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爷爷总是骑着他的座驾,一台破旧的自行车,去往同一个地方,被他称为太阳升的地方,这是我最早听到的有关镇里的名字。小小的我还不全然明白太阳升是什么意思,看着爷爷风尘仆仆的归去来,我想那里一定有一些新奇的东西吸引着爷爷,能是些什么呢?那里难道有好吃的吗,是水果糖,还是大白兔奶糖呢?答案一直在自己心中变着发地编织升起,都是些充满诱惑力的答案,太阳升让小小的我有一种一探究竟并渴望到达的憧憬。
太阳升!太阳升!莫非那是太阳的老家吗?爷爷每次都是奔着太阳升起的东边而去的,而我我都会站在大门口,凝望着爷爷远去。“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呢”,这个疑惑时常在自己幼小的脑海中浮现。尽管爷爷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村头老榆树的身后,可我还是不想放弃追寻爷爷风驰电掣般远去的背影,立在门口痴痴的想、迢迢的望。当然!爷爷每次回来自然也不会空手,几个冻伤了的苹果,几颗红彤彤糖纸包裹的水果糖,几块白里泛黄的大块儿糖,这些都让幼小的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那时家里并不富裕,对于孩子来说能吃到这些是莫大的幸福和奢侈,打心里觉得爷爷真好,也更加对爷爷口中的太阳升充满了好奇和探索的情怀。那个地方肯定比家里的小屯儿热闹,那个地方肯定长满了苹果树,还有站在街角提着柳条编制的跨篮扯着嗓门儿吆喝的大婶儿叫卖糖果和大块糖儿的身影,一定是这样的!
含着爷爷带给我的甜蜜,幼小的我开始放飞想象的翅膀,做着有关太阳升那片心中圣土的梦。那是一个月满神州的夜晚,在奶奶清唱的摇篮曲贴心暖背的意境下我进入了梦乡。伴着月光,带着我的小黑狗,独自离开了家里的大院子。我有些怕,我还很小,屯子街边的老榆树在月光笼罩下的夜晚像张牙舞爪的老虎妈子一样屈曲盘旋,吓得我有些颤栗,还好黑狗在我身后旺旺两声打破了老榆树笼罩在我心头的恐惧。我们继续前行,走在南横道儿上,两侧高高的杨树向我们俯身鞠躬表示惊奇,同时还发出了爱怜的招徕,好似在说,小小子儿,快过来,到杨树姐姐这里来。黑狗有些不高兴了,他冲路边的杨树姐姐们呲牙咧嘴,似乎在告诫她们只有它才拥有对小主人献殷勤的权利。然而这些都诱惑不了我停下来,看着月亮,迎着月光,向着我心仪的东方奔去,那里有我在梦里也想象不到的奇特,那个叫做太阳升的地方。
终于我们到达了一个很大的村子,走了一会,开始有二楼了,再走一会二楼门前出现了幌子,(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然后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再就是偶尔带着硕大眼睛的大箱子怪物来往奔跑。即便在月光下,即便看不清所有,那种陌生的带着城镇特有的从大箱子屁股发出的味道让小小的我刻骨铭心,那和当时屯里的土腥气太不同了,那种感觉直到如今回忆起来都是很美好的感觉,和现今的汽车尾气完全是两个概念。只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的独特和新奇。
我发现我迷路了,大马路两边街灯通明,要比家里的小灯泡亮多了,每个房子上面都有一个牌子,涂着我这个小人儿完全不懂的画儿。街边的露天铺子还有大婶儿和大叔在吆喝,乍一看那不是苹果吗,还有大鸭梨,还有糖果……。趁着夜色,就着灯光我真的看清楚了,还不止一家呢,排成了排,有很多东西自己都没见过呢,各式各样,月光洒在上面就像院子里堆放的苞米穗子泛着的油光,让人掏心掏肺一样喜欢。不远处还有一个高耸入云的高大家伙,铁架子似的,立在路口,好不气派。仰望其上的尖角,挨着云,顶着月,那会我就在想,要是能顺着它往上爬一定能摘到月亮。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个铁塔一直都是我幼小心灵中第一高度。后来在爬村头老榆树够榆树钱的时候自己根本就不会害怕,和铁塔一比,老榆树也成了矮子。
