六月十一,这个娃娃可不便宜呢。不过是你付得起的。”张桃慢慢走过来,悠然笑道。

      “——吻我。悠一。”


    30楼2007-07-17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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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路看下来,这些本该出自我的生身父母口中的话,竟然被一个私人医生说出来,真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二叔父果然做了当家了。他老早就这么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在我离开之前,在本家亲戚面前死命挽留我的二叔父,背地里最是积极地准备把我送走。说不定他以为我离开本家,再也得不到家族严密的保护,在外面用不了几年就得被敌对的各个家族算计死,那么在下一个灵媒出现并且长大之前,他完全可以把这个家族捏在手心里,除非他满足。

        也许二叔父根本没想到,现在给予我庇佑的人,远比这个家族的保护来的强大。

        那就是他们口口声声叫着“表少爷”却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悠一。

        不过,同样早早就离开藤堂家族的悠一似乎有着和我不甚相同的原因,他的身份一直很微妙,但是究竟哪里微妙了,我却不得而知。

        山田医生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他的信很长,说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和嘱咐。信的最后,一行小字似乎是仓促加上去的。

        小字写道:小姐,前几日无意中听到本家的人和您二叔父的话,他们似乎说到,表少爷的名字,是个假名。虽然不知道是否有这件事情,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小姐您。

        祝,安好。

        7月2日

        山田

        悠一的名字,是个假名?

        我愣了一下。——山田医生是个温厚认真的人,从来不喜欢搬弄是非,那么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事情,恐怕不仅仅是“偶有耳闻”这样简单呢。

        可是,我又能向谁去证明?虽然有点不安,我还是只能放下这个问题,去拆第二封信。

        这是本家的来信,笔迹很陌生,也许是哪个已经不记得名字了的亲戚,例行公事地问候我这个远走他乡的少主人。

        信上面大概说了藤堂家的近况,语气生硬,报告一样。无非就是说,现在我二叔父当家管理得很好啦,不必要担心啦,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啦……等等。尤其是那一句“您不用急着回家里来。”

        不用急着回来。哈哈,我冷笑:这句才是重点吧!

        少主人,少主人。什么可笑的称呼,我算哪门子“主人”!

        什么“您不用急着回家里来”?那里是我的家么?我有家可回么?!

        回去,便是过着被软禁的生活,说是为了保护我的力量,不许我出门,不许我和外人接触,甚至不许我接近外家的亲戚。——可我一走,大家都不希望再见到我了。

        其实不管是“回去”,还是“离开”,一开始,我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吧!

        我握紧手指,把本家的信揉成一团,隔着客厅从阳台扔了出去。

        旁边的枕头下面,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拱出来,一红一绿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我。

        我伸手,把沉甸甸的大猫咪从枕头下面捞出来,用力抱着,脸埋进猫咪暖洋洋的金色绒毛里,来回蹭,把流出来的一点点眼泪擦掉。

        招财猫似乎大了很多,但我不介意。

        悠一洗完澡出来,穿着一件白色的折襟浴衣,一色的腰带挽在腰上,很干净,也很苍白。——没错,苍白,悠一配得上这个凄凉美丽的字眼。

        我偷偷地把山田医生的来信藏到枕头底下。

        悠一擦着头发,弯腰捏起那封还未开启的信。

        “是委托书。”他反手擦掉脸颊边的水迹,把信递给我:“——扔掉。”

        “啊,”我接住信封:“为什么?”

        悠一把窗帘完全拉开,阳光洒遍了客厅,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你知道我到底付给了张桃什么吗。”他背对着我,站在光线里,身影有些模糊。“你知道吗。”

        “什么?”我眯起眼睛,一个吻?

        “一个吻,我把我的能力给了他七天。”悠一知道我的猜想,慢慢地说,“接下来七天,我只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这间屋子的保护甚至已经不存在了,什么都有可能进来。”

        “小心你自己的安全吧,什么委托都不能接。”

        我没有答话。但是我把委托书和山田医生的信一并藏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我彻底离开保护了。接下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我会小心的,但我不是听话的孩子。

        金色猫咪从我的怀里溜到地板上。

        “哥,”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抬头望这悠一:“今年假期,我们找个时间回本家吧。”

        逃避永远不是好办法,不是么?


      32楼2007-07-17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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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星期一,曼菲斯像别的学校一样会在今天有例会,汇报一下一个星期来学校的情况和各种大小奖惩准备,最新的通知,还有例会讲演。

          会上说再次提到预计在下个月举行的万人庆典,要为联盟学校的来宾准备特别节目,除了培训礼仪生和话剧的排演,还要提前挑选主持人男女生各一名,要求比较高。

          这些跟我都没有多大关系,比起做戏我更喜欢看戏。礼堂很大,我坐的位置也比较远,于是我堂而皇之地拆看那封之前偷偷藏起来的委托书。

          To Tengtang:

          Many insects

          I

          Every night

          Will dreamed of

          I can hear

          their voices

          flight

          Golden

          small beetles

          They seemed to say

          I make them hate

          I am afraid 

          I think that 

          beetles gold will be eating me alive

          Is

          Too dangerous 

          Gold beetles

          Many

          MANFIS High-1 class C-1

          From Green Yau

          7.4.

          02]

          看完手里的纸我呆了呆。——这是一封很费解的委托书,信笺上面的字全部是从报纸上面挖下来拼成的,乱七八糟,组成一些要通不通,甚至是语法很成问题的小诗。

          ——给 藤堂:

          好多虫子啊

          我

          每天晚上

          都会梦见

          我能够听见

          他们的声音

          飞动

          金色的

          细小的 甲虫

          它们像是在说

          我让它们憎恨

          我 很害怕 

          我觉得 

          那些甲虫 将会吃了我并且活着

          这真是

          太 危险了 

          金色的 甲虫

          好多

          曼菲斯 高一 C-1班

          姚绿

          7月4日

          ……?

          C-1班的姚绿,那不是我们班的姚绿吗?这个女孩一直很开朗很受欢迎,并且也很漂亮。准确来说,并不完全是漂亮,而是我们这个年纪似乎还不应该有的一种风韵。姚绿能说能唱,是个非常显眼的人物,我记得好像也是这次庆典主持人的候选之一。

          这样无忧无虑的女孩,只是因为做了噩梦,就找上了传说中的“藤堂”吗?

