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熏着香,想是用来盖住一些血腥味。屋子的陈设十分简朴,床尾被拆去了一部分,有个稳婆坐在那里,司徒宇负手立于床头,似乎在和沁月说着什么。
“沁月……”萧以风被安置在一张早已摆在沁月床边准备好的躺椅上,他向司徒宇微微颔首,然后便万般怜惜地握住沁月满是汗水的小手。莫天用白巾蒙着眼,盘膝坐于萧以风身旁,不断为他输入内力支撑他全凭意志支撑的身体。
“风,风哥哥……”原本躺在床上,暗自忍受不安、痛苦的沁月一阵微微颤抖,眼泪又落了下来,“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月丫头,都和你说了,风小子只是一些皮肉伤,你偏是不信!”赛华佗勉强笑着,留下小怡搭手,将其他一干闲人全部赶出去,然后便和稳婆继续一些准备。
“对不起……之前去处理一下伤口……让你担心了……”萧以风死死按着腹部,努力保持声线的平稳。
“不……风哥哥……对不起,因为我……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所以才,才胡思乱想……”沁月嘴角带起松了一口气的笑。她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问,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声嘶力竭,她只是默默忍受,在相信与不相信之间煎熬。她不是不信赛华佗的话,她不信的是皮肉伤的萧以风没有陪在她的身边,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傻丫头……”萧以风额际满是汗水,手又向腹内深入几分,赛华佗在一边看着,心中不解,难道镇痛的药没有效果?“你的头受伤了……你才会看不到……现在我们先把孩子生下来……”
“你少说几句话,失了那么多血,陪着月丫头就行了,她比你懂医!”赛先生实在看不下去萧以风强忍的模样,出声吼道,“月丫头,你努力快快把孩子生了,然后让风小子去休息,虽然他的伤势不重,但失血实在太多……”
“赛先生……”萧以风无奈地笑了笑。
“风哥哥……你很不舒服吗……”沁月心中微微一紧,“你去休息吧……沁月知道你没事,就安心了……沁月会努力做个勇敢的母亲……”
“傻丫头……我陪你……”萧以风脸上漾着宠溺的笑容,“我也要看着孩子……来到我们的身边……”
“好……”沁月乖巧地应道,虽然看不到,但她可以感受到萧以风溢满的爱意。
“月丫头,你含着参片,生产需要力气。”赛先生将切好的参片放在一边,他留下主要是顾着萧以风和沁月可能出现的其他状况,至于生产的事情,主要还是由稳婆来。
稳婆又检查了一下宫口的扩张情况,说道:“估计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产痛就会十分明显了,这位夫人,因为是早产,胎儿还未真正进入产道,所以产程会比较长,你要忍一忍,尽量不要喊叫,喊叫的话,会伤神失力,然后我们等宫口全开,你就听我的,我说用力,你便用力……”
“好……”沁月心中微微紧张,便立刻感到萧以风的大掌一紧,传来坚定的力量。
“沁月……我要送你生辰礼物了……”时间还很漫长,萧以风开始试图用各种话语,尽可能地引开沁月的注意力,“是孩子的名字……”
“恩,是什么呢?”
