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黑色、占星、耳洞、画还有魔法
　　他始终不曾看我的画，只是一味的执笔在苍白的纸上勾勒生硬的线条，然后在我的注视下将那些生硬的淡黑的线条加工得柔美并且色泽黑亮，偶尔还会用拇指在需要模糊处理的地方抹上几下。
　　他最终还是固执的做完了他想做的，例如画画还有忽视我的存在。然后他微仰起头看着我，也或许是看着我右耳上缀着的黑色，和左耳上看似正在愈合的耳洞。
　　柠？
　　柠。
　　画呢？
　　手上。
　　他从我的手间将画抽出，展开，又迅速合上，画自然卷合在一起发出使人快意的声响。他的声音冰冷而低沉，你还是出去吧。你不适合画画。
　　为什么。
　　线条冰冷生硬，你的手没有灵魂。
　　不如您的声音。
　　我收回画例行公事一般的浅浅鞠躬然后转身离开。踏出他的画室之前我听见他重重的叹道：柠。
　　柠。听起来好像拧，就是那种靠两个手指互相磨擦挤压对方形成的动词，也可以解释为手指间的互相残杀。我以为。

　　我一直不敢相信我居住在一个如此错综复杂的城市。我更喜欢叫他城邦，因为一切边界都是靠高耸的围墙来表示，这似乎是一个隔绝的大陆。荒诞却又十分发达的城邦，有一切事物，一切不可能。
　　所以这个城市的人相信没有不可能，但依旧有人绝望和流离失所。没有不可能不代表希望无处不在，只是代表绝望以任何形式存在。
　　我就叫柠。整天穿着巫女的黑色褂裙自由行走或者激烈飞行的占星导士，也是这个城市里最纯粹的黑色——发色，瞳孔，衣服，鞋子，首饰统统都是黑色。我迷恋黑色所以迷恋纯粹的夜。那样暗淡的夜适合飞行，因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以多么放肆的姿态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因为城市存在一切事物，所以可以选择的职业也特别多，我肤浅的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失业，并且任何人都不会失业。如果你有一技之长。我的生活支援完全依靠我的占星术、星空阵图和一张六角水晶桌。
　　而其实我所有的收入纯粹是依靠这个城市的人群对未来的恐惧。

　　我整天就是一个人，在一间黑色的屋子里，每天有许多人预约着来店里。事情也很重复，观察顾客的命理诸星在哪里起落，分析和翻译——确实是翻译，翻译那些星星的语言。我并没有太多思想，占星是件靠天赋的工作，不靠智慧。
　　可是洛云却不这样以为，他极相信我的智慧，除开迷恋我占星的手法以外，他还迷恋魔法和音乐。银灰色带有珍珠光泽的长发，皮肤的颜色看起来也似乎晶莹剔透，白晰淡雅。若是女子应该是倾国倾城之人，可惜是个男子，并且还是城邦里唯一的魔法导士。
　　虽然是导士，却只喜欢一系的法术，也就是说，他是偏科的导士，而且酷爱水系的法术。每日，他都沉淀在音乐和水流中，用他的手指轻而易举的建构他幻想中的一切。
　　按理说魔导士是不会恐惧未来的，可是洛云却预约了时间来我的店里。
　　他走进房间，黑色的周遭立刻被他纯粹的白色映成暗灰。他的脚步也稳健浑厚，只是，他的声线童稚无比。
　　柠。
　　呵呵。洛云难得光顾这里。我站起身来。长褂裙坠下掩住我的脚踝。
　　他随意一笑，我们之间用不着这般调侃了吧。然后他走向我，他的银灰色的长发在黑暗中悬浮。幻妙的纠葛。
　　我也笑了，轻巧自若。
　　好了先生，工作吧。然后我转变了语气，不知您有何需要。
　　洛云却安静了下来，神情渐渐严肃。他的沉默使得房间里的空气显得拘谨而且凝重。最后他的左手中奇妙的出现了一幅卷轴。用金色的幻线从中系住，那幻线定然是洛云下的符咒。
　　占星不需要这个，这是什么。
　　画。
　　画？
　　是的。画。
　　为什么带画来。
　　你能懂。
　　不，洛云。我怎么会懂画呢。我不是懂画的人。你是明白的。
　　柠，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笑了，不对啊，洛云，我们都不是在时间的管辖之内的人。
　　洛云不说话了，转身一拂袖，无数白色的零星光芒迅速爬上我们四周的空气中，在我们面前开始排列、缓慢移动。我看着他们在我悬挂在墙壁上的星空阵上停留，心中开始疑惑和猜测，他的命理诸星都往极好的位置飞去，最后当所有的执命星都停顿下来的时候，星空上赫然出现一颗暗红色的“砂粒”，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各执命星的轨道，同时，那本来情势大好的星相却全部开始陨落和转折。最终一片大乱。而那颗红砂，也停留在枯歇星上。不再离去。