          “例会还没结束,你在干什么?”头顶上有人说。

          我大吃一惊,迅速把手里的信笺藏到身后。

          抬头,千代绫人正站在我旁边,背着手,面色不善地看着我。

          “一年级C-1班操行扣一分。”他板着脸说,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神色:“藤堂,如果你写一份检查交到学生会办公室,我也许会考虑取消扣分。”

          写就写,了不起么?我耸耸肩,不屑争辩,若无其事地靠回座位里面,作聚精会神状听报告。

          绫人皱起眉头。

          “你不满吗?”他问。

          好幼稚的找茬行为。“没有不满啊。”我目不转睛注视着台上演讲的人,回答他。

          “那你这是什么态度?”他仍然不走。

          “对不起。”我立马正襟危坐,谦逊并且正式地回答,“会长。”

          “你……”我满意地听到绫人气结。

          怎么样?我在心里朝他比中指:跟我挑衅?知不知道大小姐我装乖可是一等一的老手。

          老实说,绫人虽然凶,我却不怕他;即使自从知道我的存在之后他没少利用职务之便找麻烦,但也从没有怎么动真过。——好比上次以我迟到作理由,要罚我一个人打扫完操场,结果等我真的去扫的时候,本该一个班级打扫的大片场地竟然凭空出现了两个班级来打扫!我一问,该班同学苦哈哈地说:不知怎么了,会长让我们来的。

          “你刚才藏了什么?”我藏在身后的手腕突然被用力捏住,硬是拉了出来:“还和别人传纸条?”

          “纸条个鬼……”信笺被从我指间抽走,我一急站起来就去抢,“喂!”

          霎时周围的人都把不满的目光投向了这里。

          台上面报告的老师也停了下来,警告地看向这里:“那边怎么回事?请保持安静。”

          我赶紧闭嘴坐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绫人收起那封信,嘲笑地望了我一眼,往后排走去。

          末了他还说:“放学以后到学生会办公室来吧,藤堂。”口气里尽是嘲讽。

          ……啊……真是背啊……

          我郁闷地大叹一口气,趴在前排的座位靠背上。

          有意无意地我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姚绿,奇怪地是她也正看着这边,眼神愤怒。——而且我很快发现她并不是看着我的,而是绫人。她一路看着他往后走去,脸色难看。


        33楼2007-07-17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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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午休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高三年级。

            我找的是春辰。

            “千代……”我在课室门口犹豫地叫她。

            她远远朝我一笑:“叫我春辰就好。”

            “你要参加万人庆典的舞台主持人竞选吗?”我问她。

            “我倒是无所谓。”春辰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道:“如果你想参加,有人自然会让你胜出。”

            “……你们有内定?”我惊讶。

            “是啊,其实现在只剩下女生的名额。”春辰说,“男生主持已经内部决定为绫人了。”

            “哦。”

            “你也想做主持人?”

            “不……”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在想,如果你能胜出……”

            “为什么?”春辰望着我,眼里满是笑意。

            “我想……”我咽了一下,“——我想……能不能看看你在台上的样子?”

            春辰愣了愣,旋即笑了。

            “你……坐过来一点。”她朝我点点头,“再过来一点。”

            我坐到春辰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春辰也笑起来。

            “好,我参加。”她笑着说。

            我离开高三楼的时候,走过回廊的转角,绫人斜斜地靠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等着我来送死似的。我当作没看见他,直接走了过去。

            “见到学长就是这种态度吗?”绫人从后面跟上来,语气很不耐烦:“你父母都是怎么教你的?”

            “抱歉啊,藤堂家的人遵守的原则是,”我飞快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只和看起来精神正常的人打招呼。”

            离开教学楼我绕开中庭,从旁边的长廊走回去。——俩人一前一后飞快地走实在太诡异了,我不想引来注目。

            “喂……你!”绫人突然从后面拽住我。

            “检查书的话我自己会到学生会交给你,就那么急吗?”我回头看他,嘲讽地笑:“会长?”

            绫人松开我,脸色黑的媲美锅底。

            “……藤堂,不要太嚣张。”他沉声道,“你的嘴唇破了。”

            “噢,这个啊。”我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学着悠一的样子,挑眉,微笑,无礼地。

            ——你看到了,是吗?千代家的尊严很受刺激吗?

            “刚才是谁吻了你?”绫人逼近一步。

            “咦?”我不退反笑,昂头和他对视:“会长权力真宽,我还要向你报告这种事吗?”

            “说,谁!”

            “你说呢。”

            “我要你说!”

            “千代,”我用最慢,但是最清晰的声音回答他:“——春辰。”

            “你……”绫人终于没有控制住,朝我扬起手来。“混账!!”

            ……要打我吗?

            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然而巴掌没有落下来。

            “……?”我把挡住脸的手臂放下来,疑惑地睁开眼睛。

            长长的走廊很安静,头顶的花架蜿蜒似乎不到尽头。蜷曲的藤蔓密密布满了花架,打着卷儿垂下来,展开细密的掌形叶片,甚至开着碎小的花。

            绫人垂手站在我面前一步开外,手里拿着一封信。

            ——那封没收来的委托信。

            “是姚绿吗?”他望着我,“这封信我看过了。你……是为了你的同学,来捉弄春辰吗?”

            “捉弄?”

            “你并不喜欢春辰,是吗?那么请你不要耍着她玩。”

            “我没有耍着她玩。”

            “没有?”

            “没有。——而且,我不知道杨姚绿的委托,为什么会让会长你联想到我为此而来捉弄会长您的姐姐。”

            “是吗……”绫人垂下眼睛。

            风穿过长廊,微微掠起他颊边的头发,似乎把先前的盛气凌人一扫而空。

            “那个姚绿……从小学就和春辰一样就读曼菲斯,并且在同一个社团。不知道何种问题,她们经常吵架,春辰脾气坏,恶劣的时候还会打起来。”

            “在曼菲斯,即使大家不知道原因,但都知道历代入读的学生中,藤堂家和千代家一直很不对付。我猜想,姚绿和春辰的关系坏成那个样子,是不是会和你一起捉弄她呢?——是我会错意了吗?”

            “是,你想了太多多余的事情了。”我突然觉得没由来地愤怒,“我不知道姚绿和你姐姐有那么一段过节,更没打算捉弄她;至于姚绿那个莫名其妙的委托,只是巧合,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我朝绫人伸出手去。

            难以遏止地愤怒。

            我被人带走的时候,我被软禁在黑屋子里的时候,我被吩咐着不许和外人说话的时候,我被别人笑声谈论的时候,我被迫离开那个本该属于我但却背叛我的家的时候!

            有人像这样仔细担心过我的感受吗?

            会有人冲出来,捉住那些转身离我而去的人,质问他们为什么捉弄我吗?

            没有吧?

            从来都没有吧?

            将来,将来,将来将来将来的将来,也不会有吧?

