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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房直子】手绢上的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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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中的小人们


  一个寒冷的十一月的黄昏。

  邮递员用力敲着一幢大建筑物的门。

  “信——信——”

  那家连信箱都没有。既没有门牌.也几乎没有窗户,只有锈住了的沉重的铁门.白墙壁巳熏黑,房子里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这种地方,会有人吗?)

  想着,邮递员继续敲门。为什么?因为那信上写着:


  东街 三——三——十一

  菊屋酒店 收


  而且,那建筑物,分毫不差是菊屋的酒库。

  邮递员听说过,20年前,这一带有一家酒店,它的名字就叫菊屋。他还听说过,战争时,这儿只剩下一个酒库,别的都被烧光了,家属和店员纷纷四散,酒店倒闭了。

  但是现在,信却寄到仅存的酒库。

  从那以后,世间完全变了样,镇的样子,街道的名字也变了。但是,那信封上确实写着现在的街名、门牌号。毫无疑问,就是这酒库。

  邮递员再一次大声喊:“菊屋先生——”

  然后,他把耳朵贴到铁门上。

  里边发出咕冬咕冬的声音,接着,传来钥匙开锁的喀嚓喀嚓声。邮递员不由得往后退,说:“哪个……信。”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邮递员眼前,静静地站着一位身穿深蓝色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老奶奶。

  她年纪将近70了吧?不,腰弯得厉害,看上去象有80甚至90。她用力睁着小小的眼睛说:“我呀,是菊屋的闲居人。”

  邮递员吃了一惊,说:“真的吗?我听说菊屋的人早都走散了,这镇上一个人也没有啦。”

  老奶奶眯眯一笑。

  “那还剩着一个人哪。”她说,“我在这酒库一直等着儿子的消息。都等了20年啦。啊,现在好容易才盼来信。”

  老奶奶接过信,象祈祷似地放进怀里。然后说:“您稍微休息一下吧。作为送来好消息的谢礼,我请您喝珍藏的酒。”

  邮递员觉得有点害怕,又觉得有点有趣。

  酒库深处,朦胧地亮着一盏小小的灯,飘来酒和潮霉交混的奇异气味。

  邮递员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这时想起,挂在自行车上的皮包已空了,今天的邮递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轻松一下了。再加上老奶奶一个劲地让,他就说:“那么,只呆一会儿。”说罢,走进酒库里去。


库里好象洞穴一样.这是个长期不进光和风的无人问津的古老酒库。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莫非是妖怪或幽灵?邮递员战战兢兢地去注视老奶奶的脸。

  但老妈妈脸上一点也没有可怕的地方。她稀少的白发,拢在脑后。打了一个小小的髻。她眯细着眼睛笑着。在古老的大商店里,常会有这样的老奶奶。

  “哎,请坐吧。”老奶奶说。

  邮递员留神一看,眼前有一把交椅。库中出乎意料地成了临时客厅。古旧的圆桌子,四把天鹅绒椅子,熏黑了的煤油灯,铁炉子。这些用具,好象沐浴着魔法的光,朦胧地浮现在眼前。

  邮递员坐在椅上,向炉子伸出双手烤火。

  “现在,我请您喝暧和身体的酒。”

  老奶奶说完,一直往里走,轻轻登上屋子尽头的酒桶,从高高的搁板上拿下一个壶。那是只有20厘米高的陶壶。老奶奶珍重地抚摸着壶,走回来,小心地把壶放在圆桌上.“这是我家珍藏的酒,叫做菊酒。”

  “哦……”邮递员直眨眼睛,“菊酒,也就是说,是用菊花做的酒吗?”

