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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双生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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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花事
如果把生命形容成一株傍水而生的植物,那么那横亘而过的河流便是奔腾不息的岁月时光,不闻世事变迁,兀自流淌。
每一株植物无非都得经过一系列千篇一律的流程。萌芽,破土,拔节,顶苞,开花,结果,凋零。仿佛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无法更改的事。而一株植物最为璀璨的时刻,莫过于花朵盛放的刹那,那一生积蓄下来的意念与骄傲在舒展的每一片花瓣上狭促却辽远的空间里用力展露到最充分的极限,昭示生命的一刹芳华。而芸芸众生,弥望花海,万紫千红之中,属于自己的那朵,究竟是茕茕孑立的弱不禁风,抑或是不可一世的绝代风华。
我们之所以会觉得悬崖之颠悄然盛开的花朵美丽,是因为我们懂得在悬崖边上适时地停下脚步,流连驻足,亦始终无法像那些无所畏惧的花儿,敢于义无反顾地,向天空踏出一步。
而双生的花朵,美丽依然却处处蕴含着无休止的残忍,华丽而凶险。它们靠互相吸食彼此的生命而生存,用一生的时间来做一生的竞争。谁获得最终的胜利,谁将有幸,独享如此奢靡而宝贵的年华。
于是失败了的另外一半,也只有在无可奈何地叹息,屈服之中,提前凋零。落红化为春泥,更护那送它赴死的精魂。向死而生
其实它们毕竟,依旧,一直,相濡以沫。直至永恒。
不过一个“殇”字,笼统也精辟地概括了它们昭然若揭的悲惨青春。



1楼2007-07-01 21:56回复
    Part 1
    冬日里的白天总是转瞬即逝般,短暂得不像话。
    教室里的灯光在迅速暗下去的天幕里白得格外刺眼与惨淡,仿佛与窗外浓墨渲染的世界分别从属于两个不同的空间,井河不犯,各自哀伤。光阴独自扛起整个世界的重量悄然穿越寂静的时空,任何的所有始终无力对抗它这悲天悯人的倔强。包括冰冷的空气,老师手里像是要超越时间的速度般飞快运动的粉笔及与黑板尖锐的摩擦声,学生们头顶徘徊不去的沉甸甸的睡意,以及整齐排列在窗棂上的,玻璃透明易碎的质感。
    由佳坐在教室后排双手托腮无所事事,目光游离在窗外一株孤独的榉树枝上,像要简单将它的轮廓描绘进脑海,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抓住。眼前是一片寂寥虚无的空白。
    像是发现了她的走神,老师猝不及防的提问让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她令眼前的空白迅速占据了整个大脑。于是在这种时刻,保持沉默是最好的自我保护形式。
    而老师的批评并没有如期而至。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回答了老师的问题,代替了老师那即将给由佳带来无地自容的训斥。
    由佳看到前排的美幸笔直站立的背影,美丽而骄傲无比。这时美幸悄悄回头冲她调皮地一眨眼睛,狡黠的俏皮。
    由佳就这样看着她。脑海中的空白褪去,漫上取而代之的另外一种情绪。
    放学的时候由佳走上前去站在慢条斯理收拾书包的美幸面前,扬扬眉毛,“回去么?”
    “好。”美幸抬头看看她,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居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丝在严冬凛冽的空气里像是结了冰般的坚硬。不一会儿两个女生的头发已经变得如同地上的积水般潮湿不已,是可以用“狼狈”来形容的程度。
    美幸做出一脸看吧好在我带了伞要不怎么办的表情,把书包交给由佳暂时提着,赶紧撑开她那把红色的小伞。由佳一直不喜欢那把伞,觉得那红色和边上缀着的蕾丝边无端地让人觉得突兀和矫情。但雨势实在太大,她也只能暂时放弃她那可笑而无聊的抗议,仅仅是在雨伞下局促安全的阴影里微微地皱了皱眉,并成功地没让美幸看到。
    伞太小且寒冷的因素,两个女生不得不紧贴着走路。从对方身体上传递过来的温暖,就好像被不情愿地揉进身体里去了一样。
    走着长此以往的,每天格外漫长的回家路程。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啊。”由佳把美幸的书包和自己的一起抱在怀里避免被雨溅到,不痛不痒地说了这么一句。
    “突然谢什么嘛,真是。”美幸挽紧由佳的手臂,示意她再靠过来一点,“那你上课发什么呆啊。还是小池的课。”
    “没什么,就是不太想买那老头的账。”
    “以后要是再被抓怎么办?你不会打算从今以后都要我来帮你解围吧。”
    “唔,你真聪明,我就是这么想的。”
    “美的你!”美幸的笑容里没有一点杂质。
    如果。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停在那美好的一面,那么其背光的区域所滋生的邪恶与不为人知的假象是否也将收起它们肮脏的虚荣,让殊途同归的情感来得更为纯粹与自然。
    纵使全部都是虚假,但求保留停止在那一刻光辉熠熠的时光,是不是就可以幻化成真切而珍贵的温暖。
    雨停了。走到一条黑洞洞的小巷口,两人停下脚步。
    时间已晚。加上下雨的缘故,整个天穹已然黑透,暗中凝结出冬季空气里独有的凛冽的虚无飘渺。
    “美幸,”由佳就着巷口昏黄的灯光低头检查裙摆被雨水打湿的程度,没有抬头,“明天有空么,陪我去趟月冕神社吧。”理由她没有阐述,觉得没有必要。
