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傅之霁摇摇欲坠,再差半点便要踉跄倒下。
然未想到,那双眼猛然睁开——
雾蒙蒙的眼瞳,血丝布满,林间的光映着一片浊白,粘稠鲜血浸过眉尾眼角,混着杂泥败草涂满了整张脸,像上了妆的红旦,却诡异煞气的令人心怵。
渐渐地,那瞳底淬起清光,从亏至满,清泽一瞬直如入鞘的锋刃,似再有来犯,那隐隐颤动的剑气便要破眼而出,斩断大雪苍茫,拂面穿心,万钧逼来。
寒意从背后升起,漆秀下意识地稳住马匹不敢上前,双目圆睁里只有那个晃动发颤的单薄人影,心中苦意侵骨——她是不是,是不是快要死了?
漆秀眨眨眼,一滴眼泪就浸在眼角。
傅之霁右臂已折,垂在身侧,背上一箭透骨足有半尺长,银亮箭尖上还连着血丝,直愣愣的横在胸前,血水像汩汩的流水没有断头,浸透了脏污的下袍。雪上咫尺之遥,昏迷着毫无知觉的棣哥。
这样想着,疲沓到极点,痛到麻木的身体好像又有了力气再走一步。
——虽不畏死,死岂能由心。
不能死,傅之霁默默地想,还有人在等她。
咬住牙关,狰狞面目里显出一分戾气,两股战战,重的仿有手往下拉拽,风雪却依旧不能摧折她的骨脊,只见她岿然不动。
漆秀忍着心中惊悸,那股失望酸痛的怒火却再不能按下,拍马一纵,横枪在握,银枪头挑着一点血红裂风破雪而来,只想将那一双刺眼的男女一枪断喉,生不相见。
眼见枪头刺破风雪而来,傅之霁咬牙移足掩住身侧的谢渐清,眼一闭,心一横,只以为就要死在眼下——
却见那枪去势一转,一个枪花倒挽,银头挑霜,斜斜刺向地上的谢渐清。
劲风从耳边窜过……
“棣哥!不要——”
也不知是要喊谁停下,傅之霁情急中双目欲裂,竟猛然一拧身凑着漆秀一晃神的空隙半个身子挡在了枪下。
枪头刺入骨肉的声音——
漆秀大惊,望着未能收住的枪势直直顶着那根羽箭再次倒刺入血眼如泉的身体。
“……阿,阿铮——”
漆秀心头乱颤,不知怎的就低声叫出轰然跪地的女子小字。
他心口窒息,慌乱失措。想要上前拉住女子倒下的身躯,却发觉双腿如同箍在马上,双臂发颤握不住银枪。马背上的挺如长松的身躯发着抖,浑不觉马儿来回的踱步要将他颠下背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深雪被砸出两个坑,傅之霁头颈疲软地向前晃了两晃,血水从唇齿间流出,染红了沾雪的襟口,眼一闭倒在谢渐清身上。
漆秀赫然眦目,银面具后的面容惨白失血。身一晃倒下马背,爬起来就疾步踉跄奔来。
“阿峥!”
飞雪扑面,踏雪的“噌噌”声响里,快要及身的他却耳敏目聪地听到倒下那人最后的喃喃之语——
“棣哥……”
漆秀身形一顿,双目直视着只有两臂之距的女子,好似没有明白听到了什么,双膝却不由得软了下去,缓缓跪在雪中。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拳,青筋暴起,咯吱作响,眉目间煞气横生,一声怒喝探手就将眼前刺入女子血肉中半个枪头不到的银枪猛然握住,恨然拽回,痛啸声里一拳砸在雪中,激起半丈高的雪浪。
惊雪肆飞横敝视野,漆秀足下一垫猛退三尺,只见拧身探马,双足一夹马腹,银枪携怒直取被傅之霁护住半身的谢渐清项上人头——
“……霄哥儿,求,求你……”
携恨而来的银枪,红穗却被血手颤颤拽住,雪上横卧的女子独臂微支,眼睁了睁,呕出一口黑血,血水顺着微动的下颌没上枪头,银枪红血,映着白雪森森,凄惨裂目。
漆秀愣愣地看着她,眼中分不清是痛是恨,还是悔。
圆瞪的清丽凤眼,眼泪从眼角滑下。
他唇色青紫,颤抖着自语,却消弭在风雪中无人耳闻。
“……为了他,求我……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