  “对。”老奶奶点点头,“是那样的。用葡萄做的是葡萄酒,用梅子做的是梅酒,跟这个一样。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酒。这酒呀,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稀奇东西呀。”

  “哦,它的气味特别吗?”邮递员用一只手拿起壶,想嗅嗅气味。壶意想不到地轻。

  “这、这里头不是空的吗?”邮递员扫兴地叫道。

  老奶奶捂住嘴,象个淘气孩子似地咯咯笑着说:“所以,这是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酒。”

  “您不会骗我吧!”邮递员不高兴了。他认为老奶奶是在耍弄他。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老奶奶把手放在邮递员肩上。



1楼2007-06-24 20:40回复

      老奶奶把手绢整齐地叠好,揣进怀里,然后,她准备了两个酒杯。接着,她指着壶,说了和刚才同样的话。

      “哎,这是我家珍藏的酒,是菊酒啊。”

      老奶奶静静地拿起壶,往两个酒杯里,咕嘟咕嘟地斟上了酒。

      确实,确实,那是酒,是香喷喷的、粘糊糊的饮料。

      邮递员象被施了魔法,完全傻了。老奶奶慢慢地喝干了满杯的酒,然后闭上眼睛说:“这可是好酒哇。喝上一杯,心就清爽了。哎哎,你也别客气,喝喝看。”

      邮递员被让不过,提心吊胆地喝了酒。

      (那是上等的酒。

      忘记是哪一天,在局长先生家里,享受了法国的葡萄酒,这酒比那酒要好得多。

      稍微有点菊花的香味。)

      喝完一杯,闭上眼睛,一片菊花田浮现了出来。花上边,照着和暖的秋天的阳光……忽然,邮递员觉得,自己现在就坐在菊花田正当中。五颜六色的花上,风儿唰——地吹过。

      “不错,我头一次喝这样好的酒。”

      邮递员非常赞赏,连着喝了五杯。

      但是,不论怎样喝,消逝在壶中的小人再也没出来。

      “小人上哪儿去啦?”

      “他们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至少,这壶里装着酒的时候,人的眼睛绝对看不见他们。壶空了时再叫他们,他们又会出来造新酒,不过,他们一天只劳动一回。”

      老奶奶快乐地笑了。接着,她象想起了从前,怀恋地说:“菊屋的人们,每逢有了庆祝事,就要喝这酒。正月,婚礼,节日……还有……啊,对,对,儿子在这里时也是这样。”

      老奶奶灰色的眼睛注视着远方。

      “为了重建烧掉的菊屋,儿子才出门的。从前,这一带一直是菊屋的士地,这样的酒库排列着十几个。没想到,战争结束,留神一看,就剩下了这一个酒库,其他都归别人所有了。

      于是,儿子出外去挣钱。走时,他对我说:‘妈妈,希望您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回来重建菊屋。’我呀,相信儿子的话,就在这儿等着,真的。啊,今天是多么好的日子啊!那孩子终于来信啦!”

      老奶奶嘭地一敲胸脯,取出刚才的信。

      “哎呀哎呀,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用手指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叠成四层的信纸。那儿用大字写着五六行什么。老奶奶迅速地看完后,“呵”地发出奇妙的声音。然后站起身:“这可不得了!”

      “怎么啦?”邮递员吃惊地站了起来。

      老奶奶没牙的嘴呼呼地喘着气,说道:“希望我马上去。

      他赚了好多钱,财产一大堆,希望我去帮他料理。那孩子总是这样。”

      老奶奶完全沉不住气了,急匆匆地围着桌子打转转,嘟哝着:“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去。”

      “现在马上去?究竟去哪里……”

      “特别远的地方呢……”

      老奶奶考虑了一会儿,猛一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邮递员,这样说:“我说你呀,当我不在家的期间,能不能代为保管这个壶?”

      “啊?”

      事情过于突然,邮递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奶奶忽然小声嘀咕说:“我呀,也许一个月就回来。也许不凑巧,要一两年不在家,不在家期间,放在这里,要被偷走了可了不得,所以,能不能把这壶放在你家里?”

      “唔,这个——要是光放……”

      邮递员支吾着。老奶奶不容他多考虑,马上接着说:“作为报酬,您喝多少菊酒都没关系。刚才那样,叫出小人,让他们做新酒,你可以爱喝多少就喝多少。”

      “真的吗?”

      “啊,真的呀。我一眼就对你中意了,所以,我才放心地求你。这是幸运的酒哇,喝了它,肯定有好运。不过呢,”老奶奶突然用极其严厉的目光注视着邮递员的脸,补充道,“有两件事,你要牢牢记住。”

      邮递员点点头,等待老奶奶的话。

      “第一,造酒的情况,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也就是说,小人的事必须保密。”

      “不错。那很简单。”

      “即使对自己太太,也不能让看。”
    


    3楼2007-06-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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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没娶媳妇哪。”

        邮递员笑了。他觉得这样的事,简直太容易做到了。

        老奶奶继续说。

        “第二,你绝不许考虑用菊酒赚钱。”

        “赚钱……就是不许卖菊酒吧?”