“如果是男孩子……便叫宣松。璧大六寸,谓之宣……宣,可取碧玉之意,玲珑剔透,冰清玉洁……松,则刚而不折,不畏霜雪……希望他可以成长成一个坚强温润、高洁勇敢的男子……”
“呵呵,风哥哥……这名字这么多涵义……其实沁月只求,长成如他爹爹般的男子……”
“不,沁月……他一定可以做得比我好……”
“风哥哥……这些意外……你不要……不要这么自责……”
“好了……来说说我们小公主的名字……女孩子的话……就叫芷嫣。芷是一种白色的小花,其根可以入药……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花,却能治病救人……嫣,取嫣然一笑……我希望她有你一般的笑容和朴实善良的心地……”
“风哥哥……你对宣松的要求和对芷嫣的要求……差这么多呢……”
“男孩子……和女孩子……本就不一样的……”
“公子……”一切大约准备停当的小怡,站在一边,用手拼命捂住嘴巴,阻止那些哽咽溢出,而眼泪则如流水般,淌了满手。她看着公子的汗水顺着发尖和下巴一颗颗落下,被那只手纠结的腹部衣服,已经染满了鲜红。嘴角张合间,血线滑落,却不停被手背擦去,然后,用尽可能慢、尽可能平直、竟可能有力的声音,说着一句句安抚小姐的话。
“沁月……很疼吗?”盏茶的时间毕竟过得很快,沁月绷着身子,汗水也是淋漓,看得萧以风一片心疼。
“恩……还好……”沁月勉强笑着,“娘生沁月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沁月……”没想到沁月会想到她的母亲,萧以风刚想安慰几句,却见他脸色猛然一阵急变,身体绷得死紧,他惊疑地慢慢转头,看向身后的莫天。
莫天狂吐了口血,几乎立即就昏死了过去。
这个变化谁也没有想到,以致于除了看不见的沁月外,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好在,赛华佗留下的是小怡。
好在,小怡是个机灵聪明的小丫头。
“小姐,小怡告诉你哦,我的家乡有个说法,这生孩子,如果越痛,生出来的孩子,就越聪明健康!”小怡赶紧上前扶住就要倒下的萧以风,萧以风的一只手仍是握着沁月的手,而另一只手已从腹部移至嘴边,身体努力克制着颤抖,然后大股大股的鲜红从指缝间涌出,小怡看得心惊肉跳,但仍是强自镇定,继续说道:“小姐,你别不信,听说我娘生我的时候,足足疼了一日夜呢,你看,我多聪明……”
“呵呵……就你聪明……”沁月倒真是被逗乐了,再加上疼痛一阵阵紧锣密鼓般,对于周遭的感应也迟钝了不少,“听说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生了两日两夜……也未见我有多聪明……”
“小姐,我的家乡还有个说法,说女子难产是因为在生产时遇到了神明,神明询问以女子一命换家里所有人消除一次生死劫难可愿意,一般善良的、爱着家里人的女子都会答应,然后她们便会被带到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过着神明般的日子……”小怡果然是机灵无比,她的关注点一下子就从产痛转移到了沁月对母亲难产的悲伤上面。
而这时,赛华佗已经迅速检查了莫天的情况,并喂他一颗丹药,赶至萧以风身边,在他腹脐、左腹、心口处连下八针,总算止住了呕血,但没有内力支撑的萧以风,根本半死不活,哪里还有半分力气!
弄月分堂偏偏是商铺,半个武功高强的都没有,此刻当真一筹莫展了!
“小怡,你家乡的说法可真多……风哥哥,你信不信……”沁月又笑了笑,那些话虽然不似真话,但听起来还是很令人愉悦的。
“……”萧以风全凭小怡撑着,艰难地望着沁月,张着口,他多想说话,这个时候,他怎么能不说话?!哪怕一个“是”,一个“好”,哪怕就是嗯一声,哪样都好,让他说话……
腹内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萧以风猛然咬住下唇,掩下到了嘴边的呻吟,脑中一阵恍惚,似乎又要有什么幻影出现。
“风哥哥……”没有得到萧以风的应答,沁月的心中一紧,要不是仍然握着萧以风的手,她可能要惊慌地坐起来。
“啊,公子竟然睡着了,赛先生,公子怎么了……”小怡真的快崩溃了,她看着赛华佗手脚并用,不停为萧以风施针,看着萧以风眸光涣散、恹恹无神的样子。
“月丫头,别担心!风小子只是失血过多,之前我给他吃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所以这会支撑不住睡着了……要不我把他喊醒?”赛华佗一边忙得满头是汗,一边假装风轻云淡地说着,顺便他还给了小怡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不……让他睡会……”沁月并未全然放下心来,但听赛华佗这么说,只好装腔作势地说道:“赛先生,你可别趁我看不到……就骗我……否则我饶不过你……”
“你别冤枉我,要不我让你切风小子的脉象?”赛华佗只能赌一把,可以让沁月安心的最好办法。
“……”萧以风仍是睁着眼睛,看着沁月,他的精神很差,伤势一发不可收拾,但他镇定了下来,因为他最关心的事情,被赛华佗和小怡很好地掩饰过去了,然后她看到沁月眼角的紧张,终于散开,他的嘴角又露出一丝笑意。
“我都疼成这样了……”沁月终于安心了,她用力回握萧以风的大掌,“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因为风哥哥在我身边……”
“……”萧以风看着沁月,温柔地笑着,虽然他的身体叫嚣着抽筋挖骨般的剧痛,虽然他的神情越来越萎靡不振,虽然他已不能说话,也不能用手去触摸那张脸庞,但他的心在说着,他说:
我会活下去,因为你和孩子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