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再次说话是两个月以后。
“咳咳。”穿着印花白T恤,超短牛仔裤的女生慢慢走近。游移着目光,从鼻腔里发出几个
清脆的音节。
恩静从长椅上站起来,迟疑了一会儿,说,“嗨。”
“这么晚找我出来干嘛。”
“那个…”恩静皱着眉心,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对不起”
“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见噢。”
女生双手插着口袋,声音里带着佯装生气的笑意。
“对不起啦!”恩静闭起眼睛,提高了嗓音。
“对不起什么啊,我不记得有任何人对不起我啊。”
“喂智妍”
智妍弯着腰,挡住嘴的手背里传出隐隐的笑声。
“笑什么啦。”恩静脸上微微发烫。
“你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嘛,脸都红了。”智妍伸出手,掐了掐恩静的脸。
“寄到我家的礼物还有上次我感冒放在我桌上的奶茶,是不是你。”
“你说什么啊,听不懂。”
“少来啦,肯定是你。”
“干嘛非说是我啦。”
“只有你做得出来这么矫情的事好吧。”智妍嘟着嘴,“猥不猥琐啊你。”
“都说了不是我啦,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不是我。”
“啊啊啦,不承认算了。”智妍一脸无奈地叉着腰,笑眼微张,“真是有够GIN的。”
恩静没吭声。扭头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智妍坐到长椅的另一端。
沉默在空气中盘旋了好一会儿。
“喂看那边。”说着便伸手去掐对方的腰,听着对方“呀呀呀”的叫喊抱在一起咯咯笑出来。
1
“反正明天周末,现在去干嘛啦。”
“去汉江边看星星吧。”
“这年头大气污染这么严重哪有星星看嘛。”
“走啦走啦。”
颠簸的公汽上,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分享着一根耳机。
“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嗯。”
梧桐树在街边笔直的连成线。
傍晚的夕阳把一整片天空都染红,像一场燃烧的飨宴。
10.
在转来现在的班级之前。恩静曾有过一个朋友。
那是去学校报道的第一天。班主任让陆续抵达的同学随意找位子坐下。恩静到的比较晚,走进教室的时候只剩几个空位。她略有些尴尬地在就近那个位子坐下。旁边的女孩埋着脑袋,十个指头在手机键盘上迅速滑动。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点完名班主任便开始了冗长的例行讲话。
恩静趴在课桌上,头顶上老旧的电风扇转出吱吱呀呀的轻微声响。九月初明晃晃的日光沿着窗台流进来,指缝间像被涂满金色的颜料。她半眯起眼睛,静静打量着周围陌生的脸孔。
突如其来地。肘关节轻微的触觉。
像蜻蜓扇动着翅膀掠过荷尖。
转过头时,那张纸条平整地躺在面前的课桌上。
“好无聊啊。”
“我叫居丽,你呢。”
青春友谊的奇妙之一就是人与人之间有时候绞尽脑汁也难以跨过去的鸿沟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被稀松平常的几个字填满。
恩静看了眼嘴角弯起浅浅弧度的居丽。心房不知名的某处一瞬间软软地塌了下去。
呐。究竟是怎样神奇的力量让两个全然陌生的人自然而然,又略带点刻意的并肩到一起呢。
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在心底说出“喏。是朋友了吧。”
最初的接触还是带着固有的羞涩和小心翼翼。没有想象中那样迅速地熟络起来,说得最多的话无非是早晨卸下松垮垮的书包习惯性地那句“作业借我抄抄”。起初接过作业本的时候恩静还会不好意思地笑笑。后来就变成头也不抬的伸手拿过来。
“嘿。再不走快点就来不及抄作业了噢”,走去教室的路上,对方从后面跑上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你也喜欢柯南啊。”
看到斜前方笔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去的柯南贴纸,恩静随口说道。
然后聊到最近出的新番。再到看过的书籍…一点一点不经意间找到的相似性,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拉进彼此距离的催化剂。
在试探性的“诶,一起去上厕所吧?”后,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显得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像泡在牛奶里发酵过的香草饼干,带着温和的热度,周到而不过分热情。
“似乎所有人都喜欢居丽呢。是莫名就会讨人喜欢的那种人啊。”
恩静握着居丽的手微微发烫,熨着被主动并肩到一起的稀里糊涂和受宠若惊。
“很高兴认识她”
像汩汩的流水,静静淌过心底的深穴。
无声无息,却留下宛如透明的痕迹。
如果一开始便恰好是我。即使不是我在那个时刻那个地点恰好出现,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什么人,会发生的事情仍然会以同样的方式发生么。
恩静在床上翻了个身。
墙角的空调已经被妈妈洗得干净光洁罩上了纱套。风扇吹起睡裙的一角,挟着微微的凉意。
