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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宝珠茉莉(5)   一个时辰过后,天水巷各个店铺的门陆续打开了,忙碌喧嚣的一天又将开始。
  白螺站在檐下侍弄着花草,眼角却瞟着巷角。
  许久,终于?见那一袭紫衣有些凝滞缓慢地从僻静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楼心月用罗帕掩着脸,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巷过来,脚步有些飘忽,身边却不见了那个书生颜俊卿。
  她直起了身子,看着楼心月走过来。
  脸虽然不能见人了,可身姿依旧绰约不可方物,步履轻盈如飘云,令人想起她一舞动京师的盛名。
  “楼姑娘,进来坐坐么?”看着她走过来,在快要走过门口的时候,白螺终于忍不住低低招呼了一声,“你的脸色不大好。”
  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抬起头看了她,仿佛见到了亲人一眼,眼里蓦地落下泪来。
  进到后堂,喝了一口茉莉花茶,?润了一下喉咙,一直沉默不语的紫衣舞伎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绝望和哽咽,“他说……他说,即使我赎了身子,也是个青楼女子。他家三代为官,家声清正,除非我有个清白的身世,不然他没法子带我回家见父母。”
  “可是……清白的身世?除非我下辈子再投胎为人!”
  她不知道这个卖花的白衣姑娘是谁,然而,她却是自己唯一能倾诉的对象。
  “负心凉薄。”白螺侍弄着花草,将文竹新发的枝条轻轻固定在架子上,语调冷漠。
  楼心月的身子猛然颤了一下,咬紧牙,忍住了几乎要落在茶盏里的眼泪,低低道:“也、也不能怪他的?他家里好歹是书香门第,怎么、怎么能娶一个……”
  “既然你明白,当时为何还要赎身跟他?”淡淡说着,白螺拢了拢头发,向花盆里倒了一点水——文竹喜阴凉湿润,需要小心看护,一旦移到了阳光直射的地方便容易枯萎。
  “我以为……他有真心,我有决心,便迟早能说服他父母。”握着茶盏,楼心月声音越来越低,“我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过一辈子的!真的啊!可是,这世上能容的卖笑的风尘女子,就容不得从良的人么?”
  白螺抬头,刚想说什么,然而看见白衣少女冷冽的眼色,楼心月却猛地挺直了腰,声音高了起来,决然截口道:“?是,我不后悔!你、你不要再说俊卿的坏话,不关他的事——这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她强自忍住眼泪,作出刚强的表情。然而因为破了相,那张脸看上去却更加可怕——即使她美貌仍如昨日,那个书生也未必肯真的娶她过门,何况如今罗刹般的她?
  白螺低下头去,叹了口气,继续开始用小铲子给花木松土。
  如果再等上五年、七年,阅尽了人间冷暖,楼心月或许不会再作出如今这样不顾一切的举动——然而她还年轻,她的心还没有冷下去,所以她不顾一切地赌了,把一切都压了在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
  原本养尊处优、?人宠爱的她,牺牲了自己的容貌,青春,金钱……几乎是割舍了一切,只为了赌一个根本没有希望的未来和一份根本虚无幻灭的爱。
  年轻的爱难道就是如此么?如此的盲目、疯狂、目空一切,即使天地合风云变也誓无反顾,绝无后悔——在旁的人看来,或许会轻蔑地说:那不是爱情,那只是迷恋……不知所谓、毫不值得的迷恋而已。


IP属地:陕西25楼2013-03-07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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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宝珠茉莉(6)   但是,即使是短暂的迷梦,有时也能攫取到永恒的祭品。
      ——以眼前那一张绝美的、支离破碎的舞伎的脸为证。
      “只怪我身子不干净…?如果我不是风尘女子就好了……如果不是就好了……”方才那样激烈坚定的语气忽然瓦解了,楼心月身心疲惫地俯了下去,用杯子边缘抵住了额头,“我也想清清白白地嫁给他……可是、可是爹娘卖了我,这不是我的错啊!”
      “这……这真的不是我的错啊!”
      终于,名动京师的舞伎埋首低低哭了起来,也许因为平日养成的矜持典雅,她连哭的时候都不敢放纵,保持着一种楚楚动人的风致。
      白螺蹲着修剪文竹,发丝滑落,掩盖住了她的眼睛。然而,她的手却慢了下来。
      “脱胎换骨一次,清清白白了,就真的可以挽回一切么?”忽然酰妥磐罚茁莸柿艘痪浠埃叭绻阏娴哪茄衔幕埃业箍梢园锬阋淮巍!
      她清冷的声音里面有难言的魔力,让听见这句话的紫衣舞伎蓦地停止了哭泣,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的白衣少女,喃喃:“你……你真的可以让我脱胎换骨?不是骗人的吧?”
      “嚓”轻轻一声响,白螺将一枝病变了的枝条从文竹上切断,起身关上了门。
      “这是……”楼心月看着被放到桌子上那一盆散发着清香的花儿,愕然问。白螺的手小心地从花盆上放开,笑了笑,“这是宝珠茉莉——很稀有的品种呢。”
      “茉莉?”楼心月看?那含苞的花朵,一般的茉莉都是白色的单瓣,这一株的花儿却是重重叠叠、成了一个绣球状,颜色浅碧,的确罕有。然而,她的脸色却有些失望,低声,“白姑娘莫开玩笑了,此刻心月哪里有闲情养花种草啊。”
      “这盆宝珠茉莉,却不是让你养的——”白螺浅浅地笑着,眼色有些诡秘莫测,眼角那坠泪痣盈盈闪动,她俯过身去,低低地说,“是要你挖出它,拔了根,吃掉它!”
      “吃了?”楼心月身子一颤,抬头看着这个清丽神秘的白衣少女,脱口问,“吃了……会怎样?”
      “会死。”白螺微微地笑,“服下去后人很痛苦,马上就会死……?
      “这——”她莫名惊讶地看着那一盆素净美丽的花儿,有些发怔。
      “别怕……那只是假死而已。”不等她发问,白螺低声笑,“宝珠茉莉的花根有毒,服了下去会闭气歇脉。一寸花根便是假死一天。所以,‘楼心月’可以很容易地‘死’了,‘你’却能再一次‘活’过来。”
      舞伎的眼睛蓦然闪亮——毕竟是兰心蕙质的女子,不用多点拨,已经明白了诀窍。
      不错……如果有了这株奇花,她便去找俊卿商议假死复生的事情——那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啊!这个叫“楼心月”的肮脏皮囊,便这样葬了也好;几日后醒来,便能正正当当地嫁?颜家了,从此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地过完以后的日子。
      “我、我要怎么谢你?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因为狂喜,名动京师的红舞伎声音有些颤抖,急切在怀中摸索着,拿出了一个贴身放置的小玉佛,双手奉上,“我只带了这个出来,其他全给干娘扣下了……这是俊卿送我的,说是极品的和田玉——”
      紫衣女子眼睛里难以掩饰的激动亮光,将那个小玉佛捧在手心递了过来,白螺的脸色却依旧是淡淡的,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楼心月看在眼里,心里猛然一冷……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帮自己,可这个少女眼睛里全是俯视般的冷漠,居然和杨柳?中干娘看她的眼神如此相似!
      “这种花,在我这‘花镜’里也只剩一株了,世上大概也没有多少株留下了吧?前些日子,还听说裕王爷花了一千两银子下福州府去寻,却空手而归。”白螺转身调弄架上那只白鹦鹉,冷冷道。
      


