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不如你 之无痕
某日晚膳后，松院书房。
我坐在书桌后看着账簿，玉石坐在一旁的罗汉椅看着书。
这段时间，晚膳后我都会陪着玉石在后院散散步，享受难得的二人时光。
只是，今日的公务实在繁忙，我在浩然楼忙了一天，还是有很多来不及处理。于是，我让手下将账目都送到松院书房，打算晚膳后再继续。
用过晚膳，我朝玉石抱歉一笑，正准备开口说不能陪她去散步时，玉石倒先开口说觉得有些冷不想去了。
玉石先是紧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喃喃地说想去我书房找书看。我了然一笑，不再多说，拉着玉石到了书房……
我偶尔从账簿中抬起头看玉石，她都在静静地读书。玉石也是酷爱读书之人，涉猎颇广。上次我受伤时，她每日到松院书房陪我，才发现我书房有一个藏书室。她看见我满室藏书时眼中闪烁的惊喜光芒和因惊讶微微张开的小嘴，真叫人难忘。
埋首工作中，总容易让人忘记时间。万籁俱静的室外，清晰地传来堡里更夫的敲更声。我边看着账本边端起了茶杯，苦涩的冷茶才让我蓦然发现已是三更。
我叫了声玉石，却无人回应，抬眼望去，发现玉石早已在竹榻上沉沉睡去。难怪杯中茶已冷，我哑然一笑。
这一晚上，玉石虽在看书，但心思恐怕都放在我身上。她醒着时，我手边的茶杯可是总盛满了热茶。
我走到榻边，轻轻推了推玉石，想将她唤醒送她回卧房。好不容易睁开眼的玉石却只是睡意朦胧地看了我一眼，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别闹”便又翻身睡去。看着如婴儿般酣睡的玉石，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再推她，只是扯过锦被将她严严裹好。
由她去吧，受伤之后，她也难得一夜好眠。
如果此时非将她叫醒，说不定回房之后就再难入睡。
若不叫醒她，我抱她回房也得经过庭院，现在这个季节，夜深之后屋外的寒气太刺骨。
我让值夜的下人，送了几个暖炉到书房。我的卧房中早已加置了数个暖炉，就是为了让养伤的玉石觉得温暖舒服。平日晚间，我基本都是在卧房与玉石聊天，很少让她到书房，所以书房里并未添置。
我将暖炉放在竹榻附近，还在香薰盒中放上海棠酣梦香，这样会让玉石睡得更舒服些。
看着在黑甜乡里的玉石，我心中被暖暖的幸福填得满当当的，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平静而充满期待的日子，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愉悦。

玉石在松院养伤的这段日子，我总会尽可能快地处理完公事，然后赶回来松院陪玉石。松院如往常般宁谧，但是每次一跨进这里却能感受到不同往常的气息。
因为有了玉石，更因为当我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时，她就会一脸欣喜地从房中走出来迎接我。
后来，初寒告诉我，玉石在我外出时通常会到榕院陪江捕头聊天，与江捕头一起用过午膳后在未正时分离开，然后就在桐园的紫藤花架下坐半个时辰才回松院。
我登时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有几次我一回堡，就会在桐园遇到据说在赏花的她。若不是看见她眼中那一缕掩不住的紧张，我早就会问叶子都快掉光的花架到底有什么好赏的。
从那以后，我便争取每日都在未正之前回到堡中，在桐园花架下等她，渐渐地这便成了我与她之间的默契。每当发现我在花架下时，玉石便会笑着朝我快步而来，总让我心中充满了无法言明的喜悦。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了玉石的脸颊，沉睡中的玉石就如仕女图中的美人般安静却动人，让许久不曾动画笔的我有些手痒，忍不住铺纸研墨，勾勒出一幅美人春睡图。
以前对自己的丹青造诣颇为自信的我，今夜却觉得自己的拙笔绘不出玉石睡中之美的万分之一。
我给自己又煮了壶茶，重新坐回书桌后，准备继续工作。书房中唯一可以休息的竹榻上正睡着一位美人，度过这漫漫长夜的最好办法怕是只有看账簿了，除非我愿意明早发现鼻青脸肿的自己躺在榻前地上。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时，伏案假寐的我早已醒了，却仍然假装睡着。因为我听到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正朝我走来。
身上突然轻轻地被盖上了一件物件，又有人轻轻地替我掖好，接着一只柔荑轻轻地滑过我脸上的轮廓，一阵熟悉的清香朝我靠近。
我闭着眼伸出手将这股清香迅速搂入怀中，张开眼的同时飞快地在因为受惊而微张的红唇上啄了一口。
不知我早已醒来的玉石吓得粉面微红，又被突然一吻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看到被我凝视的她脸上红晕越来越深，我忍不住想让它再深一些。
可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拍得震山响。
“二堡主，二堡主，不得了啦，玉石姐姐不见了。”轻寒在门外焦急着喊着，只是焦急得略微假了些。
我用力搂住慌忙想从我怀里起来的玉石，用口型让她别出声。且让这两小家伙闹一闹，过会没见动静，她们自然就会走的。
“你这毛躁性子，二堡主又该说你了。我都说是二堡主带玉石姐姐出去了，看吧，书房也没人。”初寒不紧不慢地声音传了进来。
“这早膳都没用呀……”
“二堡主素来警醒，别说你都把门拍得震山响了，若是他真的在书房，你就是轻轻哼一声，他都知道。再说，你见过几个睡竹榻的能不早朝。”
“对哦，这也不是加几个暖炉，竹榻就能变成芙蓉帐……”