Ｐart 4　佐菲的湖泊、精灵的长耳朵和死去的人们
　　城市西方一直是无际的森林，生长着那些不寻常的灵性的树木，整棵整棵的树木驻长在空气中，庞大且精致的根系错落有致的分布在空气里。类似绝妙的艺术品。
　　这样一片森林却人迹罕至。很少有人类光临此地。原因是这片森林是非人类的居住地，这里生存着精灵族和夜鬼们。
　　而森林的中央是一片湖泊，湖面常年平静，湖泊位于森林的正中央，将夜鬼和精灵的领地分割开来，湖泊左岸居住着夜鬼，右岸则是精灵族的领土。湖泊非常大，远远望去好像一片微微渡着银色的海洋，湖底居住着半鱼人，半鱼人族的首领称为佐菲，所以这片湖泊的名字就是佐菲的湖泊。
　　我时常在这湖泊上飞翔，在湖中央看着右岸阴涩的天空下闪烁着各式大小的橘色眸子，那是精灵们的眼睛。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火，此起彼伏的闪烁。而左岸却是一片凝重的黑，夜鬼们日夜匿藏其中，行踪不明。
　　我悬浮在湖泊上，半鱼人在我的脚底游弋，她们的淡蓝色眼睛透露出熟悉的温馨，而她们娇美的脸庞上没有耳朵，只是长着两幅幽青色的鳃，类似两朵幽青色的花朵，在她们的脸庞上绝望得盛开着。
　　我走向右岸森林，在水面踏出片片涟漪，扩散并且终究消逝。
　　她站在岸边，橘色的双眸稍异于她的族人，她眼睛的颜色浓郁明亮，脖上手上缀满各式首饰，风一吹来碰撞得叮叮作响。我看着她，看见她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她长长的耳朵，我不由得轻蔑的笑了几声。她的耳朵修长，形状独特且漂亮，但一如一对没有羽毛的光秃秃的翅膀，空洞得长在她的脸两端。——这是精灵族未成熟的标志。
　　我靠近河岸，但终不上岸。继续浮在水面上，她气极的站在岸边，目光里隐约都是憎恨的火焰。
　　我闭眼，左手按在胸前，右手背在身后，微微鞠躬。行礼。
　　我说，娜可兰，许久未见。

　　娜可兰的眼睛像极了她的哥哥——索奇。形状和色泽都是那样完美。精灵族靠眼睛的颜色来区分血统的纯正，而索奇和娜可兰便是精灵之中的皇室，皇子和公主。
　　事隔这么多年她依旧无法淡灭她眼中的那团火焰，所以我知道她依然恨我。而我对她的从未心存芥蒂。不会有，也不该有。并且她有她恨我的充足原因。
　　娜可兰嗤了一声，眼神走远，不愿看我。她问：你为什么回来。
　　我不答，退后几步。水声颤颤。
　　我说：你还恨我？
　　话音刚落，起风了。风从森林底部穿梭过来，类似在峡谷底部逃窜，发出哀怨的声音。
　　恨？为何不恨？对于你这样天当诛之的人，为何不恨？
　　娜可兰，我今天不是来同你解释什么的。
　　她终于抬头正眼看我，那你来干什么？祭拜哥哥？她说完一甩手，头又扭了过去：你少假惺惺了。
　　不。我已经见过他了。
　　她的长耳朵明显的颤了颤，眼珠回来又荡去。
　　我停了停，又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已经控制了整个精灵族了。不，是继承了整个精灵族。
　　这次我也不再支声了，只听见风声怨怨而过，而她内心的微微惶恐也随她耳朵的颤抖频率表露无疑。

　　有时候我也不明白命由天定还是由人定。以一位占星导士的职位来说，确实不该怀疑他赖以生存的星星。而我总是在想，这城市为何会陷入现有的困境。
　　接连几日都有夜鬼族与精灵族袭击人类的消息。
　　直至今日报道终于披露夜鬼精灵似乎联成同盟，意在征伐人类。
　　难道他们就是毁灭城市的绯刹星？莫非他们可以操纵星星的轨道？
　　我终究是没有任何线索的靠在玖椤的画室里。听他笔尖吹出一阵一阵的风，风声会忽然让我想起娜可兰和索奇。想起他们火光曜曜的瞳孔，和那稚气的长耳朵。
　　我终于先打破宁静：玖椤。又有战争了。
　　他停了停笔，微扭过头来看我一眼，又迅速转回画上，细细碎碎的画了起来。
　　我凝视他的右半脸，等待回答。
　　良久之后，他说：柠。娜可兰后来还和你说什么了。
　　我放松了身体，整个人都依靠在墙上。能有什么，恨了那么久。大约她心里还是只惦记着如何报仇。


