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如同恋人一般令人著迷。
种下挺拔石竹,如见你瘦削侧影;种下小巧雏菊,如见你含笑唇角;种下雪白铃兰,如见你温润肌肤;种下火红石榴,如见你倾城爱意。
如此美妙。
大约不管什麽事情,开始即使不好,也少有令人厌恶。
有如咬下第一口的柠檬慕斯,酸涩尚未到达味蕾,清爽的甜已然在口腔蔓延开。
当然如果能够无视桌对面一脸复杂神情的上司就更加好了,虽然这项看起来略有难度。
伏见的神情异常焦躁,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且不安。况且在工作时间之外约下属出来这个举动本就超出了日常,看起来反倒像是什麽怪奇剧本的开头,从这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世界就交给你们了……
“秋山。”
啊,命运的齿轮卡住了。
“伏见先生今天究竟是怎麼了?”
终於等到对方开口,秋山维持著自从接受邀约出门开始就没有变动过丝毫的标准笑容,扮演好自己的一贯角色。
“啧,我……”
什麽?后面一个字都没听清,耳鸣来袭,如同一整群蜜蜂同时对著耳膜袭击,根本无法好好接收来自外界的讯息。
对面的人长时间没得到反应明显开始有点焦躁,搁在桌面上的指尖开始无意识敲打著桌子,速度快而杂乱。
“嗯,好。”
几乎没有再多做考虑便点了头,看著那人逐渐消去了不耐烦的神情,唇角轻弯起,笑意逐渐在眼眸深处蔓延开。
“我是说,我要杀了你。”
画面迅速转为黑白,意识似乎在深深的海底静静沉著,却突然被不可抗力拉到水面,深深的吸了口气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原来,是梦啊。
虽然不是什麽吉兆却也没有过分追究的必要?於是他闭上眼,再次陷入了梦境。
灰白色的雾气从脚下蔓延开,他眼中景色却反而渐渐有了色彩,如同乏味的片头已过,画面正带领著这唯一的观众迈向正片……啊,没错,正是这样。以这梦境为舞台,正要展现出一幕幕只存在於幻想中的精彩瞬间。
似乎有人说过梦境是潜意识的体现。无从反驳,只因这世界远比人类能够理解的要 ,甚至在已接受到的讯息里,仍有很大一部份维持著未知台。
好在处理器实在优秀,不能理解的,无法接受的,通通被扔去当做潜意识,当做不存在。
未知总是令人恐惧。可若是无知到连这份恐惧都无法品尝,那未免也太过可惜。那麼所谓的已知就必然安全?譬如镜中自我,那每一丝每一毫都应是自己最为熟悉的,可那每丝每毫,却又无端让人心底生寒,脊背发凉。映射在这镜中的人,是否就是那真实自我?又或者,那仅仅只是躯壳,只是面具而已。
於是他向著镜子伸出手去,却并未如同预想中碰到什麽坚硬的物体,比如镜面,亦或是镜框。取而代之的,掌心指尖触碰到的,是属於人类肌肤应有的触感。柔软、细腻,却没有应有的温热和生气。
他慢慢移动著手指,指尖终於触摸到异於肌肤的物体,似乎像是眼镜的边缘。掌心下的身体突然有了动静,仍然缺乏生气,却像是忽然有了动力。他看著那个人站了起来,整理衣领,检查护腕,调整眼镜。一举一动都是他所熟悉的弧度,分毫不差。
於是他轻易地认出了那是谁。
伏见猿比古。
他让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咀嚼了好几遍,并没有出声,也不打算做些什麽。因为他知道,另一位主角将要登场了。
秋山…… 氷杜。秋山氷杜。
仿佛不确定般又重复了一遍,从重重雾霭中显现出身影的那人明明就是自己,却怎麼看怎麼觉得陌生。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如同面具般精准上扬的唇角,还是自垂在身侧的手臂上蜿蜒流淌下的鲜血?抑或是早已出鞘,闪著异样红光的利刃?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秋山!
好像是突然醒悟了什麽,原本立在他身边停滞一般呆站著的伏见忽然拔刀,迎下了“秋山”的当头一击。形势很快逆转,“秋山”开始节节败退,被连连逼退好几步后,伏见一转手腕,锋利长刃直指“秋山”小腹。
他就那样愣愣看著这一切变故,剑尖破开衣料刺入皮肤时小腹一阵刺痛,他低头看著自己的血慢慢涌出,心底反而觉得异常轻松。
再抬头时就发现“秋山”的表情也变了,变成了他熟悉的温柔笑容,像是在安慰他放轻松,很快就解脱了,要相信他。
是啊,相信他,正如他相信你那样。
於是他释然了。微笑著看著他,看著自己被逐渐肢解,分崩离析。
据说刚出生的婴儿是不懂得如何表达情感的。
哭,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学会的第一件事,他们用这个本领来确认外界的反应。当被回应以担忧、闻讯、或者轻柔哄睡时,他们才会明白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意义,然后一点点的明白所谓的“感情”,明白如何趋向他人表达感情。
那麼缺乏完整情感表达的大人,是将一切情绪波动都隐藏在了面具下,还是……本就不具备那种机能呢?
察觉到自己居然在盯著下属发呆,伏见忍不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实在是太闲过头了。
“为什麽妖怪会想获得人类的恋情呢。”
“……您在说什麽。”
“雪女甚至会把喜欢的男人冻起来,又不是为了当储备粮。”
“大概是对於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的一种渴望吧。作为生物的劣根性本能,渴望互补,渴望与自身不同的事物。”
“可我不渴望你。”
“是吗,那很好。”
啧。
可恶。
讨厌的笑著的秋山
……应该说不管何时都很讨厌。
嫌偄
宠偄
宠偄
岲偒.
“无法直面内心也是生物的劣根性之一呢,伏见先生。”
“闭嘴。”
话音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般起了涟漪,原本平静的画面突然视角翻转,他被说了闭嘴却仍不死心,有什麽梗在喉间,不吐不快。
“明明不拥有人类感情的妖怪,却拥有和人类一样的劣根呢。”
“那也无法说明什麽。”
“既然连寿命接近无限的妖怪也有所执著,弱小的人类也同样无法避免吧。”
“也许……”
所以如此,是否就能宽恕我对你病态般的执著呢。
原谅我。
“伏见……伏见先生?”
源於外界的声音打破了思绪,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再次醒来。
又是个梦吗……恼人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伏见先生,我和榎本来看望您……”
“嗯?伏见先生不在,我是秋山。”
“啊这样……那我们去找他。”
门被轻轻带上,压低的细小声音却仍从门缝中传了进来。
“伏见先生还是宣传自己是秋山君啊……”
“是啊,自从秋山君失踪之后就一直……”
秋山你看,我还是学不像你啊。
要怎样做才好呢。
啊,忘了你已经不会再对我说话了,明天就去把声带种下吧。
花草如同恋人一般令人著迷。
种下挺拔石竹,如见你瘦削侧影;种下小巧雏菊,如见你含笑唇角;种下雪白铃兰,如见你温润肌肤;种下火红石榴,如见你倾城爱意;风拂过风铃草,细微的声音是恋人温柔的低吟。
如此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