        邮递员是个正直的人,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对。约定就这一些。打破它,会出大事。没准儿,会给你带来不幸。”

        说罢,老奶奶把壶交给邮递员。邮递员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然后,向老奶奶道了谢,走出酒库。

        当酒库的门,在后面砰地关上的时候,外边仍然是黄昏。

        大楼的那边,红红的夕阳,熊熊地燃着,市内电车,载着满员的乘客跑着。

        邮递员把壶放进空皮包里,跨上自行车,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绿信号灯的方向骑去。 



      二、新娘来了


        邮递员独自一人,住在邮政局后面的小公寓里。

        他的名字叫良夫。

        他从远远的乡村出来,刚刚半年,还没有女朋友,再加上由于不熟悉工作,很容易疲劳。

        就在这种时候,他保管了那奇异的壶。

        邮递员良夫,对自己能有了不起的秘密,觉得高兴。他尤其感谢能白喝那上等的菊酒。

        他把壶收放在自己房间的壁橱里。

        到了晚上,他把窗帘全放下来,把壶轻轻搁在小桌子上。

        然后,从自己的手绢中,选出最小的一块,摊开在壶旁。准备好后,他低声唱:


        出来吧, 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地落下梯子,五个系围裙的小人就出来了。一切都跟老奶奶做的时候一样。

        小人一家,从围裙兜里,拿出许多绿苗来种。开了花,摘下来,放进帽子,倒在壶里。反复好几次,等小小菊花田的花都没有了,才又回到壶中。以后,良夫学着老奶奶的做法,“呼——”地吹掉手绢上的田,然后摇摇壶,那里头已经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酒声。

        一壶酒,恰好能喝一个星期。于是,良夫决定,每周星期六晚上,叫出小人来造新酒。

        五个小人是忠实的。

        只要良夫一叫,他们必定会出来,在手绢上一个劲儿地劳动。但是,小人象是造酒的机器,怎么跟他们说话也不回答。

        小人懂得的话,似乎只有“出来吧,出来吧”那唯一的叫唤。

        尽管如此,菊酒的确是幸运的酒。忧郁的时候喝了它,心情就变得开朗,疲劳的时候喝了它,疲劳就一下子被赶跑了。

        良夫很快长胖了,脸色也好了起来。

        这期间,良夫总想让朋友们也能喝这种酒。老奶奶并没有说不许给别人喝,只是说造酒时任何人都不让看见。

        一天,良夫叫了两个邮政局的伙伴。他说:“从乡下寄来稀奇的酒啦。”

        伙伴们欢喜地来了。良夫拿出前一天晚上造的酒招待伙伴。

        “菊酒?哦,真稀罕!”

        其中一个伙伴目不转睛地瞧着壶。

        “嗯,是我妈妈做好寄来的。我家有很大的菊花田哪。”

        良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

        这样,良夫请了好几次伙伴。由于菊酒,他的亲朋好友多了不少。他想:这果然是幸运的酒啊。

        这期间,来了更大的幸运。

        那是新娘。

        随着初春温柔的风,虞美人花一般的姑娘,出现在邮政局的前面。

        她是南街花店的姑娘。

        以前,良夫曾几次遇见过她。送信时,那个在花店前接信的长着粉刺的女孩子,就是她。

        可是,春天这种季节,给人施了多少奇妙的魔法呵!这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姑娘,有一天,看起来可爱得惊人,通身放着光辉。是阳光的缘故吗?是春风的缘故吗?还是店中满是花的缘故……

        那天,良夫在花店前喊:“信——”

        在镶着玻璃的店中,穿白色毛衣的那女孩子回过头来,而且在虞美人花的那边,眯眯一笑。然后,她打开玻璃门,接过信,用清脆的声音说:“您辛苦了。”

        一句话,一件小小的事,但整整一天,女孩子的脸和虞美人的红花,在邮递员眼前闪闪忽忽,使他安不下心来。
      


      4楼2007-06-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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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店主人打断惠美子的话:怎么样,一瓶5000日元?”