    同样低着头收伞的美幸动作明显地停了停,抬起头来,脸颊被灯光所投不到的阴影所囫囵笼罩,表情里包含了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难以形容。
    “明天,”她直起脊梁,高傲的姿态,几乎一字一顿,让由佳听清楚她所说的,每一个字的内容,“球队要练习,我走不开。”顿了顿,她仔细地审视着面前好朋友微妙变化的表情,笑容里加深了一层阴影,“而且你知道的,明天是流川学长的生日。”
    由佳不说话。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微笑起来的美幸,看着她嘴角裂开的生硬虚伪的笑容,看着她骄傲而满足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是俗套电影里头稍纵即逝的桥段一般,事不关己。
    美幸没有停止她微不足道的骄傲:“当然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帮你转交生日礼物。”她扬起下巴,不动声色的炫耀。
    由佳冷哼一声,把手里还未交还给美幸的书包狠狠向夜幕中一甩。不甚完美的抛物线,书包作为一个无辜的载体,盛载着那些不应不该的愤懑与怨恨,沉重得无力飞远,用力地摔在一滩积水里。注视着原本平静的水面上老旧路灯昏黄的倒影瞬间支离破碎,美幸书包里的课本掉落一地,溅起来的水花一如既往的刺骨,她感到短暂而由衷的,报复的快意。
    美幸仍然是静静微笑,犹如什么也没有发生,保持着她一贯的优雅从容,径自走过去捡起自己水淋淋的书包,没有再向由佳看去一眼,轻盈地扬长而去。
    “你永远无法达到我的高度,”走之前她不忘回头添上一句,成分复杂,依旧带有优越的笑,恶狠狠的从容,“永远也无法。”
    由佳也只是板着脸,把掉落在自己脚边的美幸的书本用力向她消失的方向踢过去。肮脏的课本不情愿地在地上同沙砾与积水摩擦,拖曳出一道笔直鲜明的轨迹。
    如此彻底,真切,而毫不掩饰的,厌恶的情绪。


    2楼2007-07-01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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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5
      过去很久之后由佳仍一直在想,若是当时流川没有说出那一句“哦”,她是否便不会这样浮躁,而达到如此失控甚至疯狂的地步。
      那一天的放学后美幸要去球队,叫由佳等她一起回家。原本看到她像是带有炫耀意味的骄傲由佳先是在心里漫上一阵厌恶,而她接下来的那句“那你就去体育馆等我吧还可以顺便替流川学长加油呢”更是让她的愤怒与不甘无从发泄。美幸却在她摇头的前一秒跑掉了,也没来得及让由佳连同一起回家的要求一同拒绝。于是由佳只有愣愣,然后将早已准备好的拒绝的话狠狠地吞下去。
      放学后的教室里有着因时值傍晚而自窗口斜射进来的温和阳光。
      由佳坐在窗沿上,夕阳的余晖灌满她的眼睛。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自体育馆传来的篮球清脆的乒乓声响。她望向那座浸在落日的光辉里的建筑,心里不禁想象,这么多篮球浑厚的声音里,有哪一声是属于他的呢。随后自己批驳自己这十分矫情无聊幼稚至极的想法。
      她从未去参观过球队的训练,恐怕只是出于一种逃避的心态。美幸是球队的经理,若是由佳在场,难免不会出现美幸给流川递水擦汗的场景,或许更因由佳的存在而使她有了更多炫耀般动作的可能性。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胸狭窄了?她自嘲地问自己。
      而她接下来看到的东西让她原本已恢复平静的心再度挽起狂澜。
      美幸的桌子里,在站着的时候所看不见的盲区,静静地躺着那天她们在“七方时空”看见流川时,他手里拿着的那张摇滚CD。
      由佳不知道她那一刻的表情阴沉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巨大的愤怒已经不允许她再仔细思考。她毫不犹豫地抬起脚来,将美幸的桌子狠狠踹翻过去。
      总要以什么凶恶的举动,来发泄她呼之欲出的满腔恨意。
      于是在回家的路上有了这样的对话。
      “你不是很讨厌摇滚的么,原本。”由佳轻描淡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昔。
      “嗯?”美幸像是惊异于这个突兀而含蓄的问题,尔后明白过来,表情复杂地看过来一眼,语气平淡,“哦,那是向流川学长借的。最近开始感兴趣了。”
      在由佳耳里抽象成无比虚伪的语句。
      “对了,”未等由佳答话,美幸继续说下去,“从今天开始,体育馆的锁就撤掉了。以后什么时候想来打球都可以。安西教练也同意了。”
      由佳没有回过神,“你是说……”
      “对。也就是说,”美幸说到这里的时候刻意停了停,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由佳的反应,“流川学长以后再也不用去那个破旧的露天球场打球了。”
      残余的一点天光之下,由佳看见美幸面对着她,悄悄扬起的,胜利的微笑。
      夜晚昏黄的路灯光,球场边上老旧的时钟有节奏的嘀嗒响,篮球撞击地板的节奏,流川被汗水打湿的刘海,一切的细枝末节像是电影里的快镜头一般在由佳的脑海里一一掠过,她不知道此刻攀上心头的,究竟是失望还是伤心。
      是再也不能一起打球了么。再也。
      我那么辛苦争取到的,接近他的途径。
      “是你向安西教练提议的吧。”由佳停下脚步,用直接到近乎无礼的目光望向美幸,“是你吧。”
      美幸不回答。收敛了笑容,回视由佳的目光。