我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玉石，只见她的耳尖都臊红了，不住地想从我怀里挣脱。
我只好高声说一句：“皮痒了是吗？”话音还未落，屋外就立刻安静到可以听到针落。

事已如此，我只能松开玉石，让她起身，然后各自洗漱用早膳。之后，我去处理公务，玉石在松院看书。
日子就在幸福中慢慢滑过，五日后晚膳前，被冷叔叫去杏院吃了餐饭的两个小家伙，谄媚地说要送玉石一份惊喜，让我晚膳后带玉石到后院的树屋里。
我微挑着眉毛看着她俩，轻寒立刻指天发誓，初寒难得一见地撒娇，想来应该不会是惊吓，便微笑首肯。
今日的晚膳应该是小家伙特意吩咐提前的，我和玉石用过晚膳到后院散步时，天还没黑透。我领着她装作随意乱走似的逛到了树屋前，树屋里居然燃着暖炉。
我拉着玉石走了进去，甫进屋，顿觉温暖，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瓜果甜香。
我和她在窗前矮榻上坐下，看着整饬一新的树屋，我忍不住与她说起了两个小家伙小时候的趣事。这两小家伙虽然偶尔让我头痛不已，但也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快乐。
听得津津有味的玉石偶尔会插几句，她说，除了没有一个种满荷花的池塘，松院后院与她家后院是极像的。以前她小时，也爱在夏日夜间坐在池塘边的凉亭看树中的萤火虫。
一直看着窗外的玉石突然叫了一声，指着窗外让我快看。我转身一看，也被窗外景色惊住了。
窗外已经黑透，只见林中犹如繁星坠落般星星点点地闪着光亮，这季节怎么会有流萤呢？我还没想明白，就被惊喜万分的玉石拉出了树屋。
林中闪烁的微光看起来不像是流萤所带来的，我仔细观察后才明白过来，心中的骄傲多过欣喜，两个小家伙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讨人欢心的点子都如此层出不穷。
嘴里轻哼着江南小调的玉石，不停地在林间穿行，宛如偷入人间玩耍的仙子，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小树林中。
我看得不由有些痴了，只觉春风再美，也比不上她的笑。

春风十里不如你 之玉石
晚膳后，无痕总会陪着我到松院后院散散步。一天中，我最喜欢的时光便是此时，两个人慢慢地走着，偶尔交谈几句，看似寻常却是以前不敢奢望的幸福。
自打我到松院养伤起，无痕每日都尽量从繁忙的公务中挤出时间陪我，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工作，晚上等我睡下之后再继续忙碌。虽然每次一见到我，他总是神采奕奕，但是日渐清减的模样也是瞒不了人的。
用过晚膳后，我忍不住说天太冷了不想散步，倒是想去无痕书房看看书。我嗫嚅着说完之后，却不敢看无痕，我知道自己说瞎话的本事有多差。好在无痕只是一笑，牵起我的手就朝书房走去，跟在他身后的我才松了一口气。
前段时间日日到松院替无痕换药，我才知道他的书房里还另有一间藏书室，第一次踏入时，我唯一的感觉就是“汗牛充栋”。本就惊讶的我一架一架地看过去后更觉欣喜万分，无痕的藏书门类颇多，甚至有许多千金难求的孤本。
我坐在书桌旁的罗汉椅上看着书，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看着埋首公文中的无痕，专心致志的他散发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吸引力。
光看他的表情，旁人完全想不到他正在处理枯燥无味的账簿和公文，多半会以为一脸笑意的他是在读引人入胜的话本小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无痕般看账簿都能看出如此多样的神情。
我时不时替无痕换上一盏热茶，公务上帮不了他许多，也只能帮他做些这样的小事。
夜渐渐深了，书房里寒意渐重，坐在椅上的我不由蜷缩，奇怪，平日在卧房里并未觉得如此寒冷。
无痕突然抬起头关切地让我先回房休息，可看到无痕案头尚未处理完的公文，想必他今晚又要熬夜，我便想多陪他一会。
我眼珠一转，说自己还想多看会书，无痕没再说什么，只是让我到榻上盖着锦被好暖和些。
见无痕同意让我留下，我赶紧乖乖地跑到榻上裹好锦被，半倚着靠枕继续看着无痕，越看越觉得心中甜蜜。

这些日子以来，无痕不在松院时，我便会去榕院找江大哥聊天。
江大哥除了我，在傲龙堡里再无相熟之人。最近江大哥说漏嘴时，我才知道，他这次离开景昌算是擅离职守。最守规矩的江大哥竟然为了我和父亲如此做，让我对江大哥更多了几分愧疚。
再则，作为客人的江大哥，实在不便进入戒备森严的松院。真出了什么差池，对大家都不好。
我留心过无痕的日程安排，发现他不是特别忙的日子，大都会在未末申初回到松院。
于是，我总是和江大哥用过午膳再略聊一阵后，以回松院午休为借口告辞。然后，我便会到桐园的紫藤花架下坐半个时辰，因为这是无痕回松院的必经之路，我想能第一时间看到他。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遇到好几次。
因“偶遇”我而感到惊喜的无痕，竟没对我那个不堪一击的借口产生怀疑。松了一口气的我还是忍不住鄙视自己，居然会在叶子都快掉光的花架下说赏花，真是笨到家了。
有一日，我刚走进桐园，就发现无痕站在紫藤花架下负手低头沉思。我叫了一声无痕，欣喜地快步朝他走过去。听到声响抬起头的无痕，含笑朝我伸出了手。
渐渐地，这便成了我和无痕间的默契。每当看见紫藤花架下的无痕含笑朝我伸出手时，我就觉得被人等候是如此的温暖，我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
窗外的鸟鸣将我唤醒时，我发现自己居然在无痕的书房过了一夜。