          (5000日元……)

          惠美于咕嘟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她心中暗暗盘算着。

          (一瓶,5000元……)

          说实在的,惠美子现在最想要的是钱,比什么礼物都想要。

          先几天,报上登了卖房子的广告,是所小小的带院子的房子.可爱的阳台深处,雪白的拉门在闪光。那旁边,是间有向外凸出的窗户的西式房间,还有带门廊的大门。

          “哟,这所房子真好哇。”

          她看着叹息嘀咕着。丈夫斜眼看了看,说:“没有钱,什么也办不了。”

          真的!这所房子的要价,带着许多个零呢。

          现在,想起这件事,惠美子的心动摇了。

          (不行,不行。)

          她闭上眼睛。但饭店主人的声音,象早晨的新闻一样,清楚地流进她耳朵里。

          “喏,怎么样啊太太?5000元一瓶,一天就要一瓶,您看行不行啊?”

          (一天5000元……)

          惠美子慌了神。

          “恩……不、不……那个,那个……”

          饭店主人从兜里掏出一个雪白的信封,好象已经说定了似的,干脆地说:“这是今天的钱。请劳驾给拿一瓶吧!”


        惠美子不由得接过信封,接着,她跑进房问,急忙把刚造好的菊酒倒进玻璃瓶。她的手瑟瑟发抖,洒了不少酒。心底有个声音在嘀咕:“这不行,不行。”可是,那带院子的新家在脑子里一浮现,她就毫不犹豫地来到大门口,递过瓶子,低声说:“那个,这件事,暂时请对谁也不要说吧。”

          饭店主人回去后,惠美子关上门,上了锁。她坐在房间正当中,心胸扑通扑通跳,打开那信封看。

          里边确实有一张5000元的票子——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飞速地把钱收在柜子抽屉里。

          但还是担心,又把钱放在镜子后面。那也不行,又夹在日记本里。

          (重要的秘密漏出去了。)

          知道了这件事,良夫一定会发怒吧。

          可这时,惠美子想起了母亲小人。

          (我已经送给她礼物了嘛。)

          惠美子打算以后一直给她送玻璃珠做礼物。而且觉得,用菊酒换成钱,是会被小人们允许的。

          如今,惠美子胸中膨胀起一个很大的计划:赶紧离开这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搬到带院子的舒服的家里去。

          (几年才能买到那房子呢?)

          她心中暗暗盘算起今后积钱的计划来。

          从那以后,小人们,每天每天都被惠美子叫出来劳动。

          惠美子把从星期一到星期六造出的酒,偷偷卖给饭店,只有星期日造的酒,才为自己家留下。

          一天的工作完成,作为奖品,母亲小人便得到一颗有孔玻璃珠。小人太太用细线把玻璃珠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小人脖子上的珠子增加一颗,惠美子的秘密钱就增加一张。这对邮递员的太太,当然是激动而了不起的事。

          没想到有一天,饭店主人提出,希望惠美子能卖给他更多的菊酒:“这样出色的酒,轻易找不到。因为它,我家的客人增加了好多。每天两瓶怎么样?不,三瓶,四瓶,不论多少,我都买。”

          “呀,真的?”

          惠美子的脸变成蔷薇色。但,这件事可有点勉强。

          因为小人一天只能出壶外一回,并且,一回只能出刚好一瓶的酒。到现在试了多次,都是这样。

          “这,一天一瓶,已经很勉强了。”

          惠美子遗憾地说。饭店主人却不让步:“别说这样的话,能不能想法再分给我一点?分给别人的份儿,能不能卖给我?至少一天两瓶。”

          惠美子想:啊,如要真能做到,那该有多好啊。

          “恩,想个什么办法看……”

          惠美子这样回答。

          以后,惠美子一连想了好几天。怎样才能一次取得两瓶酒。

          一天,她终于想出了妙计。

          “对呀!”

          她啪地一拍手,赶紧打开柜子,拿出一块新手绢。那是特别大的手绢,摊开来,有以前的两倍。

          (使用这个,菊花田会扩大一倍,酒也应该能取得两倍。
        


        9楼2007-06-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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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简单的事,以前怎么会想不到呢?)