女人可以如此憎恨另一个女人？
　　玖椤，她还只是个孩子。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依旧保持着长耳朵。她并未完全化成人的模样。
　　可是她是精灵族的首领。她要得到这个城市，并且，她可以。
　　我垂下头来，不会的。她不是索奇的绯刹星，她也不可以改变城市。
　　那些风声突然停了下来，画室的光线也随时间的推移而暗淡，一切都沉寂下来。玖椤收了笔，递来一杯伏特加。他没有开灯，所以天空完全沉下来以后，我们都浸在黑暗之中对话。
　　柠。你终究没有告诉我你来学画的真正原因。
　　噢？想听故事？
　　黑暗中我可以感觉到他轻轻一笑，感觉，完全是感觉。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随他微笑而呼出的温热的气体，在冷静的空气中由浓转淡，化归空气。
　　我也笑笑。玖椤。故事太长了。以后再听吧。
　　你是不是想说时间未到。
　　是的。时间未到。
　　两人在黑暗中各自饮酒，动作缓慢而幽雅。
　　我总觉得这样的情景十分熟悉，谁也曾站在我身边，我看不见他，但我感觉到他存在，甚至我可以感受到他在空气中任意变换的动作。亦或微笑，舒展身体，或者转过头来凝视我。
　　夜鬼族为何会和精灵族勾结呢？
　　目的不一样。只是所需一样吧。如人类一样，目的不同所需相同的人就会互相利用。我抬头，回味喉间的酒味。又补充道：最终各取所需。
　　人类大抵是这个样子。
　　谁都是这个样子。我忽然激动起来，玖椤，我该如何阻止？我怎么找到这战争的根源！
　　他又在流动的空气中微笑，你问我么？我只是一个画师。
　　我喝了口酒，放松了情绪，轻笑：是啊。你只不过画了两幅星相图。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他流动的笑意，他的手在空气中划过，一遍又一遍。那些星星漂浮的样子那么神奇，也很美丽。特别是那暗红色的星星。
　　呵呵。我终日都和那么温顺而美丽的小东西在一起。
　　他突然止住了笑意。沉下嗓子：你都知道了？
　　大概吧。只是不明白娜可兰从哪里拿到的星相让你画。
　　我只爱美丽的东西，并且用自己的眼睛来了解他，用自己的手画下他。不管他本质里是何等丑陋。他仰头喝酒，然后又道：你一开始都明白的。你什么都知道。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结局。
　　还未，我还未知道。这件事情还未结局。
　　继续沉默。一切都在空气中慢慢沉淀下来，屋内的黑与屋外的黑融成一片，窗外树影随风颤抖着，发出清澈柔和的声音。
　　你知道嘛？我再次打破这寂静：我曾经也和一个人这样站在黑暗里，听风和树缠绵。
　　男人？
　　是的。
　　大概，是和我很像的人。
　　你知道他？
　　不，只是娜可兰曾无意中说过，她爱的男人常和我一样浸透在黑暗里，并且，我和他很像很像。
　　是啊。那么像。我将空杯子放置在一旁的茶几上。又恢复了我的姿势，依靠着墙壁。我又接着茫然的重复道，你们那么像。那么那么像……
　　你爱他？
　　嗯。我爱他。那么那么爱。
　　那他呢？他爱你吗？
　　爱。很爱很爱。
　　那他身处何处？
　　我的话语终于哽咽在喉里，不上不下。眼神望向窗外，那片宽广的黑色中，有颗微亮的流星坠落，一晃而过。我低下头。
　　他死了。我说。

Part 5　过去的过去
　　我一直在重复一些动作，例如沉默着手指在六角桌上摩梭。手边摆着这阵子的报纸，报纸上总有一小块区域属于目前战争的状况。娜可兰、夜鬼族、妖精森林和佐菲的湖泊。这些词语日渐在人们心里崭露头角。卫星城市非格利亚几乎已经无法再抵抗下去。不过三日，区区三日，娜可兰得到了一座城市。她得到了精灵族梦昧了几千年都未想过要伸手取得的东西——城市。
　　绯刹在我的眼前升起，打乱我所有的心绪，看见我可爱的星星离开他们应存的方位，坠落或者夭折掉。我无能为力。你看占星导士的命运即是这样，看见再富贵荣华的命运我们也无法主宰，或者看见任何苍凉艰辛的未来同样无力扭曲。