    IP属地:陕西26楼2013-03-07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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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5 09:3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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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宝珠茉莉(8)   “老三,你看你看——大清早的就出殡,哪一家啊?”
        “知不知道那个杨柳苑的花魁楼心月?”
        “哦……知道!不就是前些日子跟着一?小白脸跑了的那个红姑娘?似乎都已经破相了啊……没意思,还提她干吗?现在最当红的可是轮到薛歌扇薛姑娘了!”
        “哈哈……消息不灵了不是?我告诉你,楼花魁赎身本是想跟着一个姓颜的书生的——结果命薄,出了杨柳苑不过二十天,居然就病死在外面别院里了!”
        “哎呀呀?真的就这么死了?倒是有些可惜。”
        “可不是,才十八岁,又刚刚从良,可把那个姓颜的小子哭了个半死。”
        “他哭什么?反正这个女人也到手过了,现下又成了夜叉般的脸——我说那个小白脸有福气,楼花魁死得真是时候,便宜他了——要不然,你?为他还真的能明媒正娶一个丑妇么?”
        “说得也是……唉唉,这等桃花运何时才能轮到我孙老三?”
        “不照照你自己那副德行……嘿……”
        旁边茶肆里面肆无忌惮的议论声也渐渐小下去了,屋檐下,一身素白的少女放下手中的花剪,看着天水巷外面走过的出殡队伍。
        很普通的葬礼。如果没有那个哭得分外伤心的男子,如果棺木里不是那个曾经一舞动京城的花魁,那么,这终究也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生死流转而已。
        然而,那么多人驻足沿街观看着,却只是为了看一场传奇如何凄美地落幕。
        颜俊卿披麻戴孝,却用白布?了脸,不让行人认出他是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有些太不像男子汉的作风,但是考虑到他本来就是个倜傥温柔公子,又痛失所爱,围观的人群还是发出了啧啧的叹息。
        然而,白螺的视线却没有投注在这个悲痛欲绝的书生身上,目光在棺盖上一转,脸色便微微变了变。鹦鹉仿佛感觉到了主人身上蓦然堆积起来的凌厉煞气,吱的叫了一声便从她身边飞了开去,在棺木上空盘旋了一圈。
        等鹦鹉落回肩膀,在耳畔咕咕低语了几句,白螺的脸色骤然变了。
        “果然是这样——”看着送葬队伍吹吹打打地过去,很久很久,白螺嘴里才吐出一句话?忽然冷笑了一声,一抬手——
        “嚓”,一枝枯死的山茶,被锋利的剪刀从花木上切断下来。
        


      IP属地:陕西28楼2013-03-07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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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宝珠茉莉(9)   三天后的子夜时分,临安城笼罩在暮春靡靡的细雨中。城西的松木场坟地,漆黑如墨的死寂里,只有老鸹偶尔凄厉的叫声。
          嗤嗤啦啦的声音在黑?中响起,急切而疯狂。
          ——那是指甲刮擦着木头的声音,刺耳惊心。
          好闷……好闷!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然而,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里,她用尽全力推撞着棺盖,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不会的……不会的!明明和俊卿说好,棺盖不会钉死,三天一到,他就会来接她出去!他曾安慰她:只要她一睁开眼睛,他便会在她身边等着她醒来——醒来做他的妻子。
          可如今俊卿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
          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放我出去!让我出去!
          可是,推不动……好沉。棺盖钉得死死的,居然纹丝不?!
          俊卿!俊卿!俊卿!
          黑暗中的人嘶声喊着,每喊一次就用尽了全力用手去推那个如天幕般笼罩下来的棺盖,然而,十指的指甲都在厚厚的木板上折断了,那个死亡般的黑幕却依旧沉沉不动。寂静里,她似乎听到了死神冷笑的声音。
          “俊卿、俊卿……俊卿……”棺木内女子的气息终于微弱下去,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筋疲力尽,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间却狂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的结局!
          将她活活地钉入了棺中,便是成全了他的孝道与情义……对,她“病”了,病得很重,就要死了——这样好的机会,他?向乖觉,怎肯错过?
          在金钗划破脸容的时候,她是那般坚定无悔;而将铁钉钉死棺盖之时,他又是如何的决绝无情?
          俊卿!俊卿!俊卿!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是在这地底生生地死去,也必化为厉鬼寻你而去啊!
          棺木内,女子的手狂乱地抓着棺盖和四壁,手上鲜血淋漓。空气渐渐减少,因为窒息、胸口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着心肺,她的手指抓破了自己的肌肤——
          忽然间,她的手触碰到了放在怀中贴身小衣内的一个物件。
          ——锦囊。那个神秘少女送给她的锦囊!
          黑暗中,女子大口地喘息着,手不停地颤抖,?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握住了锦囊中的东西——一把长不盈尺的匕首,在黑暗中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那是你的护身符。”
          那个白衣少女的语音隐约在耳。
          


