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保安人员。蒋禾一手拿着镜子，看着被打肿的左眼，一抽一抽地眼泪止不住掉。伊利坐在大圆桌的另一头，低着头，不发一言。脸还火辣辣地疼，听着蒋禾不停啜泣，实在为刚刚的冲动觉得后悔，可是也止不住心烦。
保安组长拍拍蒋禾的肩膀，“小姑娘别哭了，已经通知你们领导了。在路上快到……”
这时候麦冬菁正在公司楼下电梯口，刚刚接到保安室电话，说财务部的两个女生打架，让自己快到公司来一趟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问了名字之后更是大吃一惊。几个月相处的时间里，伊利平时看起来和善亲切，哪儿和打架扯得上关系？蒋禾就更不必说了，典型的南方女生，嗲得可爱。再说两人平时工作上也没见有什么冲突，任她怎么也想不出这俩人掐架的理由。
想着想着到了会议室门口，推开大门就看见坐在两头的女生的肿起来的脸，又第三次把这种惊讶提升了一个档次。
“麦姐，”蒋禾看见麦冬菁来了，忍不住哭得更厉害。
麦冬菁遇见这种情况也有些慌，连忙坐到蒋禾身边，拉着她手“别哭别哭，已经通知你家里了，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拍拍她肩膀，麦冬菁抬头看了看伊利，一阵惊诧。乱忙走到伊利身边，低头看看她的脸，右边红肿未消，五个指印还清晰可见，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来的。她没处理过这种事，着实觉得棘手。知道这个时候俩人都在，不好问原因也问不出原因。便摸摸伊利的头，“刚刚找人事部要你家电话，发现你留的父亲手机是空号。是不是写错了？需不需要人来接你？”伊利抬起头看看麦冬菁，觉得十分愧疚，使劲摇头，“不用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咬咬嘴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麦姐，不好意思，那么晚了还麻烦你……”麦冬菁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拉着自己大哭，反而还道歉，笑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出会议室偷偷给季幕打了电话，把情况告诉了他，他表示马上赶过来。
之后又麻烦保安组长出来一下问一问情况，保安组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今天保安组集会，所以走得晚。我们组小张去查楼，还没出19楼电梯就听见女生在哭吼，跑出去发现你们公司门没关，俩女生还拉扯在一起呢，才赶紧把她们拉开。然后就给你们打电话了。我想都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伤得也不太严重，就没报警。就想等你们来了再解决吧。”
“谢谢了谢谢了。她俩后来说什么没有？”
中年男人一脸茫然，“没有啊，一个女生一直哭，我们怎么劝也没用，另外一个女生就什么话都不说，也不哭，问她她就只是说不好意思，想先走了。我看她一个小女孩儿挂彩了恐怕也不方便自个回去，还是觉得她留下来好，说让她等你来了再走。”
麦冬菁和他握了握手，“实在是麻烦你们了，耽误你们下班了。估计只是女生之间一点儿小误会，应该没什么事，你们先走吧，她们家属快到了，这里我来处理就行。”
“那行，我就让他们先下班了。唉，现在的女孩子真暴力啊，我还没看过女生干架。”

这一头，季幕挂了电话火速就出了门，到公司楼下正好瞧见蒋肖和李菲菲，就猜到有人通知了他们来接人。于是急忙上去打招呼。
而两位长辈这时看见季幕，立马拉住他的手，“小季啊！你在就好了！”李菲菲看起来十分着急，“我接到电话说禾禾和同事打架，怎么可能呢？！”
“你先别急，”蒋肖安慰说，“小季也才刚到，情况也不了解，来龙去脉上去了就知道了。”
“不急！怎么可能不急！女儿怎么可能跟人打架！”
季幕连忙劝“叔叔阿姨，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情况不严重。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出电梯门就看见麦冬菁站在门口，简单介绍了一下三个人。就连忙到会议室。
和麦冬菁一样，三人看到情况也惊呆了。李菲菲连忙过去抱住已经泣不成声的女儿。“乖乖，乖乖不哭。让妈看看，哎呀这眼睛怎么肿成这样！”看见自己女儿泣不成声，李菲菲的眼圈瞬息就红了。蒋禾抬头看对面的伊利，哭得更委屈了。虽然没说话，但是傻子也懂她这一眼是什么意思。李菲菲哪儿还受得了，宝贝女儿生下来，自己骂都舍不得多骂，今天居然有人敢动到女儿脸上来了，立马拍桌子指着对面的伊利吼“是你打的禾禾？好好一个女生那么重的手！禾禾什么地方招惹你了你下那么重的手？！”
伊利没有说话，死死捏着衣角，不说话。本来一直没说话只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想和谁去解释。还是后悔自己当时太冲动了一些，不应该和蒋禾较真。而现在喉咙堵得疼并不是因为李菲菲的几句质问，而是看见蒋肖站在蒋禾身边，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伊利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她心知肚明蒋肖只是和爸爸有几分卦像，但是每次看见他用陌生的眼神望着自己，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胀满了的气球漏了一个小洞，自己对父亲堆积的思念，对生活的抑郁和委屈都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堵也堵不住，封也封不上。无法假装也无法漠视。
一旁的李菲菲见伊利不说话，深觉是对方理亏，便不依不饶地冲着季幕和麦冬菁吼“这是你们的员工？！怎么会招这样野蛮的女生进来？！你看看这下手多重！”一边吼一边自己哽咽，仿佛被打的是自己，也似乎完全没看到伊利被扯烂的衣衫和肿起来的脸和嘴角。
麦冬菁知道不可能是伊利单方面的错，可是看见她这么激动，也不好再多解释。反而是季幕过去坐在伊利旁边，抬起她一直低着的头，看了看她脸上的伤，问麦冬菁“通知她家人了没有？”
“老大，”一直沉默的伊利突然开口，“能不能不让家里人来接？我能自己回去。”季幕以为伊利不好意思让家里人知道，看着俩人也不太严重，觉得这种情况把双方父母都叫来只会平添混乱，便对伊莉点点头。
李菲菲却不干了，“必须让家里来人！出这么大事都不来？孩子只生不养啊？！我要看看是什么家教能教出这样蛮不讲理的孩子！”

