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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发足疾奔，片刻来到林间一片空地。眼前所见，令他震惊。
这里活像一个屠宰场，上百具死尸枕藉，横七竖八铺满地，死状惨不忍睹。
在密密麻麻的尸堆中央，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仿佛石雕。但令狐冲认得那背影，这背影是如此熟悉，几个月来，他梦中常常见到这背影。
东方姑娘……
令狐冲万万不敢相信，东方姑娘和东方不败，竟是同一个人。
那个陪他海阔天空、开怀畅饮的董兄弟，那个对他关怀体贴、温柔美丽的东方姑娘，怎么可能是那个冷血霸道、杀人无数的恐怖大魔头？
然而眼前的一切，让他不得不信。满地尸首，不是她所为，又是何人？除了她，谁人还有这等功力，可以一口气杀掉上百名武者？
事实上令狐冲早该想到：魔教之中，哪还有第二个东方，武功如此之高？只是未曾料到，堂堂魔教教主，竟是一位娇柔的美人。
他从未把东方姑娘，和东方不败联系到一起过。
又或许，他内心已隐隐觉察，只是潜意识中，不愿去面对样的事实？
东方察觉到他的气息，蓦然回首，朦胧的泪眼里，满是诧异和惊喜。
一瞬间，东方已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喃喃念叨：“令狐冲，你还活着！你没死，你还活着……”渐渐哽咽，泣不成声，头埋在他肩上，呜呜地痛哭。
令狐冲一时懵了。他本来怒火中烧，要对她兴师问罪。一见她泪容凄楚、悲伤欲绝，心肠顿软。数月不见，对她思念之深，也是情不自禁。此刻骤见梦中人，温香软玉在怀，一时激动莫名，之前的种种恼怒、困惑和埋怨，登时从脑海中直飞出九霄云外。
令狐冲轻拍她的背，抚摩她如丝的长发，低头细语安慰。东方哭得更厉害了，奔涌的泪把令狐胸前沾湿大片。令狐冲见她哭得像个孩子，不好劝阻，任由她肆意哭泣，惚恍间有种错觉：“这么楚楚可怜的姑娘，怎么可能是那个大魔头呢？一定是盈盈他们弄错了。”
不知哭了多久，东方渐渐收住眼泪，脸缓缓从令狐肩上移开，一脸笑容地望着他，嘴边还挂着几颗泪珠。令狐冲一边拭她的泪，一边柔声问：“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吧？”东方点点头，一双明眸痴痴望着他，不说话。
令狐冲道：“上次我在少林寺醒来，你却不见了，一连好几个月音讯全无，害得我担心死了！”
“你还说呢！还不都是因为你！”东方委屈地说，“你一连几天昏迷不醒，我怕你死了，带你上少林寺求医。老和尚虽答应救你，却要我留在寺中作为交换。我只好同意，就这样被老和尚关了几个月……”
“原来你真的被关在少林寺。那为什么方证大师对我说，你早就下山了呢？”
“哼，”东方一听就来气，“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和尚这般骗你，还不是怕你跟我这个魔教妖女在一起，毁了你令狐少侠一世英名。”
“那你……你真的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垂下眼睫，道：“你终于知道了？”停了停，又道：“我是东方不败怎么了，难道你还要杀了我啊？”俏皮地白了他一眼。
东方这轻描淡写的回答，却让令狐冲心头剧震。片刻前他还心存幻想，一定是盈盈和师父师娘弄错了。此刻，这身份却由本人亲口承认，确凿无疑。但他怎么也接受不了，那个潇洒儒雅的董兄弟，那个温柔妩媚东方姑娘，怎么会是恶名昭彰的魔教教主？残酷的现实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垂头丧气，呆若木鸡。
“好啦，我承认，我故意对你隐瞒了教主的身份。可这有什么要紧呢？你不是对我说，就算我是魔教妖女，也要维护我的么？”
“但我从来没想过，你是东方不败！江湖传言，东方教主诡计多端，今天果不其然！我被你瞒了那么久，还是浑然不觉！”
“难道盈盈就没瞒过你吗？她假扮老婆婆给你弹琴的时候，不一样隐瞒了她魔教圣姑的身份吗？”
“盈盈为了自己的属下，每年都去向你求解药，心地善良。不像你用三尸脑神丹控制教众，手段残忍。”
“手段残忍？哈哈哈哈！”东方不败仰天大笑，声音充满苍凉之意，“身为一教之主，内统教众，外战强敌，不用点手段能行么？你容得下盈盈这个魔教圣姑，容得下江湖各色三教九流，容得下祖千秋他们一干魔教中人，怎么就容不下我这个魔教教主呢？”