我掀开被子起身下榻，只见榻前多了几个暖炉，难怪昨夜睡着后没再觉得寒冷。看见无痕伏在书桌上，我顿时觉得心疼，心中不停自责。想必是无痕怎么都叫不醒我，只能任由我占了竹榻。我拿起榻边衣架上的披风，蹑手蹑脚地朝无痕走去。
经过厅中圆桌时，我才发现桌上摆着一幅新画的水墨人物画。仔细一瞅，竟是我。
作画之人寥寥几笔就将我的睡态勾勒出来，还配了东坡先生的“只恐夜深花睡去”。除了无痕还能有谁？
看到无痕笔下自己的慵懒睡态，想着他站在榻前细细端详着睡中的我，我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只希望昨夜的自己没有什么出格举动。
我放轻脚步走到无痕身边，轻轻地替他盖上披风，又小心翼翼地掖好。熟睡中的无痕，眉眼间的精明与刻意隐藏的冷淡都不复存在，脸部显得比醒时要柔和许多。我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抚摸无痕英气的剑眉、高挺的鼻子，还有如刀锋般的薄唇。以前就知道无痕长得好看，却一直没有勇气盯着他好好打量。抱着“此时不看更待何时”的心情，我又凑近了几分。
谁知，明明熟睡着的无痕突然伸出手将我迅速搂入怀中，闭着眼就在我的唇上印了一下。看到他张开的双眸中全是计谋得逞的笑意，被吓了一跳的我反倒脸红起来，由他搂在怀里不知做何反应才好。
无痕一直凝视着我也不说话，就在我快要坐不住时，传来了拍门声。
轻寒在门外着急地说我不见了，我才想起自己是在无痕的书房过了一夜，现在还在无痕的怀里，若是轻寒她们进来看到，那怎么得了。
我慌忙想起身，却被无痕搂得更紧，他无声的说了一句“别出声”，还让我安心靠在他的怀里。
听着无痕有力而平稳的心跳，我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无痕在，一切都不怕。
只是，轻寒她们没有像无痕猜测的那样，叫了几声没见动静便离开，反而在屋外聊起了天，说什么“不早朝”“芙蓉帐”的。我越听越不对劲，她们肯定是知道我和无痕在屋里，才故意这么说的。
我再次紧张起来，拼命想从无痕怀里挣脱。
这次受伤后，虽然傲龙堡里的众人对我的态度表面看起来都如以往一样，但是我相信我和无痕的事情已是人尽皆知，松院下人对我的态度都比往日更加殷勤三分。可我和无痕现在的身份，无论怎么说，都不适合被人看到大清早地从同一间屋子一起走出去。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窘迫，无痕高声说了一句话，话音还未落，屋外就寂静无声。果然，轻寒她们是故意捉弄我和无痕。
无痕松开我后，径直起身去开了门，看了一阵回身叫我，我赶紧慌不择路地跑回卧房。
各自洗漱后，一起用了早膳。

我送无痕出了松院，便赶紧回卧房待着，想着该如何应付轻寒的调侃。忐忑不安的我在卧房里看了一天书，居然都没见到轻寒。
更奇怪的是，那天之后我就一直没看见轻寒，忍不住问了无痕，他却高深莫测地笑着说：“她俩在杏院吃饭时，怕是被噎住了，这几日正忙着顺气呢。”
我再见到轻寒时，已是五日后的晚膳。饭桌上，殷情备至的她都让我有些不习惯。用过晚膳，无痕领着我说到后院走走，顺便消消食。我欣然同意，刚才轻寒给我夹的菜，实在太多了。
真是没想到，松院后院的小林子里居然还有个小树屋。看到树屋的无痕突然一笑，跟我说这还是他给轻寒她们搭的。轻寒她们小的时候，最喜欢来这玩耍。
无痕领着我走进树屋，树屋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看来时时都有人打扫。屋里还点着暖炉，不知道是不是轻寒她们刚离开。无痕拉着我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下，开始给我说起轻寒她们小时的趣事。
提起初寒和轻寒，无痕言语中都是宠溺和疼爱，若不是知道她们的年纪，我都快觉得无痕是将她俩视如己出。
看到一脸慈爱地说着往事的无痕，我忽然觉得他应该会是个很疼孩子的慈父。
我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林子，天色渐渐暗下来后，林中突然出现了点点星光。我眨了眨眼，确定不是烛火。随着夜色愈浓，林中愈发流光溢彩。
我连忙让无痕快看，这个时节，居然还有萤火虫！
欣喜万分的我连忙拉着无痕出了树屋，小时的我最喜欢夏日夜间在后院池塘边看萤火虫，看着萤火虫林间穿梭，就感觉如同到了仙境，算是我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只是今夜的萤火虫有些奇怪，都只是静静地趴在树上，并不像以前见到的那样。同样感到惊喜的无痕仔细看过之后，哈哈直笑。
无痕说，这并不是萤火虫，而是一种比较奇特的白蜡虫。它与通常见到的白蜡虫唯一区别就在于它也能微微发光。白蜡虫比萤火虫耐寒，所以才会在这个时节出现。
不管是什么，带来的快乐都是一样的。被勾起了回忆的我，就像小时那样，哼着小曲在林间不断穿行，而无痕只是负手站在林中含笑看着我。
若是时间能够停伫在此刻，那该多好……

第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波未平一波起 之无痕
告发朱炳金的密信送往汴梁已经有段日子，可是一直没有回音，我心里隐隐开始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为了不让玉石担心，与她在一起时，我都刻意不提这事，只是吩咐属下密切关注汴梁那边的消息。
只身跑去扬州一个多月的无介总算回来，本想等无介回堡之后，让他跟大哥服个软说几句好话，之前他为了秦秋雨去扬州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几日，想起无介我就头疼。