我是柠。柠。听起来好像拧，就是那种靠两个手指互相磨擦挤压对方形成的动词，也就是手指间的互相残杀。

　　我小时候居住的地方类似一个水族馆。同族的人都友善而迷离。人人都会卜星问卦。人人都是星星的子民。也许因为这些缘故，任何人在彼此面前都是一纸苍白，我们可以轻易洞穿彼此的过去和未来。
　　而我也是一个特殊的孩子。太过特殊。因为我是被勒令禁止看见自己命运的人。不止我，任何族人都不可以窥视我的过去亦或未来。长老没有给任何人原因，这其中的缘由，我至今仍不知晓。族里相传几百年前也曾有人被勒令禁止观望自己的未来，同样没有原因。终于她忍不住看了自己的星图，没有人知道那星相是什么样的，只是后来她疯了。没有人敢违抗长老的旨意。
　　因为这些，我成了族里唯一独来独往的孩子。
　　我时常坐在隳星岩上仰面望天，看头上的液体静静流过，方向相同并且速度缓匀。我居住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庞大而寂静的水族馆，整日无人言语。因为我们都相信星辰超过我们相信语言的能力。天空上刹白的云朵在我的头顶流淌，夜深之后黑色的空气厚重而渺远。
　　我时常可以看见右岸忽明忽暗的橘色星火。这边暗淡，那边又开始燃烧。此起彼伏。我儿时日日观察这些星火，每当夜静无人，我便躺在隳星岩上舒畅得转动自己的身躯，凝视那黑暗中不灭的火光。
　　成年的那一年我第一次离开居所，靠近森林。那也是我第一次遇见索奇。
　　起初我以为他是人类，金黄色柔和的长发，从他的脸旁垂下，一片金黄中夹杂着几丝灼眼的深红。那颜色好像是一片金黄的麦子里盛开着几朵醒目的花朵。而他的目光里融着一片柔和的橘色光芒，在傍晚灰黑色的森林中跳跃着、燃烧着。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先开口了。
　　我很久没有听人说话，只觉得他的声音低迷而悠长，在我的脑里回来荡去，渐渐沉浸下来。
　　我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近他。
　　他并没有后退，甚至没有用法术阻碍我靠近他，他只是用他温和的目光凝视我。
　　我走到他跟前，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唇，看他高挺的鼻，看他形状柔美的眉，最后我迎上他的目光。伸手抚摸他的脸。
　　你知道吗？我一直看这你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
　　我说道。手攀上他的脸，在他的脸上缓慢游走，他的皮肤如同初生婴儿一般光洁，又如同一片宽广的草原，在他平缓的皮肤上，我的手迷失了方向。
　　风缓缓的从森林低部经过，轻柔的抚摸我和他的脸。
　　我叫索奇。你呢？他忽然握住我停留在他脸上的那只手。
　　柠。我是柠。

　　之后我常去森林。没有人伤害我，因为谁都知道我和右岸森林里的王子相爱。他沉默寡言却不失风度。眼睛的颜色纯净得让人难以相信。他的血统如此的高贵。可是我不是精灵。我一开始便知道我们只能相爱，不能厮守。只是他不相信。
　　他教我飞行，他要我放松心情，闭上眼睛，想着身体缥缈的感觉。他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轻的告诉我如何做如何做，我闭上眼睛微笑着。幻想现在我飞在那流动的云层上，好像在云层中游泳一样，飘浮。
　　他叫我睁开眼睛。
　　我照做了。我看见我脚下踏着的云彩，看见一切在飘荡的空气中显得那么轻柔，看见地上镶着一枚纯净得像碧蓝色眼睛的湖泊，看见森林绵长的轮廓伸向远方。
　　我说，你看那湖泊就好像眼睛一样。这样看起来多么清澈。
　　柠。他微笑，那湖泊是我们族人灵魂的归宿。
　　我眨眨眼。灵魂的归宿？
　　是啊。灵魂的归宿。你不知道么？
　　不。我从不知道。你说说看。
　　他扶着我的手如何都不肯放松。柠，在我们这的四族人中，精灵族是灵力最强盛的一族。其次是半鱼人和人类。只有夜鬼是没有灵魂的族类。他笑了笑。继续道：所以当夜鬼们死后就魂飞魄散，而人类和半鱼人的灵魂就会被送往幽冥之界的弥留之湖。惟有我们，惟有精灵族拥有强大的灵魂，我们不会消亡也不会被送往幽冥之界。我们的灵魂会居住在佐菲的湖泊里。

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湖泊里有鬼魂？
　　傻丫头。他敲敲我的脑袋。也并非真正的居住在湖泊里。只是每当月圆之时，湖泊上会升起一种蓝色烟雾，那烟雾叫还魂烟。只有在那烟雾里，才可以看见精灵们的魂魄。
　　那我们死后也不能在一起吗？你在这里，而我要去幽冥之界……
　　他没有回答。手指向远方。你看，柠。你看这边连绵不断的森林，这都将是我的。我会主宰这一切。
　　那更远方呢？
　　他的眉毛抽动。又松弛开来。
　　那更远方呢索奇。你看那边，那是什么地方。那些光芒又是什么。那些颜色闪耀着多么像你的眼睛。
　　柠。你喜欢他们？
　　嗯。很漂亮。你看森林的尽头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矮矮的闪耀的是些什么，是星星吗？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种颜色？他们很漂亮。真的很漂亮。那么错落有致的样子。
　　我的小丫头。那个尽头叫城市。那些不是星星。那是霓虹。
　　霓虹？
　　是的。你喜欢他们？
　　非常喜欢。就好像喜欢你的眼睛一样。
　　我说完看着他的眼睛。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里那些颜色一直在深沉着暗自涌动。他微笑，他告诉我，柠。那会是属于你的。相信我。

　　不久之后索奇继承了王位。我站在空中远远的看着他，一袭金丝缕缕编织而成长袍。一身雍容华贵，气势非凡。而他的小妹妹带着她长长的耳朵在一旁幸福着。那就是娜可兰。然后她抬头看见飞在空中的我，她一脸的幸福刹那间荡然无存。她拽拽她哥哥的衣袖，她说哥哥那个飞在天空中的女人是谁。
　　索奇看了看我，温和地笑着。那是我的皇妃。娜可兰。