      “是你,对不对!?”所有的隐忍与伪装终于向积蓄太久的愤怒缴械投降,由佳已经不打算再忍下去。
      为什么你总是不允许我得到一点点的幸福。
      为什么你永远要和我一起走这条狭窄的路。
      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跨出这不堪而丑陋的一步。
      你有那么多可以接近他的机会,你可以在他练习的空隙端茶倒水,你可以对他说努力啊辛苦了早点休息吧,你可以让他直接称呼你的名,你甚至可以和大家一起给他庆祝生日,可以向他借他喜欢的CD,为什么就偏偏不允许我与他呆上那宝贵的两个小时,为什么就不让我得到片刻的,小小的满足。
      你明知道除了能够呆在他身边哪怕片刻之外,我根本没有其他企图。
      ——“喂,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明白我多么想把这个机会留住。
      由佳已经无法控制她的情绪,她像是被闪电打蔫的植物,濒临凋谢的同时也不忘向天空释放出恶狠狠的诅咒与报复。
      她一把将美幸推下了她身后的泳池。瞬间溅起的出乎她意料的巨大水花来。她甚至在那一刻感受到了没有底气却依旧鲜明的快意。
      美幸和她一样,都不会游泳。她比谁都清楚。
      可心里涨满的恶毒已经到了无法撑下去的程度,总该有个出口让它们发泄一番,好让它们不要积压得这么沉重,这么危险,让她的心承受着这么多辛苦。


      6楼2007-07-01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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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如完成了一个卑鄙却准备长久的计划,自恶毒中萌生的快乐一瞬间侵吞了隐藏在四肢百骸中所有的善良。理智轰然陷入沼泽泥土。
        美幸完全没有料到由佳眼中转瞬即逝的凶狠会在下一秒演变成如此可怕的举措。她看到由佳站在岸边,低头望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冰冷无情。她不打算去央求她,央求她这个从小到大都一直在互相伤害互相厌恶的朋友,央求这个亲手将她推向死亡边界的人,将她救上来。
        于是她也仅仅是在水中无力而茫然地挣扎,却命令自己,不许发出任何声音。如同要竭尽全力保留她最后的尊严般,她甚至愿意用生命来交换。
        直至这凶险的一刻,她们还在如此执拗地怨恨着彼此。谁也不愿先一步的投降,不愿苟延残喘地低头,不愿心存不忍地向同情与恻隐倒戈,甚至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虚假的信誓旦旦所要坚持的,究竟又是怎样一种假象。
        美幸渐渐没了力气,扑打出的水花缓缓变小,身体无法阻止地下沉。直到水面上消失了她的踪影,仅剩夜幕下黑压压的一大片广阔的不可分辨的模糊,渲染了一切恐怖的气氛,惨淡的月光微微映出水面上已经缓缓趋于平静的一圈圈向四周漾开的纤细水纹。
        由佳这才终于从盛大的报复后的快感中回过神来,余韵中转变成无边无际的心悸,以更为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膨胀开来,将原本的那些充满恶意的胜利吞噬干净。
        美幸?
        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你怎么不上来?
        由佳面色苍白地死死盯着已经平静得可怕的水面,如同一块黑色的巨大玻璃,狠狠地关押住了她的那些张牙舞爪的恶毒的心思,硬生生地扼杀了她无疾而终的残忍。原本排山倒海的怨恨转化成铺天盖地的胆战心惊,将她前一秒创造的快感瞬间消灭得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她突然觉得失去美幸是可怕的,宛如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与彷徨无措。所有的勾心斗角不是言不由衷,任何的针锋相对并非逢场作戏,而彼此恢宏盛大的恨意却与相濡以沫的依存始终相生,不离不弃,于是她们长久以来在对对方进行无休止的厌恶与诅咒的同时,殊不知经过这些成长的年华,经过那些一直被她们忽略了的温情桥段,早已潜移默化地背离不了彼此虽非双生却自出生以来便一直紧密关联着的生命。
        由佳仓皇地站不稳身子,跌坐在地,犹如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她只能拼命地望向那平静而幽深的池水,眼里掉下绝望而冰凉的泪滴。
        已经不是拿走她的课本,不是甩开她的书包,不是踹翻她的桌子也不是冷言相讥所能满足的范畴。如今她终于妄图夺去她的生命。
        可是这不是她的初衷,这不是她的目的。
        她只是想要小小发泄一下她对她的厌恶,而不是要置她于死地。
        她开始号啕,在夜幕愈来愈低垂的夜里,面对着她一直潜藏着的讳莫如深而终于重现天日的懊恼与悔恨,生平第一次虔诚地祈祷上帝能够怜悯,赐给她那些可能性甚微的奇迹。
        谁来救她。
        谁来救她。
        我最讨厌的我最重要的人,谁来救救她。
        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将一个无限夸张地拉长的影子投在她的身侧,伴随着有节奏的篮球击地声,一声一声荡开水面上的涟漪,一声一声敲开原已紧紧闭合上的,沉重的希望之门。
        而她再次看到了那扇门后刺眼的光。
        她回过身,跌跌撞撞地向他奔过去,不顾一切。
        “你救救美幸啊!流川!求求你救救她啊!!”