        IP属地:陕西29楼2013-03-07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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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宝珠茉莉(10)   ―
            清理好了最后一间房子,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邀月别院叹了口气——终于,一切都过去了。打扫好了这一切,把他们平日私会的别院卖出去,这一场闹得人人皆知的风流韵事,也总算是尘埃落定。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提心吊胆,他不由觉得有些委屈:不是说风尘里无真心么?自己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叫真的女子呢?色艺冠绝京师的舞伎竟然为他作出这般事情来,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也不想想,这泼天的艳福,是他愿意的么?
            起码,父母这边就无法交代。
            方正严谨的父亲得知他出入烟花场所,就用家法狠狠教训过他,哪里能容他娶一个青楼女子过门?还有那门自小就定的亲事……未过门的妻子是吏部周侍郎的独养女儿,这等好姻缘,他又如何能错过?
            何况,看见心月那张可怕的脸,他就怎么也无法再忍受下去。
            她难道不知,自己爱的就是那样的花容月貌、轻歌曼舞么?如今这样的她,又怎么能让人再对她看上一眼,更罔论一辈子?至于那些盟誓……风月场里的话,哪一句能当真?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吧?
            想到这里,书生的心中陡然也是一冷。想起那三尺黄土下的红颜如今又该如何,他生生打了个冷战。然后忙不迭地安慰自己:应该……应该没事了。他买的是上好的花梨木棺材,棺盖足有两寸厚,亲眼监督着工匠钉了两遍钉子。
            便是一个青壮男子,赤手空拳的也无法从那样坚固的盒子里破壁而出。
            没有事了……这场闹剧,终于是结束了。他从此不用再担心什么,以后照样娶妻、生子、做官……一床锦被便掩了今日的风流。反正棺木中活人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再也无第二个人知晓。这一场少年糊涂的孽债,就让它这样静默地腐烂在地底下吧。
            白杨做柱,红粉成灰,那样绝世的舞衣,也只能在地底下悄然化作白骨支离。
            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别院,叹了口气,将以往楼心月穿过的几件舞衣收了,揉成一团扔给贴身的小厮墨烟,“东西都收好了吧?这些衣服都拿出去找个地方烧了……楼姑娘的东西,一件都不要留下来。”
            墨烟伶俐,今日却也会错了意,以为少爷心情悒郁,翻看了那一堆衣服,见其中不见了一件楼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的,还巴巴地问了一声,“那件珍珠衫少爷留作念心儿了?”
            “珍珠衫?不在那里头么?”颜俊卿有些奇怪,然而也懒得再理,便挥挥手打发小厮出门去——反正,这里全部东西他都不打算留了,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么关系?
            墨烟出去后,他对着空空的别院,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起来。
            都一年了吧?这里,曾经有过多少旖旎的风光?枕畔鬓云的盟誓,推窗看月的静谧,花间小酌的笑语……每一日晚上就寝前,心月都要穿上最喜欢的舞衣,为他单独歌舞。
            那样绝世的舞姿……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然而到了如今,都只能成为记忆中的碎片了。
            想到这里,颜俊卿忍不住也有些黯然神伤——其实他也不想如此……然而,他终究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作到反抗父亲和家族、放弃功名和利禄。
            ——他唯一能有勇气做的,就是将那口棺材钉死,再钉死!


          IP属地:陕西30楼2013-03-07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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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宝珠茉莉(11)   书生的手缓缓握紧,平日里温文儒雅的眼中蓦然有了凶狠的表情。
              已经是半夜了——来这个别院收拾东西,也是要避了人的耳目。临安城里,大家都议论着这出风流剧中的男子,但是却只知道他姓颜而已——从一开始他就留了心,没有将真名字告诉她和那些青楼混迹的人们。俊卿只是他自己取的一个假名字。俊卿,俊卿……多少次听到心月那样迷醉地唤,他每次都要一怔才能反应过来她唤的是自己。
              多傻的女子啊……只是她一个人喝醉了,偏要拉着他一起作傻事么?
              夜里,窗外是飒飒的风雨声——初夏的江南就是如此多雨,颜俊卿无谓的又有些感怀,忽然想吟一首诗出来。然而,不等他想出第一句,忽然听到了风里隐约的歌声——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女子凄婉的歌声,就在风雨中缥缈回荡,唱的,居然是李义山那首《无题》。
              听着那歌声,颜俊卿的手猛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声音……那声音!如此地熟悉……难道是自己的幻觉么?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熟悉的歌声不知从何而来,盈满了这个空荡荡的、下着雨的别院。
              是她……是她的声音!
              书生的脸色蓦然惨白,颤抖着手,猛地推开房间的门,逃也似的逃到了廊上,准备往大门外奔去。然而,一到廊上,他的脚就仿佛生了根似的定住了,眼睛盯着前方——廊上幽暗的灯火下,一个轻盈绰约的女子,穿着那件珍珠衫,挥舞长袖,在廊道上轻歌曼舞,身形曼妙不可方物。
              在女子一挥袖、一回首之间,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疤!
              “啊——”他失声惊叫起来,肝胆俱裂。
              “俊卿,我回来看你了。”在歌舞的间隙里,她微微笑着,对他说。
              颜俊卿看见她伸过来的手——春葱也似的十指鲜血淋漓,似乎因为抓刨什么东西而变成那样。女子微笑着,“俊卿,我等了你很久,不见你来……你为什么不来呢?”
              “鬼、鬼啊——”书生的脸化成了青色,眸子因为恐惧而碎裂。然后,踉踉跄跄地沿着廊道奔逃,可惜脚下已经没有丝毫力气,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地上。
              “唉……”看着他那样的表情,女子反而微微叹口气笑了起来,眼眸深处有雪亮的光芒,“俊卿,不是说好了生同衾死同穴么?我很爱很爱你,你知道么?我为你,可以连命都不要,脸都不要了,你知道么?”
              “知、知道。”战栗着,在地上一寸寸往后挪动,颜俊卿连连点头。
              “你不知道。”女子蓦然收敛了笑容,淡淡道,“你根本不知道!”她笑出了声音,忽地抬手、举袖、旋舞,继续将那首《无题》歌唱了下去——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边歌边舞,声音越拔越高,唱到最后几句时候已经经凄厉非常,如同乌鹊夜啼。舞衣如同风一般地旋转,那名动京师的舞伎如同幽灵般飘忽不定又美得令人目眩。舞步渐渐加快,踏近……袖影发丝里,忽然有雪亮的冷光一闪——
              一切都忽然寂静了下去。


