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的抱负
——波德莱尔的艺术评论读后
一种更强烈的欲望，一种更活跃的梦幻，这时将为你们解除日间活动的疲劳。
——波德莱尔
灵魂一旦学会独立的行走，便迫不及待地寻找外部世界的事物作为品评的对象，同时渴求着听众的耳朵丛立。没有人会对儿童惊奇的喋喋不休表示过多的注意力，可渐渐的，喋喋不休变成了珠玉金石，这期间可堪玩味的不止是成长的轨迹，更重要的是新质已悄然生发绽放。
波德莱尔的文学生涯即起自艺术评论，《1845年的沙龙》、《1846年的沙龙》以及《福音市场的古典美术馆》三篇是其声名的出发点。他那个时代伟大的色彩家、素描家以及雕塑家至今烁烁在艺术的星河，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的历史画、柯罗（Jean-Baptiste-camille Corot）的风景画……悉数被置于波德莱尔的笔下诉说。在波德莱尔的艺术评论中，语言的溪流里时见睿语妙句，邂逅它们是阅读间歇的讨喜甜点；其结构架设也颇显匠心，以四五、四六年的评论为例，如果说四五年波德莱尔还是流水账般的品咂艺术品依次入口的滋味，那么在四六年关于沙龙的抱负已经显而易见了：他在《1846年的沙龙》里尝试采用专题式的长篇论断，颇有厘清梳理艺术界（包括部分文学界）的雄心壮志。
正如首段所言，批评比其他的文学形式更需要听众，它的受众必须要极其明确，才会得到预期的呼应或反驳，一定程度上而言，批评界就像个无休止符的、参与宾客皆口舌锐利的纸上大沙龙，树立观点抑或否定观点都不是最终的目的，也没有人太过在意（我们能拿固持己见的人怎么办呢？！），“社交”才是舌箭唾星的锋芒所指。当然，你可以反驳这个观点，因为总有血气方刚的初生牛犊试图扭转乾坤，试着让无意义的絮语成为几篇掷地有声的宣言。如果说波德莱尔1845年还享受着赌气般的嗔怒，如：
“布朗热(Louis Boulanger)拿来了《神圣家族》，
拙劣；
《维吉尔的牧童》，
平庸；
《浴女》，略胜于杜瓦尔—勒卡缪和莫兰的东西，
《男子肖像》倒是色彩很好。”……
那么，1846年波德莱尔则一板正经地使用诸如“什么是浪漫主义”、“论折衷主义和怀疑”等标题，准备大张旗鼓的认真干一场硬仗。比起一八四五年将“资产者”称之为一群“无害的人们”，一八四六年他在卷首“给资产者”一章中热情的呼喊：“本书自然是献给你们的，因为任何一本书，如果不对拥有数量和智力的大多数人说话，都是一本愚蠢的书。”“资产者”被设定为其艺术批评的受众，然而在波德莱尔的表述中，“资产者”是一个多少有点儿串了味的名词（天知道，中间有多少过程）。在其语境中，资产者既是学者又是商人，拥有可带来幸福的财富，又懂得享受艺术带来的幸福，他们坚信“学问带来的快乐并不比财富带来的快乐小”，他们“可以三日无面包，但绝不可能三日无诗”……。多么完美的人群啊，浑身闪耀着理想的金黄光辉，可是稍微等等，我们不能被他的描述冲昏头脑，现实一次又一次的教育我们，颟顸龌龊可能就带着精明干练的漂亮面具。可能是站在理想主义的高度，波德莱尔竭力想去美化或者净化自己的读者；抑或是站在历史主义的高度，波德莱尔发现具体只是相对的总和，抽象才具有绝对的纯粹力量。
提及资产就有了无产，正如有左即有了右，琐碎的概念推理本非我所长，暧昧的表达应该更为接近事实的真相，还是回到更为具体也更接近自己本行的层面讨论在这三篇评论吧。碎片的价值被现代哲学所珍视，滴水天堂的古语被赋予了全新的气息。波德莱尔的诗学散落在庞杂丰盛的诸多评论（应景？应时？）之间，似乎思想不愿意队列整齐地踏着正步出现，它们更愿意漫不经心地在草木丛生的路旁跳出来吓你逗你。正因如此，波德莱尔的批评可能前后冲突，但是它们从来都是“有所偏袒、充满激情”的篇什，真挚而狂热。一直以为西方绘画与中国绘画的区别在于“肖”与“神”二字之间，偏颇的认为被填满了的画面必定不能灵巧地讲述古老漫长的故事。从《1845年的沙龙》对威廉·奥苏里埃的《青春之泉》的品评里，波德莱克为我提供了欣赏西方绘画的另一扇窗。《青春之泉》里远中近三层次的景色中，对应地设置了三组人物，有嬉笑的少年、裸立的少妇以及长髯的老人，泉水清冽纤细，醇酒的饮用方式也千差万别，渴饮芳唇是“感官享乐的一面”；“知道生命的价值，也就平静地享受”，那是“严肃的”、“几乎忧郁的”“第二青春”。原来“肖”中所藏之“神”更为精细，也更为晦涩，需要双明亮而神经质的双眼才可辨出。中西并不是完全的隔阂，所谓万物存乎一心，此心彼心，只要虚静而观，灵犀自得。波氏对喜欢画异域的波尔杰（Auguste Boeget）的评价不高，但是对中国的评价可谓妙绝，他说：“波尔杰先生的油画让我们怀念那个中国。在那里，海涅说风吹过铃铛发出引人发笑的声音，在那里，自然和人相视而笑。”……Fxxk and shit，我在雾霾里也无比怀念那个相视莞尔、无须多言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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