　　娜可兰不太喜欢我。我一开始便知道。你看她的眼神，闪耀着得是与索奇截然不同的颜色。固然是橘色，但透着暗暗怨恨。我不明白为什么，如何都不明白。
　　索奇继承王位不久便开始制订征伐城市的计划。我不知。与我相处的时候我根本不知晓。
　　我说过我爱那个尽头，爱那车水马龙的城市，爱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爱那些人在人潮中如鱼一般游来荡去，甚至爱上那铭刻着这样繁华的历史的每一块砖瓦，我爱那些东西。就好像我爱那闪烁不停的霓虹。
　　他征伐城市是在我们订婚之后。沉睡了百年的妖精森林一下子苏醒过来，那些平日里居于暗处的精灵们也都苏醒过来。索奇牵我的手居高临下俯视他的臣子们。看见那些金色的头发和橘色双眸的人，个个忠诚的半跪于我们之下，听从他的一言一令。
　　一阵风吹来，那些长发好像金色的海浪一样飘荡起来，一层层起伏过去。而那些橘色的目光隐藏着他们的坚强不屈的性格。
　　他就在那里告诉我他要征伐城市。等到他得到那些七色的星光，他便会回来娶我为后。这是他对我的承诺。我看着他忽然满腹沧桑无从说起，我的星星告诉我那是个不幸，那尽头虽然美丽，如此美丽，令人无法抗拒的美丽，可是那毕竟是尽头。
　　尽头就是灭亡之地。
　　我还未来得及说不，娜可兰忽然冲出来抱住索奇，她大叫道：不！那城市是不祥之地。哥哥你不要去。我们生活在这森林几百年，我们拥有比那城市多得多的土地，为什么我们要那城市？他究竟有什么好！
　　我们皇座上情势忽然转变，而脚下的臣民却没有人抬起头观察我们。我忽然觉得他们却是一群真真正正的奴隶。卑微的跪在我们面前，只有命令和命运，别无其他。
　　索奇任由娜可兰抱着他，他在她面前忽然冷漠的拉下脸面。然后他举起右臂在天空中沉稳的一挥，他说，出发。
　　然后我看见那些金色的海浪势不可挡的涌出了森林，一亩一亩的侵蚀掉城市四周的领土。

Part ６　绯刹星的脸
　　那些回忆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是我搬来这个城市后就尽力遗忘的过去。可是回忆永远就是无从忘起的东西，无影无形默默的跟随你。挣脱不去。
　　我回到湖泊，悬浮在湖泊之上。身体里好像都盛满了空气，空荡荡且轻盈。我看着湖面上袅袅升起烟雾，好像一只苍白的手映着幽青色的光芒慢慢渗入空气里，不甘的往上攀爬。而他的脚步声在这烟雾中若隐若现。时近时远。
　　然后那脚步声骤止。
　　你来了。
　　柠。我来了。他说。声音低迷。

　　我试着在烟雾中仔细观察他的容貌，和他当年没有丝毫转变，那眼那眉那棱角分明的唇，甚至手心里纠葛着的线条。一切都似乎没有变。不过我们站在烟雾里，那白到透明的东西在我们之间隔阂着我们。也许并不是烟雾，但是我们终究不可能再握着彼此的手站在天空之中俯望我们拥有的一切沧海桑田。
　　一切沧桑变幻都已经过去。我们已经老去。
　　虽然我们仍旧保持当年的容貌，但是我们的内心已经被时光冲积出累累痕迹。时光是无痕的东西，在不经意间磨灭我们自己。
　　我未开口，僵持一会，他说话了。柠，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我默默不语。沉沉的闭上眼听他述说。
　　娜可兰和夜鬼们达成协议了。她背叛了精灵的族训，她勾结了夜鬼。勾结了那种低等的灵体。他说。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她……
　　他停了停，目光飘移起来，她竟然也为了那座城市……
　　我们彼此继续沉默，头顶是苍白的星光在闪耀着，我忽然觉得迷离，那些白色的光芒暗示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听从他们的指令。我看透生离死别，明了爱恨情仇的结局，可是我终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我一直想我站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为了谁，为了什么事情这样一直观望未来。我看着众人纷争、死去，我漠然观望，可是总是仿佛置身事外，指引命运发展自己却不知我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为什么都为了那城市。
　　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原因。可是娜可兰呢？那城市有什么？一切繁华她都不会稀罕，那城市里面浮躁的人群她也不会稀罕。
　　难道你还不明白？
　　怎么明白，我离开这里这么久。我离开我的族人这么久。
　　柠。有些事情，过去那么久还是需要我们亲自化解。不要怪娜可兰，她只是个孩子。
　　我低下头看见脚下水流淌过去，半鱼人们在我们脚下徘徊，她们的目光温暖熟悉。这个刹那我忽然发现我的迷惑开始清晰，我抬起头看他橘色的眼睛，那光芒好像黑暗中不灭的希望，那曾是我心中多么深沉的爱，一直燃烧，可是最终随着索奇的死去而熄灭。
　　我们又一次沉默，在这湖泊上，索奇说这湖泊是他们灵魂的归宿，是如此巨大的容器，容纳了流离的魂魄。可是谁告诉我，我的归宿在哪里。
　　这般沉默，直至湖泊上那缕缕青烟随着索奇一同从空气中慢慢散去。