            IP属地:陕西31楼2013-03-07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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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宝珠茉莉(14)   所以,自己只有将宝珠茉莉托付给了她。
                楼心月那样的女子,虽然多情而耽于幻想,却依然是有风骨气节的——她既然答应了,那么,便能守着那盆花直到花开,如同她对于爱情的坚贞。
                ——虽然,只有种花的人知道,仅仅剩了两寸长的宝珠茉莉花根,是永远无法再发出嫩芽的……它永远无法活过来。
                但是,花不再开没有关系。只要那个女子能等到春风解冻心田,重新活过来的时刻就好……
                只要她能够活过来就好。
                ――――――――――――
              附录:
                清代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有云:“闽人有女未嫁卒,已葬矣。阅岁余,有亲串见之别县。初疑貌相似,然声音体态,无相似至此者。出其不意,从后试呼其小名。女忽回顾。知不谬,又疑为鬼。归告其父母,开冢验视,果空棺。共往踪迹。初阳不相识。父母举其胸胁瘢痣,呼邻妇密视,乃俱伏。觅其夫,则已遁矣。盖闽中茉莉花根,以酒磨汁饮之,一寸可尸蹶一日,服至六寸尚可苏,至七寸乃真死。女已有婿,而私与邻子狎,故磨此根使诈死,待其葬而发墓共逃也。”
                此处反其意而用之。
                ――――――――――――――――――――――――――
                小注:
                茉莉一名抹利,东坡名曰暗麝,释名鬘华,原出波斯国,今多生于南方暖地……一种宝珠茉莉,花似小荷而品最贵,初蕊时如珠,每至暮始放,则香满一室,清丽可人。
                ————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五•花木类》


              IP属地:陕西34楼2013-03-07 0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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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篇:七明芝(3)   “你能下到那里去?”青衣人目光忽然闪亮,扣着渔家少女的手臂,眼里忽然有掩饰不住的狂喜,“告诉我怎么到神庙去,告诉我!太好了……”
                  小渔看见这个人淡漠的眼神里忽然翻覆出的热切和喜悦,心底忽然有莫名的反感和恐惧,“放开手!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她用力挣不脱,大叫,然而那个人脸上完全是激动的表情,不顾她的叫喊把她抓得更紧。
                  小渔发了恼,忽然凑过嘴去在那个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青衣客猝不及防,因痛缩手,手腕上流出殷红的血。他脸色一变,恼怒中忽然出手,一把扭住了小渔的手。小渔身手本来轻灵,那人一松手便往后跳开,然而不知道为何,居然青衣客一伸手,她便被轻轻松松地抓住。
                  他……他是怎么弄的?怎么那么快!她这次真的吓住了,愣愣地瞪着对方,却不肯服输。
                  “天,我在做什么……简直疯了。”看着眼前少女又是惊惧又是桀骜的眼神,青衣客表情却慢慢变了,仿佛这才从狂喜中平复,喃喃自语了一句,放开了手,“对不起啊……小丫头。”
                  然而话刚说完,忽然间身子一个摇晃,抬手抵住了眉骨。
                  小渔在他放手的瞬间再度如同兔子般跳开,这次她不敢再逗留,立刻往洞外跑去。
                  跑到了洞外,一脚踩上崖上那条石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后面。奇怪的是那个青衣客没有追来,只是站在那里一只手扶着石洞壁,缓缓摸索着坐下,转头朝着大海方向,然而眼神却又变得空洞洞的。
                  他……又看不见了么?小渔心中蓦地一怔。
                  几天前把这个被海水冲上岸的人背回家,他醒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是哪里?怎么一片黑?小渔看着外头正午明晃晃的日头,抽了口气:原来,这个人是个瞎子?
                  然而,大约过了半日,这个青衣客就自己坐了起来,看着她,微笑道:“姑娘,多谢救命之恩。”那眼里的神采,却又是奕奕。
                  她便也笑笑不以为意,觉得是因为被从鬼神渊那地方冲上岸,这个人刚醒转的时候有些神志迷糊而已——不料,后面几天里,几乎每隔一日他便会出现这种暂时失明的现象。
                  小渔不敢问为什么。这个从山外来到海边的青衣客眼神辽远,喜欢坐在崖上看着底下的海潮来去,死死盯着鬼神渊西北角某处的海底。每次,她看见他眼神空洞下去,便知道这个人眼里的光线又全部消失了。
                  然而看着这个世界在眼前黑下去,这个青衣客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海潮。偶尔知道她在一边剥海蚌剖鱼,便会笑笑地给她说起很多事情:长沙古道,水乡泽国,飞檐走壁的侠客和美貌倾城的贵族少女……
                  听着那些故事,她便有些走神,有时候随手就把剖出来的珍珠扔到了黄鱼膏里,又忙忙地拣出来——她很想细细看这个山外来的陌生人,但是却又羞怯。每次知道他眼里看不见东西了,她在那个时候就会定定地看着这个人,想从那一张清奇风霜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大山那一边,辽阔土地上发生过、发生着的一切。
                  这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他来这个荒僻的山海之间干什么?
                  他又为什么会从鬼神渊被冲上岸来?
                  这些问题,一直没有人回答她,却在她的心里堆积成了一个巨大的谜,令她每一日都忍不住来这里看这个奇怪的陌生人……直到今天遇到了危险。
                  从那个发狂一样的人手里逃出来,小渔冲了几步却又有点舍不得离开,只是定定地站在洞口,回首看去。只见那个青衣客摸索着坐了下来,侧耳听着崖下潮水的声音,脸上忽然显出一丝黯然的神色。
                  忽然亮光一闪,她看见他拔出一把剑来,在对面的石壁上划了又一道横线。


