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早生贵志

第二大空7番外Ⅱ Onceagain
Part.泽田纲吉
我比你自私。
我清楚地记得他这样对我说,声音像是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来。
也亏他说得出口,那时我想。
然后我知道我爱上了一个无赖——事实上我早就知道了。他成功地演绎了一个优雅的流氓的人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流氓的内在,正如只有他才能那样抱着我一样,只有我才能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当你一片一片剥开郁金香的花瓣,你才会发现花蕊里有一只蜜蜂正用它恶心的复眼看着你。
什么?我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但我没有恶意,这也是我的愿望,因为只有他不值一文,我才不用害怕会用人拿他来换我拥有的,百倍甚至几万倍于“一文”的东西。
我是黑手党教父。时间的沉淀已经把它铭刻进我的骨头里,可是爱着这个男人的正是教父。我已经没有资格再为“爱”这种字眼而青涩地回避,我心知我们的情话里有多少疲惫的虚情假意,更知道剩下余温犹存的切切真情有多少——有多少全部给了他,什么也没敢剩下。
但我不会再像当年一样,想着就算把整个家族赔进去也要换这个男人的平安甚至快乐。我为这种念头感到羞耻。
那个家伙的话并不全对——尽管霸气而叫人流连。他也许是偷看邻居洗澡的坏蛋,但恶棍是我,已经快要进阶成为恶魔的我。
最近这种情绪愈来愈强烈,因为家光死了。
几百发子弹从背后将他贯穿,他乘坐的汽车在接下来的爆炸中化为灰烬。
他作为家族要员被厚葬,但墓碑下什么也没有,尸体已经在大火里被焚烧殆尽。
甚至连骨灰都找不回来——他是否想过这种结局呢?也许想过了,从迈进里世界的那天起,亦或者没有。
我参加了葬礼,但不是以他的子嗣的身份。谁都知道彭格列十世是个孤儿,这个孤儿现在已经49岁了。
在葬礼上我看到了奈奈,“失去”了儿子之后,连丈夫也没有了。她的憔悴令人吃惊,可我无法拥抱她,甚至连视线也不能久留。
家光是以前门外顾问的身份被杀害的,这是敌对家族的警告。但她并不是家族成员,我暂时不用太担心。当然,她的身边不能没有人守着,但也不能太引人注意,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攥紧了拳头,但面无表情,远处的言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据说人老了就会不自觉地回忆小时候的事,这几天我经常梦到过去这一点能够充分证实这句话。
梦里的我只有15岁,还是个高中生。在并中的日子历历在目,我又看到了守护者们年轻时的模样,包括言。我甚至看得清委员长大人的披风上有几颗扣子——我以前从未认真数过,当然,也没有机会。
在梦里我分毫不差地代入了那个时代的泽田纲吉,说实话我也很难相信我会再次变成走平路都会摔跤的废材纲。
一开始我以为是十年火箭筒的功劳,可时间慢慢超过了5分钟——我在梦里并没有时间概念,但似乎过了很久我还是在“我”自己的家里,这让我很欢喜。我看到我的房间里贴着宇多田光的海报,看来那时候我并不喜欢蓝调或者俄罗斯民谣。
狱寺毕恭毕敬地称呼我十代目,我悲哀地发现我比那个时代的泽田还要疲于面对这种事而手足无措。并盛的樱花又开了——我已经记不清。也许是心理在作祟,我没有看见家光,正如那些时候我也并不常见到身为我的父亲的他一样。相对的,奈奈的身影是这个梦最真实的一处。我冲上去拥抱她,她不出所料地惊讶地喊我“纲君”,她不知道她的儿子为什么热泪盈眶。
接着我醒了,很快就忘记了梦的所有细节,他们的脸在脑海里变得模糊。我的心脏像是被羊水填满后又抽了个精光,空虚得怕人。反应过来后我发现我满脸是泪,这样的梦让我狼狈不堪。