　　玖椤依旧保持那样的姿态，仿佛任何一切都不会影响到他的世界，他的轮廓线镶嵌在一片柔和的橘色光芒中，与索奇截然不同，索奇是将那橘色镶在自己的身体里。我还是站在我固定的位置，靠着墙壁，依靠它来支撑自己。
　　玖椤的笔在那纸张上磨擦，隔了少许，他终于不紧不慢的问我，那后来呢。后来索奇得到了城市了么。
　　我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如果他得到了，那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说话，笔停了停，稍后又继续画了起来。
　　索奇的征伐行动开始以后，我回去为他占过星。我说道，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如何。
　　我停止了自己指间的游戏，手臂重重的垂下去：是绯刹星。他的星相大乱，命近终竭。
　　你去救了他。
　　不，只能说我试图救他。
　　试图？
　　因为他不信。他不信我的占卜，当然，谁都不信，那时候一切志在必得，一切似乎都已经成竹在胸，谁会料到夜鬼的埋伏。我叹气，茫然的闭上双眼，听得自己在这空间里顿重得呼吸声，压抑。
　　夜鬼不愿精灵独吞城市，所以变成人形加以埋伏。这一下，偏偏夺去了索奇的命。而我再见他时，已经人鬼殊途。

玖椤沉默。良久之后忽然开口：占星师的悲哀，只能观看命运，无力改变。
　　我又低下了头。满目沧桑化做晶莹之泪，滴滴溶化在手心。
　　从此以后，娜可兰对我的恨意越加增长，她恨我夺走他哥哥的怜爱，又恨我没有极力挽救她哥哥，那恨意如何都扑不灭，一直在她的双眸里郁郁燃烧。我看得见……可是我又能做什么，你看星星告诉我的都已经是命中注定，我如何更改他们的位置！众人以为可以看见未来是如何如何的那么美好，可不过能提前看见自己的墓穴何等清寒罢了！
　　我的声音在他的画室里碰撞，仿佛将一切撕裂开来。
　　那你有没有看见绯刹星的真面目。
　　玖椤问道，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画画的情绪，他如同神一样冷漠的看待一切，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收拾情绪，看着他，回到道：我已经知道了。
　　那是谁。
　　我看着他，神情漠然，我要如何告诉他，其实那绯刹星，就是我自己。

　　我站在城市上空看天尽燃烧的火光，暗暗的红色在那尽头渲染开来，这天空上的一片黑都渲染上了那黯然的红色，好像已经凝固的血块。
　　卫星城市非格利亚已经被占领了。洛云说。
　　我知道。
　　而，明天就是那报纸上的日期。他接着说，头瞥过去，看着脚下繁华陨落的城市，目光随他的声音一同沉了下去。
　　我也知道。
　　也就是说也许今晚我就会死。洛云说罢，抬起头，微微一笑。
　　我们都会的。死前可以遐想那么久，而死只要一秒。其实，说不定我们在弥留之湖也可以相见。我也浅浅一笑。那笑容只不过凝固在我脸上，我早已忘记了笑的感觉。
　　我和洛云站在城市上空，脚下是那七色霓虹。那些颜色在这似锦繁华的城市上空安静的闪耀，华丽得如同贵妇人脖上的点缀，即使面临死地她都戴着他们维护自己的尊严。远处战火硝烟，此处却繁华陨落。
　　洛云，你为什么要叫洛云。
　　呃，他孩子气的笑了起来，因为我母亲希望云可以掉落下来，铺垫她的美梦。很孩子气的母亲。
　　我笑笑。没有。女人本是如此。
　　那你呢？
　　我？柠？我浅笑，摇摇头。柠就是手指间的互相残杀，被自己的朋友逼入绝路。
　　这样残忍？你父母取这样的名字？
　　不，这是我自己取的，我的名字是世代沿袭的，我和我母亲的名字一样。
　　什么名字。
　　你会知道的。我停了停，说：只是不是现在。然后向前飞行了几米，回过头来看着如同植物一样在黑暗的天空中苍白生长着的洛云，微笑着对他说：洛云，我们去非格利亚吧。去拯救这城市。

Part ７ 　陨落的生命
　　其实我知道，有些时候，是必须做一些抉择的。
　　这些年我躲在城市里逃避过去的回忆，离开我的族人，离开此岸和彼岸的橘色火光。离开了我要面对的现实。所以，每当夜观星相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隳星岩，还有那会流动的天空，以及星星的预示、未来的样子。
　　人类都希望看见未来，因为他们恐惧和憧憬，正因为这样他们快乐而充实，我也该如此，我不曾看过我自己的星相，我的未来是一个迷。可是我可以看见至亲的未来，看见他如何倒在血泊中仍然呼唤我的名字，看见他游离的灵魂，看见希望在那刹那灰飞湮灭、不留痕迹。
　　未来，不过如此。
　　而我逃了这么久，终将面对。