            她把大手绢摊在壶旁,叫唤小人:


            出来吧 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跟往常一样,五个小人从壶中出来了。母亲小人的项链已经相当长,一直垂到肚子上,闪闪发着光。而且,她的丈夫也正在做项链。大半下一回该是孩子们的了。

            “玻璃珠,多少都有。所以,要拼命干活呀。”

            惠美子嘀咕着。

            比往常宽得多的手绢上,小人们一个劲地种苗,直种到各个角落。

            “对,对,就是这样!”

            直美子敲着桌子。尽管手绢大了,小人们的工作情况,却和以前丝毫没有变化。

            但等到手绢上的工作全部结束,五个小人消失在壶中后,发生了麻烦的事。

            惠美子刚吹去菊花田,突然,酒从壶里溢了出来。

            “不得了了!”

            惠美子慌里慌张地去找抹布。这工夫,菊酒仍然象泉涌似的,嘟嘟地往外溢,桌上洒了刚好一壶的酒。

            擦着湿桌子,惠美子很长时间地想这是什么原因。一会儿,她醒悟地点点头。

            酒溢出来,那是当然的,因为小人们造出了平常两倍的酒。

            (对呀,在酒溢出前,急忙把它挪到别的瓶里就行啦。)

            惠美子点了好几次头。

            第二天,一次获得两瓶酒的方法,终于成功了。

            这样,惠美子开始一天卖给饭店两瓶菊酒。饭店主人特别高兴。

            “谢谢。今后还请多关照。有多少我都买。”

            (有多少都买!)

            这最后一句话,留在惠美子的耳中,怎么也离不开。

            有多少都……是的。哪怕是现在的五倍、十倍,饭店都会买的。惠美子心里直发痒。

            (对,把菊花田尽量弄大点试试看。)

            第二天,壶旁边,代替手绢,摊开了包袱皮。下一次,更大的包袱皮。再下一次,用上了桌布!

            桌布没法摊在桌上,改成铺在房间里的草垫上。

            桌布的田地,对小人们来说,似乎太宽广了。

            小人们种了一半苗,必定要擦一次汗,摘了一半花,也要擦一次汗。从前是快乐地、从容地劳动,现在是目不旁视,胡乱劳动了。即使那样,干完活,也得花费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对小人,也许长得象一个星期或者十天吧。登梯子回去的小人们的腿,有点摇晃了。

            但小人一家,劳动得很好,大概是由于那玻璃珠。

            (对,玻璃珠给他们带来快乐啦。以前他们干活象机器,现在能带着快乐干活,是特别好的事呀。)

            惠美子自己,也觉得有了快乐,她也比以前忙多了。吹去桌布上菊花田的工作——不能简单得象从前那样,“呼地轻轻一吹气就行。等全部吹完,已经喘不上气,精疲力尽。

            接着,趁造成的酒还没溢出,把它巧妙地装进瓶子,当她系着大围裙往瓶里装菊酒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酒店的老板娘。

            自从惠美子把菊酒换成钱以来,好多天过去了。

            什么事也没有。连良夫都不知道。机灵的惠美子,只有良夫在家的星期日,才用原来那块小手绢去造菊酒。

            什么事也没发生,惠美子暗中放心了。每逢一天无事地结束,她都要摸着胸膛松口气。慢慢地,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件事,是小人们跟自己的交易。只要小人得到玻璃珠,能欢喜地劳动,就对谁也不用顾虑。 



          五、小人们跳舞


            从那天以来——从那寒冷的11月黄昏发生的事以来,过去了两年。

            良夫的送信地区,又改回东街。

            分别了很久,良夫又回到这条街来了。听到市内电车“嗡——”的声音时,良夫清楚地想起那天黄昏的事情。

            (那老奶奶回来了吗?)

            突然他对她有点怀念了。她是相信自己,让自己保管珍贵的菊酒壶的人。而且,自己家里,依仗着壶,得到许多的快乐。

            (去看她一下吧?)