今日一早，轻寒非拉着玉石和江捕头去城里商号，说看江南来的稀奇物去了，要晚上才回来。我处理完公务回到松院，一进院门却没见到玉石还真有些不习惯。恰巧遇上初寒，便让她给我送茶具和茶点到茶室，我想好好理一理最近的事情。
本想让初寒一起喝杯茶，顺便问问冰蚕寒绢之事，谁知我还没开口，这丫头就托词跑掉。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处理完无介的事，再好好审她。我倒不是担心初寒会像无介一样被人蒙骗，从来都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但是她毕竟年轻，有时难免争强好胜，适当时还是要提醒一下，免得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套住了可就不好。
望着茶杯里冒起的缕缕热气，无介从扬州回来之后的每一件事一一浮上心头。
前几日，从扬州回来的无介刚到伏龙城就去了万花楼，连家里都不回。起初得知无介安全回来的大哥还挺高兴，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家，满心欢喜也就化为满腹怨气。
总算等到无介回堡。一脸兴冲冲的他，看见我朝大哥的方向努了努嘴，也很识趣地向大哥道歉。大哥接话的语气虽然不善，但是我知道大哥多半已经原谅无介。我总算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谁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无介，居然要娶，秦秋雨！
大哥自然一口拒绝，无介这混小子脑子一热，竟然脱口而出质问大哥当年不也要娶马仙梅吗？
万万没想到无介会这么抢白自己的大哥，恼羞成怒地猛拍桌子，我心里不由哀叹：这是大哥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无介怎么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何况当时大嫂也在场。
不过，幸亏大嫂当时也在，她立刻让无介向大哥道歉，无介虽不情愿但还是说了“对不起”，否则事情就更加不可收拾。
这次，真真多亏了大嫂从中周旋。否则，夹着中间的我，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不定还会火上浇油。
大哥反对无介娶秦秋雨，不可否认，多少是有些门第之见。
现在傲龙堡在北方六省也是赫赫有名的正派门户，明里暗里自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大哥是石家的一家之主，必然要考虑让一个青楼女子进石家大门会给石家带来多少非议。
更何况，这其中还夹着一个慕容复，谁又能保证，秦秋雨真如表面那般楚楚可怜，真就是像无介所说的被慕容复欺骗利用？
退一万步，就算抛开门第之见，娶妻也当娶贤。秦秋雨虽然卖艺不卖身，看起来性情温婉，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但在万花楼这种烟花地浸淫多年，谁又能保证她真就是出淤泥不染的青莲？

那日大哥拂袖而去之后，我刚数落完无介太鲁莽，他就一脸恳求地看向我，告诉我自己一定要娶秦秋雨，因为他与她已有夫妻之实。
秦秋雨，果然舍得下本钱的啊！无介呀无介，你还是太年轻！
想到这里，我不由一声冷笑。
秦秋雨，若你以为米已成炊就一定能做三堡主的正室夫人，那恐怕是会很失望。
这几日，我和大哥都没有主动找过无介。大哥是因为确实生气，而我则是故意晾着他。无介现在对秦秋雨正是着迷，我们越是反对，无介越会反抗，先冷他几日再说。
本以为无介冷静几日便会明白大哥的为难和兄长们的苦心，哪知道他不但成天不见人影，而且行事越来越过分。为了筹钱给秦秋雨赎身，他居然跑去当铺要将大哥送给他的匕首当掉。
这混小子真是猪油蒙了心！
若不是玉石一直替他求情，怒火中烧的我早就命人把无介给我抓回来。我压着火在他房中等到深夜才看见他满身疲惫地回来。刚问了两句，无介就一脸不耐烦，我知道此时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干脆也就不说直接走了。
一直觉得无介迷恋秦秋雨不过是情窦初开、一时痴迷，过一阵子就好了。再加上玉石又总在我面前替他二人说好话，我本已打算等大哥气消，劝大哥同意无介纳秦秋雨为妾室。以石家的地位和名望，秦秋雨应该知足感恩了。
但是无介从扬州回来之后，行事越来越不成样子，如此看来，这个秦秋雨是绝对不能让她进门。无介心思太单纯，太容易受人摆布。现在她还不是石家人，都能让无介为了她去当匕首；若她真的了门，无介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
我重重地将手中茶杯放在茶案上，心中打定主意，明日就去与大哥商量无介之事。
玉石受伤之后这一个多月，我基本都在连轴转，确实也觉得挺疲倦。在安静的茶室里，思虑着这些烦心事，最后我竟然躺在榻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感觉到有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往我身下掖东西。虽然尚未完全清醒，但是闭着眼我也知道这是玉石。
接着，一只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五官，最后停在了我的嘴唇上。我心念一动，突然张嘴轻咬了一下那只手指，然后才张开眼。
吓了一跳的玉石羞得粉面绯红，赶紧抽回手，扭头站起身朝房门走去。她那含羞带怯的模样真叫人挪不开眼。
张开眼后，我才发现室外早已昏暗，茶室里只点着一支蜡烛，而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薄被。
