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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推荐 短篇小说 《为奴隶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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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短篇小说是柔石的经典之作,叙述了中国古代一种社会陋习——典妻


IP属地:上海1楼2013-05-01 22:03回复
    轿夫坐在门首的板凳上,抽着旱烟,说着他们自己要听的话。一息,邻村的沈家婆也赶到了。一个老妇人,熟悉世故的媒婆,一进门,就拍拍她身上的雨点,向他们说: “下雨了,下雨了,这是你们家里此后会有滋长的预兆。” 老妇人忙碌似地在屋内旋了几个圈,对孩子底父亲说了几句话,意思是讨酬报。因为这件契约之能订的如此顺利而合算,实在是她底力量。 “说实在话,春宝底爸呀,再加五十元,那老头子可以买一房妾了。”她说。 于是又转向催促她——妇人却抱着春宝,这时坐着不动。老妇人声音很高地: “轿夫要赶到他们家里吃中饭的,你快些预备走呀!” 可是妇人向她瞧了一瞧,似乎说: “我实在不愿离开呢!让我饿死在这里罢!” 声音是在她底喉下,可是媒婆懂得了,走近到她前面,迷迷地向她笑说: “你真是一个不懂事的丫头,黄胖还有什么东西给你呢?那边真是一份有吃有剩的人家,两百多亩田,经济很宽裕,房子是自己底,也雇着长工养着牛。大娘底性子是极好的,对人非常客气,每次看见人总给人一些吃的东西。那老头子——实在并不老,脸是很白白的,也没有留胡子,因为读了书,背有些偻偻的,斯文的模样。可是也不必多说,你一走下轿就看见的,我是一个从不说谎的媒婆。” 妇人拭一拭泪,极轻地: “春宝……我怎么抛开他呢!” “不用想到春宝了。”老妇人一手放在她底肩上,脸凑近她和春宝。“有五岁了,古人说:‘三周四岁离娘身,’可以离开你了。只要你肚子争气些,到那边,也养下一二个来,万事都好了。” 轿夫也在门首催起身了,他们噜苏着说: “又不是新娘子,啼啼哭哭的。” 这样,老妇人将春宝从她底怀里拉去,一边说: “春宝让我带去罢。” 小小的孩子也哭了,手脚乱舞的,可是老妇人终于给他拉到小门外去。当妇人走进轿门的时候,向他们说: “带进屋里来罢,外边有雨呢。” 她底丈夫用手支着头坐着,一动没有动,而且也没有话。 两村的相隔有三十里路,可是轿夫的第二次将轿子放下肩,就到了。春天的细雨,从轿子底布蓬里飘进,吹湿了她底衣衫。一个脸孔肥肥的,两眼很有心计的约摸五十四五岁的老妇人来迎她,她想:这当然是大娘了。可是只向她满面羞涩地看一看,并没有叫。她很亲昵似的将她牵上阶沿,一个长长的瘦瘦的而面孔圆细的男子就从房里走出来。他向新来的少妇,仔细地瞧了瞧,堆出满脸的笑容来,向她问: “这么早就到了么?可是打湿你底衣裳了。” 而那位老妇人,却简直没有顾到他底说话,也向她问: “还有什么在轿里么?” “没有什么了,”少妇答。 几位邻舍的妇人站在大门外,探头张望的;可是她们走进屋里面了。


