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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一听他要对付妖狗,我顿时来了精神,下意识就认定他是说大灰。大灰害得我们村遭了那么大的灾,其他人都没办法,眼前这只会飞的狗,或许能够对付得了它!
为了确定瞎眼董口中的妖狗是大灰,我又特地问了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高兴之余,心里顿时又一惊,蓦然间那道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仍然在盯着我,莽莽雪地,却又不知道它藏身在哪。
大灰一定就在附近!我已经感觉到它蠢蠢欲动,要伺机出击。这种未知恐惧环伺在侧的滋味比直面死亡更加令人难受。
山涧里,白野猪的身体竟被风搅得满身伤痕倒地不起,另外三只幸存的大狗,在旋风中也没能幸免,浑身碎成肉末,在地面留下一地血污。癞皮狗跃到白野猪身上,白野猪还未死透,仰着头哼哼唧唧的吐着血污,癞皮狗探头一口,撕开它的肚皮,白野猪发出一声不似人间的惨叫。癞皮狗没有理会,继续将它五脏六腑全扯了出来,龇牙咧嘴的慢慢吞食,那五脏六腑鲜红得妖异,柔软且滑,如同水嫩的豆腐,它咬在嘴里,不时从嘴边滑下一小块,沾在它嘴边的粗毛上,血腥无比。而白野猪一直喘着白气,发出悲鸣声,身体抽搐,却无法逃离。
我看得喉头发紧,感觉看到大灰进食一般。
这些天来,连连严寒,我身体早已适应寒冷,但看到这种场面,身上凛然,感到微微泛起寒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瞎眼董脸上漫上一层鲜红的血色,光秃秃的额头皮肤绷紧放光,他身体微微抬起,眼睛瞪大,嘴角挂着一线喜色,兴奋的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好,好!这事,成了!”
癞皮狗一口咬破白野猪的心脏,鲜血四溅,炸起四五丈高,我再忍不住,胃中翻滚,忍不住哇哇大吐。寒风袭来,吹得我头晕脑胀,余光中,瞎眼董的嘴脸变得狰狞不堪,朝我发出恐怖的冷笑,张开着露出乌黑牙齿的血盆大口,猩红舌头伸出口腔之外,如蛇般卷向我。我忽然觉得他们和大灰是一伙的,一个个都是要将我生吞活剥。我连忙从雪橇车上滚下,顺着山岭往下狂奔,想从他们身边逃离。
瞎眼董跟着我飞奔,在我身后大喊:“哪里跑?你逃不掉的!”
山涧下的癞皮狗也追了上来,它脚不着地,蹑空飞奔,几步就窜上了山岭,比大灰前次追我时不知快了多少倍。可是我却没有了上次那么幸运,没跑出多远脚便陷进了厚厚的积雪里,积雪下是藤条枯枝,身子落下,完全被架住。
瞎眼董追上,伸手抓我,惨白的眸子凸起来,爬满蠕动的血丝,嘴里不住的发出如赤脚黄一般的怪叫。我拼命的挥舞着手臂,阻拦他靠近。
我惊慌失措的大喊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似乎内心深处所有潜藏和被压抑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部冲了出来,我才意识到,之前的坦然面对,并不是自己不怕死,而是最消极的抵抗,是无奈,是绝望。
瞎眼董一把抓住我的右手,脸上浮现出一张狗的面孔,尖牙利齿,目露凶光,赫然是大灰。我不顾一切的张嘴便咬,咬向瞎眼董伸来的手。我殊死拼搏,几乎用尽全身气力,鲜血瞬间冲进我口腔,一张肉皮被我撕扯下来,我咆哮着准备撕咬第二下,额头上被人弹了两下,如冰般冷,有些许疼痛。
腥味扑鼻而来,冲进脑海之中,令我顿时清明,恐惧感随之消散。
眼前的瞎眼董面色惨白,缩在胸前的右手手背上鲜血直流,他从壶中喝了口酒,喷在伤口之上,然后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伸直,其余三指跪合一起,在伤口处晃动,口中默念有词,手背上鲜血顷刻变黑,不再流出。
止住血后,瞎眼董按住我额头,语气十分温和的对说:“别害怕,没事了。”
癞皮狗站在他身侧,警惕的望着四周。
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像在做梦,脑海里出现了两个重合的场景,一个是瞎眼董追杀我,一个则是他拼命追赶我,嘴里说的是另外一句话:“猫儿,别怕。”看着瞎眼董手背的伤口,又见癞皮狗的神色,我隐隐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我低着头很是过意不去,说:“董爷爷,刚才我不知怎么回事……”
瞎眼董将我从雪堆里拖出来,让我猛喝了好几口草药酒,说:“不怪你,是我没注意,让这狗妖钻空子,魇住了你。”
我大概理解到是大灰作怪。吐掉皱巴巴的肉皮后,嘴里满是血腥味,我含了几口雪漱口,不再多说话。瞎眼董让我多喝了几口草药酒,以防我再次中魇。
我们在原地待了一阵,没见大灰出现,总算松了口气,经过一番追赶,我们从山岭到了山腰,多半路都是滚下来的,下方的地势越见平坦,否则还不知道会滚到哪里去。我累得不行,没了丝毫力气,瞎眼董似乎知道我饿了,又拿了些炒米给我吃,我就着雪团吃下。再看他,吃的却是生米,嚼得咯嘣咯嘣响,嘴角处还渗出些米浆,令我有些惊讶。我们村子里有个词叫“吃了生米”,用来形容的那些脾气蛮横,骨子里有凶悍气的人,没想到外表这么温和的瞎眼董竟然也吃生米。
太阳突然猛烈起来,在天空里照出硕大的一个大圆盘来,像是到了夏天的正午。癞皮狗忽然仰起头,直视太阳,朝着天空啸了一声。我站在近旁,忽然间感到它身体之上热气逼人,仿佛燃起一炉大火似的,很是烫人。
我走远几步,避开它。
瞎眼董也感觉到了,他伸出手,在离它身体四五厘米的地方来回感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侧头对我说:“癞皮狗吃了山宝,得了大好处。”
我皱眉反问:“山……山宝?”我实在不明白他的话,他的语气却似乎我很明白似的,完全没当我是个屁事不懂的小毛孩。
瞎眼董朗声一笑:“灵山有宝,秀水有精。你们这清凉山上的山宝,除了我,可没人知道化成了什么。”
反正我也不太了解,随他自说自话去。此时的癞皮狗身上忽然长出了细长的白色毛发,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原本只是粗浅几根杂毛的癞皮狗,瞬间变了样,除了毛发增多之外,眼中的神采、体型也都变了,竟有了几分飘逸灵动之感。即便站在大灰面前,也逊色不了多少。
癞皮狗又啸了一声,瞎眼董取下竹筒,拔开塞子,说:“好好好,让你喝两口降降火气……”话音未落,他全身突然一僵,脸色大变,嘴里说了句:“糟糕,没酒了。”
癞皮狗抬头望着天,身上发出一道崩裂声,像有什么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