原来，玉石和轻寒回来之后，想到茶室叫我一起用晚膳，发现我正睡得香，她不忍心叫醒我，便让拿了薄被替我盖好，想等我睡醒了再一起用膳。
下人将准备好的晚膳送到茶室，可我依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略微用了些清粥小菜。用完晚膳，玉石笑着问我要不要喝些竹叶茶，倒正合我的心意。
坐在卧房里，看着专心替我烹茶的玉石，最近颇为烦闷的心情稍稍得到缓解。一杯清甜可口的竹叶茶入口后，玉石开口说想和我谈些事情。

我看向玉石，只见她慌忙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才问我为什么最近都没什么动静。
我还以为她又要替无介说情，倒没想到她会是问这件事。汴梁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确奇怪，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正想着该如何宽慰玉石，屋外却传来属下着急忙慌的声音——粮仓被劫了。
听完属下语无伦次地说了情况，我立刻决定去城外看看，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居然都有人敢在伏龙城抢劫傲龙堡的粮仓了！
玉石见状，也说要跟着我前去。我立刻拒绝，她这次受伤，恢复得很慢，背上的伤口刚刚愈合，万一待会遇敌打斗，再将伤口撕开就麻烦了。
可玉石一再坚持，我略加思索，这次不同前次，并非我孤身迎敌，应该能保她周全，也就不再纠缠于此。
城外粮仓被洗劫一空，所幸就是看守粮仓的手下都无事，只是被打晕了。
据醒过来的手下所说和玉石提供的消息，应该是往日行走于贺兰古道的黄龙岭群盗下的手。玉石有些忧心地提醒我，怕是来者不善。
我心中冷笑，且不说这批大哥已经答应要送往关中赈灾的粮食丢不得，就冲着敢在傲龙堡的地头抢劫傲龙堡的粮仓，我就要会一会这柯三爷。我倒要看看他这黄龙岭大当家是长了两颗脑袋还是八只手，主意都敢打到傲龙堡身上！
根据情报，我带着属下在城外野岭截住了这群强盗。
看来这个柯老三的确少在北方六省行走，看到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抢了谁家的粮食。我自报家门之后，他倒是有些震惊，只不过仍然硬气地让我尽管放马过去。
他刚举起刀，我便已是迅雷不及掩耳地飞身到他身后，将匕首架在了他的颈上。这柯老三也算有意思，这个时候非但没有求饶，反而还说自己只是没准备好。
玉石一直紧张地看着我们，我想着不如给她找个乐子，便好笑地说再给柯老三一个机会。
第二次，自然又是以我的匕首架在他的颈上告终。我制止住想要取柯老三性命的属下，冲着他只抢粮食不伤人的行为，可知他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傲龙堡生意通达四海，很多时候都要靠江湖上的朋友给几分薄面。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一波未平一波起 之玉石
今日，轻寒说傲龙堡的古董行收了几把越国古剑，非要拉着我和江大哥到城里开开眼。看到素来喜爱兵器的江大哥颇感兴趣的模样，我也就不好拒绝。一来一往，大半日便过去了。我们返回傲龙堡时，本想顺便去接到商号查账的无痕，谁知商号的伙计说，无痕午后就已经回堡里。
马车朝堡里驰去时，我因为心里挂念无痕一直没怎么出声，默默地听着轻寒和江大哥聊天。没想到江大哥倒与轻寒一见如故，两人聊起兵器来是滔滔不绝、相见恨晚。平日最爱打趣我和无痕的轻寒，聊在兴头上都顾不上取笑有些失魂落魄的我。
回到松院已是掌灯时分，正好遇到准备出门的初寒，她告诉我们，无痕一个人在茶室里待了快三个时辰都没有出来。轻寒一听就笑着把我推到茶室外，嘴里还说“玉石姐姐快去快去，你的三魂中怕有一魂半都在茶室里了吧”。
被笑得不好意思的我轻轻地推开茶室的门，发现昏暗的屋里没有点灯，借着院中路灯的光亮，我发现无痕合衣躺在南窗下的竹榻上睡着了。
我轻轻掩上门，回到卧房拿了一床薄被，蹑手蹑脚地再次推门走了进去。替无痕盖好薄被，自己则坐在榻边静静地陪着他。
睡中的无痕，英气的剑眉却是微蹙，看得我真是心疼。无痕人前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笑模样，只怕在睡梦中才会任由自己表露出真实心情。
傲龙堡送往汴梁的密信一直没有回音，我心里虽然着急但也强忍着不去问无痕，因为最近这些日子无介已经让他够操心的了。
无介从扬州回来，本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是，无介刚回堡的那日，无痕回到松院，表情却是甚为不悦，我还担心无介是不是受了伤。后来轻寒偷偷告诉我原委，我才知道无介刚回来就为了秦姑娘又和大堡主吵了一架，还说了一些大堡主最不愿提起的陈年往事。
虽然有心替无介和秦姑娘在无痕面前求求情，好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大堡主和无痕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我也只能静待适合说情的时机。
哪知道，还没发现说情的好时机，无介就把无痕又激怒了。
那日我正陪无痕在书房里整理文件，松院管事带着一位王朝奉匆匆来找无痕。王朝奉告诉无痕，无介到当铺要当大堡主送给他的匕首。我一听，心中暗叫不好。
无痕听罢，微笑地谢谢王朝奉，还让松院管事送王朝奉出去。他们二人刚离开，面色如常的无痕便将手边茶杯“啪”地一声掼在地上。我硬着头皮说了几车好话，无痕才没有马上派属下去把无介抓回来。