    IP属地:上海5楼2013-05-01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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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孩子的母亲的心呢,却正矛盾这两种的冲突了:一边,她底脑里老是有“三年”这两个字,三年是容易过去的,于是她底生活便变做在秀才家里底用人似的了。而且想象中的春宝,也同眼前的秋宝一样活泼可爱,她既舍不得秋宝,怎么就能舍得掉春宝呢?可是另一面边,她实在愿意永远在这新的家里住下去,她想,春宝的爸爸不是一个长寿的人,他底病一定是在三五年之内要将他带走到不可知的异国里去的,于是,她便要求她底第二个丈夫,将春宝也领过来,这样,春宝也在她底眼前。 有时,她倦坐在房外的沿廊下,初夏的阳光,异常地能令人昏朦地起幻想,秋宝睡在她底怀里,含着她底乳,可是她觉得仿佛春宝同时也站在她底旁边,她伸出手去也想将春宝抱近来,她还要对他们兄弟两人说几句话,可是身边是空空的。在身边的较远的门口,却站着这位脸孔慈善而眼睛凶毒的老妇人,目光注视着她。这样,恍恍惚惚地敏悟:“还是早些脱离开罢,她简直探子一样地监视着我了。”可是忽然怀内的孩子一叫,她却又什么也没有的只剩着眼前的事实来支配她了。 以后,秀才又将计划修改了一些:他想叫沈家婆来,叫她向秋宝底母亲底前夫去说,他愿否再拿进三十元——最多是五十元,将妻续典三年给秀才。秀才对他底大妻说: “要是秋宝到五岁,是可以离开娘了。” 他底大妻正是手里捻着念佛珠,一边在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一边答: “她家里也还有前儿在,你也应放她和她底结发夫妇团聚一下罢。” 秀才低着头,断断续续地仍然这样说: “你想想秋宝两岁就没有娘……” 可是老妇人放下念佛珠说: “我会养的,我会管理他的,你怕我谟害了他么?” 秀才一听到末一句话,就拨步走开了。老妇人仍在后面说: “这个儿子是帮我生的,秋宝是我底;绝种虽然是绝了你家底种,可是我却仍然吃着你家底餐饭。你真被迷了,老昏了,一点也不会想了。你还有几年好活,却要拼命拉她在身边?双连牌位,我是不愿意坐的!” 老妇人似乎还有许多刻毒的锐利的话,可是秀才走远开听不见了。 在夏天,婴儿底头上生了一个疮,有时身体稍稍发些热,于是这位老妇人就到处地问菩萨,求佛药,给婴儿敷在疮上,或灌下肚里,婴儿底母亲觉得并不十分要紧,反而使这样小小的生命哭成一身的汗珠,她不愿意,或将吃了几口的药暗地里拿去倒掉。于是这位老妇人就高声叹息,向秀才说: “你看她竟一点也不介意他底病,还说孩子是并不怎样瘦下去。爱在心里的是深的;专疼表面是假的。” 这样,妇人只有暗自挥泪,秀才也不说什么话了。 秋宝一周纪念的时候,这家热闹地排了一天的酒筵,客人也到了三四十,有的送衣服,有的送衣服,有的送面,有的送银制的狮●(犭+至),给婴儿挂在胸前的,有的送镀金的寿星老头儿,给孩子钉在帽上的,许多礼物,都在客人底袖子里带来了。他们祝福着婴儿的飞黄腾达,赞颂着婴儿的长寿永生;主人底脸孔,竟是荣光照耀着,有如落日的云霞反映着在他底颊上的。 可是在这天,正当他们筵席将举行的黄昏时,来了一个客,从朦胧的暮光中向他们底天井走进,人们都注意他:一个憔粹异常的乡人,衣服补衲的,头发很长,在他底腋下,挟着一个纸包。主人骇异地迎上前去,问他是那里人,他口吃似地答了,主人一时糊涂的,但立刻明白了,就是那个皮贩。主人更轻轻地说: “你为什么也送东西来了?你真不必的呀!” 来客胆怯地向四周看看,一边答说: “要,要的……我来祝祝这个宝贝长寿千……”