            “快还给我。”我面无表情地说。

            块还给我!混蛋!——在不赶快离开,我就要哭了。

            绫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他垂下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滤下藤蔓的影子。那双浅褐色的瞳仁里一下子全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抢过那封被绫人揉皱了的委托信,飞也似地沿着长廊向高一楼跑去。

            长廊里好安静。

            安静,安静得让人难受。

            我只听到我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一下下突兀地被我甩在身后,又追逐着我而来。

            中午的阳光很温暖,透过纠缠的藤蔓碎玉一般撒下来,又被我踏在脚下。

            似乎有些许金色的小虫绕着藤儿飞舞。

            亮得刺痛眼睛。


          34楼2007-07-17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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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千代绫人把瓶子放在我的手里。

              ……他知道我在留意虫子?我怀疑地瞥了绫人一眼。

              他靠在窗边,转开了脸,垂下眼睛。

              “不要把我当傻子……”他似乎蹙起了眉头,“优一。”

              “你在叫我的名字。”我盯着瓶子,调侃,“好生硬啊。”

              “是啊。”绫人慢慢道:“第一次叫嘛。”

              “是吗。”

              ——以后叫多了就会好了。我突然想这么说。

              接着我们都沉默不语,似乎谁也不想先来打破沉默。我努力地装作十分认真观察瓶子里的小东西,那眼角偷看绫人。

              绫人。

              这个有着四分之一混血的少年并没有太多过分强势的气息,当他不找碴,不碍手碍脚,不过管闲事也不罗嗦的时候,就这么看着不要说话,可是非常温柔的,带着天然的明媚和艳丽。

              和难以说白的脆弱。

              我突然觉得我们很像,——甚至比我和悠一的那种相像更要相像。

              我很像悠一,而他很像我;也就是说,悠一和绫人他们很像罗?

              哪里,哪里像呢?

              是哪里呢?

              悠一可是血统纯正的东洋男子,有的是纯黑的头发和纯黑的眼睛,在我看来比绫人矮一截小一圈,连说话的调子都要低个整整的八度,给人的压迫感却高出绝对不止八度。

              他们像吗?

              不对,不对,像的不是外表,而是……

              是……

              “看我干什么?”绫人突然说。

              我大吃一惊,手里的瓶子滑落下来。

              绫人一伸手接住。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把瓶子重新递给我,“它可以寄生到某些人的心里去,——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10]

              你喜欢嫉妒吗?

              你曾经嫉妒过别人吗?

              你知道嫉妒是什么样子的吗?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能够“看见”的东西才是真实存在的;任何成立的物事,——偷偷摸摸的目光、堂堂正正的设想;说出口的谎言、没说出口的爱恋;仰慕、仇恨、崇拜、喜爱、痛苦、愉悦、委屈,甚至是嫉妒。

              我们的想法和感情,都是有着独立的形态的。

              它们是存在着的,并且是对物质空间有着切实影响的。

              通常来说,有毒的植物都鲜艳美丽;同样的,肮脏的东西看起来,未必肮脏。

              正如“嫉妒”,这种丑恶感情的形态,就是这么耀眼和无害。

              ——金色的小虫。

              并且是散发着香味的金色小虫。

              你知道有一款非常有名的香水,叫做“嫉妒”吧?

              流传久远的东西,都不会是姑妄言之。——它们总是有来历的。

              而嫉妒就像那种香水,禁忌而诱惑的味道。

              慢慢慢慢地,食人血肉,致之死地。

              11]

              我有点惊奇地抬头望着绫人。

              老实说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是把他当傻瓜看,而事实证明,和那些毒物一样,危险的人往往外表单纯甚至傻气。

              “你跟我说这些……”我突然有些别扭。一来我本以为事件和秘密都会由我来揭开;二来我不想欠这个家伙情。“都是哪里知道的。”言下之意你该不会是猜的或者骗人的吧?

              “果然啊,你是永远不会主动来了解我究竟是什么人……”绫人没有看我,他转身面对着窗外:“不如我来告诉你吧。”

              绫人背着光,身影修长隐约泛着淡淡的午后的光。

              “其实我看过姚绿给你的委托信之后,就去查看了她的梦。

              灵媒的能力比较全面,而我们这些随着血统得到能力的人,在能力方面的倾向是各自不同的。——旧好像我,我不能像某些人那样张开‘场’,也不能看到遗留在时间里的残象;但是我能够随意地出入任何人的梦境。

              我从小学习梦解,我是占梦者。

              姚绿的梦是她的心境。

              她的心里充满了那些令她梦魇的东西。

              说实话,一直以来很少有人能够把内心的情感发展到有生命的程度。

              那种可爱的小虫叫“嫉妒”。

              它们食人血肉而生,散发出特殊的香气,又再吸引更多的“嫉妒”飞来。

              被“嫉妒”寄生的寄主,只有一点一点地被蚕食干净。

              而“嫉妒”在那之后,会破茧而出。

              一般来讲,它们可以在寄主的身体里蛰伏很长时间,慢慢等着寄主的情感累积直到临界。

              在破茧的最后三天,已经开始可以飞离寄主,寻找其他人寄生。

              ——这是那个梦的解。”

              占梦者。

              真正的占梦者!

              直觉告诉我绫人并没有在说谎的意思。我在一愣之后,反应过来一件事:金色小虫破茧的最后三天……

              7月4日,我第一次见到了那种小虫。

              5日。

              6日。

              7日……今天!

              现在是下午,主持人淘汰的最后一场公开赛正在曼菲斯的公演礼堂举行。

              春辰在那里,姚绿也在那里!

              我跳起来。

              “走!”我顺着走廊往楼下跑去,回头对绫人大喊。“不要废话,快去礼堂!”


            38楼2007-07-17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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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春辰的确胜出,这下子双胞胎两姊弟要同台做主持了。——不过,春辰一直想不明白从那么高的舞台上头朝下掉下去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不过,自那之后我也再没有在曼菲斯校园内见过那种金色绚丽的小甲虫。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粗心点的人甚至不会去关心为什么又少了一个同学。——真是不可思议。

                绫人以“该同学受到很大惊吓”为由,硬是记了请假早退,让我回去。

                我慢腾腾挪到学校门口,却看到张桃在外面。

                不过他看起来没那么夸张了。——原因是他身后的车比他更夸张。

                毫不在意路人怪异眼光的张桃背靠着一辆老长的黑色轿车,车身上华丽丽地绘着一整条龙。

                看到我出来,张桃眯眯眼,朝我挥了挥手指;腕间的玉珠和流苏晃作一大串。

                ……黑社会。

                这就是当时目瞪口呆的我首先想到的词汇。

                我没有坐在副驾后面,而是坐在正对着驾驶的后面一排位置。

                司机是专门的,牛逼烘烘的黑西装和墨镜。

                我轻轻咳嗽起来,咳得掌心里一片骇人的殷红。

                血顺着指缝流了下去,附驾座上的张桃头也不回地递过来一张叠好的手帕。

                “你的命解再用多两次,”我伸手去接的时候,他说,“就要了你的小命。”

                “我没有去用。”我反驳道。

                “可是它已经启动了,你没有控制住。”张桃把烟管含在嘴里,慢慢地说。“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的灵媒,怎么死都是有可能的哦。”

                我闭口不语,喉咙里全是腥腥的味道,让人想吐。

                02]

                事情终究还是被悠一知道了。

                自然是少不了被揪过去一顿好揉。之后他唉唉唉地抱头哀叹,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小祖宗!

