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她没事的那一瞬间,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并不是为她,而是为谢原。
因为她还活着,所以他就有机会为谢原求情,阻止她跟**说出实话。
那卑劣、自私、阴暗的内心深处,不断折磨着郑宴,每看见静息那张脸,看见她一无所知的冲自己笑着,心脏就像被扔进了滚烫的开水,剧痛无比。
造成这种痛楚的原因是她,能消除这份痛的同样也是她。
只有呆在她身边,陪伴她,照顾她,才能减轻心中的罪恶感。
唯有如此。
郑宴宁愿这个女人大声哭着掐住自己的脖子,骂他,打他,恨他,而不是在她遍体鳞伤的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时,还在想着缓解自己跟母亲的关系,还在逞强说着一点都不痛,还在温柔地对他说:“你已经好多天没回去了,今天是除夕,回去陪谢先生吧。”
郑宴回来时已是晚上九点,公寓门虚掩着,客厅的电视亮着光,无声的播着春晚,地面一片狼藉,空酒瓶洒了一地,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郑宴站在卫生间门口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积水,花洒源源不断的喷着水,穿着睡衣的谢原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的手臂上全是狰狞的划痕。
郑宴注视着眼前这一切,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狭小的卫生间回荡着诡异的流水声。
谢原在脑子里想象郑宴露出责备中夹杂心疼的神色,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闹够了吗?”
冷漠的,不耐烦的声音。
闹够了吗。
不是“乖,快从冷水里起来,会着凉的。”
不是“你手臂怎么回事?我不准你伤害自己!”
谢原睁开眼,看着面无表情的郑宴,他此刻才感受到冰凉的水温,深入骨髓的冷,刺激着他每一寸肌肤。
半响,谢原笑起来,撒娇般的冲郑宴伸出手:“宴,我没有力气了,抱我出来好不好?”
郑宴抬了抬脚,但最终还是停在原地,说:“我也没有力气了。”
身心俱疲。
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踏进302室,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哦,对了,今天是除夕呢。”谢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湿漉漉的从浴缸里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要包饺子,做汤圆……”
身后传来郑宴清晰的声音:“分手吧。”
三个字。
我爱你是三个字。
我想你也是三个字。
让整个世界陷入死寂的三个字。
即使你自称是别人的男朋友,握住别人的手,亲吻别人的额头,陪别人过夜,我也依然相信,你深爱的人只有我一个。
一直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着。
相信你永远都不会跟我说那三个字。
那一瞬间郑宴仿佛脱离了自己的躯体,飘在半空中,以旁观者的姿态注视着对峙的两人。那个看上去态度坚决的自己,两只手却在不停哆嗦。而谢原,曾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的谢原,浑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的谢原,正错愕的盯着自己。
“那个郑宴和谢原啊,好像是同性恋呢。”
“不要乱讲!班长大人才不是变态!”
“可是我那天真的看见他们两人抱在一起接吻了啊!”
“咦……好恶心。”
“都是谢原那个垃圾带坏了班长!”
那阵子校园里开始疯传他们俩的事,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谢原正常的上学、放学、去菜场卖鱼,仿佛周边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直到亲眼看见郑宴冲上去对那些辱骂自己的人抡起拳头。
“现在跟我分手的话,还来得及。趁我们彼此都还没有陷太深,趁我还离得开你。”谢原抱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郑宴,头一次红了眼眶。
“晚了,”郑宴伸手捏住谢原的下巴,粗暴的吻上去,“已经陷进去了。”
明明已经提醒过你了。
明明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我去准备年夜饭了。”谢原还是进了厨房。
郑宴颓然的倚靠在墙上,无力的闭上眼睛。
满满一桌都是郑宴最喜欢吃的菜,郑宴甚至都不知道那些食材是什么时候采购的。谢原拉着郑宴就座,在他面前摆上酒杯,斟上酒。郑宴再次注意到谢原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开口道:“你先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胳膊上的伤口要消毒,不然会感染。”
谢原乖顺的点头,转身去了卧室。
客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郑宴仰头灌了口酒,然后手肘撑在饭桌上,捂住脸,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做了什么?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居然跟谢原提出了分手?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郑宴掏出手机,是静息发来的信息: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新年快乐。
郑宴刚准备回复,谢原就从卧室走了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白毛衣,头发也被吹风机吹干了,细碎的刘海稍有些遮眼。
“宴,我穿这个毛衣好不好看?”他羞赧的抿起唇角,笑的像个纯洁无垢的小孩子。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那年。
郑宴放下手机,起身走向谢原,眼前的谢原仿佛跟当年的白衣少年重叠了,沉寂已久的心忽然涌过奇异的暖意,他迫切的渴望靠近谢原,然后紧紧抱住他,仿佛抱住他就是抱住了全世界。
然而还没等触碰到谢原的衣袖,他就两眼一黑,摔向地面。
“致亲爱的郑宴。”谢原温柔地开口,语气像在念一封信。
“我喜欢你,是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共度一生的涵义,就是如果有一天你遗弃了我,那么我的人生也将终结。”
“同样,你的人生,也自此终结。”
“爱你的,谢原。”
砰的一声,璀璨的烟花射向夜空,照亮了整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