                IP属地:陕西37楼2013-03-14 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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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5 09: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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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篇:七明芝(4)   想来,她这样海边的渔家女孩、和这个人完全长在不同的世界里吧?
                    父母没有死于那一场海啸之前,她们一家三口住在这青屿山里面,临着崖下的鬼神渊。
                    出身渔家的她自小精于水性,经常潜下水去采珠捕鱼,甚至能在水下闭气潜游一炷香以上的时间,自由自在的宛如一条鱼儿——然而,即使这样,鬼神渊下面最深处的一个地方,依然是她不敢靠近的。
                    父亲说:鬼神渊里有恶鬼怨灵,那个最深处的角落,便是海下沉睡着的鬼神们来往阳世的出口——千万不能游到那个附近去,不然,便是要被勾去了魂魄。
                    小时候她顽皮,也曾不顾父亲的警告一个人潜水,接近渊底那个最深的角落。
                    游了半日才到了那里,不由心里一阵欢喜——海水透着几分诡异的亮蓝色,干净得透明。天光居然能直射到数十丈深的渊底,在海底投下绚丽多变的光的花纹。这里是个非常干净的地方,没有海底石上常见的腐质堆积,甚至连一棵海草、一条鱼儿都没有。
                    她的眼光看到了前方石头边一堆白森森的东西,仿佛半露在石后。
                    那个刹那,她仿佛感觉到了有什么不祥的气息在逼近,犹豫着后退之间,眼角却瞥见了奇异的景象——崎岖不平的海底蓦地陷下去一角,借着此刻射下来的天光,她看到了那块陷下去的石头上仿佛刻着什么奇怪的花纹。
                    虽然潜游了那么久,胸口已经有窒息的感觉,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游近那个角落。等游到那个地方,她才吃惊地看到那些石头原来是一块接着一块的巨大石条,错落有秩序地排着——
                    这……是台阶?
                    海底居然横陈着一级级石砌的台阶,居然从那个角落往不知何处的海底铺去!
                    她下潜,手指触摸到了海底横铺的石条——那是人力雕刻而成的巨大石条,静静横卧在海底,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沧桑劫数。一条接着一条横铺下去,通向不知何处的地底。
                    不知不觉的,她顺着那些图案,一级一级逐渐往下游去——
                    石阶的尽头是一条甬道,她有些吃惊地看见了甬道旁边还有数不清的巨大石块,似乎垒成什么东西。孩子踢着水,慢慢东看西看地前进。
                    不经意间好像看见前方有什么东西发出幽幽的光芒——似乎是一丛片状的东西,长在甬道尽头一个陷进去的龛中。这是什么?
                    孩子有些好奇,不知觉地向着那里漂游过去。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游的速度忽然加快了,身体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吸着,往石阶下漂去!小渔努力往回游,然而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被扯着往前漂流——那瞬间,她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台阶下那白森森的东西。
                    死人的骸骨。一堆一堆,沿着台阶散落,空洞洞的眼窝冷冷地瞪着这个闯入者。有些的头发尚未腐化,如同水草一般黑黝黝地在水中浮动。
                    天啊!她惊惧交加,双脚用力蹬水,身子仰起,用尽了全力挣扎上浮。
                    然而海底仿佛有看不见的湍流,急切地往地底下奔涌,裹住了她的身子用力往下拉扯——少女拼命挣扎,抗着那巨大的力量,头用力上仰。然而,眼睛忽然由于惊骇而睁大:
                    头顶的阳光忽然没了!
                    一个巨大的阴影蜿蜒了过来,转瞬遮挡了她头顶的光线,将她笼罩在黑暗中。
                    抬头间,她竟然看到了一条大到不可思议的海蛇,正拖着笆斗般粗的身体,从石阶下黑黝黝的地方缓缓游了过来。鳞片上漂满了海草,三角形的丑陋脑袋上长了一个肉角,碧色的眼睛在头顶上方冷冷看着她。
                    龙?那是龙么?天啊……这个地方是……
                    “哎呀!”她终于不顾一切地惊叫起来,这声惊叫让她吐尽了胸口中最后一丝气——在身子不由自主被吸向深渊、巨蛇将身子盘绕过来时,她失去了知觉。