      IP属地:上海8楼2013-05-01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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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借你五快钱么?”秀才愤怒地。 妇人低着头停了一息答: “五快钱怎么够呢!” 秀才接着叹息说: “总是前夫和眼儿好,无论我对你怎么样!本来我很想再留你两年的,现在,你还是到明春就走罢!” 女人简直连泪也没有地呆着了。 几天后,他还向她那么地说: “那只戒指是宝贝,我给你是要你传给秋宝的,谁知你一下就拿去当了!幸得她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有三个月好闹了!” 妇人是一天天地黄瘦了。没有精采的光芒在她底眼睛里起来,而讥笑与冷骂的声音又充塞在她底耳内了。她是时常记念着她底春宝的病的,探听着有没有从她底本乡来的朋友,也探听着有没有向她底本乡去的便客,她很想得到一个关于“春宝的身体已复原”的消息,可是消息总没有;她也想借两元钱或买些糖果去,方便的客人又没有,她不时地抱着秋宝在门首过去一些的大路边,眼睛望着来和去的路。这种情形却很使秀才底大妻不舒服了,她时常对秀才说: “她那里愿意在这里呢?她是极想早些飞回去的。” 有几夜,她抱着秋宝在睡梦中突然喊起来,秋宝也被吓醒,苦起来了。秀才就追逼地问: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可是女人拍着秋宝,口子哼哼的没有答。秀才继续说: “梦着你底前儿死了么,那么地喊?连我都被你叫醒了。” 女人急忙一边答: “不,不,……好象我底前面有一圹坟呢!” 秀才没有再讲话,而悲哀的幻象更在女人底前面展现开来,她要走向这坟去。 冬末了,催离别的小鸟,已经到她底窗前不住地叫了。先是孩子断了奶,又叫道士们来给孩子了一个关,于是孩子和他亲生的母亲的别离——永远的别离的命远就被决定了。 这一天,黄妈先悄悄地向秀才底大妻说: “叫一顶轿子送他去么?” 秀才底妻子还是手里捻着念佛珠说: “走好巴,到那边轿钱是那边付的确她又那里有钱呢?听说她底亲夫连饭也没得吃,她不必摆阔了解路也不算远郊我也是曾经走过三十里路的人,她的脚比较大,半天可以到了。 这天早晨当她给秋宝穿衣服的时候,她的泪如溪水地流下,孩子向她叫:“婶婶,婶婶”——因为老妇人要他叫自己是“妈妈”,只准叫她是“婶婶”——她向咽咽地答应。他很想对她说几句话剧意思是: “别了,我底亲爱的儿子呀!你的妈妈待你是好的,你将来也好好地待还她罢,永远不要再记念我了!” 可是她无论怎样也说不出。她也知道一周半的孩子是不会了解的。 秀才悄悄地走向她,从她背后的腋下伸进手来,在他底手内是十枚双毫角子,一边轻轻说: “拿去罢,这两块钱。” 妇人扣好孩子的钮扣,就将角子塞在怀内的衣袋里。 老妇人又近来了,主意着秀才走出去的背后,又向妇人说: “秋宝给我抱去罢,免得你走时他哭。” 妇人不做声响,可是秋宝总不愿意,用手不住地拍在老妇人底脸上,于是老妇人生气地又说: “那末那同他去吃早饭去罢,吃了早饭交给我。” 拼命地劝她多吃饭,一边说: “半月来你就这样了,你真来的时候还瘦了。你没有去照照镜子。今天,吃一碗下去罢,你还要走三十里路呢。” 她只不关紧要地说了一句: “你对我真好!” 但是太阳是升的非常高了,一个很好的天气,秋宝还是不肯离开他的母亲,老妇人便狠狠地将她的坏里夺去,秋宝用小小的脚踢在老妇人的肚子上,用小小的拳头发,高兴呼喊她。妇人在后面说: “让我吃了中饭去罢。” 老妇人却转过头,汹汹地答: “赶快打起你底包袱去罢,早晚总有一次的!” 孩子的哭声便在她的耳内渐渐去了。 打包裹的时候,耳是听着孩子的哭声。黄妈在旁边,一边劝慰着她,一边却看她打近甚么去。终于,她挟着一只旧的包裹走了。她离开他的大门时,听见她的秋宝的哭声。可是慢慢地远远地走了三里路了,还听见她的秋宝的哭声。 暖和的太阳所照耀的路,在她面前竟和天一样无穷止地长。当她走到一条河边的时候,她很想停止她的那么无力的脚步,向明澈可以照见她自己底身子的水底跳下去了。但在水坐了一会之后,她还得依前去的方向,移动她自己的影子。太阳已经过午了,一股村里的一个年老的乡人告诉她,路还有十五里;于是她向那个老人说: “伯伯,请你代我就近叫一顶轿子罢,我是走不回去了!” “你是有病的么?”老人门。 “是的,” 她那时坐在村口的凉亭里面。 “你从那里来?” 妇人静默了一时答: “我是向那里去的;早晨我以为自己会走的。” 老人怜悯地也没有多说话,就给她两位轿夫,一顶没蓬的轿。因为那时下秧的季节。 下午三四时的样子,一条狭窄而污秽的乡村小街上,抬过了一顶没蓬的轿子,轿里躺着一个脸色枯萎如同意张瘪的黄菜叶那么的中年妇人,两眼朦胧地颓唐地闭着。嘴里的呼吸只有微弱地吐出。街上的人们个个睁着惊异的目光,怜悯地凝视着过去。一群孩子们,争噪地跟在轿后,好象一件奇异的事情落到这沉寂小村镇里来了。 春宝也是跟在轿的孩子们中底一个,他还在似赶猪那么地哗着轿走,可是轿子一转一个弯,却是向他底家里去的路,他却直了两手而奇怪了,等到轿子到了他家里的门口,他简直呆似地远远地站在前面,背靠一株柱子上,面向着轿,其余的孩子们胆怯地围在轿的两边。妇人走出来了,她昏迷的眼睛还认不清站在前面的,穿着褴褛的衣服,头发蓬乱的,身子和三年前一样的短小,那个八岁的孩子是她的春宝。突然,她哭出来地高叫了: “春宝呀!” 一群孩子们,个个无意地吃了一惊,而春宝简直下的躲进屋子他父亲那里去了。 妇人在灰暗的屋内坐了许久许久,她和她底丈夫都没有一句话。夜色降落了,他下睡的头昂起来,向她说: “烧饭吃罢!” 妇人不得已地站起来,向屋角上旋转了一周,一点也没有气力地对她丈夫说: “米缸内是空空的……” 男人冷笑了一声,答说:“你真是大人家里生活过了!米,盛在那只香烟盒子内。” 当天晚上,男子向她底儿子说: “春宝,跟你底娘去睡!” 而春宝却靠在灶边哭起来了。他的母亲走近他,一边叫: “春宝,宝宝!” 可是当她底手去抚摸他的时候,他又躲闪开了。男子加上说: “会生疏得那么快,一顿打呢!” 她眼睁睁地睡在意张龌龊的狭窄板床上,春宝陌生似地睡在她底身边。在她底已经麻木的胸内,仿佛秋宝肥白可爱地在她身边挣动着,她伸出两手去抱,可是身边是春宝。这时,春宝睡着了。转了一个身,她的母亲紧紧地将他抱住,而孩子却从微弱的鼻声中,脸伏在她的胸膛,两手抚摩着她的两乳。 沉静而寒冷的死一般长的夜,似无限地拖延着,拖延着……
        一九三0年一月二十日


        IP属地:上海10楼2013-05-01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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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你知道的太多了


          11楼2015-10-15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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