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久地咀嚼着这些话语。至少表面上，我知道母亲是想让我现在要有压力，如果能成功，就与千千脱离关系。
我把她纤瘦的身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神天兵已经走了进来。
我们把小小的屋子整理清楚。
柜子里放着几枚竹简。是战国时期的印迹。我没有看懂上面的字，神天兵看了一眼，说，“这时当时将军的竹简格式。烧了吧，是王翦写来的。”
看起来十分光洁，经历过无数次的抚摸。
我听从了他的话。
收拾好一切东西，我们打算烧了这里。
正踏出门槛，我转头一看，只见母亲身上忽而腾起无数荧黄星点，在晶莹的亮光中，身形逐渐消散。
看到这个场景，我的泪水方夺眶而出。
这就是仙族的故去？魂飞魄散，散于天际。
神天兵放出真火，小屋很快燃烧殆尽。
他将我轻轻揽在怀里，未语。

回到门派后，引来了无数目光的注意。
神天兵紧紧拉着我的手，穿过那些仙子。那些人当中，应该也有不少人倾心于五庄观的首席大弟子，但是他是我的。
想到这里，我拉住神天兵问道，“我不在的这些年，有没有移情别恋啊？”
神天兵听了，笑道，“我就差没剃度出家了。”
说完他忽然一把拉我踏云而起，紧接着把我抱了起来，在半空中转起了圈子，我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脚丫子不安分地踢蹬。
他亦爽朗地大笑，那一刻真的令人怦然心动。
“千千，”他的语气饱含深情，“你到底哪里来的魅力呢？为什么我爱你这么久了始终没有改变？”
我在他的怀里，伸手卷起他深蓝色的发稍，“因为我把你的心偷走啦！”
他说，“你那时候倒下时，我感觉好像我的心也死了，现在你回来了，我好像又活了....”
我不再说话，含笑瞅着他。
“千千，和我出去玩玩吧，放松一下，这三年，你累了。”他依然抱着我，征求我的意见。
见我点头，他欢呼一声，调转云头，离开了普陀山。
打算去地府领点抓鬼王的任务来。这些鬼魂不受阴司掌控。
自始至终，我都小小地注意着立在潮音洞口的橙翼身影。神天兵显然也发现我的意图，但没有说话。
“千千，你应该知道，我和橙音没有半点关系。”他在带我去地府的路上，解释，“她应该是对我有好感。”

神天兵晚上送我回普陀山，依然是千千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
我看看很熟悉的陈设，坐在妆镜台旁边，揭起镜帘，铜镜映出了我的身影。
一张精致的面容，一头嫩黄的长发，一双美丽的娥翼。简单而洒脱的装扮，尽显风华绝代。
神天兵关好门走了过来，立在我身边，他也默默地看着我在妆镜中映出的容颜。我抬头看他，他便低头微笑。
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低头，卷自己的发梢。
“千千，过去的记忆还有么？”他问。
脑海里闪过沉薇的提醒。我轻轻摇头。
他的眼睛中流出一丝失望。但是很快掩藏了。“没事，现在的千千也很好。”
神天兵走后，我依然坐在妆镜台前，我感到冷。
我是千千，我又不是千千。神天兵喜欢千千，也就是喜欢我，可又不是我。因为他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我轻轻一叹，妆奁边燃着红烛，摇摇曳曳。
......
第二天出门，看到阿萤正站在门口等我。我拥抱了她，我已经比她还高了。
“小娥，你要小心橙音。”她悄悄说。“在你变强之前，她一定会阻止你。”
我点点头，这事情我当然知道。
她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是这个人要见我。
我疑惑地跟着她走到普陀山林子里，看到一间小屋。这里有强烈的熟悉感，显然是千千认识的人。
在这间屋子里，我见到了千千生前的好友，豆娘九璃和螳螂寒嫣。
她们的翅膀都是透明的，寒嫣的翅膀可以极限地张开，看起来很可怕。
从她们那里，我得知了一些东西。