忽然一阵饭香顺着晚风飘入我的鼻孔,就像妈妈在在灶台上炒菜烙饼一样香,我领着黑子开始顺着香味寻找。那是一个二层小楼,门前挂着两个明晃晃的幌子(那个时代,饭店的标志)。借着灯光和月光,里面的人在谈笑,在杯中酒,在大口吃菜。窗外的墙角上堆放了一箱箱的汽酒,现在看应该是饮料,那会屯子小孩唯一的饮料就是汽酒,所以自己第一时间断定那是汽酒。不过那个汽酒是黄颜色的,瓶子略小。看见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从箱子那儿拿出一瓶咕嘟咕嘟灌下去,然后用袖子擦掉留在嘴角的汽酒痕迹,见此情景,小小的我心里别提有多羡慕啦!我想:“要是那个小孩儿是我该多好啊,那一箱箱汽酒都是我的,我谁也不给,就我自己喝”。自己馋的流口水直流,站在离那家店不远处的路边,我痴痴的看着,望着那一箱箱充满诱惑的汽酒,我简直入神儿了……
竟然忘了小黑狗,突然听到一个大婶儿在叫骂,”死狗!我非打死你不可,叫你祸害人!”我心想:“坏了,黑子一定是顶不住诱惑偷吃了街边大婶的好吃的了”。我大叫了一声:“黑子,走!” 也管不了东南西北了,领着小黑狗一路飞奔,南横道在哪?村头的老榆树在哪? 爷爷出发的大门口在哪?都管不了了……
奶奶唤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我醒了,睁开眼,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自己还没从梦中的逃窜和焦虑挣脱出来,还在挣扎着挣脱奶奶的手。奶奶说:“这孩子是不是魇着啦?”我定定神儿,直到确定那是个梦,自己依旧躺在炕上,月光依旧照在炕席上,我才松口气儿。
结局虽然有些让自己惊悚,但那是个很美的梦。梦中的太阳升在月光的掩映下丝毫没有褪色,丁点没有减少对自己幼小心灵的视觉冲击。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爸爸用爷爷骑过的破自行车驮着我去了自己梦境中的太阳升,真实的太阳升和那个梦里的一样美,甚至是超出了梦里的繁华和靓丽。只是从爸爸口中说出的名字不再是太阳升了,而是榆林镇。
我猜,肯定是村口老榆树在夜里变成了老虎妈子把月亮给抓跑了,都怪小黑狗,旺旺的冲老榆树吼,惊怒了老榆树,那段日子月亮一直没有出来,自己也没再做过去太阳升的梦。幼小的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好后悔在那个梦里没有爬上铁塔摘下月亮揣在兜里,那样老榆树就不会得逞了。没有了月亮指引,我的梦也消失了,太阳升也消失了。那一阵子,自己因此伤感了好久,伤感我心中的太阳升变成了老榆树那只偷走月亮的老虎妈子的营地—榆林镇。
小孩子的悲伤就像玻璃叉子扎手一样感觉很疼,但好的快,不持久。就在月亮再一次升起之时,我知道老榆树没有做坏事,我就原谅它了。爷爷老了,也不长出门了,取而代之的是爸爸和坐在车后座上把着爸爸腰的我,我不用再做梦了,我能爬上车座,爸爸也乐意带我去。榆林镇就榆林镇吧,对我的吸引一点也没减少。只是冻苹果不再有,水果糖和大白兔奶糖不再有,大块儿糖也了无影踪……
小孩子的梦境是混沌和迷离的,犹如白描,现在的我把第一次去榆林镇的影像镶贴在那个梦境的白描线条之外,那个美丽的梦才更显清晰和真切。真想发自内心的说一声:“再见!我的太阳升!我美丽的幼年的梦境!你永远是我心中香格里拉般美好的圣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