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门进去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我猜想也许你睡了,所以就蹑手蹑脚地锁门摸进房间。在墙角我看见零星火光,那极度微弱的光线抹出你的模糊轮廓。你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抽烟,我一走近就感觉踩到很多烟头。我夺过你手中的烟,碰到你冰冷的手指,你的脸随着光线的移开而逐渐暗淡。
“你又抽烟。”
我起身去按开关,灯没亮。“电费欠了太久,他们就直接把电给断了。”你轻描淡写地说,好像梦话一样。于是我便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境。我捏着从你手中夺过来的半截烟,压在沙发上烫出一个焦糊味道的圆圈。那天夜里下着阴绵小雨,淅淅沥沥一直不停。我在睡梦中听见我搁置在门口的雨伞上水滴落下的滴答声,早上醒来伸懒腰的时候小腿突然痉挛。我咧着嘴巴歪歪斜斜爬起来的时候趴在靠背上看沙发背上那个焦黑残损的圆圈,不很深还没露出里面的填料,只是布料已被烧黑。
临睡前我说:“我今天下午去交费了。”
我抬头看见你安然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你好像已经忘了昨晚我们大吵的那一架。我责怪你抽烟,你责怪我烧沙发,都是无厘头的指责,但是却能吵得那么剧烈。而那么剧烈的争吵完了却能分别那么轻易地入睡。我突然怀疑我们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我起床烧好水倒进杯里端到茶几上放凉,然后坐在沙发上开始看影碟。屏幕闪烁着彩色的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昨晚并没有断过电。它也学会了收了钱就住嘴然后装作失忆。影碟里过度的特写让我感觉很不安,我捧起杯子想喝一口温开水,结果瞥见里面悬浮的油腻水垢又把杯子放下。屏幕突然黑掉,我从黑屏反射的影子里看到你从后面抱着我,你握着遥控器的右手把我的脖子圈得很难受,我后来对着镜子化妆的时候看到那里被你压出一片痕,边缘尖锐一如我往嘴唇上涂的口红。
上班的时候同事关心地问起那道痕,我微微笑笑说,昨晚躺在床上看电视不小心睡着,遥控器就搁在枕边一翻身就压到了,早上起来才发现。然后伸手轻轻用指尖按了按压痕,小心地问道,看起来很明显吗。她舒展着笑容,摆摆手说,不不,我靠近了才发现。
我们总是外表光鲜地活着,即便有些细小伤痕,也根本看不出来是因为内在的糜烂还是外在的磨损。
我在中午接到小学同学的电话。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在电话里亲昵地喊我的花名我却反应僵硬,过度的礼貌反而把自己往远处拉。他们说晚上聚会,一定要来喔。我嗯嗯哦哦,没说不去也没说去。挂电话之前那一刻我居然来了一句生硬而俗套的再见。好朋友之间挂电话不说庄重的再见,他们轻松随意地说拜拜,说我挂了喔,说今晚见,说就这样咯。我合上电话看到盖子上一层雾水,用掌心搓却越抹越湿,然后才发现我满手都是汗。
我重新揭开手机,给你发了条短信。
晚上同学聚会,不用等我吃饭。
发送完毕才想,这条短信到底是发给你看的还是给谁看的。我知道我们从来不一起吃晚饭。你蹲在电脑前炒股票,晚饭从来都是在下午就用一碗泡面草草解决。陪你一起吃饭的从来是你的电脑屏幕,而不是我。直到我睡下你都还不睡,你翻冰箱找吃的不是发出什么声音让我听见,而是我闻到那股冰箱里的生冷气息,难以想象每天以它果腹的你到底还能有一颗多炽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