　　娜可兰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长耳朵的微微振动透露出她的兴奋。
　　当然，她已胜利。在她看见我的到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这一点。
　　看精灵们潜伏在黑暗里，他们的瞳孔闪烁着淡淡的橘光，洛云自若的站在我身旁，这昔日歌舞升平的城市如今如同空洞的洞穴，在这夜里只是一片空旷，混着黑暗，保持着沉默。
　　你终于来了。娜可兰轻蔑的笑道。
　　是的。我回答她。娜可兰，停止这无畏的战争吧。
　　你心疼了？心疼你的城市还是怕栽在我手上？哈哈哈哈哈……她仰面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忽然透露出厌恶的表情看着我：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如此吗！我要让你知道，是你自己毁掉了你所爱的一切！我哥哥！还有这城市！

够了！小妖精！洛云忽然叫道：那都已经是过去，你哥哥为爱而死，他都不曾埋怨，你又为何只惦记着这怨恨！
　　我看着洛云，看着他愤怒，浑身蕴满灵力，他银白色的长发又一次悬浮在着空气中，好像伸长出许许多多的触角，每一丝都如此坚韧。
　　你帮她？她值得吗？
　　娜可兰的脸扭曲成让人恐惧的图案，那笑声仿佛无形的细线，紧紧的勒住了我的咽喉。她狂妄的大喊着：她只是被星星眷顾着的的骗子！
　　小妖精！你不要胡言乱语！洛云同她争论起来，我看见他藏手心中的冰焰开始燃烧起来，随时可能朝娜可兰袭去。他又道：她是最伟大的占星导士！
　　娜可兰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转而凝视我，那红色的火焰在她的双眸里燃烧得越来越旺，她仿佛想用她那聚集仇恨的双眼洞穿我的一切，然后，她低下头，念起咒文。
　　我知道她要做些什么，可是我没阻止，我知道，有些事情终究隐瞒不了。我闭上眼睛，感觉这空洞的洞穴深处刮来一阵狂风——她召唤来的，这狂风卷走我身上那件常年笼罩着我的黑色外袍。
　　我的手臂感觉到冰冷而舒适，因为他们暴露在空气中，他们终于呼吸着着新鲜的空气，毕竟，我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让任何人见过他们——见过我手臂上那些幽青色的鳞片，一片一片扎根在我的皮肤里。
　　那是我无法遗忘的过去。
　　娜可兰又一次笑道：你看见了吧！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人类！她是佐菲！她是星星最眷恋的半鱼人的首领！她拥有的一切能力不过因为她的血统！
　　洛云看着我身上那些寒光烁烁的鳞片，脸上凝固着他所有的疑惑。
　　我抬起头，迎上娜可兰蕴满仇恨的目光：娜可兰，该结束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她瞥过头去，轻蔑的笑着：可是我有千千万万的子民，我有夜鬼族的支持，我有不朽的灵魂！我可以得到那城市！你倾注全力守护着的那座城市！毁掉了我哥哥的那座城市！
　　我低下头。淡淡的叹气：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娜可兰。我停了停，把满腹悲凉咽了下去。接着道：停手吧。
　　你愿意？
　　如果你停止这一切，我会满足你的。我的声音细微起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微的颤抖。
　　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娜可兰！你究竟要怎么样？洛云忽然咆哮道。
　　我要？她哼了一声，我要她的命！

　　洛云，我抬头看你的表情时忽然参透了你死亡的原因。
　　你为何这么执意。你看那天边繁华陨落的城市，那霓虹依旧的城市，那座我们一直守护着的城市，我们必须让他一直存活下去，因为多少人的归宿在那里。我这么做也只想化解这一切，绯刹星一死，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你可以遗忘掉我，你也不会再看见未来苍茫空洞的模样。那多好。
　　为何你要以死相劝，你明知我此行的目的。洛云，我不忍杀你，我只能将你冰封，无人可以解开我非封印，你的灵魂会被带往弥留之湖，可是你命未绝，他们会送你回来的。你让我，让我尽力面对过去的一切。

　　我张开手掌，轻轻念起咒语。洛云平日钻研水之魔法也不过一些皮毛，人类不是能掌握巨大灵力的物种，他没有丝毫抵抗就陷入在我给予的冰棺里，那表情就好像我在报纸上看到的一样，静止在冰块里，满目沧凉。他的目光里渗着绝望。
　　我转过身，娜可兰，请带我送他回去。
　　她没有说话。
　　我说，你所说的一定会做到，对不对。
　　她不屑，当然。
　　我笑了，我安然而舒畅的笑了。再抬头看天空群星闪烁，那些光芒一直守护着我们的族落千余年，如今我要在他们的光辉下死去。我低下头，地面上的积水慢慢聚拢在我手心里，凝固成一把利剑。青涩的光辉和星光交相辉映。仿佛死前的灯火。
　　我低声问，你可否告诉我，那两幅星相是你看谁占卜得来的。
　　她沉默了一会，道：早在哥哥继承王位以前，我就看过你们长老替哥哥占星了。
　　我又问，那第二幅星相，又是谁的。
　　她瞥过头，不答，忽然一阵风从城市里吹来，带来那繁华的气味混淆着精灵族的灵气，扑面而来。让我觉得酸涩而凄凉。