        她此刻只懂得无助地拉扯着眼前的希望,不断地重复那句哀求,如同盛开在暗夜里的一句能给人带来新生与任何愿望的咒语。
        “救救她吧。”
        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7楼2007-07-01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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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6
          记忆里有过这样一个片断。
          好像小时候对于死亡的模糊概念是自那天起才逐渐明朗清晰。国小的国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做《天堂的阶梯》,描写的是一个女孩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双亲,因无法坦然接受现实而一直活在幻想与回忆中的故事。记得讲这一课的时候老师比往常都要声情并茂,说到动情之处早已泪盈于睫。后来才知道那天正好是老师母亲的忌日,所以老师在讲授这一课的时候才会无法抑制地,特别的伤心。
          当时两个女生还未能完全而透彻地理解死亡的确切含义,只是懵懂地觉得死亡恐怕只是一个人无端地消失了,可以让人哭泣的东西。其余的一知半解,也无法从哭出来的老师那里了解到更为详细的相关信息,也就随它们去了。
          况且她们当时所认真考虑的,是如何在接下来的小测验里得到比对方更高的分数,获得更多的奖励,单纯而直白的幼小的心。
          而就在那一天,她们共同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
          在日本,地震几乎是件司空见惯的事。在她们寥寥可数的关于地震的记忆里,稍微严重些的也无非只是对大地轻轻摇晃而感到的不可思议,摆动的灯光不断改变着屋子里的光线,和对桌子上移动的仿佛自己会走路的茶杯的希奇。而那一次,她们才真正感觉到死神向她们走近时,那虚无空洞的脚步声令人感到的深深的绝望与恐惧。
          衣橱砸下来的时候她们才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大人们都出门去了,她们各自在家温习当天的功课。突然之间世界开始缓缓震动,接着剧烈摇晃,继而摧枯拉朽般排山倒海。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声势,被地震所摧毁的一切充斥在她们的周围,隔绝出一个封闭的世界,继续它们的毁灭行为。而此刻迅速占领了她们所有意识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有着鲜明的存在感的,比害怕要来得更为猛烈的,被称之为“孤单”的情绪。
          那种孤单,即使事隔多年,也仍记忆犹新。
          美幸坐在仍然在不停摇晃的屋子中间,忘记了躲避屋顶不断坠下的碎石与身边倒塌的书柜与桌子。她只反复地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终于要死了么。我要从世界上消失了么。爸爸妈妈还好么。那么由佳呢。她会一个人继续活下去么。不会消失么。
          非常任性而幼稚的想法。却使美幸在世界末日到来之前的一刹那,面对着自己无助的卑微的心理,绝望地流下泪来。
          “美幸。”在地震造成的物体碰撞而产生的喧嚣的噪音中,由佳的声音虽微弱却无比鲜明。她从自家的院子里逃出来,绕过倒塌的围墙,爬过折断的窗棂,自仅剩下的一丝缝隙钻进美幸的房间里来。避开滚动的碎玻璃与移动的书桌,够到美幸的身边。
          “美幸别哭。”看见美幸一边愕然地望向自己,一边不知所措地流泪,由佳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修理她心里已然崩溃的那座城池,堵塞她随之倾泻而出的那些汹涌的情绪。
          “我们一起逃出去。”她说。
          “我们不会死的。别怕。”她说。
          美幸想起小伙伴们最喜欢玩的捉迷藏。每次由佳总会悄悄在背地里使个坏,让小伙伴们知道美幸的藏身之处。接下来又在美幸将要被找到的时候,先她一步暴露自己,将扮鬼捉人的小伙伴吸引过去。看似出其不意,却又在那些不经意的细节中安然地流露出那么多的温柔。
          之前多么厌恶对方都好,多么怨恨对方都好,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们依然也还是彼此唇齿相依的伙伴,相濡以沫的生命。
          这才是被她们所一直忽略了的,始终遗忘了的,关于她们的友情最为真实却依旧倍受冷落的定义。
          由佳的额角有一道微小却狰狞的伤疤。那是那次地震所遗留下来的深刻印记。蜿蜒在刘海底下,由儿时的可怕记忆蜿蜒至今。
          谁也不会知道,那是在那危机的时刻美幸片刻的犹豫所造成的,丑恶的印记。
          她们从残缺的窗子爬出来,极其危险的行为。因为没有人知道整座摇摇欲坠的墙会不会在下一秒里轰然倒塌。美幸先一步出来,随后伸手去拉由佳。原本是非常顺畅的流程。
          却在下一刹那瞬间改变了其美丽的本质。
          美幸看见正上方一根屋顶上的横梁以极其危险的形态悬着,随时可能落下,威胁由佳的生命。当时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的,美幸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这样一个极端恶毒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意识,侵吞了她所有善良的本意。
          如果由佳死了。
          如果由佳死了。如果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一直讨厌着她的自己,是否就可以逃脱这长久以来的枷锁,重获自由与轻松的境地。她是那么讨厌她,恨不得她从此消失。
          于是她久久地,没有向由佳伸出援助的手。
          由佳诧异地望过来,察觉到美幸里稍纵即逝的恶意,顿时明白一切。她没有呼天抢地的抗争,也没有偃旗息鼓的妥协。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的朋友,不动声色地面对她带给她的迫在眉睫的危险处境。
          为什么会这么讨厌你。甚至希望你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出现在我的身边,出现在这个人间的每一个角落,与我共同拥有同一片蓝天,呼吸同样的空气,生活在同一个空间。
          直到横梁重重压下,美幸才如梦初醒般,惊恐地注视着由佳消失在她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腾起的灰尘与屋梁的碎片。她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放弃刚才的意念,哭喊着由佳的名字,企图用手去刨开面前的废墟,拯救那如同与自己相生相克的生命。后悔莫及。
          如果对她真的只是单纯的厌恶,那么当时无情地轰炸自己的脑海的对于由佳的消失的恐惧,排山倒海的伤心又该作何解释。那些膨胀着在心房中狭隘的空间里拥顶的关于爱与恨的感情,年华里不可或缺的阴影与温馨,谁又能说它们的每一点每一滴都不是真实的呢。