橙音姓厉，是蝶的化身。原来和千千也是朋友，后来在竞选门派护法时被千千打败，自此决裂。
她的嫉妒心很强，虽有心机，却比较冲动。
当年首席大弟子的竞选，之前橙音请千千喝了一杯茶。她们怀疑千千用不出惊梦，与那杯茶水有关。奈何时代久远，无从考证。
另，已经毫无疑问的是，橙音喜欢神天兵。这或许亦是橙音憎恨千千的原因。
对曾经的好姐妹痛下杀手，橙音的确够狠。
远离橙音，非常重要。那天橙音的飘带那样狠狠挥来，说明她并不想公平竞争。
可是我现在能待在哪里？
阿萤突然问，师父对此做了什么了？
我们同时微惊。师父显然是有刻意培养我的。如果橙音想提前扼杀我的生命，师父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那天橙音是想攻击我第二次的，但是师父叫走了我。
师父在阻止她！普陀山本来就不是可以随便杀人的地方。
但是如果出了普陀山呢？师父能不能管？
“如果不是要事，首席大弟子是不能随意离开门派的。要离开，所有人都会知道。”寒嫣忽然说道。“而且橙音也很少离开门派。她没什么事做。”
我抬头看看寒嫣，她的肤色是原型特有的惨白，眼睛细长，嘴唇很薄，看起来，她是一个非常冷酷的女孩。
突然庆幸我的对手是橙音，不是她。
看来橙音能力虽然强，我要做的也只就是在竞选中打败她。

必须练好惊梦。我心想。
没有多迟疑，我继续了修炼。
按照母亲的指导，凝出莲花之后不必放出刃来，觉得可以了，就把灵气回吸。这样很省损耗，主要是练习技巧。我的内力由于母亲的传授以及自身的天赋，已经到了十分深厚的层次，只是可能尚不能完全掌握，故而此法也可避免走火入魔。
一整天都没有看见橙音。说她在藏经阁待了一天。
秋慕说三天后是大唐官府首席大弟子的挑战。也就是后天。
晚上休息了，神天兵并没有来找我，我虽然心里有些空，却也乐得清闲。阿萤和我聊起了关于未来的计划，我们彼此几乎无话不谈。
她打算在我竞选完首席大弟子之后竞选护法，事实上，首席大弟子对门派护法虽然没有一票赞同权，却可以轻松否决。因此打败其他竞选者在她，而我若是成为首席大弟子，只要同意她就好了。
晚上和她一起睡，一直说到很迟才入睡。
第二天醒来，我决定去找秋慕。和阿萤打了招呼，她虽然不是很同意我一个人出去，但还是说好了我明天再回来。
我收起了翅膀带上了我的红莲，独自离开普陀山。
很久没有来长安，可是热闹的景色依然没有改变。我打听了一下，找到了大唐官府。人间的行人不是普陀山那样来来往往都是充满灵气的仙子，凡人那些平凡的面貌，令我这明显仙族打扮的姑娘显得十分突兀。

进入大唐之后，来来往往的差不多是人中之杰，故而好奇的眼神少了，反而是我在到处看。庄重森严的建筑，古朴而充满气势。在路人的指点下，果然找到了秋慕的家。
她没有关门，在屋里看书。她的书摆得乱糟糟的，不拘小节的喜感。
我站在门口敲门，她念完最后一句话才抬头，见是我，高兴地叫了声，放下书走过来将我拉进去问长问短。
待会儿她要出去筹备关于明天竞选的事情。
“挑战者闭关三年，今天出关。”她说。
这次不仅仅是她的偶像，还有另一个挑战者。这两人之间会进行决斗，胜者方可与首席大弟子交手。
直觉告诉我，挑战者中有我的剑侠。但是我没有多说。今天出关的人，会去看看师父，肯定不会接受其他人的拜访。
秋慕抚摸了一下我的长发，说现在时间还早，小娥我给你弄个发型吧，自然直虽然好看，却未免单调了些。
我点点头答应了她，便跟着她进了内房。
对于大唐官府或者女儿村这些门派的女弟子而言，所谓深闺之说并不存在，故而她们的活泼大方与闺中静女截然不同。
内房简单，漫有一股幽香。我坐在妆镜台边，注视着镜中精致的面容。
秋慕用一把桃木梳将长发悉数拢至脑后，然后灵巧的双手再一层层叠起密密青丝，接着她一手取过一支长簪衔在嘴里，用轻网挽起，刺入簪子，围上一层珠琏，再戴上一套发髻，最后她向妆镜台边的一个花瓶上摘了三条金色凤羽，插在了发髻上。
其中她有思考有观察，花了很久时间，当结束之后，我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形象，惊呆了。

