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我从楼上下来,手里拎了只皮箱,开了后备箱丢进去。
然后发动车子开往公路的方向。
中途过加油站,我看了眼油量表,转弯拐进道旁等穿制服的小哥跑过来。
我扭头望着躺在后座的人儿,他依旧闭眼睡着,姿势也没有换过,大概是睡得太熟了。
看久了他安静的脸,舌头扫过牙床干涩地想抽烟。
我开始摸索口袋,从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另一只手正准备去拿打火机。
“先生,加油站不能抽烟。”
我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抱歉。”
我收回手把嘴里的烟顺手别在耳朵上。
嗅了嗅手上的烟草味,总感觉被谁踩了脚后跟,整个魂魄跌了一跤。
“你是崔胜贤吗?”
递加油卡给他的时候,小哥拿两只亮堂的眼睛看我。
“我不是。”我抽了抽嘴角。
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接过卡,又望了我一眼,转身往里走。
浑身不自在。
皱起眉,鸡皮疙瘩隆成一整片火山群。
退隐了这么多年,貌似连演技都一并褪了。不过看那小哥回头递卡还我的利索度,我当他是信了。
从加油站出来估摸半个钟头,往车外看,开始出现蓝汪汪的海。
海的颜色有些深,几乎吞掉了天上映下来的所有云朵。这让它看着像是死了。
路上的车子不多。我望着慢慢靠近的路牌,眯起眼顺着往右拐。
笔直过了几条道,我看见了路的末端。
一段木头架起窄长的桥,几级引下沙滩的阶梯。
我停车在水泥道上,熄了火。
“志龙?”我打开车门,轻轻叫了声后座的人儿。他恬静地闭眼睡着,对我的叫唤丝毫没有反应。
“志龙?”
我等了几秒。
那就让他再睡会儿吧。
摸了摸那人聪明的耳朵,我侧过身跨下车。拿了后备箱里的皮箱,我展开手用一个极为艰难的姿势把他从软沙发上抱出来。
我垫了垫他身体落在双臂上的沉度,把人儿的脑袋靠到自己肩膀上。
海边的风有些大,吹得他小巧的睫毛轻颤。
跨下阶梯脚上的马丁靴踏进细沙里,陷出两个人的重量。
我抱紧了手上的人,向眼前的海走进了一些。
白浪涌起一波漂亮的弧度,又以平缓的姿势退进海中。
那见不着底的蓝色乐此不疲地扑来,它一定是太想带走什么。
我站在被海水浸湿的白沙上,低头看着几乎整个埋没的鞋。
在浪头袭来之前忽的回神。慌忙地收紧双臂转身向前跑,险些被沉重的湿沙连怀里的人一同绊倒。
“志龙。”
我让他整个人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唤了一声。
“海浪又把可怜的小贝壳冲上来了。”
那些破损的贝壳零散地裸露在沙滩上,原先踩过的脚印已被海水整个带走。
它总是这样。
留给我这些残破可怜的骨骼,卑鄙地拖走我任何无法失去的宝物。
“志龙。”
伸手去摘别在耳上的烟,我感觉自己的手在不停地打颤,指尖扯着耳廓慌张地握上那只烟塞进嘴里。
时间好像在刹那剧烈地颤抖起来。
打火机的苗子脆弱地徘徊在烟头上,我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看着终于点燃的烟猛地往嘴里吸。
风声将我带到惶恐的边界。
我抬手抵着他脸上的皮肤,不停的摸着他乌黑的头发。
我甚至不知道波涛是什么时候开始异常凶猛,海浪震耳欲聋的拍打声像是要杀了我。
一定是上帝关了灯,让世界在瞬间黑暗。
我听着自己大口喘气的声音,燃尽的烟草落在腿上像身上密密麻麻的痱子。
阳光被杀得干净,乌黑的血从天上的刀口里滴下来。
眼前扑来一层雾,我张嘴疯狂地呼着气。
突然。
我听见有人在绝望地呜咽着。
他开始放肆地大声嚎叫却全部被风吞噬。
风不停地贯穿我的耳朵。
我使劲地去听那哭声,我用力地放大着听觉,却什么都听不见。
云突然停了。
蓦地天摇地动。
我猛地看见刚才搁在湿沙上的皮箱被浪头掀开后狼狈地敞开着。
密密麻麻的打印纸一张张被撕烂开来,死死掐着我的目光摁在那可怕的黑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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