          她们永远不会懂得珍惜唾手可得的东西。
          当然这些都是,她们从未向彼此透露,甚至连自己也未曾知晓的,最隐秘而真实的心底。
          画面断裂成一个个循环播放的黑白默片。无声电影。苍白无力。


          8楼2007-07-01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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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7
            美幸被送到医院。医生检查过后温和地向面前拖着哭腔的焦急女生和全身湿淋淋的男生不断地摇头,才终于使她放了心。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学长。”由佳有些尴尬地冲刚脱了T恤往外挤水的流川道谢。
            流川淡淡一眼看过来,刘海还在往下滴水,颜色深不见底的黑色发线纠结在额前显得整个面颊越发的苍白。他没说什么,又回过头去继续手上的事情。
            “流川学长一定觉得我很差劲吧。”突如其来的难过袭击了由佳的心。她握紧手指,骨节因过分用力而显出凛冽的苍白,“一定是这样的吧。”
            “?”不解地看回来。
            “是我把美幸推下泳池去的!是我啊!!”由佳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她手足无措,双手将衣角无意识地揉搓至衣料变形,“我是这么讨厌她!和她一样,我有时候甚至希望她快点消失!可是我又无法否认她对我又是那么的重要!我真的……很后悔啊……”
            后悔自己呼之欲出的恶毒与自私,后悔自己始终不能坦率,面对这份满腔恨意与相亲相爱一直双生的不堪友情。
            那样无稽,无望,无情却自责无比的心。
            流川看着面前这个每天晚上陪伴自己练球的女生,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所措地使劲拉扯着自己的衣角的女生,看着她无力而撕心裂肺的哭泣,看她将这些年来一直积蓄着的感情狠狠地释放到最充分的边际,心里最柔软的部分不由自主地被触动,低下头,伸手搭上女生无助地颤抖着的肩,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过来。
            男生身上依旧潮湿却清新如昔的气息让由佳由衷地觉得安心。沉沉睡过去。
            与此同时,美幸也无法自拔地徘徊在一个冗长而缥缈的梦境。
            梦里没有声音。一切犹如彻底颠倒。脚底踩着云,天上是巨大无比的海,还可以看见蓝得透明的水体里成群游动的美丽的鱼,沿着优美的弧线来回穿梭,尖锐的背鳍轻巧直接地划破水样苍穹。
            她发现自己是孤独的。在云层里隅隅独行,即使是在梦境中跋涉,那种感觉也依旧强烈,仿佛真的可以在那虚无的空间里栉风沐雨,颠沛流离。
            她看见流川在不远处,慵懒的表情,推着车慢慢地走过那片最为洁白的云。身边跟着由佳,巧笑嫣然,分外和谐的样子。
            她想开口叫他们,她想追上他们,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即使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叫喊,即使她如何竭尽全力地想要涉足面前这犹如神迹的圣地,世界仍然是一片安静,她亦无法迈出一步,她的存在根本无足轻重,甚至激不起天穹的一片涟漪。
            于是她只能面对着他们逐渐远离的背影,在原地独自无助地伤心。
            美幸没有告诉由佳,她喜欢上流川是很多年以前的事。那个时候的流川还是个矮小的男孩子,而美幸也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举手投足间是数不完的幼稚。她还太小,还未理解义无反顾的定义,不懂得爱情的概念,只是盲目地凭着直觉生活,忠诚遵守自己的心去做任何她认为应该做的事。
            美幸是在离家不远的樱花公园的秋千上见到他的。十分俗套的情节路线。
            “喂。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球。”他皱着眉,是丢失了球之后的臭臭的表情,却依旧有着泠然的好听声音。
            面前的小男孩有着精致漂亮的脸庞,没有笑容却丝毫不锋利的苍白脸颊上装盛着清澈干净的气质。刘海很黑,像暗夜里汹涌的深海。完美的单眼皮在眼角处上扬着出色的角度,睫毛上抹有天国的色彩。犹如一个致命的蛊,下在美幸心里,十年未解。或许,一生无解。
            你要知道第一眼的爱情往往这样深刻而微妙。
            她记得他在阳光下的样子就像个天使。善良而纯净,毫无杂质。
            当然这些美幸都未曾向由佳说起。她们早已终止分享彼此的小秘密。于是这段过去也只能局限于自己独享的,逝去的光阴里的祭品,成为一个温暖的漂亮记忆。
            头上猝不及防的疼痛毫无预警地袭来,硬生生地中断了她的回忆,万劫不复地沉入缱绻千年爱恨相生的梦魇。
            美幸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个黄昏,有浓烈的落日余晖斜射入病房里狭窄苍白的空间,升华出混浊而刺激的色彩。由佳坐在床沿,表情憔悴而呆滞,看见美幸醒过来,瞬间完成向欣喜的过渡与转变,诚实地展现了她最为真实的那一面。
            她说美幸你怎么会昏迷了整整一天呢。
            她说美幸你为什么会在梦里哭。
            她说美幸,对不起。
            美幸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地,突然扬手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空气犹如在那一瞬间彻底冻结,滋生出黑暗的绝望的气息来。
            由佳觉得自己就像是落幕之前最后一个演出的小丑,满心期待,兴奋欢喜地在后台准备多时,心急如焚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节目先她一步上台去,数着还有几才轮到自己。直至终于迫不及待地真正将双脚踏上铺有红色地毯的舞台上时,才绝望地发现人们早已缓缓散去,空荡荡的观众席上依旧被灯光照亮,却丝毫没有给最后一个登上舞台的她半分展露自己的努力与辛勤的余地。
            她没有哭。她觉得这应该是最正常的结局了吧。她甚至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美幸感到手上火辣辣地疼,那些纠缠着的疼痛顺着手上的皮肤一直漫延到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甚而毫不留情地探进心里。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了,开始重复这一句从古至今一直妄想着可以掩盖世界上所有罪恶的语句,单调重复的音节,用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情,以及她的心。
            由佳站起身的动作停了停,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几近失控的女生哭得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无辜而伤心。她没有说什么,重新坐回去,抬手按上美幸的脑袋,像小时候每次安抚受欺负的她那样,把她搂进怀里。