王朝奉嘴里的那把匕首是大堡主特意寻来送给无介的及冠礼物，且不说刀鞘上镶嵌的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石，刀身还是用罕见的玄铁而制，削铁如泥、吹发立断。如今，无介为了不向家里伸手要钱去赎秦姑娘而要将这把匕首当掉，若是大堡主知道，那得有多伤心。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我虽明白无介对秦姑娘的一片真心，可如今他做的这些事情非但不会打消无痕和大堡主对秦姑娘的敌意，反而会让他们更加认定秦姑娘接近无介是心怀不轨。

(～ o ～)~zZ好久没更了

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江大哥，我登时觉得自己要疯了。跑到他面前时，我才发现江大哥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吓得我扔掉手中宝剑，赶紧跪到地上把他抱进怀里，痛哭着不停地叫他醒醒。哭喊声终于让陷入昏迷的江大哥有了意识，江大哥勉力挤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信被他们抢了”。听到这句话，我更觉肝肠寸断，都是我害了江大哥，都是我的错啊！
陷入巨大悲痛中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会抱着江大哥一味痛哭。而江大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前，仍拼尽全身力气请无痕记得帮他照顾我。
搂着江大哥渐渐冰凉的身体，我脑子一片空白，再次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让我放声大哭，凄厉的哭声划破了夜空，飘荡在密林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一直哭到哭不出声，我的眼泪依旧汹涌，全部都滴在江大哥血肉模糊的脸上。我下意识就着自己的泪水替江大哥轻轻擦拭脸上的血污。江大哥虽然不拘小节，却是极爱干净，他肯定不愿意以如此邋遢之貌示人。心中这个念头让我一直擦一直擦，却怎么都擦不去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
突然，有人想从我怀中抢走江大哥，我下意识地搂紧江大哥，抬头朝那人怒目而视，才发现是无痕。我想出声制止他的行为，却好半天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地瞪着他不许他动江大哥。红着眼的无痕静静地看了我一阵，柔声道：“不要让江捕头枉送了性命。”
这句话就如耳边炸雷般将我惊醒，紧紧搂着江大哥的手一下子松开，任由无痕将江大哥抱走。
一捧捧黄土渐渐将我和江大哥永隔，我再也见不到江大哥，就像我再也见不到爹娘一般。
跪在江大哥坟前的我，脑子里都是江大哥血肉模糊的脸，心中的悲痛逐渐发酵为滔天的恨意，眼中的泪水也被熊熊的怒火烧干。我迅速站起身，准备去找朱炳金拼个你死我活，却被无痕一把拉住。
无痕让我冷静些，还问江大哥说的信是不是我写的诉状，我木然地点了点头，无痕说应该是有人害怕了。江大哥临行前的那句“现在连朝廷都要查他了，我们又何必惜力呢？递上状书，把他往西天路上一送，岂不痛快？”忽然在我耳边想起，我更加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拦住江大哥，都是我想替父亲早日翻案的私心害死了江大哥。他是因我而死的，不为他报仇，我梁玉石誓不为人！
无痕劝我为江大哥报仇要从长计议，他一如既往的态度让我心中的愤怒又多了一重。我一直听他的话，在等所谓的好时机，可这么久过去了，不仅没能替父亲伸冤，还搭上了江大哥的一条命。
朱炳金，既然律法没办法惩戒你，那我还可以以暴制暴！
面对一味劝我要冷静的无痕，我愤怒到了极点，若是冷静只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至亲之人死在自己怀里，我宁可与仇人同归于尽！
我的抢白似乎也激怒了无痕，他恼怒地质问我有没有想过那些一直挂念我关心我的人。
无痕的怒火和弦外之音忽然触动了我，我凄楚一笑：“别人？我梁玉石哪里还有别人？”我梁玉石不能再有别人！父亲和江大哥都是为了救我而遭遇不幸，我再也无法承受至亲至爱之人死在我怀里的哀恸，若是无痕也遭不幸，那我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思，我宁可自己去死。
我逼着自己表现得很冷漠，可无痕一句压抑着愤怒的“那你想没想过我”，还是戳穿了我的伪装，我怎会没有想过你，我就是太害怕太害怕……
“我不会让你与敌人同归于尽，更不愿看你为了报仇做一辈子的通缉犯，我答应过你，要为你报仇，自会做到。”无痕掷地有声的言语、低沉蛊惑的声音，瞬间击碎了我强装的坚强，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如今，我只有无痕了。

终有弱水替沧海 之无痕
安葬好江捕头，已近隅中，我带着玉石踏上回程。玉石频频回顾那抔新土，眼中全是伤心和不舍。我明白玉石的心情，可眼下并非能够恣意沉浸于悲痛之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处理。
此时，我能做的也只有慢慢前行，让玉石可以在的的马蹄声中稍稍平复心情。
由于放慢了脚步，我和玉石就在山中过了一夜。
这一夜，玉石闭目靠着篝火旁的大树，不发一言，我替她烤好的野味丝毫未动。看着双手环抱自己缩成一团的玉石，我知道她正佯装假寐来麻痹自己，我心中难过，却也不点破。现在的玉石，最需要的是安静的陪伴。
我默默地捡了好几捆枯枝，夜里让篝火一直烧得很旺，希望能让玉石感受多些温暖，暂时忘却失去挚友的锥心之痛。
