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鼻萦馥郁香气,耳绕泠泠弦响,柔曼轻纱从眼前拂过,堂中女子身随乐动,衣袂飘举,秀欣而端雅,只一眼,便不再看。将目光移至宛如山腾岚气的苍青博山炉,盖炉吻合,施釉均匀,浑然一体,好一件器物。
待曲毕舞驻,主位之人率先击掌贺好,座中掠过一片轻声赞叹,不虞有他,随众和之。
“行间,青盏一舞如何?”
“末将愚钝,然诸位皆力赞,当是艳绝。”
“何须自谦,三日后,你我亦将同阵杀敌。今夜,不醉不归。”
颌首称是,余光纳入踏阶渐退的薄青裙裾,自斟一杯,遥敬座上人。
祯祥七年,秦辰,原秦氏郎君,晋从三品金吾卫大将军,又倾家以聘,得娇妻,一时风姿无双。时年三月,北胡来犯,疆域告急,辰临危领命,率军北上卫土,其下先锋,易潜。
推杯换盏,席间金玉脆响,似豪情高涨强揽千杯,酒过半,佯醉请退,得允,踉跄而行。撞开二三仆从,直直扑向廊下送酒婢女,就着这遮掩,两指微屈夹走婢女手中纸片,拢在掌内,唇不动,声送入人耳
“她,可好?”
婢女一派惊慌,高声唤人,不消片刻,小厮匆忙上前,被此二人合力搀进马车。慢吞吞睁眼往车内一看,随即摊掌,纸上隽秀墨迹,只一单字“儿”。恍然,一声短促的笑闷出喉咙口,缺目剩儿,不见。
2,
“易先锋,我主诚意,事成必不薄待。”
“哦?口说无凭,单你一面之词,就想让我易某人做这通敌卖国之事?”
“此乃我主亲笔书函,请观。听闻,秦将军与您有夺妻之恨,况以您之才,屈于他人之下岂不可惜。”
晚风初度,边城荒院,烛火昏黄。慢条斯理收起信函,神色颇怡,支起一细竹签拨了拨灯芯
“倒是消息灵通,书函不假,今日会面,可有他人知晓?”
“无人知晓,我主……”
讳莫如深低笑,竹签一转,四指紧扣,自下而上送入胡人暗探咽喉,侧身避开飞溅出的血液,待他气绝,松手,碰倒烛台。
好整以暇掸了掸袍摆,翻身上马,见火势渐大,方策马而回。
祯祥七年三月中旬,胡人来势急汹,以战养战之策,不过数日,边陲重镇接连落入敌手,战报愈加不绝呈于殿案之上。先锋易潜领主将命,率军横穿稽廊山脉脊里,从东路直插北胡后方,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遏止胡人再侵之势,而后驻军休整待与主将汇合。
撩了缰绳,施施然走进驻地,收到暗示。面含三分打趣,示意幕僚莫急,往主帐行去。果不其然,帐中负手而立一人,氅裘裹着濯银重甲,意气风发。收敛心神,上前一步,躬身抱拳
“末将易潜,见过将军,不知将军今日会到,例行巡查,错过接迎,望将军恕罪。”
身姿笔挺,面色不改,似对主将眼中审视视而不见,一声喟叹入耳
“罢了,你且下去休息”
“得令”
3,
“行间,我不甘歌坊卖笑,我本是将门之后,必要复祖辈荣耀。”
“青盏,我封将之日,便是娶你之期,你等我。”
“秦兄,高才,一举夺魁,易潜先行拜贺。”
“谬赞谬赞,运气所致。你我同为一届,我又比你略长些年岁,日后弟兄相称,唤你行间,可好。”
“恭敬不如从命,大哥。”
“行间,你可还记得倚罗舍的青盏娘子?”
“记得”
“如今我已功成名就,位至将军,她答应嫁我”
“行间在此……祝哥嫂,举案齐眉,白首不离。”
一觉惊醒,往事历历,衮衮惊心,口中似有浓腥血味,久久不散。枕下摸出信函,塞进怀中,拎上两坛竹叶青,支开守兵,入帐。单手掀开封泥,仰头畅饮,自觉肺腑内一阵辛辣快意,不由笑出声来,反手将酒坛奉于秦辰身前
“大哥,后日决战,今日你我且一醉”
“好”
抹去嘴边残留酒液,眼见秦辰歪倒在桌,缓缓收起笑容,手伸向他腰间佩剑,摸空,错愕一刹,便有利器破空,不及闪躲,金铁入肉,鲜血喷涌,带出独有的铁锈腥味,溢出喉咙的惨叫强硬的压回胸腔,只留闷哼不止。
尘土不染,最后一眼仍是那一袭濯银重甲。
“行间,你本可有一世长安。图穷匕见,一向谨慎的你,巡查时,身上怎会带上腥味与火硝味。”
“呵”
祯祥七年,兵曹参军事易潜,战前通敌,于阵前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