                张桃在一边左右观望,最后下结论:六月十一,你越来越像在养女儿了啊。

                悠一怔了一下,随即意味不明地笑开。

                说,不是养女儿,是养主子呢。

                张桃听了点点头,道:嗯,伟哉!

                随后悠一问:情况怎么样。

                非常不好。张桃吸了一口烟管,慢慢道:这个孩子的逆风很严重。

                悠一脸色难看起来。

                我问,什么是逆风?

                张桃很高,他睥睨着我,诡谲地一笑。

                逆风啊……他在我身边蹲下来,仍旧慢慢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六月十一?

                没有任何付出是得不到回报的,也没有任何索取是不需要代价的。

                逆风是能力反噬的一种;反噬是使用能力的代价。

                ——你可知道,从古至今,有多少能力者死于逆风?

                你又可知道为了承受你自己承受不起的逆风……

                张桃别有深意地望着悠一,柔声道:

                ……有人付出了多大代价……

                我吃了一惊:为我承受……

                够了。悠一站起来,仰望着张桃,眼神里是说不清的危险:如果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张荷替你受惩罚。

                原来我说得太多了。张桃冷下脸来:算我多事。你不要……

                悠一摆手打断张桃。

                ——我不会动张荷的。他威胁地一笑:只要你不多嘴。该说的,我会自己说。

                ……但我希望你说的不是假话。张桃沉声道。接着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我转身望着悠一。

                不,是那个自称叫“悠一”而实际上不知道是谁的人。

                我开始出现逆风了,是吗?我说,——我受不了了。

                你最好让我知道我本来就该知道的东西,而不是让我你和你们之外,独自地悠闲和犯傻!

                我不是那么脆弱的动物,告诉我,让我自己想想该怎么做。

                哥。

                ——否则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哥。


              41楼2007-07-17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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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你的名字是假的吗?

                  我是很想直接问他本人,结果悠一根本不回来。

                  你说这算什么意思?——都多大的人了,还闹脾气躲起来!

                  心烦的事情相当多,春辰也因为万人庆典的主持排练和学生会组织节目的事忙得那个不可开交,没有太多时间和我见面,有时候我的电话她都没办法接。

                  一整个上午,上过选修课程,排课表就有一半是空的。

                  我握着手机在花廊的长椅上面发呆。

                  “春辰怎么会看得上你这种只会发呆的白痴?”突然有人说着,一只手从我头顶上绕过来,抽走手机。“你们还是快点分手吧。”

                  这把声音听见了只会更加心烦,不用动脑子想都猜到来的人是谁了。

                  “不要烦我!”我回头,企图从绫人手上把手机抢回来:“喂,你怎么随便翻看人家的东西!”

                  “看看联系人记录而已……咦,怎么你哥的号码是第一个?”绫人一边拨开我的手一边把手机举高,捏着看,“——春辰呢?”

                  “春辰的号码倒着我都能背!”我跳起来伸手抢:“还给我!”

                  “你哥的你就不能背?删掉!”

                  “喂……啊啊啊啊你怎么随便删啊!!”

                  “看着就不爽!”

                  “不爽你不要看呀!”

                  “想到就不爽!”

                  “没事你想他干嘛?!”

                  “你管不着。”

                  “不要乱按啦!”

                  “吵死了臭丫头一边去!”

                  “……”

                  ……

                  …………

                  “……看一下又死不了么。”绫人终于在被忍无可忍的我狠拍一巴掌之后安静下来,郁闷地远远坐在长椅另一头,作哀怨状。

                  我没有答话,把手机塞进口袋,同样郁闷地靠着花廊的大理石柱子,把背包里面的大纸皮封抽出来看。


                43楼2007-07-17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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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梅丹佐•;拉希勒也许并不是她本来的名字了。也许是个艺名,又也许,是被后来的什么人臆想出来的代号。——总之这不是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咏唱者,一个真正的咏唱者。

                    咏唱者的歌声是用来赞美主的,阿门。

                    梅丹佐并不是名人。她是一个贫穷的女孩,一个唱着歌的贫穷的女孩。

                    一个人要是贫穷,不管有着美貌,品行还是智慧,都始终贫穷。——只要他认定自己是穷的。

                    不过梅丹佐并没有发觉自己的贫穷。

                    ——某种真正意义上的贫穷。

                    她在那十八世纪欧洲的街头,看到那些灯红酒绿,看到那些纸醉金迷,看到酒吧门口闪烁的霓虹灯,看到那些或粗俗或精致的,略微发黄了的海报。

                    然而她是不会进酒吧的;因为她没有钱。

                    十四岁。

                    灿烂肮脏的十四岁。

                    像梅丹佐这个年纪的女孩在想些什么呢?

                    就在这个单纯,善良,目光短浅的年纪。

                    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这个年纪的女孩们自私,自恋,自以为是;她们聒噪,贪心,虚荣,爱炫耀而且神经质,无不例外地以为自己独一无二,以为自己见过世面,以为自己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骄傲的资本。她们喜欢奢侈的东西,喜欢引人注目,喜欢装模作样,喜欢盛气凌人。

                    这很正常,要大不小的女孩们都是这样的,可爱而可笑。

                    这时候的梅丹佐站在酒吧门口,想象着自己就是酒吧里面舞台上那个在当时红极了的歌手,想象着自己扭着腰和手臂,反复哼唱那首同样在当时红极了的歌。

                    那首乍一听慌腔走板的《女孩十四岁》。

                    女孩

                    女孩

                    女孩在夏天迎来十四岁了

                    在腰上缠起白色的绸子

                    脚腕佩戴铃铛和花

                    卷起

                    卷起

                    卷起额角的头发

                    粉红色珍珠和亚麻

                    女孩

                    是谁家女孩?

                    教会她堕落的是路西法

                    甜言蜜语的

                    甜言蜜语的

                    曾经侍立在主面前的

                    路西法

                    他那样问她

                    我的天使

                    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就让我来满足

                    我来猜

                    用鲜血浇灌的生命才懂得感激

                    罪恶的花在很早以前就随风开满了山崖

                    欲望不会欺骗人

                    我的天使啊

                    你想要的

                    你想要的不就是我吗?

                    我的嘴唇为什么比你的花更鲜艳

                    我的手臂为什么比你的丝绸更滑?

                    因为我是曾经

                    曾经同你一样的

                    同你一样是天使的

                    路西法

                    你是有罪的

                    但是你没有错

                    那罪恶的花!