                  IP属地:陕西38楼2013-03-14 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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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篇:七明芝(5)   -
                      那一次是怎么回到岸上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十二岁的她在一开眼时,看见的便是父亲母亲因为急切而有些扭曲的脸,她舒了口气,感觉全身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小渔你是不是去了那不该去的地方?你不要命了呀……”母亲看见她睁开了眼睛,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把抱住她,“你差点被淹死知不知道?今儿海上有风暴海啸,你个丫头居然敢潜水下去?吓死娘了。”
                      她想开口,然而一张口就觉得什么东西堵着,俯下身去噗的吐出了含在嘴里的东西。
                      那是一片石子,白色的,上面密密麻麻排着小孔——孩子的眼睛忽然顿了一下:奇怪……这个东西不正是她在水底海蛇出没的甬道尽头,看见过的发光的东西么?
                      她想问,可奇怪的是一吐出玉石子后,登时觉得胸腹间难受得要命。
                      “先含着,不能吐掉。”陡然,耳边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话,“孩子太小,七窍里的寒气没有褪尽,要借七明芝镇住才行。”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姐姐正从地上捡起了那片玉石子,放在茶水里冲了冲,塞回她嘴里。十二岁的她乍见陌生人,看见她手里的石子,虽然肚子里难过得要命,却扭来扭去的不肯含了。
                      “小渔听话——这位白螺姑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惊魂方定的父亲叱喝了一句,瞪了她一眼,“快听姐姐的话含着!”
                      她有些惧怕,又有些不服气,然而那个姐姐只是微笑着,也不说话,托了那片玉石子坐在榻边看她——十二岁的她看见这个姐姐笑得有些奇怪:眼角一滴坠泪痣,让笑容依稀似悲戚。
                      “以后不要再去那儿玩了。好好的女孩儿,可别去冒险送命。”看着野丫头终于听话的含住了玉石子,白衣的美人儿姐姐轻轻说了一句,似乎对她说,又似乎交代她的父母,“那地方邪得很,去不得。”
                      “那……那你为什么又去了?”终于忍不住,小渔含着石头,口齿不清地开口,侧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姐姐,“这个、这个石子……不是在那里才有的么?”
                      她不服气地用手指着半张的嘴巴,舌头搅动那一片九曲七孔的玉石子,在牙齿上磕碰得丁当响,“你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
                      “那不是石子。”不等孩子的父母再度叱喝女儿的不懂礼貌,白姑娘却微笑着解释了一句,“这是七明芝……我刚采来的灵芝呢。”
                      “灵芝?”她睁大了眼睛。
                      白姑娘顿了顿,显然也是想着如何才能吓住这个好动的女孩儿,终于,道:“小姑娘,那个地方有鬼……那里本来是一个繁华的地方,叫泽国。但是三百年前,一场大海啸让整个镇子全沉到了海底。”
                      “沉下去?”小渔吓了一跳,几乎忘了嘴里还含着石头——她想起了她看到的海底石阶,不错……那分明……分明就是人住的房子和台阶啊!
                      


                    IP属地:陕西39楼2013-03-14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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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篇:七明芝(6)   “是的。海啸。整个城在一夜间沉了下去……几万人啊,全部变成了鬼。”白衣少女幽幽叹了口气,看到了女孩瑟缩的眼神,不由更为诡秘的一笑,凑过头来低低道,“知道么?在海里那个地方,有几万个鬼呢。你看到奇怪的东西了没?”
                        “啊!”看到白姑娘眼里诡异的神色,小渔蓦地想起那一堆堆的白骨和大海蛇狰狞盘绕过来的样子,一下子吓得忘了嘴里还含着七明芝,叫了起来。
                        “幸亏你遇见了我……”白姑娘拍拍女孩儿的肩,叹了口气,“不要乱跑了,嗯?下一次我可救不了你啦。”
                        怔怔的,十二岁的小渔看着这个奇怪的姐姐,说不出话来。
                        娘连忙过来,从她嘴里抠出了那颗玉石子,推她的肩,“死丫头!赶快谢谢白姑娘啊……快说,以后都不去了。”
                        “嗯……不敢去了。”小渔真心实意地嘟哝了一句。
                        那个叫白螺的姑娘微微笑起来,从娘手中接过七明芝,也不顾爹的一再挽留和感谢,只是笑,“我该回去了呢……本来是过来采这个七明芝的。那边等着要用,耽搁不得。”
                        哼……回去了才好。这个奇奇怪怪的姐姐,她看了就觉得别扭。
                        正在赌气想着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那个女子曼声细语:“小姑娘,你胆子太大,以后苦头可有的吃呢……自己小心啊。”


                      IP属地:陕西40楼2013-03-14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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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篇:七明芝(7)   胆子太大的她,在暮色起时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崖上石阶走了下去,去寻找洞里的那个青衣客——天边云层翻涌,看来晚上有风暴来临,海燕在仓皇地飞着,低低贴着海面。
                          小渔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那个可能什么也看不见的人单独留在洞里,走了下去。一边心里如同小兔子一样扑通乱跳,生怕那个陌生人又作出奇怪的行为,时刻准备着拔脚就跑。
                          天已经渐渐黑了,风吹过来,带来大海特有的腥气和潮湿。
                          她从崖上沿着唯一的石径走下来时,有些奇怪地发现那些石头上和砂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脚印,似乎不止一个人从这里经过——这地方那么荒僻,是谁来过?
                          “喂喂!你快上来吧,晚上有风暴,别待在洞里了——”那个石洞黑黝黝的,显然那青衣客没有点起那盏渔灯,她心下有些惴惴,不敢进去,不由站定了脚步,在洞外喊。
                          然而话音未落,忽地听到旁边的崖壁上有冷锐的声音从风里传来,尖厉刺耳,宛如金铁交击。小渔讶然跳下了石阶,却看到山崖上灌木七倒八歪,一只手从石阶旁的乱草里面伸出来,隐约看到暗褐色的一滩东西。
                          “哎呀——”沿着那只惨白的手看过去,一眼瞟到草丛里的死人,她脱口尖叫了起来,回头便逃。然而身子忽然不由自主地跌出去,一把刀便横在了她的咽喉中。
                          “叶倾……你、你再过来我就杀了这丫头!”惊吓之中看到横在颈中的刀也在不停地抖动,几乎在她脖子上蹭出道道血痕来。那个人的声音近在耳侧,慌乱而急促,不停地喘息,“把……把鬼神图交出来!”
                          小渔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她从小生长在这里,没有见过大世面,即使东海上那些海盗,对她而言也只是传说而已。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拿着刀剑凶巴巴的家伙!
                          她会被杀么?她会被杀么!天哪……
                          然而,在惊叫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个青衣客——那个总是看着海出神的男子居然站在崖壁上,也不知道如何能站得那般稳,青衣在风中飞舞,手中同样拿着雪亮的利剑。上面似乎还有鲜血一滴滴流下来。
                          他看向这边,然而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空空荡荡。
                          “交出鬼神图?不知好歹。”他的声音陡然响起在海风中,冷漠而干燥,“放开她!不然信不信我数到三就让你人头落地?”
                          “叶倾,你——”那个抓着她的人顿了一下,似乎是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舌头,涩声问,“我放了她……你保证不杀我?”
                          叫叶倾的青衣客默然点头,手中剑尖下垂指地。
                          “好……你站在那里,不许过来!”那个人果然松开了她,一步一步后退,最后踉跄着沿着石径狼狈地奔逃得看不见。
                          “你没事吧?”等那人连影子都不见了,叶倾才站在崖上蓦地开口,淡淡问。
                          “没、没事!只是蹭破了一点皮。”小渔吓白了脸,然而努力不让声音颤抖,担忧地问,“那些歹人是谁?他逃了,会再叫人来为难你的啊。”
                          崖上的青衣人听得她这番话,颇有些意外。缓缓苦笑起来,抬起一只手,摸索着攀住了崖壁,轻声道:“你过来……扶我下去好么?又完全黑了啊。”
                          小渔怔住——夕阳刚刚沉没在海的那头。然而霞光漫天,依然能看见景物。
                          “你、你的眼睛……又看不见了?”她恍然大悟,连忙跳过去扶住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小心脚下的空当和石块,“你跟他们打架到最后,就慢慢看不见东西了?”
                          他的脚步依旧轻灵得惊人,依据她的提醒,轻松就从石壁翻到石径上。用剑拄着地面,循着血腥气,将一具具的尸体拨拉着翻入崖底,一边淡淡,“是啊,这病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每隔几个时辰就要看不到东西。”
                          “啊?那……那如果那些人再找过来怎么办?”小渔惊道,然而终究害怕血腥气,倒退开几步,看着他老练地将那些尸体从路上拨开。
                          显然这里有过一场恶斗,十多个人欺负一个看不见东西的人——太过分了。
                          小渔想着,眼里就有些愤愤不平的神色。