            “是我的错。”她也说。
            我仍然是这样的讨厌你。却又不忍从此与你分离。
            我们是否注定要以如此矛盾的方式,徒有虚名的相亲相爱,度过我们始终纠结着的生命。


            9楼2007-07-01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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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8
              原来光是可以流动的。
              眼皮上像是敷了一层阳光,暖洋洋地通红一片,犹如那些带有光与热的微粒在皮肤上静静流淌,完成其默然的渐变。仿佛那些鲜艳的红,温暖的黄,静谧的蓝,都依次排着队从眼前踩过,傲然不屑的姿态。当所有的颜色自眼皮上狭小的空间上流走时,余下的黑和白,便嚣张地独占了整个世界,肆无忌惮地在睫毛上跳起轻盈的舞蹈,卸落一身华彩。
              世界化作一片空洞的虚无。
              美幸自梦中醒来。天花板是刺眼的雪白。
              感觉上一梦千年。睁开眼睛,却是一个陌生而单调的世界。
              她的生命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那重要的能力,伤得不轻。因为在起床洗漱的时候她甚至已经辨认不出自己牙刷的颜色,毛巾上的图案。占据了她所有的视野的时无止境的灰色空间,单调而零乱。
              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更为残酷的形式。
              她想起自己在很小的时候看到过的黑白电视机,花白迷蒙的画面。如今属于她的视野也被这样的空洞所统一,笼统地归于一种色调的世界。
              她知道必须隐藏起自己的震惊与悲伤,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事,麻利地收拾东西,因为今天湘北要去东京打一场练习赛。
              振作起来。就算是最后一次。她对自己说。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脆弱的女生。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比赛自然是赢了,并且是以压倒性的分数夺得胜利。如今的湘北已经强大到了令对手毛骨悚然的地步,结果根本毫无悬念了。
              后来晴子提议一起去游乐场坐坐摩天轮。大伙儿轰的一声炸开了,好像平日里艰苦的训练真的快要把大家一同逼到穷途末路。美幸努力掩藏起自己的失意,却无法不在意,她眼中浅灰的树叶,苍白的阳光,以及自己与别人身上变得苍白陌生的原早已熟记于心的细枝末节。
              “小心!”看见美幸在过马路的时候茫然地向前走,晴子忙拉她一把,一脸担心,“美幸你怎么这么心不在焉呢,现在是红灯,你没看见么。”
              “……对不起,学姐。”美幸有些自嘲地冷笑着,看向路口那闪烁着的三盏灰色的灯。
              晴子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学妹冰冷到近乎可怕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了?”
              我该怎样说给你听。我不争气的眼睛。它们再也分辨不出世界上任何一种颜色了。
              但她只是说,“没什么。”直白明显的敷衍的句子。
              大家蜂拥着挨个儿钻进摩天轮静止的吊舱,两人一间。自然最不积极的人总是排在后面。美幸与流川恰也凑成了一间。那一刻美幸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上帝,收走她的眼睛,却赐给她这样宝贵的接近他的机会。
              摩天轮剧烈地震动后,缓缓离开了地面。
              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有分布零散的积水。美幸看见倒映在积水水面上自己与所乘坐的摩天轮的影子,因对比鲜明而分外渺小的样子。
              流川仿佛是被不情愿地拉来参与的模样,眯着乜斜的睡眼,脸在手上寻找到一个支点,却支撑不住他夹带着睡意的脑袋的重量,一下一下捣蒜似的点着。身上简单的棉质T恤有柔软的质感,衬得整个人的轮廓都莫名地温和起来。即使美幸分辨不出颜色,但流川全身便一直只有分明的黑白色打底,失了色彩仍然真实无比。
              东京独有的喧嚣与熙来攘往的人流在他们底下宽广的范围里未曾间断,来来往往,交汇而成歌舞升平的盛大序曲。天穹上翻滚有被雨水洗过的纯白,沸腾着向穹顶集聚出震撼华美的色彩。
              可惜这些美幸都无法再看到。这让她非常地,难过。却束手无策。
              但是她逼迫自己微笑起来,用最好看的笑法。“好漂亮啊,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坐过摩天轮呢。”她说,没有看流川,失神的眼睛努力辨认着外面色彩斑斓的地点与依稀可见的城市边缘,用想象构建着那些无法存在于她眼中的风景。
              流川抬起瞌睡的眼皮,目光落在面前近在咫尺的女孩向往的神情之上,察觉到她幸福的笑容里转瞬即逝的忧伤的假象。
              “你怎么了。”冰冷的语气里包含有真实的关心。
              美幸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看这个无意间吐露了温柔的冷漠男生,恍惚中又将他与小时候的影子重叠起来,依旧是深海般漆黑的发线,苍白的脸,睫毛上天国的色彩,什么也没变。他还是他,那个天使,那个拯救过她生命的神。
              她的心在跃出冰冷的水面的同时,又立即没入整片严寒冰海。
              “我有一个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住得很近,每天都形影不离。”她没有经过过渡与询问,自顾自地开始了她的诉说。她不透露她那“好朋友”的名字,也不去观察流川的表情,她相信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生一定听得懂她的话,“可是我们一直都在强烈地厌恶着对方,有时甚至想要置对方于死地。那是格外真实,毫不伪装的感情。但是我们都忽略了,在我们互相仇恨的时候,又是那样的依赖对方,需要对方,容不得对方有一点的偏离,一点的背叛。”她把脸颊贴在玻璃上,长长的睫毛染上了天空的颜色,涂满怅然,“学长一定也认为我们这种关系很不可理喻吧。”
              “可是我们谁也不肯先一步的承认对对方的重视,继续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也相亲相爱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还是得把这份虚伪却真实的友情一直持续下去。”
              “你知道那些恶毒的恨意往往比美好的爱更容易被记住。”
              流川认真地听,没有发言却也没有睡着,这已经让美幸非常感动了。但她明白,她还是始终无法贴近他的心,拉近他们的距离,注定咫尺天涯。