“魔教还是正派，我并不在意。只是东方教主你，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十年来灭门无数，杀人如麻，难道连这些行径，我也要装作视而不见吗？”
“江湖纷争，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我魔教杀人，难道正派就不杀人？正派杀的人，就比我魔教少？这数十年来江湖上恩怨纠缠，仇杀不断，是非善恶哪有那么分明？”
“罪大恶极之人，自然该杀。但滥杀无辜，我令狐冲决不能原谅！”
“我滥杀无辜？你们正派人士哪个不想杀我而后快？江湖上恶语中伤我的还少？那些话你也信？”
“但这里满地的尸体总不是假的吧！”令狐冲大吼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是！”
令狐冲黯然道：“当着我的面，这样大开杀戒，还说不滥杀无辜……”
“他们无辜？哈哈！”东方不败气极而笑，“我跟他青城派素无恩怨，他们却群起围攻要置我于死地！我不杀了他们，难道坐以待毙？”
“这些青城弟子未必都是好人……但你一下把他们全杀了，一个活口不留，这也太……”
“这算什么！胆敢冒犯本座，死路一条！”东方恨恨地说，“我要做的事，哪轮得别人指手画脚？只要我高兴，想杀谁就杀谁！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会杀了你！”
东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真的要杀我？”
令狐冲毫不理会，剑指着她问：“我师父师娘，都是被你所伤？”
“是。”东方不想再辩解什么。
“定逸师太也是被你所杀？”
“什么？那个老尼姑死了？”东方一脸茫然。
“东方教主，你还想骗我吗。”令狐冲单刀直入，声音冷得令人心碎。
“笑话！我东方不败杀人，岂不敢承认？杀就杀了，没杀就没杀。我跟那老尼姑无冤无仇。想当日，多亏她向方证大师求情，才放我提早下山，对我也算有恩。不然我现在也见不到你。”
令狐冲见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由得半信半疑。
东方心下甚恼，赌气道：“只是我没想到，好不容易见着你，却是这样。早知如此，让我在少林寺再多关上几个月，岂不更顺你的意？”
令狐冲听她说得委屈，想到她为了救自己，以堂堂教主之尊，甘愿在少林寺受那囚禁之苦，此番情义，毕竟不假。颜色稍为缓和。
“你屡次救我性命，为我付出，你的情义，我很感激。”令狐冲一字一顿地说。
“本座是来求你感激的吗！”东方怒不可遏，杏眼圆睁。
“只是，”令狐冲神情严峻，“你今后若还是随意杀戮，草菅人命，我便无法原谅你。”
东方见他始终固执，气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好，你令狐大侠是正人君子，嫉恶如仇。我魔教自然无法遂你的意。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说罢转身便走。
令狐一把抓住她的手，脱口而出：“不要走！”
东方被他一抓，登时怔在原地。
令狐冲突然意识到自己多么在意她。久别重逢，未及倾诉衷肠，却一语不合，越说越僵，眼看又要分手，下次再见不知何日。无论如何，只觉得自己这次不能再让她离开。
人纵然是留住了，可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东方背向令狐，任由右手被他拉着，既不回头，也不说话。
令狐凝视她的背影，这才注意到她后肩一大片暗红色，即使混着她深红的衣衫，也格外扎眼，显是流过很多血。
这一惊非同小可，令狐冲赶紧上去扶住：“你受伤了？怎么伤的？”
“你终于看见了？”东方不败小嘴一扁，“枉我为你出生入死，你却还要责怪人家，”索性转过脸去不睬他，“我说是余沧海伤的我，你能信么？”
“以余沧海的本事，怎能伤她？”令狐冲满脑疑惑，扫视满地尸骸，心想：“定是青城派想倚多为胜。她武功虽高，毕竟以一敌众，这么多人围攻她，混战中也难免遭余沧海偷袭……余沧海这个王八蛋，刚才想趁人之危杀害我师父师娘，东方姑娘也被他暗算，这等卑鄙小人，下次决不放过他！”正怒气上涌，东方却咳嗽起来，颓然坐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