夏天大概真的要结束了吧。
恩静闭上眼睛,耳边传来自己沉沉的呼吸。
“这样 有什么不好”
她拿着水性笔在看上去一头雾水的数学课本课本上涂着潦草的字迹。
“高兴么,”
“嗯。”
“那么这样,就足够了吧”
还需要什么呢。
换了座位后也会在短暂的课间从教室那一头绕过来喊着“去厕所啦”。拿着快融化的冰激凌沿着操场走过一圈又一圈。周末从公园回来的电车上,沉沉地趴在对方肩头睡着。
那天在公园走了很久的路,说了很多的话,最后并排在湖边坐下。
“能这样一起走着,很开心。”
“我也是。”恩静轻快地笑了笑。
那时候恩静是真心喜欢自己身旁的女孩。那种喜欢包含着直白的温柔与宠溺,带着被阳光温暖后的干净和纯粹。
“恩静的梦想是什么呢。”女生温软的声音挟着湖风蔌蔌地穿过耳骨。
居丽穿着浅绿色的外套,里面露出白色的衬衫。看上去带着和湖边的草坪一样丰沛的生命力。
恩静有一瞬的失神。“唔……”
“暂时还没想到呢”
“梦想啊,要怎么说呢。”
小时候在课堂上被老师问起长大的梦想。“我要当科学家”“我要当画家”“我要赚好多钱买下全世界的糖果店”“我要去外太空”……这些千篇一律的回答在真正长大后却成了奢侈的玩笑话。
初中的时候恩静曾写了一篇名为“我的梦想”的命题作文。还被老师拿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声朗读。
短暂的虚荣感过后,心像被挖空的凹槽。
所有人带着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表情夸她“文笔好好噢”,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留意“她的梦想”。
十三岁的恩静看着方格作文纸右下角那个鲜红醒目的一百分。宛若纹在心口的一个刺青,时间带着回忆的触须掠过的时候,总会异常清晰。
十七岁的恩静,比起找到所谓梦想的东西,想得更多的却是“如果找到的话,会毫不犹豫的去为之努力么”。“如果努力,又能努力到什么程度呢。”
那些像蔓藤一样和青春紧紧盘踞在一起的东西,究竟要以怎样准确的笔触去描写,定义。
居丽只是浅笑着,没有再追问。也没有顾自继续着话题。
那样的居丽,从来不会追问别人什么,也不会把别人主动倾诉给她的东西讲出去。
像温软的海绵。但倘若把柔软的表层剥开,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安全而合适宜,冷漠而不显得疏离。
那样的喜欢,便像是夏日清晨的水汽。骄阳一出,就会被蒸发殆尽。但恩静心底仍会愿意触碰到若隐若现的湿润。
“写什么在啊大作家。”肩膀从身后被轻轻搭住。
“没什么啦,就无聊随便写点东西。”恩静下意识地挪了挪胳膊。
“给我看看”智妍嘻嘻笑着环身坐到前面的椅子上,说着便伸手去拿桌上的笔记本。
“唉等等啦,”恩静略有些慌张地拉住智妍的手,“还没写完呢,写完了给你看。”
“嘁,装什么神秘啊。”居丽愣了愣,佯装生气的鼓起腮帮子,伸出的手却已经缩了回去。
“那好吧,写完一定要记得给我看噢”
11
夜晚的汉江边人很多。随意找了一处台阶,并排坐下来。
“还真热闹啊。”智妍抱着胳膊环视了一圈,情不自禁的感慨。
“是啊。”恩静应和着,突然站起身,“哎你在这等等,我马上回。”
“喂…”
“喏。”
智妍转过头,露出惊喜的笑意,接过对方递来的啤酒。
铁环”嗙”的一声被拉开,啪嗒啪嗒的气泡迅速溢满了手掌。
“哈,你这家伙,怎么突然想到去买酒了。”
“以前就一直想这样穿着随意的着装在江边的台阶上吹着风喝啤酒发呆。今天正好有机会咯。”
“你总算率直了一回嘛。”智妍抬脸笑着,从喉咙里冒出一串咕噜咕噜响的气泡音。
恩静没吭声,眼睛望向闪烁的前方。
两人沉默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蝉鸣从后面的草丛里时隐时现的传出来。
“呐。没亲密到可以这样坐着之前,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低着头。恩静从地上捡起块石头用力扔进水里。
“说起来的话。”智妍放下酒瓶,甩甩沾满泡沫的手掌。“在同一年级同一层楼,还有共同认识的人。之前就有照面过很多次吧却没有打过招呼。也对,没什么应该那样做的理由吧。”
“似乎脸上就挂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耶。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看起来好像很难接近的样子。成熟又认真,每次都用长辈教育小朋友一样的语气啰啰嗦嗦。好像什么都知道,交拖的事虽然每次都显得好不耐烦但总是能办得很好。是让人觉得很可靠的人呢。“不知不觉说了很多。顿了顿。
“不过认识久了,发现也有小女生和孩子气的那一面嘛。还爱发些莫名其妙的短信,脑海里总会冒出来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啊。总之性格什么的真的超别扭啊哈哈,什么都憋在心里不累么喂。”
恩静看着对方脸上在回忆里浸润出的神采愣了愣。
“虽然总是会猜不透,但那些疑惑也变成喜欢的一部分了吧。”
“嗯,喜欢这样的恩静,从很早以前就喜欢呢。”
“是那种同性间的喜欢噢,会有‘如果能和她成为朋友就好了’那样念头的喜欢。”
“不知道怎么表达呢。恩静这么聪明,一定能懂吧。”
六月的晚风带着微醺的醉意轻轻拂过耳后。
两岸五光十色的霓虹投射到水面,像漆黑夜幕下镶嵌得丝丝入扣的梦想。
“哦..哦..是么..”恩静望着远处经过的游轮,“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