                        IP属地:陕西41楼2013-03-14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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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篇:七明芝(8)   “幸亏他们还不知道我已经开始看不见东西了。”叶倾一路沿着石阶走上去,一路处理尸体。最后一具也被他推入海水,他直起身子,仿佛默听海潮,许久才淡淡道,“如果他们知道我瞎了,恐怕各路高手早汹涌而来了。”
                            “他们干吗为难你?你欠了他们钱还是欺负了他们?”小渔纳闷,一边上去扶着他。叶倾似乎避了一下,最后想想还是没有侧开身子,把右臂交到她手里,唇角浮起一个笑意,“啊……对了,说起来我还没跟你说我的名字。”
                            他顿了顿,淡淡道:“我叫叶倾——当然你一定没有听说过。但是我在山那边算是个人物,很多人都想着要打倒我——这样他们也就能证明自己更厉害。明白么?嗯……”
                            他一路沿着石阶上去,终于道:“而且,我手里有一样东西,他们都想要。”
                            “啊,就是那个什么鬼神图么?”小渔脱口问,忽然觉得手里的手臂忽然僵硬了一下,她却只是继续道,“那个人叫嚷着要的,就是这个?”
                            叶倾没有说话,许久,他才道:“你说看过鬼神渊底下的东西?”
                            小渔顿了顿,想起白天他一听到鬼神渊就那般激动,也是有些惧怕,眨眨眼睛,“是啊……我曾潜水下去。看到那里有个台阶,往海底去的——”
                            “果然没错!”叶倾手猛地一颤,陡然惊喜万分,“图上说得果然没错!泽国遗址的入口果然在鬼神渊底!”
                            “哎呀,别抓,好痛。”小渔却是把手往回抽,手腕上被勒得有一圈红痕,她瞪了那人一眼,然而看到他脸上欣喜的表情和空洞的眼神,心头却是一软,“没用的……那个地方连我都去不了。还有鬼和蛇啊……”
                            想起当年看见的海蛇,小渔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帮我数数,洞口石壁上有几条刻痕?”走到洞口边,叶倾忽然顿住了脚步,问。
                            小渔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却依旧听话的跑过去数了数,回头道:“七条。”
                            “那么只剩三天了……”青衣客低下头,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小渔跑回到他身边,好奇地问:“什么还剩三天?”
                            然而叶倾笑着摇摇头,不说话。
                            “晚上要起风暴了,你别在这里过夜,住我家来吧。”小渔无奈,也不再追问。她看着海尽头大片翻涌着的浓墨般的云,看着海燕急切地贴着海面乱飞,不由道。
                            


                          IP属地:陕西42楼2013-03-14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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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篇:七明芝(9)   入夜,风果然狂暴起来,呼啸而过,海水汹涌的声音一波波拍来。
                              崖上的小屋里,灯火被吹得明灭不定。
                              “哎呀,好大的风暴——该不是要海啸了吧?”茅屋四壁还是有些漏风,低头补着渔网,小渔感到了一阵寒意,有些歉意地对着客人笑笑,“你冷不冷?”
                              “我不怕冷。”叶倾笑了笑,然而眼里却有些焦急之意,“这风暴什么时候能停?我想明日去崖下鬼神渊探一探。”
                              梭子停顿在指间,小渔诧然抬头看着这个人,“你这个人怎么不怕死啊?上次就是被从那里冲上岸差点淹死,还要去?那里有黄金宝石么?”
                              “那里有七明芝。”说到那三个字,叶倾的眼神蓦地亮了一亮,仿佛有火焰跳起,他听着外面海涛的声音,看着手里的剑,声音沉沉的,“如果要当瞎子,我宁可死了。”
                              小渔陡然明白了,拿着织网的梭子说不出话来。
                              “三天……是不是说,你三天以后就是拿到了七明芝,也没办法再看见东西了?”她急急追问,然而叶倾却避开了话题,微微叹气,“看来,你这里也住不得了——”说话间,他拿出一封银子放在木桌上,有些抱歉地看着这个小小渔家女,“我想那些人明日就会找过这里来,小姑娘,你最好也换个地方避一避,他们可能要为难你。”
                              “我不是小姑娘。”小渔没有看桌子上的银子,却恼怒地撅嘴回答,“我已经十七了!”
                              “十七……真是好大的年纪。”叶倾似乎忍俊不禁,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不过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这些银子就算给小姑娘你做嫁妆吧!”
                              “才不稀罕。”小渔红了脸,啐了一口,别过头去补鱼网,“以后不许叫我小姑娘!要是再叫的话……哼,我就叫你大叔!”
                              “大叔?”叶倾怔了一下,蓦然失声大笑了起来。青衫剑客叶倾江湖纵横多年,好歹也有侠剑风流的名声,第一次居然有女子叫他大叔!
                              他笑着,却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那里,已经生出了第一丝华发。真是江湖催人老啊……还有几年才到而立,居然鬓角却已有了霜华。难道,这些年来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他慢慢笑不出了,抱膝看着屋内飘摇的灯火,听着屋外呼啸而过的海风,沉默。
                              “哎呀,你生气了?”小渔低头补网,却是准备着反击这个青衣客的调侃,然而半晌听不到他回答,少女反而有些惴惴。
                              叶倾摇摇头,却没有回答。
                              小渔嘟起了嘴,“这么小气……”然而还是看了一下他的脸色,把桌上的银子扫到一边,“好了,我收下就是——可是真的用不了那么多银子嘛!吃的用的都是海里来的,我一个月才去一次集市呢……”
                              她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探过身去打开了房子里唯一的矮柜,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布包来,递过去,“喏,那这个送给你!”
                              叶倾有些询问地看看她,不知道这个破旧的房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如此珍而重之。小渔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歪着头:“如果我有七明芝就好啦……可惜我没有,只有把这个给你了。”