            良夫想着。

            (如果老奶奶回来了,明天就把壶还回去。)

            良夫给街上的各家送着信,一点点向酒库靠近。在拐角的水果店一带就可以远远望见那酒库了。它夹在大建筑物中,孤独地站着,浑身都被战火熏得黑黑的。不料,等来到水果店跟前,良夫“啊”地屏住了气息。
          


          10楼2007-06-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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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库不见了。

              酒库连影子都没有了。酒库的位置上,正在盖新的大楼。

              粗钢筋架上,写着“XX建设”的白色覆盖物,在风中哗啦哗啦响。

              (没有酒库,……没有……)

              良夫心中断断续续地反复着这两个词。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指着那方向,向水果店的售货员打听:“那儿有个旧酒库吧?它怎么被拆了?”

              水果店售货员答道:“啊,那酒库哇,很早以前就给毁掉啦。”

              “哦……”

              良夫感到,莫非是老奶奶把酒库卖给别人了?他歪着脑袋,又骑上自行车,穿过信号灯,靠近那正盖的大楼。

              “喂,喂,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邮递员问工地一个戴头盔的人。

              “喏,这大楼是谁的?”

              那个人“啊”地歪起脖子,然后说;“详细情况,我不太知道,原先,这儿有一个古老的酒库。”

              “嗯,我知道哇。库里有天鹅绒的椅子,有间暗暗的客厅吧?”

              “客厅?”戴头盔的人显得有些吃惊。

              邮递员点点头。

              “嗯。大概两年的;我给那酒库送过信。那时,里面的老奶奶,让我保管一个东西。”

              “别胡说八道!”

              戴头盔的人张大嘴叫喊。

              “那里面怎么能住人,我毁仓库时亲眼看见的,里面是空的呀,连一个桶也没有。周围的墙壁破破烂烂,破得够厉害啦!”

              听到这话,邮递员猛烈地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

              他大声喊着,猛一回头,只见在工地劳动的许多人,都停住工作着的手,往这边看。邮递员不好意思了,急忙跨上自行车。

              他沿着东街一家一家地跑,心想两年前的那件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嗯。那样的酒库里竟会住着人,这首先是可疑的……)


              从那以后,良夫对做菊酒非常热心。为什么?因为每月卖菊酒的钱,比他从邮局领到的工资多好几倍。

              每天晚上,他和惠美子给小人送谢礼,暂时沉浸在小人们的世界里,真有说不出的快乐。

              等全体小人都挂上项链时,惠美子提议:“老戴那样的麦秸帽子,多可怜。喏,给他们一人一顶漂亮的毡帽怎么样?”

              “啊,这是个好主意。顺便也给他们做鞋吧。不是那样的长靴,而是又轻又漂亮的鞋。”

              听到这话,惠美子立即打开针线盒,剪起做帽子和鞋用的布来。由于尺寸太小,只好使用镊子,累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此后,两人想方设法给小人一家赠送各式各样的礼物。

              给母亲小人长裙子和带花纹的披肩,给她的丈夫有条纹的裤子和西装背心,给孩子们一色的蓝上衣。

              最后,良夫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是豆粒般大的小提琴。这把小小的乐器,是良夫使用放大镜和镊子,费了一个晚上才做出来的。尽管小,却做得很好,绷着四根细琴弦,还有小小的、小小的弓。

              两人把小提琴悄悄放在梯子下边,心情激动地等着小人们结束工作。

              现在,小人们全都穿着漂亮的服装,母亲小人的长裙子,是庄重的天鹅绒;她丈夫的裤子,挺直而有裤线。孩子们的上衣也相当妙。同时,他们穿上了一式的毡鞋,看上去,轻快得象芭蕾舞鞋。

              不料,由于服装过于华丽,小人们的工作,比以前更费时间了。

              种苗时,母亲小人自己常因踩了裙子下襟而跌倒。父亲小人和孩子们,唯恐弄脏得之不易的上衣和裤子,因而十分留心。玻璃珠项链也净碍事。惠美子做的帽子,比以前的麦秸帽子小得多,搬运菊花,特别费时间。做完一次桌布上的工作,五个人都累得摇摇晃晃的。

