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天儿亮的晚。蒋寒迷糊着从被窝里腾出一只手,拍在旁边的闹钟上,钻回去想抻个懒腰,一胳膊肘便打到个软乎乎的东西。
偏头一瞧,不禁吃了一惊,愣了半晌,他才忆起身边这个活物来。
陈一平。
蒋寒闭着嘴合着牙关把这个名字含在口中,又叹了口气。
看着那人一副痴傻的睡相,被子严丝合缝,半掩着口鼻,整个身子都嵌在床中,像白色蚕茧包裹着的幼虫。
不由得想起一年前,这个普通的小城男人,就在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面不改色又得心应手地完成着一笔又一笔的盗窃。他甚至还能模糊地看到,陈一平坐在笨重的台式电脑前,荧光抹在那张消瘦的脸上,惨白的瘆人。
那个为了小家曾兢兢业业的人,那个对弈时总是暗中棋出险招的人,那个安分又不安分,牵着自己鼻子走让自己头疼的人……
现在,如此模样。
从白变到黑,此刻复白,像走了一个轮回。
蒋寒带着不是滋味儿的心情帮睡得人畜无害的陈一平把被子掖好,今天星期五,还要上班,不过这周,可以考虑过个双休日。
他留够了早晨和中午的饭,用笼屉纱布盖起来,晚饭打算直接从警局食堂打了回来吃。
整了整衣服,又推开卧室门,那颗蛹没有转醒的意思,便锁了门出去。
蒋寒整个一天都心不在焉的。下班从食堂出来就立马骑着自行车回去。
走到家门口,特意把耳朵贴了门缝听听,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拧开老旧的防盗门,“吱呀呀”的声音让人倒牙。把饭盒放在茶几上,衣服还没脱,就想着先看看陈一平。
卧室里没开灯,下午六点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床上鼓着一个包。
又睡着了?不会是还没醒吧。
蒋寒啪地按下开关,节能灯光线很强,直刺入陈一平眼中。
“呦,醒着呢?”他拍了拍那团棉被,瞟了眼桌边,笼屉布盖得严严实实,扭头,“怎么没吃饭呢?”
陈一平只顾用手臂挡着眼睛。
蒋寒看了,出门从洗手间拎了块凉毛巾,进屋硬把人从床上揪起来。
凉意袭来,陈一平挣了一下被摁住,脸被仔仔细细地清洁,虽然在床上窝了一整天并不脏。
“你一天不吃饭,想成仙?”蒋寒收了毛巾,握了握手里瘦薄的肩膀。
陈一平清醒过来,眼神一个劲儿地扫着,还往人身后瞧。
“找什么?”蒋寒拿出饭盒,里面是新打的菜,“凉的我吃,你吃热的,够意思吧?”
清蒸鲈鱼块儿,糖醋小排,肉末小白菜,还有一盒鸭架豆腐汤。
口水咽得很响,陈一平眼神却还没收回来。
“筷子,勺儿,”蒋寒举着新餐具,“你下来和我一起吃吧。”
陈一平又盯了他一会儿,才慢腾腾地挪下床,纯白的睡衣晃眼,逛荡在骨立形销的人身上。
到底是丝绸的,一分钱一分货,压了一天连褶儿都没有。蒋寒美滋滋地想。
饭菜摆到桌上,加上早上剩在那里的,正正铺了一面儿。
陈一平右手筷子,左手勺子,慢慢扒饭。
蒋寒干了一天活,累了,胃口就大,稀里哗啦地吃着,时不时给对面碗里添肉添菜。
鱼是补脑子的,他想,于是又给陈一平捡了一大块。
满桌的粮食基本上没浪费,基本上。
蒋寒摸着肚子看着桌上的光盘,当然,除了陈一平抱着的那只碗。
米饭下了没一半,堆着排骨和肉末,最可气的是,上面还趴着肥嫩的鱼肉一块。
“吃饱了啊你这是?”蒋寒不可思议,“晚上饿了没夜宵啊。”
陈一平放下碗,他早就不动筷子了,只是一直抱着,知道对面的人吃完。
老子饿的前胸贴后背,你这儿食欲不振。蒋寒只当他是床上躺了一天肚子不饿。
陈一平站起来,想帮着收拾东西,叠了两只碗,笨手笨脚的,就被叫停。
“不用麻烦,”蒋寒笑,手还搭在肚子上,“我家碗多着呢,攒一起洗。”
“不干净,”陈一平低着头,“嘉嘉不喜欢。”
手肘被拉住,他抬眼,面前的人问。
“你知道……你能想明白事儿了?”
陈一平只是看着,满脸漠然。
“说话啊!”蒋寒语气里带了吼。
“嘘——”陈一平把细长的食指压在苍白的唇上,又指了指,“妈妈在那屋儿睡呢。”
蒋寒一屁股坐在靠背椅上,看着这个傻笑的男人,心里像堵了一块儿铅。
这疯病,一年里齐州那帮王八蛋到底给没给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