                    在很早以前就随风开满了山崖

                    它们等待你到来

                    你到来在你的十四岁

                    得不到主的祝福的十四岁

                    嘴里虔诚地说着天堂

                    其实你们都在看着地狱吧?

                    欲望不会欺骗人啊

                    你十四岁可以许一个愿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告诉路西法

                    你想要的

                    你想要的不就是我吗

                    那罪恶的花在很早以前就为你随风开满了山崖

                    女孩

                    女孩

                    女孩在夏天迎来十四岁了

                    ……

                    十四岁。

                    可是却没有路西法。

                    梅丹佐唱着唱着,开始顺着街道走回家。

                    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但她装作不在乎。——她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撕破了边,已经看不出颜色来的裙子。

                    在这灿烂和肮脏的十四岁,她还能想些什么呢?

                    后来,——也许是过了几个月,也许是过了几年,——总之后来,梅丹佐如愿以偿能够站在那家酒吧的舞台上,唱歌,扭着腰和裙子,代替那个顶红顶红的歌手,听台下那些粗鲁的男人和女人的尖叫喝彩。


                  47楼2007-07-17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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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让开一点……我要买唱片。”

                      “我也要买啊。”

                      “音乐!你们懂个屁!”

                      “人家又没有说要卖给你!”

                      “不要推!”

                      “啊,他们走了!”

                      趁着骚动绫人一把拉住吃惊不已的我,用力推开人群往门口挤。

                      “什么时候进来了这么多人?”我慌慌张张地只管跟着走:“他们为什么都要买……”

                      “不好了。都听到唱片了。”绫人的脸色有点难看,一步不停地拉着我穿过桌子和吧台,“早就听说过号称是〈ThesongofHell〉的唱片在美国的拍卖会上引起一场枪杀,在东南亚和欧洲也有过类似事件。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它为什么让那么多人疯狂地……”

                      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迎面一个大个子突然朝我们扑了上来。

                      “……疯狂地争夺。”绫人偏了一下身子,伸脚,大个子重重摔在地上。

                      “角度不错。”已经找不到词的我点头赞许,“现在好像在拍电影。”

                      “是吗。”绫人拽着我往外跑,临走还不忘一脚踏在地上的大个子背上:“不过这家店里面再怎样吵,外面都是听不到的。”

                      “恶劣。”我评价着绫人刚才的踩踏行为,随后自己也学着踏了过去。

                      地上的大个子发出一声闷哼。

                      拉开咖啡店的玻璃门,门上的铃铛却没有响。

                      绫人飞快地关上门,把手掌贴在门上,我也把手掌贴在门上。

                      “解!”我们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的。

                      周围的空间微不可觉地晃动了一下,再次拉开门,铃铛叮铃一响。

                      我们冲了出去。

                      苏富拉比店门外,是人潮未散的商业大街,微微散发着盛夏傍晚的余热。

                      我们匆忙狼狈的样子让路过的人侧目。

                      身后的小小咖啡店,所有的客人可以说是一下子都涌了出来,互相推挤着,争先往前追过来。

                      “卖给我吧!”

                      “先别忙走……你可以出个价!”

                      “我就是搞收藏的……”

                      “你他妈骗子!”

                      “不要卖给……”

                      “我!我上次好像见过你!”

                      “我也……”

                      “卖不卖?卖不卖?”

                      “你们等等……”

                      “疯了,他们!”我回头看着一群人疯狂地直追而来,甚至撞倒了路边的人:“你快叫他们停下来!”

                      “不行,他们根本听不进去。”绫人用力拉着我,把我拉得生痛,“象解的暗示效应是需要对方确实接收到才会生效的……”

                      绫人说着,顺便伸手狠狠地拍翻一个追上来企图抓住我的人。

                      这样子奔跑恐怕是我的极限了,离开商业街可身后仍旧吵闹不休,想叫绫人停下,可喉咙里干得可怕,在狠狠绊了一下之后,我只能用力地喘气,无奈地瞪着绫人。

                      “你最好跑快一点……”绫人回头看了看,猛地伸手扶住我:“怎么了?”

                      “唱片……”我拍着胸口朝绫人帮我拿着的书包指。

                      “什么?”

                      “我说唱片!”

                      绫人反应过来,这次我承认他很聪明;我的意思是把唱片扔了吧,而绫人眼疾手快地把唱片抽了出来,把纸皮封套朝身后的人群扔了过去。

                      人群滞了一下,轰然争抢起来。

                      这不是简单的哄抢,不管是纤细的女孩还是稳重的男士,时髦的年轻人还是大有派头的中年人,互相撕扯着头发,抓着别人的领子和衣袖,扭打在一起。

                      我感到一阵一阵眩晕,已经无暇分辨他们在吵嚷着什么了。

                      只是在一片的混乱之中看见有人拔出了钥匙扣上面的小刀,有人捡了石头敲在别人的后脑勺上,有人疯狂地卡住拿到唱片的人的脖子,有人倒下来立刻就被踩了过去。昏暗里路灯的颜色开始不真切了,有人衣角上染满了血迹,有人遗落了皮鞋,有人被退出人群之外,重重撞在路边的橱窗上。

                      “绫人……”我看不清楚了,眼前的所有颜色都在消失,我就住了站在前面的绫人。“我……”

                      在我倒下去的时候,绫人最起码没有愚蠢到不知道接住我。这一点我很欣慰。

                      在合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倒还看到绫人打开手机,拨号:“喂,警察局吗,这里是城东商业街。”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就像所有烂俗的狗血剧情一样:手臂上连着一到两根不明输液管,雪白色的隔离屏风已经被掩上,来看我的人却在外边对话,而我在听。

                      “谁让你带她走的?”我听到春辰的声音,我很高兴但不意外。

                      “姐,你不要误会。”接着是绫人,这个也不意外。

                      “我误会什么了?你倒是还来警告我不要和藤堂家的人走得太近?”春辰冷笑了一声,“你自己呢?”

                      “我并没有和她走得近。”绫人的声音很和缓,但是很清晰。“我只是带她的路而已。”

                      “伪善者!”春辰似乎激动起来,奋力地压制着声音:“即使要承担你们所谓违背家族的惩罚,我也会和优一在一起!你呢?你敢吗?”

                      “……”

                      “不敢是吧?那就少跟她套近乎!如果你要找千代晶……”

                      “我是很想找到晶……”绫人打断了春辰,“但我没有利用优一的意思……但是你知道晶他现在很危险。”

                      “怎么危险了?他已经不在千代家那么多年了。”

                      “他……现在在被千代本家追杀……说是追杀,当然不必雇佣杀手,只要他被本家找到,就一定会被弄死啊!你也知道的,每个家族的现任灵媒存在的时候,新的灵媒是不会诞生的;本家当初把晶推出门外,可根本没有想过他会是灵媒……虽然我不知道晶用了什么方法让本家都找他不到,但是……”

                      “……别说了。”

                      “——但是本家一定会想办法把晶处理掉,好让下一个灵媒可以在家族里诞生!”