              就在这个时候,小提琴被轻轻放在梯子下边。

              父亲小人首先发现了它,提心吊胆地挨近去。接着,他叫来母亲小人。母亲小人看见小提琴,伸开双手,露出非常吃惊的样子。然后,她又把孩子们召集了来。

              五个小人弯下身,看了小提琴一会儿,当知道那是真的时,他们欢喜得跳了起来。比得到帽子、得到西服的时候还要欢喜!他们拉着手,围着小提琴站成一圈,咕噜咕噜地转开了。
            


            11楼2007-06-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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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房顶的家在等着我们哪。”惠美子兴高采烈地说。

                “嗯,这下放心啦。”

                空荡荡的电车里,两人象小学生去远足那样地开心。

                “马上就过隧道啦。”

                良夫从窗户探出脑袋叫道。惠美子晃荡着两腿点头。

                隧道可真了不起。整个电车象被突然吸进漆黑的暗夜中。嗡——惠美子禁不住闭上眼睛。

                这时,就在这时,两人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感觉,仿佛连同电车和自己,都被一股什么魔力吸进一个神秘的小小的、小小的洞穴里.“哇啊——”

                惠美子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等她猛睁开眼时,电车已穿过隧道,在白色的晨雾中,咕冬咕冬地接着跑。

                “我头晕。”惠美子把手贴在额上。

                “嗯,我也是。我觉得身子象在缩小。”良夫捂住胸。

                但是,从电车窗口吹进的风,非常凉爽,两人一会儿就把这事儿忘了。

                他俩在郊外的小车站下了车。

                在寂静的站台上,良夫做深呼吸:“空气不一样啊。”

                “嗯,风也不一样,天空颜色也不一样。”

                惠美子迷迷登登地望着远方。

                走一会儿就到了他俩的新家。跟广告上的照片一样,有院子,红房顶。邻居还有一所相似的房子。周围是宽广的原野。

                第二天,屋内的整理全结束后,两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交谈。

                “多静的地方,太好啦。”

                “啊,这地方有点寂寞,可是,比在公寓想起老奶奶的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总要轻松得多。”

                随着搬迁,良夫也想换换工作。再也不干邮递员了,从明天起,就在这块土地上干力气活儿,种点旱田过日子。空的菊酒壶,在搬家时扔掉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跟菊屋断了关系啦。”

                良夫愉快地笑了。他想早一点熟悉这儿的土地。

                “明天再向邻人问个明白吧。从明天起,开按新生活啦。”

                惠美子轻快地说。

                就在这时,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音乐声。

                是小提琴。在静静的秋野里传来了小提琴的乐声,一下就把他们俩迷住了。那是什么曲子呢?小夜曲……小步舞曲……

                还是,还是……

                那美妙的乐曲越来越近地飘送过来。

                良夫沉醉地闭上眼睛。

                这时候,和小提琴的声音一起,“哗——”地传来孩子们热闹的笑声。这似乎是邻居,是邻居院子里传来的声音。

                惠美子快活了。小提琴曲子,换成了圆舞曲,三拍子。惠美子站起身,和着小提琴哼哼唱着,来到院内,踮起脚尖,越过篱笆偷偷窥望邻居的院子。

                哟,那真是幸福的一家。围着拉提琴的爸爸,妈妈和三个孩子在跳舞。象一群蝴蝶似的。妈妈的长发随风摆动,黑色天鹅绒的裙子,绣花的披肩,十分鲜艳。爸爸穿着带条纹的裤子。孩子们穿着蓝色上衣。而且,他们都穿着一式的轻快的毡鞋……

                “咦?”惠美子想。这些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是以前公寓里的人吗?)

                这时。邻居太大的胸上,有东西一闪光。

                珠子项链!

                仔细看去,爸爸和孩子们都戴着同样的项链。

                (那是玻璃珠啊……)

                一瞬间,惠美子头一晕,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反复说:(是那些小人,是那些小人呀。)

                形容不出的恐怖,渗进惠美子的全身。

                (我们,没准儿,来到可怕的地方啦。没准儿,再也回不去啦……)

                过了多长时间呢?

                在阳台上打瞌睡的良夫,猛地睁开眼睛,一看,惠美子瘫坐在篱笆那儿。他慌忙跑过去:“你怎么啦?”

                惠美子指着篱笆那边,断断续续地说:“喏,邻居……就是那些人哪!”