繁复的头饰，头发全都绾到脑后，亮了白皙的面容，显得更加成熟雍容。
我捧着自己的脸，反复看来看去。
秋慕看我惊喜的表情，淡淡地笑着。
看来小娥还是小孩子啊，喜怒形于色。她说。
我正要答话，外面有人敲门。
秋慕走了出去，是叫她去做事情的人。秋慕问好了可以带伴同行，就也带上我出了门。
我注意到来叫秋慕的男子，看到我时眼神轻轻闪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说话。
一路走到将军府，我引来了许多目光。也许依然是仙族的突兀吧。
站在将军府门口，秋慕叫人通报进入，我忽然心里一紧。
接着秋慕拉我进入偏堂，我一眼看到坐在正东的程将军。
接着眼神一转，只见剑侠坐在一边。
秋慕和程将军道了好，就高兴地问剑侠，师兄近来可好？
此时我才仔细看他，他现在已经二十八了罢，眉宇间较三年前更是成熟了许多，那单凤那薄唇，线条更加坚毅。他也看了过来，以至于忘记回答秋慕的话，我的视线忽然有些模糊。
他看着我，有种狠狠地要快速记住我的样子的感觉，我等着他叫我，可是他眼神里似乎拼命压抑住了惊喜的呼唤。
我的心猛然一沉。I

我在他的人生之中，大概只是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过客。还记得他说过我的不一般，但那与他何干。
他曾经用温婉的笑容看我，叫我小丫头。曾经让我看他练剑。用一个男子汉不会有的细致安排我的起居，给我准备食物。
就是在那时候，我和他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么，既然不是一个种族，彼此相距甚远，连地位都是千万里之遥。
离我挑战首席大弟子之位，不会超过一年时间了。深居简出的规定，注定与世隔绝。
我依然低着头。默默无语。
忽然秋慕惊讶声传来，小娥怎么哭了？
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眼婆娑。抬头，剑侠竟也在看我。彼时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秋慕伸手来拉我，我便猛然扑到她怀里，秋慕虽一时不知所措，却也任我泪流。
剑侠静静地坐在一边，低头在想什么。
朋友可能遇到伤心事了，见笑。秋慕轻拍着我的背，对剑侠说。
没事，凡人都有伤心事。剑侠的声音依然如故平稳。I

巨大的结界水波流转，穿行的人不多，云端静谧清凉。
我用手轻触结界表面，瞬间就被带到仙界的一边。一股仙风迎面扑来，比人界多了灵动的气息。
环视悬浮在空中云层的无数建筑物，一时失去目的。
我只是单纯地要逃离剑侠那里，却不知离了他，我归处何方。
想了想，我扇动翅膀，躲进了云层之中。
一个人安静地睡了一场。已经很久没有做梦，却在梦中看见剑侠面容模糊地向我挥手。
本来就不能像之前一样在一起，何必在意失去。
我是被吵醒的，站在面前的是天宫首席大弟子舞姬完颜。
完颜世出舞魂，精通舞蹈，因而举手投足格外优雅韵味悠长，高挑的身材，一身蓝衣凸显出曼妙英姿，缠身的缎带柔美而极蓄气势。她的首席大弟子之位长于千千短于神天兵，同样当之无愧。
完颜多年前就嫁与龙宫首席大弟子敖荆，她是千千的好姐姐，和橙音略显疏离。
我揉揉双眼，任她轻轻拉起我来。
“小娥，在这里睡可不好哦。”I

我听罢，抬头笑，“颜姐姐却是好久不见了。”
颜姬亦笑，不经意道，“正打算明儿携夫去普陀山看看，不知橙音有空接待否？”
我不知她目的何在，嘴上只说，“明天我有事，可能看不到姐姐...”
颜姬摇头，说没事，她只是要去见见橙音。
沉默了一会儿，她邀请我去天宫坐坐。

天宫在九霄云上，只有神仙才有资格进出，多少凡人梦寐以求又极其遥远的境界，而升仙又是多少人期望达到的又不可能达到的目标，上至秦始皇，下至无数炼丹道士，真正成功的，又能有多少。
完颜踏着青鸾，冰蓝色的晶莹落在她身后，我亦在青鸾背上，双翼灵巧地扇动。
南天门的守门天兵深深地鞠躬，放我们进去。
完颜俯身在我耳边道：“其实天宫的很多人，都不喜欢你的首席大弟子。”
我想我懂。完颜和千千关系好，自然不会和橙音有多好，事实上橙音对完颜怀有敌意，有几次公开的会议中，橙音屡屡冲撞完颜，按照完颜在天宫是女神的存在，天宫的众人，自然对她不满。
我依然微笑，看着青鸾在汉白玉的台阶上落下，不少天宫子弟围上来，纷纷向首席汇报事务。
如若天宫在我这边，五庄观本已不在话下，龙宫的首席又是完颜的夫君。那么橙音根本是孤军奋战。她何来的一脸孤傲脸色，她的自信，仅仅来源于自己的实力？