我低下头，握起剑柄，将剑锋对准自己的胸膛，然后我闭上眼，使出最后的力气……
　　倾刻，我感受到我内心蕴涵的所有温暖，都涌出了我的身体。支离破碎，并且，再也无处可寻。

Part 8　　天亮之前的魂魄
　　我站在玖椤的画室里，天将亮，我的魂魄尤在，但太阳的光辉一旦展露，我就会被带往弥留之湖。
　　玖椤一夜未眠，站在窗前看窗外火光渐暗的天际。转身的倾刻，忽然看见黑暗里安静得站着的我，没有丝毫意外。他微笑，说，终于都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我茫然的看着窗外，第一次抛开一切洞悉着城市里的一切，洞悉着这霓虹暗淡以后的城市，还有这沉浸在黎明之中城市。好像剥落了他华丽的外壳，看着他本质里虚无的一切，看着这人类赖以生存的一切。
　　我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去哪里。
　　也许，回家，也许，找个适合的地方居住下来。再找一个家。
　　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停顿了一会，道，我居住的地方类似一个水族馆，头顶的空气会一直流淌，一切都温和而有条不紊的样子。
　　那很美。
　　是的，比哪里都美。
　　你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做完了？
　　是的。所以我该走了。
　　那绯刹星呢？
　　他会一直活着，没有人会杀死他的。我温和的告诉玖椤。

　　其实。当我死去的那一刻，我的灵魂挣脱出我的躯壳，我看见娜可兰惊讶的看着颓倒在地的我，她跑过来，恶狠狠的叫我的名字，可是她的声音渐渐变得细微而孱弱，最终，她伏倒在我身边，我也终于看见她闭上了她双那如他哥哥一般美丽、温暖、孕育着希望的眼睛。
　　而她在我的耳边低泣着告诉我了那第二幅星相的真相。
　　是的，那并不是什么城市的星相。那就是我自己的星相。那幅星相，就是族里被禁忌去观看的星相——我的星相。
　　而我也明白，那颗绯刹星，根本就不是我。真正的绯刹星，是我们守护着的城市。

　　至少战争结束了，是不是。玖椤温和的笑道。
　　我微笑。在黑暗的流动的空气中微笑，这一笑使我觉得无比温暖。我终于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会随这黑夜一同消失，只要白日来临。就连我自己，都会一同消失掉。
　　要走了？
　　嗯。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学画的原因。
　　我低头轻笑，他也笑，气氛轻松起来，我和玖椤渐渐笑得肆无忌惮。一切心中凝固着的痛苦都在刹那间散去。
　　其实，那原因很简单。我笑着说。
　　简单也要说出来。他故意学着小孩子那样的口吻。
　　我还是微笑，看着玖椤，我说，你除开你那黑色的瞳孔、那黑色的发色，其余的一切，都索奇几乎一模一样。玖椤，你们看起来就像双生兄弟。
　　他诧异了一会，然后绅士般的笑了：荣幸。
　　我点头。学着公主那样含蓄的行礼。
　　他忽然孩子气的笑了起来。然后他转过身，说，我们喝一杯吧，对了。你看过那副黑色幻线系着的画了吗？
　　那里面是什么。
　　我的礼物。他弯下身倒酒，一边回我的话。酒水在空气中下坠，坠落到空气里，飘溢出香甜的气味。
　　来不及了，我说道，然后我瞥过头去看见窗外太阳已经崭露头角。那火红的光辉染红了地平线。
　　为何那么急，玖椤不紧不慢的说着，随后端着两杯酒转身过来。
　　可是他怔在那里，看着阳光势不可挡的冲进他的画室，看见阳光填补满他眼前空荡荡的视野，我已经这样从空气中蒸发掉了，不留痕迹。而玖椤并没有太多诧异，他举杯面对我消失后的那团空气，温暖的微笑，他的笑容使我想起了成人那年我第一次看见索奇，看见他温柔的目光和他的饱含阳光的微笑，我终于知道所有的一切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被星星料到。
　　我记得曾经有个酒保问过我，假如他突然改变初衷，那命运会不会就此改变。我没有回答他。而现在我终于我知道，星星并没有规定命运的轨道，星星们只是看到了人性的弱点，他们看透了人类的本质，其实，天空中的星星只是在预测。就是这样。而，太多太多的人终究栽倒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在这个阳光出现的早晨，忽然知道了这一切。就如同我知道了终究会有更多人为了绯刹星——也就是城市——丢弃自己的一切，为他倾注全力，为他最终舍弃自己的生命。
　　我在玖椤看不见的尽头听见他用低迷的声音对我道别。
　　他说：再见。柠。
　　虽然隔的那么遥远，我依旧可以感觉到他在流动的空气中，微笑着，浸透在阳光里温暖的微笑着。

<THE END>

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