                “那些人?”

                “对,小人的一家。戴着我们给的项链,穿着我们给的西服,在拉小提琴哪。”

                良夫大吃一惊,向篱笆那边望去。惠美子在他耳边,用低声清楚地说。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们,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跟他们一样大小啦。被变成小人啦。喏,这儿,说不定……”
              


              13楼2007-06-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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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一天穿上草色的鞋,两人的耳朵,仿佛听见了原野那一边有奇异的声音在召唤他们。那象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呼声。

                  “我想到雾那边去!”

                  “啊,我也想去!”

                  这样,良夫和惠美子悄然走了。两人的步伐很轻快。良夫吹起口哨。惠美子一步三跳。穿着草鞋的他俩,兴致勃勃的,就象喝了适量的酒以后那样。

                  但是,这原野意想不到的难走。杂草高大而茂盛,有些地方长得比人体还高。脚下,全是长时间没有耕过的闲荒地。

                  不时,在远方天空,风唱着那听熟了的歌。风在唱完后,必定要有悲伤般的叹息。“嗡——”象是船上的汽笛,留下长而寂寞的尾音。

                  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原野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相反,使人觉得越走越远。走着走着,两人迷失了方向,等他们觉察到时,已经完全走进雾中来了。

                  有点冷。也许已是黄昏。惠美子忽然想,莫非两人只在原野上咕噜咕噜转圈吗?

                  “嗓子渴啦。”良夫突然嘟哝。

                  “嗯,哪儿有河才好哪。”

                  这时,惠美子觉察到自己的鞋湿漉漉的。仔细看去,原野的草中间,有水在流。一条细细的小溪。

                  “呀,这儿有溪水!”惠美子发出尖细的叫声。

                  “从哪儿流来的呢?”

                  可是由于雾,前面几乎看不见。良夫和惠美子决定。先沿着隐约的水流声,走到前面去再说。

                  走了多少路呢?

                  两人终于找到一眼泉。那是小小的,蓝色的泉,涌出清澈冰凉的水。茂盛的草中,这眼蓝色的呈心状的泉,有如被遗忘了的遥远的回忆,静静地睡着。

                  两人蹲下身,喝了凉凉的泉水。

                  顿时.云消雾散,忘记了的各种事,都想起来了。两人的心中,陷入极大的惊恐和悲哀。

                  两人把以前的事,清楚地、一点不剩地想了起来,搬到这块土地以前所有的事……

                  这时,风又唱了: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这支歌的意义,现在,两人终于明白了。

                  “逃哇!”良夫猛地站起身,“从这块土地上跳出去!跳到泉那边去!”

                  两人牵着手跑。跑哇,跑哇,不停地跑,朝着泉水那边的雾中跳了过去。

                  “您来了。”

                  谁在耳边说。低低的、沙哑的声音。

                  两人一惊,睁开眼,是没见过的、耀眼的商店。

                  荧光灯闪耀着。大货架上,整齐地摆着酒瓶和罐头。

                  就在身边,穿着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庄严而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您来了,这是菊屋新开的商店。”

                  老奶奶膝上,摊着一块白手绢。镶花边的、有蓝色心形刺绣的那手绢……

                  良夫和在美子偷偷地互相看了一眼。

                  我们以前,就在这里呀……

                  在那么小的地方,转来转去呀。

                  老奶奶朝手绢“呼——”地一吹气,迅速把它叠好,揣进杯里,然后微微一笑,问道:“你们要什么呢?白酒吗?啤酒吗?”

                  她似乎根本不记得邮递员的事了。不,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们……

                  “那个……那个……”

                  良夫想打听小人的事,但终于没有说。因为老奶奶的脸过于庄严和平静。

                  良夫和惠美子悄悄出了商店。推开银亮的菊屋玻璃门,来到外边,深深吸了口东街的空气。

                  信号灯由黄色变成红色,在两人面前,市内电车“嗡——”地跑着。



                (终) 
                


                15楼2007-06-24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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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19.145.245.*
                  写的好棒啊  我好喜欢的


                  16楼2009-10-07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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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10.187.68.*
                    没看懂呢,是不是少了几段?有没有完整版的?


                    17楼2009-12-28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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