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和剑侠在一起，几乎没有威胁的刺客，是谁派来的警告？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完颜已经带着我坐到首席大弟子的处理公文的大殿中，记得完颜叫它未央宫。
天宫的建筑，到底比普陀山豪华。我坐在白玉编织的席子上，只感觉阵阵清凉。
完颜笔下飞快，眼神严肃，她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门，事情好多。
门外侍女通报，敖荆派人送了点东西来。
完颜命人端入，却是一个小盒，打开一看，是块带黑泥红玉。
“报首席，龙宫说是碧波潭现挖来的宝贝，要送与首席。”
仔细一看，是块内里红色流转的血玉，被污泥脏过显不出光彩。

完颜微微一笑，一手引水抹去泥污，干净后的玉仍是幽幽流转红色血光，并不显得多璀璨。
这不是息红血玉么？我在一旁看得真切。大约一千多年前从盘丝遗失的一块宝贝。听说是上古神物，却不知何用。
完颜也呆呆地望了一会儿血玉，便将玉放回小盒，咬破手指在盒上轻画几道，对出去换茶又回来的侍女说，放到藏宝阁去，小心看管。侍女应了声便接过盒子出去了。
完颜转身来对我讪笑道，敖荆小儿又送我这等宝贝，简直是烫手山芋。
我亦笑。知完颜一向朴素，敖荆却喜欢拿各种宝贝逗她玩儿。也算是夫妻情深，敖荆敢送，完颜也照单全收，这些年来竟从那东海收来了数十件宝贝。
不禁问起完颜息红血玉的故事，她告诉我，这东西有点儿邪门，是一位上古之神的心头血所化，与仙灵之气相生相克，意即如若使用得当，它可破除万千法术，蛮横无比，曾经被盘丝一妖偶得欲献与首席大弟子，还算当时的盘丝首席大弟子明理，知道如若使用将引起大乱，将此物没收封存。后来听说又遗失了，着实让一班仙家老头儿吓到了。但此物用法据说早已失传故而没有掀起大浪，且如今既又现身，封存起来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轻轻点头，这等蛮横之物固然存于世间。搜寻脑海，想起五庄观亦有一块宝贝，名为业火赤玉，可破万千邪法，神天兵曾经告诉我，世上并无绝对之物，想必这两方玉即是相克之物。业火可除邪，息红可破仙，并用则对立而灭。
只是想来似乎赤玉亦已丢失使用方法。这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逗趣之事。
在我独自啄磨时，完颜正欲重新坐下，忽而轻轻一咳，一口血吐于案上，我一惊，连忙去扶，完颜却瞬间从案边冲了出去。我愣了愣，忽然想起，她刚刚在盒子上做的乃是血封印，一旦打破，下印者即吐血。
我立刻顺着她的脚步冲了出去。
然而未走几步，便看见方才出去的露水侍女已经只剩素衣化于地面，完颜静立一旁，神色微变。
毫无疑问，息红血玉已是被拿走了。
她抬头，似自言自语般问着，多少人知道敖荆送这个东西过来？当年它又是怎么遗失的？顿了顿，她又说，我早该知道，已经有人在上面下了追踪符。

业火劫，息红泪。
虽然使用方法早已失传，亦不排除又重新被发掘的可能性。
告诉聂天央，要小心业火赤玉的安全。完颜平静地说。敖荆肯定没有外传血玉的现世，现在没有人知道它又被盗走。
顿了顿，她又说，不久便是人界大唐官府首席大弟子的竞选，我已被邀请出席。小娥你同我一起去。借此搜寻血玉的下落。
我呆住，却也点了点头。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我和夜澜的一段过往？完颜说得如此轻巧。
不过就不用麻烦秋慕同我一起去了。只需做完颜的陪伴人就好。
恐怕到时候橙音也在。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废话。我很快告别完颜便去五庄观找天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