                    51楼2007-07-17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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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你是说幻觉啊。”春辰把唱片摆进唱盘,又吹了吹上面的灰:“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宝贝。”

                        我质疑地看看唱片机,又看看她。

                        “你不相信?怎么说呢……能力者之间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春辰坐在床头,握住了我的手。“藤堂家血脉里代代相传的能力是倾向于进攻的类型;而我们千代,则是是专出占卜者和庇佑者的世家。”

                        她按下了唱针。

                        “来吧,拉住我,‘幻象’就只是‘幻象’而已,字面意思。”

                        唱针接触碟面,声音低回在轻轻咯吱一声之后响起。

                        夜色从医院雪白的墙角向上攀爬,四面舒展又在天花板上收拢起来,顿时暮色四合。

                        原本建筑里的空间呼拉一下像所有可能的范围延伸开去,星光明灭,风簌簌掀动着草叶,原野天河一样远远望不到尽头;又是银色的蝴蝶曳着光带,我挥手把它拍落,它就像一枚燃尽的流星一样无声坠落在草丛里,熄灭。

                        我们坐在草地上,食指交握。

                        没有歌词的吟唱高高低低,有若实物一样缭绕缭绕在低矮的灌木间碰撞着叶片发出细碎的响声。

                        银河已经低得仿佛要温柔地覆盖地面,地平线处微白色的身影开始浮现。

                        歌声没有一秒停息,梅丹佐的声音里忧伤,忧伤,忧伤好像书写妄想的噩梦辗转无法终结。

                        身后展开了羽翼的少年踩着细碎舞步从四面八方围拢,笑面温柔。金色的竖琴和直笛吹奏扰乱了天幕里的星辰。

                        奇怪的是他们绕着我们走动,却不再靠近,微笑着,不说一句话。

                        我抬起脸,在天使模样的少年中间寻找那个手持弓箭的男孩,却发现他不在。

                        “这地方真像天堂。”春辰顺着我的目光来回游移:“你在找谁?”
                        “梅丹佐一生都在等待的,”我一边找,一边回答,“——被诸神抛弃的遗孤。”

                        我看到他了。

                        在几十步远的小山坡上,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孩,左脚的脚踝上有一串铃铛。

                        他看起来很年轻,个子不高,腰身纤细;雪白的翅膀拢在身后,额前低低的头发几乎掩去了他的表情。他静静站着没有动,手里握着那把金色的弓。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手背上一阵刺痛,我低头,看到一只银色的蝴蝶正趴在我的手背上,像吸吮花蜜一般把细长的口器扎进了我的血管。我捏住蝴蝶,把它拽出来,甩在地上。

                        “优一?”春辰想拉住我:“你去哪里?”

                        四周的少年都停住了舞步,一声不吭地望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们,拨开春辰的手,朝山坡那边奔跑起来。

                        千代一族就好像绫人说的那样,不会受到幻象的影响,幻象对于他们来说是真正的“虚构”;所以,春辰没有追上来,因为她是没有办法在幻象中动作的。

                        离开了春辰对幻象的抵挡,围绕在我们周围的少年又像前一次那样,朝我伸出手来。

                        ——不能被他们抓住!我奋力地跑在前面,不敢回头看,但我能听见他们踏在草地上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迫近。

                        远处山坡上手持弓箭的男孩,缓缓地转身,朝远处走去。

                        “等一等!”我朝她用力挥舞手臂,尽可能地跑:“请等一等!”

                        本来几乎被淹没风声了的歌声和曲调,在一片迷茫中激昂起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嘹亮。

                        我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臂,他趔趄了一下,脚上的铃铛丁铃一响。

                        身后追逐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在山坡下不言不语地投入抬头望着我们。


                      53楼2007-07-17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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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几天前在城东商业街发生的不明斗殴事件调查不出结果来,现场除了一张被扯得看不出原样的纸皮封套以外,什么线索也没有。本来新闻只打算含糊了事,结果才过了两天,医院又为了催促斗殴事件死者的家属把尸体领走而闹开了;据院方的说辞是:次从那些尸体存放进太平间,就时常毫无预兆地听到那里有人唱歌,哼哼唧唧听不出词来,吓得其他病人吵着要转院。

                          “死人唱歌?”我对此大大地嗤之以鼻,“迷信!荒唐!”

                          “That’ssongofHell,”春辰把手指摆在嘴唇边,神秘兮兮地说。“——地狱之歌!”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在病房的地上捡到一只银质的蝴蝶,半个手掌大小,薄薄的翼和卷起来的口器,栩栩如生。只是翅膀的凤尾处有一点折伤,像是被什么人狠狠从半空里拍落了。

                          私以为应当拿给张桃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又实在不想单独和那个诡异的店主人碰面。不幸的是,因为万人庆典的临近,春辰和学生会的人排舞的排舞,串词的串词,跑腿的跑腿,让哪个陪我乱逛都让人开不了口。至于绫人,自从张桃的咖啡店回来后,每一次无意的碰面都尴尬莫名,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说到悠一,究竟多少天没有回来了呢?

                          我不敢去算。

                          生怕算出我到这里以来最大的数字。

                          我回到家里,如果那里已经可以称之为家的话,会独自坐在悠一的床上发呆,翻看他的《离散数学应用》和《核心系统计算导论》,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迹,看那些英文中文算式和C或Pascal的语言。——尽管我根本看它不懂。

                          如果因为我这样无礼地敲看他的秘密,他就此不再回来了呢,我要怎么办。

                          我不是宠物,不会因为有一个周到的饲主就感到满足。

                          我有我的原则和信仰。

                          我不喜欢身边有那些让人莫名不安的东西,所以,我还是决定去找张桃。悠一一直避免教给我太多,不知是担心我过早地融入这个危险的人群,还是担心我想得太多,并且长此以往,越想越多。——最后好像我的大叔父那样崩溃掉?

                          唉。

                          即使知道那是为我好,但还是不能容忍自己总是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却无法和他并驾齐驱。

                          我不能接受这种不变的,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然而现在原则还在,而悠一却带着我的信仰离开。

                          我把那只纤巧的银质蝴蝶夹在本子里,带到苏富拉比去。

                          02]

                          周末第一天的中午,是人们都疲惫地休息的时候,苏富拉比附近拉风的商店客人也都不多,我沿路走来,一直想起悠一第一次带我到这里来的时候。

                          苏富拉比的店门真的异常的小啊,我差点儿就径直走过去了。

                          该怎么和张桃说呢,那张现在已经被洗空,或者说“本来”就是空白的胶质唱片我已经送给喜欢奇怪东西的春辰了。不过我想这没关系吧,张桃和春辰也认识,况且唱片的所有者已经是我,怎么处理应该由我决定。

                          我叹了口气拉开玻璃门。

                          ——咖啡馆。

                          嗯?咖啡馆?我不敢相信地张大眼睛:不是应该通往张桃的“店”里吗?