                            IP属地:陕西43楼2013-03-14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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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5 09:2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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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篇:七明芝(10)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解开了布包。
                                柔和的珠光映照在脸上,那一瞬间,连浪迹多年见多识广的叶倾眼里都有诧异的神色——这个破旧的布包里散落着二十多颗明珠,颗颗都有拇指大小,圆润晶莹,可称极品,即便是帝都里的大家闺秀也难得收藏一串。
                                风雨飘摇的小茅屋里,明灭残灯下,那个补着渔网的少女小渔歪着头看他吃惊的表情,眼神有些顽皮又有些得意,“好看不?”
                                “哈,真是没想到你居然家资巨万呢。”拿起一颗明珠细看,叶倾微笑起来,抬眼看渔家女,“这样的珠子,随便卖一颗,都足够你去山那边镇子里当一辈子阔小姐。”
                                “才不卖!”小渔嘻嘻笑了起来,摇头,“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会水,采来的小一些珠子都去集上卖了,大的都攒起来自己玩——喏,一共二十一颗。送给你了~”
                                “很大方呀!小姑娘。”叶倾看了看这个女孩,眼眸深处颇有称许的意味。财富,名利,地位……这些俗世里魅惑万分的东西,对这个生长在尘世之外的少女来说,或许都是尘土一样微不足道的东西吧?
                                “嗯,大叔你可以拿去串起来,送给……嘻,送给‘大婶’。”
                                然而,少女接下来促狭的话语,却让他眼中的光芒在瞬间冻结。
                                “不用了。”他陡然将布包重新覆上,推回去。
                                “咦?”小渔吃了一惊。
                                “她早已经死了。”叶倾淡然道,看着眼前的少女,有些感怀,“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她就?了……我没有什么人可以送,还是还给你吧。”
                                小渔有些发怔,拿着织网的梭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明天不会真的有海啸吧?”听着外面越来越猛烈的风声和拍击的潮水声,仿佛想转开话题,叶倾喃喃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好可怜……”然而小渔不识趣,根本不顺着他的路子往下接,蓦然说了一句,“她为什么那么早就死了?也是刚才那些人干的么?你、你难过么?”
                                “都快十年了……当时差点去当了和尚,挨到了如今,却也不是那么难过。”叶倾见话题又被带到了这边,想了想,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正面回答——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个埋藏在心头的隐痛吧?
                                “当和尚?那可不好。”小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蹙眉,“你的脑袋有点尖,如果剃光了头发肯定很难看啊!”
                                “……”叶倾说不出话来,苦笑。他定定看着明珠,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不知道是因为泪水还是再度的失明——感觉有微弱的亮光在窗外一闪。
                                “低头!”忽然间他大喝了起来,抢身过去右手挥出。手指并拢的时候,指间赫然夹住了窗外射来的三支短箭。同时他的左手瞬间搭上了小渔的肩头,把她身子往下摁倒。
                                风雨声似乎穿门入户,刮得人脸面刺痛。小渔还没有明白过来怎?回事,已经被摁倒在墙角里,脸颊重重地磕到了一块砖。
                                “该死,居然连夜就过来了——”她听到叶倾低低的怒喝,手腕一抖,长剑仿佛自己会动一般铮然跃起跳入他掌中,飞快地流出一片银光,展开在她身前。丁当一片响声,仿佛剑刃碰上了很多东西,连续地震动。
                                “抱歉。”叶倾低低说了一句,“疼么?”
                                “还……还好。”小渔揉着磕得乌青的眼眶,喃喃。四周如雨般打来的暗器,叶倾一边问,手下却丝毫不停,手指一扫,桌子上二十多粒明珠迅疾破空而出,屋外登时有长短不一的惨叫响起。
                                “喂——不许!”毕竟是孩子,?明白此刻生死交睫的紧迫,小渔只是看着桌上的明珠如同弹子般迅速少下去,心疼地脱口叫。
                                “我的眼睛快要看不见了。”如同狂风般的一轮弹指,将所有明珠当作暗器打出的刹那,叶倾俯下身去,极轻极轻地在少女耳边解释了一句,“得抓紧解决他们!”
                                小渔一怔,抬头之间又看见有东西凌厉破空而来,然而叶倾的眼睛却是空荡荡的,虽然在凝神细听,但是屋外此刻狂风暴雨显然扰乱了他的听力,回剑只是稍微迟了一些,小渔看到已经有血从他手腕上流下来。
                                “呀!”她吃惊地看着,忽然间情急生智,抬手打翻了桌上那盏油灯。


                              IP属地:陕西44楼2013-03-14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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