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冬天,他在楼下的垃圾堆里捡了只咪子。
灰蓝的杂**,不漂亮,不金贵。
不大,伤了条腿,不停地叫,夜里很吵人。
夜里跑下去,就披了件大衣,连毛衣都没穿,脚踩在雪地里吱吱呀呀地响,才看清楚那断了的一条腿已经是血肉模糊的,血肉又被冻住了,止了血。
它用几乎是在等死一般的眼神看着张起灵,没什么希望,但口里却还微弱地喊一声喵。
张起灵就跑过去,把它拎起来塞到怀里,用大衣裹着,跑回楼里。
房东不让养猫狗,说是嫌脏,他不好让人家看见,本以为夜里这猫该就走了,却是没走,还在叫,他到底忍不住出来看了,才知道它是伤了的。
他在怀里捂住那猫的嘴,直奔自己屋门。
开了医药箱,摸了摸断骨,给它正了正位置接上,又包上伤口,猫倒是很乖,似乎是因为闻到了这个人身上的血腥气。
张起灵大概没料到一直被自己救了的猫会怕自己,想了想也没什么好置气,起来切了火腿给它,肉一碗,白开水一碗。
猫却不吃,大概是疼了,又开了口喵喵地叫。
张起灵急了,一下就捂了它的嘴。
“你可别叫。”他对猫说,“你叫了他们就会听见的。”
猫自然是听不懂,他低低地叫口水涂在手心上,猫张口咬了,手心有绷带,这会就渗了血汩汩往外冒,猫最终是不叫了,不知是不是怕血。
张起灵松了口气,移开了手,猫静了一会,又喵了起来。
“我要睡了。”他对它说。它自然是听不懂。
他没办法,就继续捂它的嘴,拉住它摁在自己缠着绷带的胸口上,它扑棱几下闹得伤口很疼,但最终没了动静,他拎它一并缩进被子里。
“别再叫了,忍着点疼,不然我们就都要无家可归。”
房东管事的是一个老阿姨,东北姑娘彪悍,剁菜虎虎生风,碎肉饺子皮薄馅大,那年头叫一个好吃。
她说,诶,现在的孩子真是会糟践东西。你就不一样。乖得很。
张起灵接了她给的饺子,点头。谢谢阿姨。
其实这么一叫,阿姨您真的捡了个大便宜。张起灵倒不介意装小,装小有饺子吃。
(作者插一句,哥也装过小,装小有人指导做活容易)
那咪子伤没感染,大冬天好得快,看了看断肢像是自行车压了一下,也不知谁那么缺德。
张起灵给它用木棍撑起来,用绷带条缠着,接过骨,应该长好了还是一条猫好汉。
直直的木棍不好找,冬日里还是多吃了一支冰棍,天冷得这东西都可以直接在街边开箱子卖,香草味不错。
被接了骨上了支撑的猫崽子走路很别扭,也走不了几步,瞪着一双眼就看他。这摸样挺好笑的。
他伸手就摸了摸它,它并没反应。他就又摸,摸了好一阵子,逗它给点反应,到最后,猫终究是烦了,开口把手指咬嘴里了,象征性用虎牙磨蹭几下。
他闷闷地想别人逗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心理。
但他从来没有开口咬人,虽然有时候很想,但不能。
他又伸手去逗弄猫,其实他也觉得会有回应的活物比闷不吭声的要好玩些。
“猫,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猫忙着捉他的手指。
“该叫什么好。”
他不知怎的,就心里有点高兴。
白天出门的时候,把猫锁在屋里,猫倒是很乖,不叫。本来野猫就是不喜欢开口出声的东西,起初叫的那么欢实大概是疼的。
他放了心,就锁了门出去。
冬天的哈尔滨很冷,广播里说今日最低气温零下二十七,他身上直接接触皮肤的是好几圈绷带,揽着一道一道深进去的划痕,套上衬衣,套上高领毛衣,再披上外套,竟是觉得绷带蛮保暖顶得了一层衣服,本来流血的地方就容易觉得从里往外的凉,棉纱贴上去,整个人却觉得暖了。
自我催眠也有个限度。
开了车锁跳上去就走,地上尽是压扁了的雪,打滑,溜车溜了两下又掉下来,牵了肩膀的口子,趁着没人看见咬牙切齿两下。
旁边的房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喊他,哟,小张,出门啊。
他点头。嗯。
学校放寒假了吧。咋还不回家啊。
不回去了。他一边答一边扯谎。学校老师让留下干活,给钱的。
女人也不多问了。只当家家自有难念的经。挥了个手。
他换了肩膀的重心,又溜车,成功了,跳上去了。
尼玛一得意就又滑摔一趔趄。一人一车横扫千层雪浪,还包埋。
糊了一脸雪,趁没人疼的咬牙切齿,爬起来锁了车子,忙又回屋脱一边衣服看看撞开哪里了。
猫似是闻见了血腥气,凑了过来,在他边上喵了一声。
“别叫。这一发现我们都完了,人见了血,是要送条子那里的。”他停了重绑绷带的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猫这回却似是听懂了,真的一声都不再出。
猫退了一步,然而伤了的后腿一着地,就一颤。
张起灵看在眼里。
“你疼了。”他低声就说了一句。他想来了想自己有什么办法。结论是没有。
“疼也没办法,你就忍着吧,你看。”他自嘲似的摊了摊手。
“你看我也挺疼的。”
那时候还没有吴邪,也没有胖子,也没有和那些相识纠缠的岁岁月月,但是还有张家,有老九门,有秘密和终极之类的东西和人心鬼神之类的混账东西。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故事是后话。
他夜里冷把猫当暖手的,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对猫说“你是不是觉得挨着我挺冷。”
那时候猫已经乖了,知道它自己一叫就要挨捂,趴在他胸口上也心不在焉,四下乱瞅,最后还很应景地张嘴打了个呵欠。
夜里正是疼的时候,他不知道猫是不是也这样,看它打呵欠,挺好玩的,就趁它没闭嘴巴,摸了摸小虎牙。
牙齿是钙质,是无机的东西,可摸着是热的,因为它的主人是个活物。
捧着它,能听见心跳。
猫的腿脚渐渐就利索了,撒丫子挠门要出去,张起灵哪里肯,这放出去还知道回来?不会来谁给它换药?张起灵一开始觉得算了,就让它挠,后来挠着挠着东北阿姨上来了,一敲门吓得他一个激灵,捉了猫就往被子里塞,刚要冲过去开门又回头使劲掖一掖。
开门见红,本命年了阿姨穿的真是喜庆。
“阿姨好。”张起灵淡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