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风雪。
俗话说春水泥雨,春意已近,雪便也慢慢化开了——这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了。或许是因为这般刺骨的寒意,张启山夜不入眠,索性披了件貂裘,独自走到院子里,在天地间的万籁俱寂中默默环视了一圈张府,然后最终的目光却落在了府门前。
久久地凝望,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一抹莫名的疼痛从心尖涌了上来。
原来……还会痛?
张启山自嘲地笑了笑,然而再抬起头时,却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那场大雪……
那日恰逢立春,正值冰雪融化的时节,天寒地冻的,这也不免让身子骨一向不大好的张夫人害了风寒,发烧不止,终日卧床,这让张府上下的忙成了一团,来来往往的丫鬟们基本上都是端着铜盆来换水,拧着毛巾来冷敷,还有那一碗碗深棕色的茶汤散发着浓稠的药味。
自家夫人好是固执,本是生病了就该去看大夫,可她却说是小事,怎么也不肯去,然而年关未过,也没有大夫愿意上门来触着霉头。
但是听着咳嗽声愈发急促,坐在塌边的张启山终是难以忍耐下去了,不顾自家夫人如何地反对推脱,吩咐管家去备马车,说要亲自送张夫人去看大夫。
谁知刚出了门,居然又飘起了雪。众人的目光又锁定在了张启山身上,而张启山却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盯着马车,这令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不得不继续手头的工作——毕竟他们都知道,虽说这个夫人是当初佛爷在家里人的催促下娶进来的,但要是说佛爷对这个夫人一点儿也不在乎,那肯定是骗人的。
自古英雄爱美人,张启山也不例外。
雪越下越大,坐在马车上的夫人却也咳得厉害,这一声声咳嗽似乎都咳在张启山心里,拽紧了马缰,一扬鞭,加快了赶路。
跑遍了长沙城,只有一户大夫愿意给夫人看看,但也是抓了几贴药便送客了。
回家的路上,马儿却带着马车跑进了一滩刚融化了的冰坑里,怎么也出不来,而张启山下马拽了几次,马儿或许也是又冷又累,径直趴在了冰坑上一动不动了。
“咳咳咳……”咳嗽声再次响起。
当张启山再次拉开帘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冻得发紫,唇无血色的脸庞。
“夫人……”心下一紧,“夫人,马车跌进冰坑里了……”
向夫人伸去了手,一把将她背了起来,却发现怎么也打不了伞了,正在踌躇之际,夫人却在耳边缓缓开口:“启山……我们可不可以不打伞?”
“说什么胡话?!你想病得更重么?!”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夫人怎么到了这时候突然变得那么……算了,或许是病得有些昏沉了罢。
“下雪了,我们都不打伞,那是不是就可以一起到白头?”
……
谁也不会想到,这竟是张夫人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突然间,天上又飘起了飞雪。
收回思绪时,却已泪流满面,默默从怀中掏出那只藏着她照片的怀表,才发现,岁月如流水,却再也无法改变她的容颜。
“爹……”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唤——是张起灵。
“……”无言地回头,默默看着这个长得与她分外相似的儿子。
“外面冷,回屋去吧。”张起灵如是说。
恍惚间,看到的却是夫人那张写满担忧的脸。
不再坚持什么,只是裹紧了貂裘,打算回去。蓦然回首间,却发现府门前似乎有什么在暗暗滋生。低头再看怀表时,才发现照片上堆满了白雪……
她说过会陪我白头到老,终是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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