                          我一脸惊讶站在门口,咖啡馆里悠闲喝着咖啡的客人三三两两侧目,奇怪地看着我。

                          我把门关上,再拉开。

                          咖啡馆。

                          再关,在开。

                          咖啡馆。

                          我只把商品卖给需要它们的人。——我突然想起张桃这样说过。

                          也许,也只有真正“需要见到张桃”的人才能进入那家店内的吧?

                          我皱起眉头。

                          现在,我来到这里时要干什么的呢?

                          只是满足好奇心?

                          不是的!

                          我是一个灵媒。

                          了解我所存在的世界是我的所必需的,是一种义务和责任。

                          因为我过去的逃避行为,我已经太过无知许久了。

                          现在我来找回我的信仰。

                          我不是一个普通人。

                          不应该在打开门之后看见“咖啡店”。

                          我要见张桃。

                          我是一个灵媒。

                          我病住了呼吸,再次缓缓把门拉开。

                          风声从门的那一边穿过了缝隙,扑面而来。

                          幽深的长廊和栅格纸门,晃动的竹影和微光。

                          张桃穿着一件绘满了金鱼的浴衣,斜斜地靠在长廊入口,微笑地望着我。

                          “你是一个灵媒么,——这可是你以前想都不愿意去想的词啊。”他笑眯眯地吸了一口烟管,轻轻道。“逃避永远都不是办法,对吧?”

                          场之内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我走进去,掩上了身后的门。

                          “我没有逃。”我仰头望着张桃。“你看,我现在来见你了。”

                          “噢,看人的眼神别那么凶嘛!我刚刚才送走一个凶巴巴的家伙呢。”张桃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转身走在前面,“那家伙要是知道你也会跑来这里找我,肯定挺吃惊。”

                          “谁啊。”我跟在后面,随口道:“班主任么。”

                          “我没跟你开玩笑。”张桃转头看了看我:“是三月二十。——你们叫他千代绫人。”

                          “……嗯?”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绫人?他来这里干什么?”

                          “有一份来自美国的委托案,点名要找业内最有名的梦解者。”张桃耸耸肩,“芝加哥一所很大的天主教会医院里,有两个人自杀。——他们能够离开病房是因为受到了邮寄来的病房钥匙。据委托者反映的情况是,自从事件发生后,跟两个人有关的人,包括他们的父母和医生,都反复地梦见两个自杀者在对他们说话,然而却听不到声音。”

                          芝加哥?

                          教会医院?

                          邮寄的钥匙?

                          “……喂。”我一把揪住了张桃的衣服。“——前几天春辰借了你店里的唱片机,你让她做了什么来着?”

                          “不要胡说哦,那是别人向我购买的商品。”张桃转过身来,眯眯笑着吸了吸烟管,“——有两封要求够买病房钥匙的电子邮件和汇款单,都来自芝加哥的那家医院。”


                        55楼2007-07-17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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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走过长长的回廊,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神经思考被张桃简洁地陈述的事件中,有多少必然的成分。

                            “张桃。”张桃很高,步子优雅但却是我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的;我急急地走在后面,直呼他的名字。“——你说,‘纸人’是什么?”

                            “纸人?”张桃背对着我把手臂环在胸口前面,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我们就把那些遵从着‘契约关系’,为特定的人承受伤害的契约者称之为‘纸人’。”

                            “那么‘契约’?”

                            “能力者与能力者,或能力者与非能力者之间,有时候会依靠自愿订立在一定范围内可逆,但又不可从原则上违背的法则,当这种法则有确切的内容的时候,我们叫它‘契约’。——而身负着这种关系性的双方或多方,就是所谓的‘契约者’啰~”

                            “成为了契约者以后会怎样?”

                            “以双方或所有契约方自愿为前提,理论上是可以解除契约的。如果不,那么便遵守契约,或者死。”

                            “‘纸人’也这样吗?”

                            “是的。”

                            “——守护和他共用名字的那一方,直到死吗?”

                            ……

                            “……小家伙,”张桃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笑眯眯地望着我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

                            “单凭我们那天的对话吗?”

                            “……当然不是。”

                            “你到底想问些什么?——六月十一?”

                            “……我哥不是不让你多说吗。”

                            “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张桃捂着额头苦哈哈地哀叹,“他这回收拾我是收拾定了的,那我也不妨多告诉你一点,——如果你觉得那是对你们有帮助的话。”

                            “那你告诉我——”我再次抓住了张桃的衣襟,踮起脚,让她听清楚我的问题:“我哥——悠一他,真的是我的‘纸人’吗?”

                            “是的。”张桃意外地,收起了笑脸,丝毫没有多余的考虑,干脆递给了我答案:

                            “出生在公元太阳历六月十一日的,契约姓名为‘藤堂悠一’的男性灵媒,是同样出生于公元太阳历六月十一日的灵媒‘藤堂优一’的契约关系者;契约为单方面主从系,——‘纸人’。”

                            ——很好。

                            都对上号了。

                            其实在那之后我给了山田医生不止一个的电话,随后了解到了称为“纸人”的具体条件。

                            1.主从双方自愿。

                            2.与主人一方使用相同的称谓。

                            3.契约启动的承诺。

                            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本家的;在那之前,你在我的庇佑之下。

                            ——这是我确实听到过的承诺,也是悠一担任起我的监护人以来,第一个并且唯一一个最像承诺的承诺。

                            我没有说话。

                            手紧紧地抓住了张桃也许才没有当场滑落到地上。

                            契约从那句轻描淡写的承诺开始的那一天之后,悠一,不,是那个一直说自己叫“悠一”的人,是抱着怎么样的觉悟来看管我的呢,怨恨的,被迫的还是谦卑的?

                            是亲人?

                            还是,仅仅是,所有者和被所有者?


                          56楼2007-07-17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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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感觉很恶心吧?——契约这种东西?”张桃突然冷笑起来,“我……有一个居住在中国的弟弟张荷,就背负者和你们同样的束缚,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他就是那样说的。”

                              张荷?

                              曾经被悠一拿来威胁张桃的,那个人?

                              我注视着张桃,直觉得他笑得很疲惫,似乎想努力地把这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但是失败。我不应该再问下去吧,我想,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外人打听自己重要的人的事情;就好像我尤其反感千代绫人跟我提悠一。

                              各种各样的爱都能衍生出“自私”这种丑陋的东西。

                              “那么我……”我岔开话题,或者说是直奔主题:“——我能知道悠一他现在在哪里吗?”