              摩天轮到达最高点的时候,不远处雄伟壮观的东京铁塔仿佛近在眼前。流畅凛冽的轮廓线条顺着天空向穹顶延伸,最后在铁塔的顶端汇集成束笔直地刺进雨后蓝得致命的天穹。
              “彩虹。”流川突然说,看向窗外,细长的眼睛里反射出了刺眼的光。
              美幸下意识地也向那个方向看去,却只在东京铁塔霸气的轮廓与单调的色彩中,看见了一片虚无。
              她想她是彻底的绝望了。
              “我看不见。”她终于决定承认,冷冷地说,“对不起。”
              回答她的是轻轻的鼾声。
              明媚流动的阳光因摩天轮的抬升与下降在他的脸庞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刘海下的阴影悄悄覆盖上漂亮的眼睛,透露出平日里所见不到的微妙的温顺来。
              美幸于是凑上前去,亲吻他的睫毛,带走一抹天堂的颜色。
              那么就此结束,如何。
              我该走了吧。


              10楼2007-07-01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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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9
                “……你在这干嘛。”
                “啊……诶?你回来啦美幸?”由佳睁开惺忪的睡眼,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门檐外是苍黑纯净的天,“我想你从东京回来应该还没吃饭,就带了点寿司来给你。”
                “……你傻啊。这么晚了你也不懂得回家。”现在都十点了,你一直等着么。美幸没有把后面这句说出来,只是安静而无可奈何地笑着,此时此刻力所能及的最诚挚感动的笑。
                有些事情总是心照不宣的。不需要言语来表达。
                “我爸妈出差去了。刚才我匆匆忙忙跑过来才发现忘了带家里的钥匙,呵呵,很蠢吧。”由佳在美幸的黑白视界里,微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点点笑起来。
                美幸没说什么,转动钥匙。磨合的声音,开启的动静,金属碰撞的清脆。
                “进来吧。”
                冻结多年的情感瞬间融化,寒冰升华成浩瀚云海。好像之前一切一切的恨都不复存在,这些相互伤害着成长的年华如同夏日里浓密的树荫底下流动的光斑一样斑驳,飘渺而稍纵即逝。善良重生,温情复苏,泉水再次注入干涸的河床,一直奔流到海。
                其实在东京已经吃过饭了。
                于是在好不容易消灭掉那些寿司之后,勉强地撑得有些发胀。美幸起身倒水,递过一杯给由佳,微微有些烫而轻声提醒了一声。
                房间里熟悉的灯光,腾到眼前的水蒸气,玻璃杯壁由热水渗出来的微烫触感,呼啦呼啦转动的风扇扇叶,窗外皎洁的月光及璀璨星空,即使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它们都是温暖的。美幸眯起眼睛简单地笑了笑,仿佛可以打消心头盘旋不去的绝望念头了一样。
                由佳在这边埋头翻美幸堆在墙角的CD,轻轻的声响。美幸走过去弯下腰,随便拣出一张CD就塞进机器里,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分一只耳机给由佳。由佳接过来,塞进耳朵。是个女声,模糊不清地重复着一些听不清楚的温柔旋律,呢喃的声线低沉浑厚。
                “法国的女歌手,Bebel gilberto。”美幸解释。
                由佳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扫到被完好地摆进架子束之高阁的,她上次让给美幸的Vitas的CD,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不喜欢了么。”
                “嗯?”
                “Vitas。你不喜欢了么。”有些委屈的情绪。莫名的委屈。
                美幸偏偏脑袋,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哦,不是。只是最近我的同桌很迷她,强烈建议我听听她。听着听着也就喜欢上了。嗯,至少不坏。”
                的确是非常迷人慵懒的嗓音。可是由佳还是无法一下子接受下来。
                她不知道,女孩子之间的深厚友谊,是要有一起长大一起生活,彼此熟悉对方的微小习惯与爱好,甚至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清清楚楚,了然于胸的默契做基奠的。若某日发现对方有不为己知的更迭,心中的怅然更是无人可知。
                她不知道,她曾如此厌恶着的这个朋友,自己一直都在心底给她留了个最特别,最最特别的位置,这些年来独自咬紧牙关默默地保持。
                她不知道,究竟珍视与厌恶的相生相克,哪一种才是她内心最诚挚的真实。
                就在她一个人黯然神伤之时,隔着右边耳机里的歌声,她听到美幸更为怅然的声音:“我想,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听摇滚的人。”非常非常明显的一语双关。
                由佳听出来了,心里不由得一紧,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来。美幸的样子与往常不同,带有些平日里所见不到的淡然与沉寂,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伤,侧面静止凛然的轮廓如同一条黑色的纤细的河,彼岸是丛生的烟树。在穹庐下幽冥的空间里源源流动,甚至象是要义无反顾地流出她的生命。


                11楼2007-07-01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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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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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10
                  用怎样一种心绪来思量那些稍纵即逝的光阴。
                  它们会带走年轻,带走生命,带走儿时幼稚虚无的被定义为“梦想”的幻想。而它始终带有淡定优雅的笑,从容不迫地亲手在自己所束缚住的这个世界里扼杀掉一个又一个信任而亲近它的生命与奇迹。它生长旺盛,奔流不息,使智慧却无力的人类给了它一个定义叫做白驹过隙。
                  海鸟衔走属于游鱼的每一抹阳光,尘埃填满了盐湖,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爱与恨,都可以在季风回转暴雨来袭的时刻得到完美而彻底的沉沦。路过光阴,路过人生,路过弥望芳华的三十里花海。随后在细数老去的时光里,默然重生。
