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中巨细已竟，及卓君司记前来轮值，亦不过闲话几句，便步履生风径自往偏阁去。平日素不持急进秉性，然今日另有旁计，却是不得不轻莽一回。背身解下颈上玉佛，着清蘅寻了雕花漆盒安放妥当，主仆二人这便出了慈宁宫，往西头去。迎面的霞色映入眼底，一时看得有些痴了，再回过神时，眼见蔚嘉苑已在甬道尽头，忙握了清蘅手，紧几步及至苑前，虽有心平顺，气息却仍是难以喘匀，鬓上流苏随之摇曳。待心觉好些，方柔了几分眉眼，与当值宫人道】
就说，孟姜来瞧阿茹娜。
【宫人乖觉，未及话音落尾，径自旋身入内通禀。我瞧着秋香色帘子上流云团纹随风晃得厉害，情绪亦浮浮沉沉，终究定格眼前的，却是轮转别年，卢沟晓月一壶陈酒酩酌，她与我道唯愿来年，临风酣醉的柔婉音貌。再回首来，又仿佛历经上元夜宴华烛高照，灯影幢幢间，她拢我入怀的片刻慰藉。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我伫立西宫之首，永寿蔚嘉，心中无端揣揣，寻不得由头。许是惧，又许是慌。而今她仍是阿茹娜，我仍是孟姜，可伊尔根觉罗冠贵嫔之封，盛宠眷眷，我虽求仁得仁，却不过寄身篱下，做旁人眼里光鲜，自知苦楚的奴才罢了】
【拇指顶开漆盒，指尖轻柔抚过玉佛轮廓，只待来人相请】
@伊尔根觉罗琮秦 女神

【信口稍询，却是上年嘉平新栽的木槿，萱芳清平，满树探枝，恰恰映上咸淡情景。羲和一壁拂着肩衽杨絮，一壁笑融融禀是慈宁宫中人来，眉端锦绣，疏冷依稀，却仍是采薇一句凰格格入耳——是了，我无端想些什么，无非孟姜或卓君，何须思虑如是。展腕扶正因小憩而娇慵欹斜的扁方，蝉鬓里翠翘数支，将飞星逐月髻稳得一丝不苟，我押着瑶华小臂施然步出，遐见她窈窕似旧，两眼噙笑，竟是遥遥伸出手去】
终于肯来了？
【犹是含笑带嗔，不顾雾柳梨花间众人注目，怡然挽了她细瘦皓腕，鬓侧艳生生的流苏轻晃，风流更胜往昔。指尖点向蔚嘉满地清馥，两相偕行，极是欢喜】
走，我特地让奴才从宫外头捎的梨花酿，刚烧上，还烫着呢。

好，照你这么说，我下次就打发个洒扫小婢出来迎你——倒教人说我端嫔不淑，对着太后面前的红人竟也敢吆五喝六，真真儿是好大的胆子！
【同她言语何须拘谨，全是信着小性儿来，平素往来皆是温吞笑语，竟毫分不似此刻怡然娇嗔，与她并肩偕去，赏一路清萱幽径、旧桃新菡，至花盆底儿叩上朱红门槛，方矫首扬眉道】
本宫的蔚嘉可是日日门庭若市，也不少你一个，哼~
【转而忙令羲和烫上数两卢沟酒肆的梨花酿，半晌盈盈移一杯至她眼底，轻笑而言】
要说风雅，还得数他们汉人，我打骨头里就同他们不一样，有什么风雅的？……唔，要说是附庸风雅，还差不离。

【正低头摩挲手里的瓷盅，闻言忍不住落落笑开，肆意揶揄道】门庭若市，岂止门庭若市？单瞧着万岁爷都不只要把这门槛子踏过多少回了。既阿茹娜也不念咱们往日旧情，往后孟姜不来便是了，哼~
【莞首轻颔，于方才那番言辞很是志得意满，又举杯同她一碰】酒不醉人人自醉，阿茹娜可莫要熏熏然倒在我怀里起不来哩！
【稠酒尚未近唇，便不觉蹙了眉梢，只一句】孟姜怎生觉得，这梨花酿与我二人是旧相识？卢沟——酒肆？

【一方绣着藕荷垂丝海棠的锦帕垫上酒盅，只消醇雾尽去，就可畅畅然品一口昔年卢沟桥头的醉梨花，纵我想得这般好，也不抵她恬然一声揶揄，几要将那微烫的小盏儿掷去她眼前方才解恨，不依不饶扭了头，挑眉嗔道】
不来就不来，等回头我再去慈宁定省，可别窜出来说想我！
【然而，闲语几何，她终究是嗅了出来——大抵旁人无可知晓我满心欢喜，这始终是孟姜，上元宴里我私心的一句同行同止，到底不错】
知你迟早要来，这不，我日日都叫人去沽上一壶酒候着，这几天未见你，倒是都便宜了我自个儿——

【吐吐舌头忙做求饶状，笑道】
好个阿茹娜，我是当真不敢与你比什么妙语连珠了。也难怪那门槛子遭万岁爷踩，咦——日久天长的，往后这酒里岂不也掺了龙涎香的味道？我可怕自己消受不起哩！
【酒入愁肠，并无当日温绵，反无端绽了些辛辣气息。目光忽而弥漫起了一层雾霾，仿佛透过眼前醇酒望向了极远的地方。这种眼神我很熟悉，刚进宫时候，常常拿篦子梳着梳着头便顿下来，这时候往铜镜里望一望，大抵就是这样的神色，想阿玛额娘，想昀凰，想周融哥哥。垂首按下白瓷盅儿，终未黯了神色，只盈盈向她】
你可不知，这酒里头掺了一味叫回忆，无端端地，把我直勾得想家，想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