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还有什么办法吗
同一所学校,并不时常见到。夏树似乎总是很忙,路遇了无非是点个头,笑一笑。林向阳神色如常地上课下课,夜里翻看《C语言程序设计》,他知道自己在想念那女生,但他不懂该怎么做,递情书,送礼物,约她吃饭,还是帮她打水?这些小把戏,于她,未见适合。她的心很广袤吧,不会轻易填满。
除了年少时和顺路的女生并肩走过一两个学期,他没有谈过恋爱,想不出妥善的法子对待夏树,日子就一天天归淡下去。夏树却来找他了,背着巨大的包,径直说:“电脑坏了,请维修人员修,他说要好几百块,我完全不懂,想你可能有办法。”
他不是她有困难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人,或许是不想麻烦他,或许是觉得两人不熟。总之,他不过是她的外人,可她呢,却令到他无时不刻地惦着记着。感情之事,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笔记本很大很破,型号是早几年出的老款,夏树说是买的二手货,前几天忽然花屏,不能再用。她皱着眉:“里面还有几篇稿子要交呢,编辑催得厉害。”
其实也就是排线松了,拔下来再插上去还可以对付着用一阵子。林向阳捣鼓了半天,告诉她:“问题不小,放在我这里吧,明天下午再取。”
晚上他找人借来刻录机,将她的笔记本里所有的文件都仔细地备份了一遍,刻成两张盘保存。等她再来时,连同光盘一起给她,她当然是放了心来,又提出要请他吃冰。这一回是他请,因为她说起她是潮州人,会做牛肉丸,他就说不如让她改天给他弄牛肉丸吃。
——是有许诺的意味了。夏树满口应承下来,说得上网把稿件发给编辑就道别了。她一直定期给几家杂志供稿,赚取生活费,这是交谈时他得知的,回去后,他就将电脑打开,阅读她的文字。
他没让她知晓,他偷偷地保留了一份她的文件,这很恶劣,不能告诉她。命名为“小说”的文件夹里,有数十篇文章,每篇结尾均标注了完成时间,多半是半夜。白天她要上课,看书,参加社团活动,她很忙。
文字被催稿的鞭子喝令着,疲倦地一个个地走到电脑屏幕上去,东倒西歪睡眼惺忪地杵在那里,完成了使命就急急忙忙睡着了,顾不上交头结耳。所以她写的故事看起来总是清清冷冷,与人不亲厚。林向阳略略看了几篇,他不是对文字敏感的人,但他觉出她的孤单。她的音乐夹里,只有几首歌,他随意点了一首来听,是《恋曲1990》,他点了烟静静地听,想象她在写小说时的心情。他想吸完这支烟就关闭,却一支接一支地抽着,把夜坐到很深。
天亮时林向阳下了决心。熬完上午第一节课,他就逃课到附近的花市买花,早早地等在她的宿舍楼下。她在小说里写过不同性格的女孩,辗转在不同情节里,但她让她们全都喜欢花,又白又香的花。那么,这应该是她的喜好。
他倒提着一支巨大的百合花去看她,心里挺害羞,藏藏掖掖的却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她怀里一递:“喏,给你的。”
她笑:“远远地看你走过来,像个会走路的可爱多蛋筒。”埋首在花里,嗅一嗅,好快乐地说,“谢谢你,我喜欢百合花。”
还有一朵红玫瑰,枝桠剪得短,藏在外套的口袋里,他想过,若是她接受百合,就再把玫瑰送给她。他想要一个和她的开始,以及永不停歇的来往。但是没等他送出手,他就得知了她的故事。
夏树爱着的人姓吴。他很好,他只是不爱她。她很好,她只是放不下他。林向阳默默地走开去,她的心俱是茫茫万顷江水的寂寞,水天一色,看似很空,然而太满。
他和她的关系,就这么延续下来,不能退,不能进,死死地钉在好友的位置上,动弹不了。她是他本能就喜欢的人,他却是她本能地划为朋友一类的人,还有什么办法吗。
2004年冬天,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夜里,他送她回寝室,她在说故事给他听,不留神,脚下踉跄,被石头绊倒。他慌忙弯腰去扶她,她正挣扎着爬起来,头撞到他的下颌,他痛得叫出声,她也呼痛。
黑暗中,他伸手揉她的前额,轻轻地说:“不痛啊,不痛。”
那一刻,天安地沉,是奇异的静定与窒息,夏树却开口了:“痛。”
林向阳怔住。她又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