                              张桃抬起头来。

                              “三月二十向我询问了相似的东西呢。”他懒懒地接话,“代价是他要在完成这次的任务后,到中国去。”

                              “那么?”代价么,我想起来了,这里可是一家店啊。

                              “你的哥哥六月十一,想要某个人放弃对他的记忆,”张桃继续说,“他付出的代价是,在曼菲斯万人庆典结束以后一个月内,到中国去。”

                              “……”是吗。

                              “前些天来我这里借唱片机的那个孩子,打听了〈ThesongofHell〉听完的后果,”张桃扳手指:“代价是要在向芝加哥寄出钥匙后3个月内,到中国去。”

                              我大概明白张桃的意思了,这个诡异的老板啊。

                              他知道如果让我发问代价是什么,则他的回答又要收取相应的代价了;因此,他索性拐弯抹角地把该说的都说了,省去了不必要的交易。

                              “那么我呢?”我转到张桃面前去,“我要知道悠一在哪里。”

                              “你要付的代价是,”他理所当然似地接下去。“——‘在今年回过藤堂本家之后,到中国去’。”

                              中国?那个遥远得神秘又美丽的东洋之国。

                              “……我答应你,这是一笔好交易。”我干脆地回答张桃:“我会去中国。——那么现在,悠一在哪里?”

                              “六月十一,那个优秀得令人害怕的灵媒,”张桃也毫不拖沓:“——他在我这里。”

                              长长的樟纸栅格褪去,长长地回廊走完,尽头豁然开朗。

                              仍旧是那复道行空迂回绵长总也望不见底的走廊,除了一侧纷纷紧闭着的雕花拉门成排相连,放眼仍可以望见竹楼下的庭院,院里幽深清冷似有云雾将出未出,竹叶摇晃飘落却不会落在地上,半空里翻转作了鸟儿扑翅高飞,远远,远远,远远不见。

                              上一次到这里来,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柔柔的微光里竹叶细碎斑驳的影子在庭院的细沙小径上,绘开一整幅屏风。

                              我转过头盯着张桃的背后。

                              ——这个男人没有影子。

                              脚下只有他手里烟管逸出的烟在半空里缭缭袅袅的淡淡阴影,再没有其它东西。

                              “他现在就在我这里。”张桃停下了脚步,把手放在其中一扇拉门上。“你要见他么?”

                              “嗯。”我点点头,在廊外的微光里。

                              05]

                              张桃的手掌贴着门,道:“解。”

                              场中之场,店里的场总是一个套着另一个的,每一个房间,毫无例外是一个个独立的场。解开之后,那扇雕满了牡丹与游鱼的大木门带着轻微的摩擦声慢慢向旁边移开去。

                              我睁大了眼睛。

                              房间成扁形,左右皆很宽敞。门内暗淡的光线下是一色香松的木地板,墙壁上绘着无数绽放的巨大牡丹和穿梭其间的黑鲤鱼,细细一看,那墨水绘就的鲤,都是在墙上缓缓游动着的。

                              子天花板上垂下重重的珠帘,紫色和红色的琉璃珠子璀璨得让人眼花。在房间的中央围着半透明的纱帐,帐后的光影模糊不清。

                              张桃撩开珠帘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不时看到墙面上被惊动了的鲤鱼无声地窜开去,藏到了牡丹后面。

                              我们一路向房间的里侧走去,经过那垂着的纱帘旁边,我向里面望了一眼。

                              里面有一个人。

                              他似乎还感到外面的动静,微微动了一动。

                              我吓得倒退了一步。
                            


                            57楼2007-07-17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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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子里的人虽看不真切,但也隐约可以看清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浴衣,黑而略长的头发下面颀长的颈项和后背。——他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优雅而且苍白。

                                苍白,他就是很适合这个凄凉美丽的字眼。

                                “悠……”我朝帘子伸出手去,“……悠一?”

                                张桃抓住了我的手腕,制止我进一步的动作。我不解地抬头望他,他笑笑摇了摇头。

                                我疑惑地离开了纱帐,跟着张桃往里走。

                                房间的里侧还有一扇门,张桃轻轻推开它。

                                这次我真的吃了一惊。

                                们的另一边,是一个和这边一模一样的房间!

                                垂满珠帘的天花板,画着大朵牡丹黑鲤鱼的墙壁和松木地板;甚至在同样的地方,都有着全然一样的白色纱帐。

                                我目瞪口呆地跟着张桃重复刚才的动作:撩起串着紫色和红色琉璃的珠帘,慢慢向前走。

                                最后,我们停在白纱的前面。

                                张桃伸手,细长的手指把纯白色的帐子向上挑了起来。然后,他让到一边。

                                我看到了悠一。

                                悠一躺在一个圆形的,画的不知是什么星盘的巨大图案中间;以最自然的,“睡眠”抑或是“昏迷”的状态。

                                “看到了?”张桃把帘子完全挽起来。“‘悠一’他的‘人’就在这里了。”

                                “那刚才的房间里……”我指着身后刚才走过的那扇门:“不是悠一吗?”

                                “刚才的房间?”张桃慢悠悠地说,“——这里只有一个房间。”

                                “就是我们刚才从那里穿过来的,那个一模一样的房间啊。”

                                “那里就是‘这个房间’,——那里的人,也是‘这个人’。”

                                ……咦?

                                我把手指收回来,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张桃打断。

                                “这里只有一个房间而已,我们刚才穿过的是‘界’。”他眨眨眼睛解释道。“你大概是混乱了,六月十一。”

                                界。

                                “界”是区别于“场”的一个概念。

                                “场”是在时间的直线坐标之外建立的分支点,成为一个独立存在的时间点。也就是说,场之内和场之外的时间流逝的方向是不同的,不同方向的向量时间不会互相影响;因此,场之外和场之内的时间总是相对静止。

                                而“界”是不参与时间划分的支点,它的时间流逝方向与它存在的坐标相同。界是一种切割空间而不是时间的空间平行向量。是空间坐标横轴x,纵轴y,空间轴任意向量和时间轴任意向量中介可以存在的平行空间,说俗一点那就是“异次元”(?)的一种。

                                与场不同的是,界内的时间是运行着的;在场之内,则随场的时间方向;在场之外,则随场之外的时间方向。——同一条时间轴内的界与界之间相对静止。

                                界只是空间的切面。

                                就像一张切分好图层的PS画面,红色一层蓝色一层算上底稿又一层,如果用上蒙板,那么还有一层。

                                只有一个房间,但是界把它们分离开来。

                                为什么分开来?

                                “你哥哥他……怎么说呢,他现在自己和自己重叠不起来。”张桃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巨大图形阵中躺着的悠一。“如你所见。一个界里面放着他的身体,一个界里面放着他‘本人’。”

                                尽管空间重叠着,但他的“身体”和“本人”却拒绝重叠在一起。

                                他醒不过来。


                              58楼2007-07-17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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