本打算回到堡中让玉石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稍微缓一缓。谁知，我们刚走到傲龙堡附近，就听到一阵喧嚣。
白师爷竟然领着官兵来搜堡！
我拉着玉石躲在隐蔽处等着官兵尽数进堡之后，才走出来准备从大门处的暗门进堡。谁知却被出来张贴海捕文书的小兵发现。情急之下，我领着玉石就朝堡外树林狂奔而去。
路过暗卡时，我用手势制止了正欲出手相助的属下。那个小兵认出了玉石却不认识我，若是属下出手，反倒让官兵知晓我的身份，授人以柄。
傲龙堡外的树林看似平常，却是精心设计过的。外人一进去之后，要么是在其中徒劳转圈，要么就会按着我们设计的路线行走。
急于甩掉追兵的我，却忘了这个时节林中已经堆积了厚厚的落叶。我们跑得越急，动静越大，反而给追兵指了路。发现这点之后，我打量了一下四周，拉着玉石躲进了路边草丛。不一会，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经过我们身边朝远处去了。
我们从草丛中往外张望，发现气喘吁吁的白师爷正站在路边一手撑着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喃喃自语。我和玉石悄悄站起身来，我推了推玉石，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声不响地走到了白师爷的面前，趁着白师爷的注意力都被玉石吸引住时，绕到他身后的我一记掌刀劈晕了他。
看着晕过去的白师爷，玉石非常惆怅地感叹天下之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处。我莞尔一笑：傻瓜，这不还有我嘛。我卖了个关子，领着一头雾水的玉石就朝城外走去。
当站在唐河牧场外的山坡上看见远处边挥手边叫我的秀清时，玉石这才恍然大悟。我忍不住拿秀清芳心暗许之事揶揄她，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玉石顿时羞红了脸，变得妩媚极了，惹得我大笑。
还真没想到，素日咋咋呼呼的秀清管起牧场来，倒也像模像样，唐河牧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刚夸奖她两句，就遇到有人来买马，我便让她先去忙，自己领着玉石四处逛逛。
唐河牧场的后山，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牧场。以前我就很喜欢偷闲到这随便找个地一坐，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和碧蓝如洗的天空，听着微风拂过树林的沙沙声，凡尘间的人事纷争便都会抛诸脑后，让我觉得好似心也能安定下来。
与我并肩坐在山坡上的玉石，看来也很喜欢这里，还问我有没有想过到牧场生活。我倒真有过这个打算，想着抽空就到这小住几日，逃离俗世的喧嚣，澄静心灵，过一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只不过，这几年堡里事务愈发繁重，我甚少能有偷闲之时。再加上，轻寒酷爱骑马，总会跑来唐河牧场玩耍，但凡见到我也在便能打着滚央我陪她赛马；虽说不是每次都会遇到轻寒，可如今那个“叨叨叨”的王秀清坐镇此处，唐河牧场真再难是清静之地。
听我“一本正经”地解释完现在不能来唐河牧场生活的原因之后，醒悟过来的玉石忍俊不禁，娇嗔不已。
看着江捕头死后一直眉头紧锁的玉石终于展颜欢笑，我始终悬着的心才放回原处，也开怀大笑起来。
笑意盈盈的玉石突然忸怩起来，看了我一眼，小声说这几日辛苦我了。看着一副小女儿娇态的她，我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柔情。
玉石望着山下的牧场在沉思，如玉雕般的脸颊泛着柔光，清丽动人。没了往日强装出来的硬朗，通身散发着花信年华的娇柔，我不由看得发了痴。
我的痴态被玉石发现，她疑惑地问我在看什么。我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地承认是因为看她而看呆了。玉石对我那句“从未看过如此女态的你”颇不满意，含羞带怯地抗议说自己已经穿女孩装很久了。
看着咬着唇娇羞地低着头的玉石，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福隆镇虽然是在伏龙城所辖地界，但是地处偏远，从伏龙城到镇上，走官道要走好几日，若走近路又多为崎岖难行的山路；因此，没有紧要之事，福隆镇里的人甚少去伏龙城，置办采买物件更喜欢到距离较近、交通更为便利些的邻府。
我在镇里走了一圈，发现镇里虽贴着玉石的海捕文书，但是已然泛黄，显然张贴已经有些时日。见到如此情形，我的心定了几分。看来朱炳金还未派人前来知会这边的守备。
我探查好镇上的状况，便回到镇外接玉石进镇找了家小酒馆祭一祭五脏庙。虽然秀清给我们准备了不少干粮，但是今日翻山消耗体力太大，玉石和我都早就饥肠辘辘。
填饱了肚子，我又领着玉石到了一家裁缝铺想买几身现成的衣裳。昨晚本想让秀清找两身自己的衣服给玉石作为换洗，可惜她个子比玉石略矮，衣服都不合适。哪知小镇里的裁缝铺存货甚少，也没有适合玉石的，最后也只能先挑了两套中衣做替换。
拿上衣服，我又领着玉石去了镇上的浴池。刚才进镇探查情况时，我便来过这里。一张银票摆到台上，浴池老板的眼睛登时笑成了一条缝，对于我的要求统统应承。
玉石是江南人又素爱洁净，就算是现在这般寒冷天气，她在傲龙堡也是要日日沐浴。这几日事多纷杂，不是在追人就是在躲避，连好好吃口饭的时间都不多，就更谈不上洗澡了。今日攀山越岭，又出了好几身大汗，玉石肯定会觉得全身不舒服。