“好了，冷静点儿”蒋肖被李菲菲持续的高频率吵得头痛，“不要大题小做。”
李菲菲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蒋肖，“我大题小做？你看看女儿的脸，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没素质的父母能教出这么没家教的孩子！”
“轰……”实木椅子擦在大理石上一声响。伊利突然站起来，死死得盯着李菲菲。
“你要干什么？”李菲菲显然被这个举动吓到了，却依然声调不减像给自己壮胆。
“伊利，”季幕本来想让伊利别这么激动，转头看见女生眼里噙满了眼泪，心里一咯噔，声音忍不住软下来，“好了，我送你回去。”
“怎么可能回去？！”李菲菲的分贝实在高，让会议室里的人都为之语塞，“必须让家里来人拿话来说！打了人就这么算了？实在不行就报警！让警方处理！”
“够了！”蒋肖低沉地吼一声，“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你看看禾禾的样子，你还想折腾她几个小时？现在事情都还弄不清楚，你看别人女孩子也受伤了。今天就先回家，有什么事情明天周末再说！”
李菲菲还想辩说，看着蒋肖已经有些怒气的脸，还是闭了嘴。
麦冬菁眼里看着，对这对夫妻要离婚的原因也猜到了六七分。也出来打圆场，“叔叔阿姨，都9点过了，不如让蒋禾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好。我看蒋禾也累了。”说着把纸盒递给蒋禾，意思是哭了这么久，也确实经不得再非得等伊利家人来，更不用说再去派出所折腾到大半夜了。
看着李菲菲终于没再说话，季幕松了口气，轻声对伊利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伊利飞快擦了擦眼睛，点点头。
走到门口伊利再次对麦冬菁说，“麦姐，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
麦冬菁挽了挽伊利头发，“没事，路上小心。”
蒋禾看见季幕送伊利走，心里挺不是滋味。但是碍于父母都在这里，也不好说什么。
季幕家离公司很近，当时太急，就没有到B1楼取车，索性一路跑到了公司。现在看见身旁的小姑娘，脸也肿了，嘴也歪了，衣服也扯坏了。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打车吧？”
女生摇摇头，一脸不好意思地问，“老大，你没开车么？能不打车么……”
“恩？我车没开。为什么不打车？”季幕奇怪。
“……让司机看见我这样，多不好意思……”
季幕啼笑皆非。这时候还照顾形象，不折不扣的小女生。
“那得走几步到我家去取车，你就不怕路人看见？”
伊利瘪瘪嘴，一脸的纠结。季幕看得好笑，“逗你呢。走吧，我带你抄小路，没什么人。”
季幕带伊利从小巷穿，平时都是一些面馆和卖杂货的小店，这个点都关门了，整条街只剩下他俩伴着昏昏暗暗的路灯。
“为什么不让家里人来接，怕被念叨？”季幕从裤袋里掏出多多硬塞的巧克力，递给伊利。