                  总会有人陪伴自己走过那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或许形影相随,或许各自孤单,但那的确,也一直会是自己背离不了的亲爱,终生的莫逆,身边的人。只是客观的联系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主观的意愿,那些被遗忘,被隐藏了的爱便永远地坠入了无垠深海。
                  壮烈牺牲了的爱。终究敌不过生命的自私,光阴的力量。
                  无尽的梦魇再次袭来,将美幸推向更为隐晦的边缘境地。
                  她睁开眼睛,房间窗棂上悄然流进干净的月光,房间里变得空洞而清冷。她安静地掀开被子,下床,没有穿鞋子,像只猫一样没有丝毫声响。始终悄悄指向凌晨三点,美幸回头凝望它片刻,她想她会记得这个时刻。
                  由佳绵延不绝的呼吸声平稳而均匀,美幸就着月光看见她很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在空气里,在夜晚庞大的阴影中微微地颤动。
                  她想她也会记住这张与她相似的,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在身边如同双生的花朵一般形影不离的脸庞。
                  她在黑暗中凄然地笑。随即走出房间,静静地带上门,尽量没有使锁舌弹回的时候发出声音。
                  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带有漂亮的泪与笑,哼着她最喜欢的歌曲,脚步轻盈。她光着脚走过门前的电线杆,平时与由佳一起上学放学的捷径,离家不远的樱花公园,湘北大门前笔直而冰冷的马路,城市里横亘而过的悠长铁轨,“七方时空”前的电车站牌,街边破旧的露天球场。她要光着脚将这些洒满了她的回忆的土地一一认真地踩遍。
                  最后来到海边,生硬的沙砾将她的脚底撂得格外的疼。她径自走向那片在夜晚里暗暗汹涌的幽深大海,让踩热的双脚浸在冰冷咸涩的海水里,入侵出真切的痛,冻结她的神,温暖她的心。
                  记得这片属于神奈川的海。静谧,灵逸而辽远。小时候与由佳常常来到海边疯玩一个下午,看血红的夕阳带着哀伤的绝望被云层绞得支离破碎地缓缓沉入海面,才意犹未尽地手牵着手回家去。那个时候往往有着这些时光以来最绚丽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穹,烙在她的心里,灼热而深刻。
                  她刻意挑在这个漆黑的时刻来,是为避免看见黯然无色的晚霞而独自神伤。
                  大海在夜里汹涌。月升,潮满。海浪一波波打过来,送走那些缥缈的企图与妄想。
                  她又想起流川,这个在她的心里逗留了十年的天使,他海一般的刘海,带有天国色彩的睫毛,细长的眼睛与瘦削颀长的身材,虽然答应了自己却从未真正叫过自己一声“美幸”的无疾而终的应允,以及自己在医院里恍惚之时无意看见的他伸手揽过由佳肩膀的温柔动作。他将永远都不会属于她。她比谁都明白。无比地。
                  而她自儿时便轻易爱上了的这个冷漠男生或许可以给她最重要的人幸福。她相信。
                  冰冷的海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脚踝,感应了身体里麻木太久的神经。她记起那次由佳将她推入泳池时自己心中的无助与刻骨的悲伤。而她在挣扎的空隙里,也分明格外清晰地看见了由佳脸上紧张与惶恐的表情。如同不小心伤害了自己一直珍视的重要的人。哦不,不是如同,而是真实地伤害了自己一直珍视的重要的人。那样掩藏不了的情绪。美幸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是那样了解由佳。
                  而在她明白自己失去辨认色彩能力的瞬间,她就已经决定原谅。
                  她才明白即使对彼此如此如此的怨恨与厌恶,她们都还是爱着对方的,自一开始,且一如既往。只是她们太任性,太执拗,不懂得回头驻足,不懂得珍惜手中的幸福,不愿意先一步的倒戈,不理解退一步海阔天空继而不知道究竟该如何面对这爱恨双生的复杂矛盾的友情,该怎样重新看待彼此自幼至今仍旧关联不断的生命。
                  苍白的月光很凉。她凝视着没有颜色的冷寂天空,漆黑的世界,卸下所有伪装的坚强。她握紧挂在胸前的残花坠子,无声地哭泣,与此同时并淡淡而幸福地微笑着。
                  我们总是太固执。因彼此的勾心斗角而错过那么多的幸福。待回头之时却已走得太远,让我们之间拉开太长的距离,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从前。
                  或许又是因为我们走得太近,近到对不准焦距,于是只能看得清对方的缺点,对彼此的讨厌,因此才更为疏远。
                  你要知道我从未敢用谦让来处理幸福。而幸福始终公平,不会容忍任何人的放弃与分享,以及背叛。或许是因为我们的不珍惜让幸福生了气,于是注定了我们永远只能共同拥有着这么微茫的一份。无奈的苍凉。
                  我无法将这些隐忍全都说给你听。我必须要将它们连同我的秘密,我的生命,我的灵魂,一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海。
                  美幸闭上了眼睛,向面前不可分辨的漆黑缓慢却毅然地走过去。海浪送来残酷的温柔亲吻她的小腿,继而因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而一寸一寸地漫上了她的整个身体,汹涌地包围了她,犹如在召唤她的回归。直至失神的眼睛被轻柔的海水有安全感地包裹上了的时候,她仿佛看见幼小的自己与由佳手牵着手欢笑着踏着浪花奔向美丽绝伦的硕大夕阳的温暖画面,重新有了色彩。
                  意识模糊的前一刻,她终于看见七色的彩虹,铺满鲜花,由佳踏在上面笑着招手,向她奔来。
                  于是她在水中,再次握紧与由佳双生般的残花坠子,慢慢地,慢慢地,微笑起来。
                  没有告诉由佳的是,她这么做的,因她而起因她而终的理由,以及这些年来连她自己都刻意去忽略了的,对她心照不宣的疼爱。
                  那么,独享的幸福,我让给你。
                  从今往后,要带着我的份,一直地一直地一直地,幸福下去。


                  13楼2007-07-01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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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把你的文拷下来放在小电里慢慢读了


                    享受ing~~~-__________,-


                    15楼2007-12-02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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