进了浴池，浴池老板已经按我的吩咐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我点点头吩咐他先到后院待着，一个时辰后再过来。看着老板进了后院，我才唤玉石进来。玉石刚开始吃了一惊，旋即笑逐颜开。
浴池老板还殷勤地为我准备了热茶，玉石沐浴时，我便坐在外间边等候边喝茶。想着刚才玉石欢喜的模样，就连平日饭后漱口都不会用的劣茶我都觉得回甘绵长。
今日与玉石翻山而行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常带轻寒她们到山中打猎的我，在山间就算不能健步如飞，倒也如履平地。玉石起初还能轻松跟上我的脚步，后来就渐渐开始喘粗气，却仍旧咬着牙努力跟上，我让她休息一会再走都不肯。后来，还是我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她才愿意停下来坐坐。
坐在石头上的玉石，双颊因为疾行而泛着红晕，那是再好的胭脂都无法染出的美丽。她微蹙着眉趁我不注意悄悄揉捏自己双腿，我知道其实她已经很累了。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玉石心中恐怕一直为连累我而内疚，因此再苦再累也是自己咬牙扛着，不愿再为我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她知道，我若不按时吃饭就容易胃疼，所以，这一路上玉石便总在问我渴不渴、饿不饿，甚至主动哼唱些江南小曲来替我消除行路的疲倦。
得此佳人，夫复何求。

第九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
寂寂陋室月晚时 之无痕
玉石洗浴完毕后，我也迅速清洗一番，然后才带着玉石去了客栈。沐浴后的玉石精神好了许多，想来晚上也能睡得舒坦些，我暗觉给浴池老板的那张银票花得真值，心中自然欣喜。
福隆镇虽是两府交界之处，但因地处偏远，不在通商要道，来往客商并不多，所以客栈极少且条件一般。我为了避人耳目，又特意选了小镇西边一家门脸不大的小客栈，条件就更为简陋，好在还算干净，将就几日还是可以的。再加上，出了客栈再多走几步，便是镇外的丘陵之地，即使被人追捕也好躲避。
进了客栈，店小二领着我们到了房间，连连保证自己的嘴会严实得很之后，喜滋滋地拿着我给的碎银带上房门退了出去，房中便只剩下我和玉石。
委屈玉石住在这种地方，我心中是颇为不舍，可玉石却毫不介意，还反过来安慰我，直说“朴素整洁，再好不过了”。听了她的话，我忍不住莞尔。玉石这份随遇而安的豁达着实令人欣赏，这样的人儿，怎会不让我心生怜惜？
心中正被柔情充盈的我，却被玉石一句“你住哪一间”弄得慌了手脚。先前我来订房时，很自然地只要了一间房，就没想过要和玉石分房而住。一来我觉得自己与她已情定终身；二则在这种非常时期，本就不应拘泥于常规嘛。退一万步来说，上次玉石都能因“行走江湖”与江捕头共处一室，我怎知她这次倒想起男女有别来了！
深觉尴尬的我，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嗫嚅着撒了个小谎。听到客栈只剩一间房，玉石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看到极为不自在的玉石，我立马准备列举许多共处一室的好处以消除玉石的顾虑，可平日瞎话张口就来的我刚说了一句“互相也有个照应”便觉得心虚得紧，连忙想倒杯茶掩饰些许，谁知慌乱间全倒洒出来。
我的慌张惹得玉石轻笑了一声，让我更觉窘迫。为了避免玉石误会我有乘危轻薄之意，我连忙表明让玉石睡床上就是了。话刚说完，我自己都觉得那句话，无论怎么理解，言外之意都很奇怪，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补救，只能转过身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以掩盖自己的慌张。哪知茶杯里竟只有几滴水，我只好咽了咽唾沫假装喝了茶。
玉石一直没出声，让我紧张得好似心就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不停在揣度她是做何感想，会不会认为我是个登徒子。终于，身后传来了一声如平常的“无痕”，让我如蒙大赦，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看来玉石没有生气，说不定还会……
心中正在窃喜的我，却被玉石下一句话打入了深渊。
她，居然，让我回去，回傲龙堡去！
我竭力平复着因怒气而急剧起伏的胸口，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玉石。强装镇静的玉石竟还说当初她就是一个人全须全尾地从江南逃到了北方，所以现在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
看着强颜欢笑的玉石，我心中的紧张慌乱倒真是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却是，不被心爱之人所需要而产生的滔天哀怨。
我强压着心中想将这傻瓜搂在怀里好好打一顿的冲动，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面上，一字一顿地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玉石许是感受到我平静的语气中压抑不住的怒气，咬着唇好半天不说话，转过身再开口时，已脱去了坚强的伪装。
玉石张口闭口就是不想成为我的累赘，不想我也和她一样去逃亡。说到情急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都盈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