伊利结果巧克力，麻溜地撕开纸咬进嘴里，歪头看看季幕，想了想，“恩……太晚了，不想麻烦他们。”确实，爷爷奶奶家和公司在两个方向，那么晚了不想让老人家跑。而且打架这种事情，根本不想让家里知道。
季幕轻笑，“觉得打架不好，那为什么还打？”
伊利头埋得很低，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没说话，季幕也就不再多问。路过一家seven-eleven，季幕让伊利在外边等，自己进去买了一盒热牛奶给伊利，伊利一边走一边喝，一路无语。
穿了两条小巷就到了季幕家的小区，进了电梯季幕本想按B1，结果电梯灯光明亮，才看见伊利的脸已经花得不成样子。右边脸似乎比在会议室的时候肿得更高，嘴角烂了，有血渍，衬衫口子被扯掉了好几颗，露出里面的t恤。刘海也乱糟糟地铺在额头。只有一双眼睛，依然亮得惊人。
心里暗暗无奈，按了12，“先到我家整理一下吧，这样回去，肯定吓到你爸妈。”
伊利诧异他会这样说，“会不会不太方便？”
“我一个人住，没什么不方便。”季幕低头看着伊利笑。
伊利想了想自己一定是落魄得老大都看不过去了，就点了点头，也懒得解释自己其实也是一个人住。
现代感的三室两厅，装修很简洁，冷色调，客厅里深色的大理石地砖铺上一大块深蓝色地毯，就连沙发也是墨色，只有灯光却是暖黄的，才让人多了一丝真实感。
季幕进门就直奔厨房，烧了一锅水，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放进去。然后又到卧室拿出一些棉签和消毒药水。期间伊利就一直低头跟在季幕后面，像个烧火丫头，以至于季幕一转身，伊利额头差点撞到季幕肩膀。
季幕忍不住笑，“去沙发坐吧，别这么拘谨。”
“哦。”伊利听话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恨不得像上幼儿园的时候一样把手放在膝盖上才安心。不拘谨？开玩笑，怎么可能不拘谨。第一次来领导家啊！平时季幕虽然和部门的同事都混得不错，也挺平易近人，但是对于伊利这种初入职场的小虾米来说，小组leader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官，更不用说经理级别的人物了。
“伊利，过来一下。”季幕在房间里喊，伊利随着声音过去，发现是一间客房，季幕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挂了一些t恤和衬衫，“我这儿没有女生的衣服，好在我爸妈偶尔过来住住，我妈留了些衣服在这儿，你选一件将就一下吧。”

季幕无语，“这样会很痛！酒精太刺激了，你实在不愿意去医院的话，我下去给你买点儿药水吧。”
“不用不用!就用酒精就行！”说完就开始倒。
季幕目瞪口呆。看着酒精混着血水流进洗手盆。而伊利一脸平静地倒了半瓶酒精，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然后把酒精瓶递给季幕，“谢谢老大。”
“你是什么构造？不疼么？”
“有点儿。”伊利笑笑，
“你怎么不哭？”季幕问，
“……为什么要哭？”
“因为疼啊！”季幕小心翼翼带伊利去客厅坐下。
“可能我痛神经不发达吧，嘿嘿。”伊利被问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手肘的刺痛劲还没过去，手心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季幕没说话，对眼前这个小女生又有了新的认识。她刚来公司的时候觉得她很适合做人力，给人感觉没有距离感，也很会和人沟通。活泼开朗，人缘挺好。后来又发现她似乎又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到哪儿去都能和人聊开的女生。平时听部门小女生叽叽喳喳，她的话却没有那么多，一般都听别人说，笑起来咯咯咯的很可爱。伊利不是蒋禾那种很扎眼的女生，工作很认真，可是不出挑。但是把什么交给她做又都很放心。今天知道她打架，实在是在自己意料之外的。而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一脸无所谓的她，仿佛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伊利被季幕盯得心里发毛，于是开始假装认真地剥鸡蛋。
“和蒋禾有什么不愉快么？”季幕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伊利手停了停，季幕和蒋禾的关系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说原因？而且自己也搞不清楚今天为什么这么大火气，难道就是因为她嫉妒自己先升职？不至于。最近自己对蒋禾的感觉自己也清楚，可是非得归结出非打架不可的理由，伊利又说不出来。
“没有……”伊利瘪瘪嘴。
“伊利，”季幕叹叹气，“蒋禾最近家里的情况我想大家都知道，她父亲再婚可能对她的打击比较大，如果她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季幕想了想，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空剩叹气。
“老大你不用说……我懂的。”伊利剥好鸡蛋，把它压在左脸。
“伊利，有些事可能你不太清楚。这些事作为我本不应该多说，但是我看你俩平时关系挺好，确实不希望你们产生什么隔阂。离异家庭的孩子可能都比较缺乏安全感。蒋禾每次说起这些事都忍不住哭，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所以最近她父亲再婚，对她的打击可能很大……”
“我知道。”伊利把鸡蛋放在脸上来回滚，感觉软软的，很舒服。可是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伊利把鸡蛋捏在手里，站起来，“老大，我就先回去了。不用送我了，我打个车回去就好。”
季幕疑惑地看着她，“自己打车，不是怕被司机看见么？”
“换了衣服好多了，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季幕也站起来准备去开门。
“不用了。”伊利坚持，
“我送你。”一锤定音。
问了家里地址后，两个人在车上再也没说话。伊利觉得很尴尬，可是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就是不想再说话。季幕想伊利一定是觉得自己在替蒋禾说话，小姑娘一定闹脾气不乐意了。可是谁说不是呢，自己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向着蒋禾的。虽然已经分手了，可是最近听蒋禾说起家里的事，也悲伤万分，口口声声说着“爸爸不要我了。” 自己出了安慰几句，似乎也不方便做什么。
旁边的伊利一直扭头望着窗外，后脑勺对着自己好像写了：我不预备与你对话。

季幕不知道什么事，靠边停了车。伊利说，“我不止了解了，并且感同身受。老大，谢谢你的衣服和药，也谢谢你送我，这儿离我家不远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老大拜拜。”说完拉开车门就下了车。还没等季幕反应过来就招了一辆的士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