15岁的我那么年轻,那么美好,那么完整。最不值钱的最卑贱的最应该被挥霍的就是青春。旧事重提美得让人心碎,当年熠熠生辉说起来不过寥寥数语,有人走,有人留。
我不敢想念他们。
言就睡在一旁,他被我惊醒,他向来浅眠。
我看见他张了张口,大概是想问我怎么了。但看到我满脸的泪他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他失措了一阵后捧住我的手。手心的温度烫人,像催泪剂。我能感觉到又一行眼泪流过我不再光滑的面颊。真丢脸,我想。
我们像两只苍老的穿山甲一样。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在言年过半百之后,我们就搬到了半山腰,在那里有最漂亮的夕阳。
家光走后我与往常无异,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但言显然不这么想,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整天都跟在我身后,却始终沉默。
正如我现在站在我们的房子前的那块巨大的石头边。他也这样不吭一声地陪在我身边,我们脚下是陡峭的山坡,前面再没有路,身后是山一样的树,山顶有座中世纪的教堂。
那个击杀了家光的,不懂事的家族已经被人肃清。对方速度很快,表面上铲除恶瘤的名义底下大概有什么私人恩怨。
太阳终于落到了海面上,我听到了很多很多人一起低声吟唱,念着古老的赞美诗。声音从山顶传下来,我听见巨大深沉的众生跟着生命树之歌的乐声缓缓流动到远方。
言轻轻地哼起来,他有一副温润如玉的好嗓子,那么适合意大利语的柔情蜜意,颂歌的每一个发音又都那么煽情。我被突如其来的歌声吓了一跳,低下头去看他——没错,低下头。然后笑着转回来。
在两年前他就不得不坐在轮椅上行动了,因为膝关节的严重钙化。我们被赋予同样流逝的时间,他的苍老却更明显,叫人难以置信。
他年轻时璀璨美好得一塌糊涂,现在却老得庸碌。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信起了教,我还记得他从前洋洋得意地自称无神论者,个中原因不言而喻。
歌声流过教堂墙壁上雕刻描绘着的无数动人的神迹故事和高耸入天际的穹顶后到达这里,我不禁也轻轻和着拍子唱起轻快的咏叹调。我们终于平息了所有回忆里的痛苦和罪责,不论年龄,不论心境,无关命运,无关爱情。
手指敲击金属,伴奏声比人活泼,和日出一样朝气蓬勃的夕阳像血。
我问他,你在想什么。
他说他在想如果——是说如果,如果当初我们没有相遇,那各自会有怎样的人生?
我恨他的如果,谁都欠谁的等同于谁都没有欠谁的,他不能给我这样主观的暗示。
“你不是说你要对我负责?你后悔了?”
我承认我在害怕,但也庆幸什么都不会再重来。
“你指什么?”
“所有。”
我听见我沙哑的声音,话里的每一个转折咬字清晰,仿佛西西里才是我的故乡。而事实上我也正在或已经忘记在日本生活过的点点滴滴,这让我恐惧。
“我后悔了呀。”他说,“我不该和你在这儿吹这么久的山风,太阳还没落下去,我的腿就开始疼了。”
说完他对我抱怨地抿起嘴唇,像个大男孩,嘴角的弧度和很多年前一模一样。
“我讨厌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
我话音刚落,他就开始盯着我看。他大概以为他的眼神依旧炙热,能够让又一个泽田纲吉脸红心跳。我会意地蹲下去,他牵起我的手,凑过来。他的脸上竟然出现腼腆的神色。
“你好,泽田纲吉。我是言。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们可以结婚吗?”
他笨拙地自我介绍,寥寥数语一下跳过了好多光阴。
那一刻我才知道没有什么如果。
-Fin
-全文完
2013.08.23
爱人啊,你从不流浪,却在远方。
只愿有朝一日,你同他远走高飞,朝不虑夕,没有未来。
永远岁月光辉,永远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