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一】
杭州西湖边上有一家不太起眼的古董店，西泠印社四个阴文瘦金体大字稳稳地嵌在沉木招牌上。
最近几年，文物流动被新出的官方条框监控着，越来越透明化，兼之倒斗行业的没落，传说中的老九门的凋敝，使得本来就半年一开张的古董生意越来越难做。附近几家不算大型的古董店眼见成不了气候，纷纷闭门转让另谋生计，可是西泠印社却在这里执拗地站定了，落地生根。
西湖边的每一棵柳树都在那里站了一辈子，寸步不移，老人们说那是因为每一条错乱纷杂的根系都眷恋着属于自己的一块厚重泥土，西湖边上的这家古董店也陪着它们一年年在这里从黑夜站到天明，据说是因为它的掌柜在等着一个人。
西泠印社的掌柜常年爱穿一件蓝色的连帽衫，附近住了多年的人会跟来往游客闲聊说起这个小老板。数年前古董店掌柜经常神色匆匆地开着他那辆二手小金杯外出办事，然后又赶在许多个连绵夜色里急匆匆地回来。
一直到九年前。
九年前他带着一身不知从哪里染上的黄泉土的腥味，和着眼底的斑驳沧桑，一身疲态地回来了。
也就是从九年前，西泠印社的掌柜开始穿蓝色连帽衫。
吴邪今天又准时拉开了门闩，挂上营业招牌，然后扯来竹编躺椅摆在店门口阳光最好的三分地儿晒太阳。阳光总是不吝于伸出千万条触手去抚慰形形色色的人们的伤口，吴邪想，等自己晒够了十年的太阳，把一身死生边缘的土腥味儿和招邪撞鬼的晦气给晒没了，就上长白山把他换回家。最好能把那个冰冷黏腻的梦一起晒化掉。
吴邪从九年前下山回来开始，每次睡觉都会重复做一个绝望到暗无天日的梦，梦里的场景永远是他所不了解的青铜门另一边的世界。他梦见门后尽是一圈圈高低错落的青铜轮盘，边缘的齿轮锋利得像铜铸的兽牙，密密匝匝铺天盖地排将过来，齿尖统统对准了轮盘中间的人。那个人穿蓝色连帽衫，身形瘦而高，一直负在背上的黑金古刀已经被解开裹布掣在手中，他稍稍矮下身子，肌肉紧绷，是一副备战的姿态。
接着那些高低错落的铜铸轮盘像是被纷纷启动，依次转动起来，因为常年在门后被搁置不用，整个空间里都充斥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齿轮开始向中间的人聚拢，一排排铜铸的钢牙转动得越来越快，边缘的铜锈和刺眼的寒光都在飞速旋转中被拉扯成漫天锋利的颜色。

梦中梦【二】
淬过死亡的满室寒光已经逼到近处，张起灵紧了紧手里的刀，纵身跃起。他在密集的利刃中腾挪跳跃，黑金古刀舞出一片水泼不进的黑色屏障，然后觑得空隙扫向左近的一行青铜齿轮。
每次做梦做到这里的时候吴邪都会想到一个词——挣扎。这两个字和着心跳慌乱的节奏一次一次重重敲在他心上。
确实是挣扎，因为被刀刃扫到的齿轮并没有被哪怕磕出一个豁口，轮盘的转动也不曾停下，死亡的压迫感排山倒海地涌过来，一排排齿轮组合成狰狞的兽口叫嚣着要吞噬收割生命。它们在满室金属碰撞产生的烈烈火花中毫不迟疑地合拢，用带着黄泉土腥味的威压熄灭了最后一星半点的火花。
吴邪每次在刺眼的阳光下一身冷汗醒过来的时候，记的最清晰的画面，永远是青铜齿轮完全合拢后，齿尖上溅染的大片血色，跟砖红色的铜锈相容得毫不突兀。
吴邪用了九年的时间让阳光晒这个梦，晒了九年都绝望得依然如故。这个阳光充沛的早上，他再一次躺在躺椅上来晾晒一身早已不存在的土腥味儿，手里攥着被摩挲得温润光滑的鬼玺，合上眼放任自己坠入梦中。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密密匝匝的青铜齿轮，每一个锯齿上都带着斑驳的红褐色铜锈，像饮饱了鲜血的兽齿，旋转着向中间掣刀站定的张起灵聚拢。
吴邪下意识地攥紧了鬼玺，等待那个绝望的梦再一次轮回。可是这次的梦境结束的让他有点无措。
张起灵握着黑金古刀在铜铸的轮盘之间穿梭闪避，劈砍横扫，溅起满室光亮的火花，数息之后齿轮仍然完好。然而这次的挣扎似乎出现了效果。
在锯齿将要划破衣服皮肤刺入身体前的片刻，张起灵再次纵身跃起，落脚的方向竟是右手边一个硕大轮盘的正中央。他没等稳住身形，左手利落地握住刀一划，然后把沾血的刀刃插进齿轮中间复杂精巧的内部构件里，压低手腕用力撬动。

梦中梦【三】
一连串金属碰撞产生的火星飞溅四起，随后他立足的轮盘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停止了转动。
吴邪看着梦里那个瘦而高的身影穿梭在生死边缘，衣角带起的风和黑金古刀挥出的轨迹虚化成一道迅捷的闪电。
然后那个蓝色的身影速度开始变慢，动作也有了停顿滞留，终于还是颓然倒在地上，伤口里渗出的血飞溅到齿尖上，晕开成一片刺眼的红锈，黑金古刀掉落在地的声音铿锵得如此不解人意。
吴邪惊呼一声醒过来，手心的汗浸在鬼玺表面成了一层冰冷不透明的膜。他简直不敢细想梦里最后的场景，青铜门上有血迹一路蜿蜒流下，那是救过他许多次的血，无法合拢的两扇门缝之间是一只沾血的手在用力向外伸展，食指和中指奇特修长，指腹上的刀茧熟悉得触目惊心。
吴邪再也坐不住了，等待阳光晾晒自己的九年已经太过漫长，他再也等不及第十年了。
当天下午，街上隔壁店铺有许多人发现，西泠印社的掌柜又像九年前一样神色匆匆地出门了，收拾了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连司机带车一起雇了一辆冲着长白山过去。
吴邪在长白山脚下了车，再次叮嘱司机把好嘴上的门，随即扣上车门背着包踏上了山路。
登山鞋踩在丛生的野草上，感觉柔软而不踏实，吴邪恍惚想起了上一次走上这条路的心情，与如今自己一人形单影孤形成了失落的反差，云顶天宫这个词在嘴里咀嚼了数遍，每一个音节都悠长发苦。
鬼玺就装在背上的包里，他几次用手去确认，坚硬的，沉甸甸的感情就这么压在后心口。
故地重游仍然是有惊无喜，吴邪在一路惊险里走得跌跌撞撞，每经过一个转角就催眠自己是戴着面具的，要忘掉现在，刚才，或者从前在这个地方经历的一切。

贴完了！这丁点字都写了我一天半的课外时间和毛概课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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