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窃窃私语日复一日,从未间断的被传达。
我小心翼翼的握着手里已经死去的小鸟,昂首从人群自行让开的路穿过。
“最小的这个公主好像不能开花……”“肯定就是万事不如人才每天穿着同样颜色的行头……”“你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明明是皇室,确实不比前几位皇子……”
流言不停歇,我却连焦躁的理由也没有。我弱小,从未开花,不比哥哥姐姐也因自卑从不穿带花纹的裙子。
他们的传闻,句句属实。
回到庄园,我径直走向花园,在巨大的荆棘树丛前鞠躬行礼,连鼓起勇气正视他们都做不到。正如外人所传,既无法开花也不锋利的我既不能团结人心也无法保护这个国度,法术不精湛,没有蛮力,甚至还不谙世事,所以也没有权利正视守护这个国家的先祖们。
虽说皇室的住所与平民不同,其实也不过是用一道围墙将我们阻隔开而已。只有佣人和皇室可以自由出入的庄园里,国王住在正对大门的尽头,孩子们则分散在左右,本体也被巨大的别室阻隔开,规定十分严密。
小时候听爷爷讲:在这个荆棘遍布的山上,我们的家族在最肥沃的土地上聚集起来,不知何时出现了国度,国民当然也不过是荆棘幻化出的人形。开始只是个由几棵荆棘构成的十分弱小而虚幻的国度,后来却随着荆棘林的扩大而变得强大。幻化而出的人形开始拥有实体,其他物种也再不敢靠近。国界的战士们每天清除想要闯入的异族然后以其身躯作为肥料,花开得火红妖艶。荆棘林仰仗着强大的国王作为力量的主要来源在山脉上夺取一席之地后,才逐渐停止危险的扩张。
真正停止扩张的原因也不止这点:人类的躯体,是荆棘思念的载体,但始终不是真正的‘人’。由荆棘组成的国度中,能拥有人类的实体的荆棘们思想开始转变,性命却始终系在本体上。许多人想离开这片荒芜的地方又无奈根系扎在土壤中始终是伤不得的,试图拔出本体的人不是没有。还记得拔出自己的那棵可怜的荆棘,一瞬间失去大地,人类的躯体也立刻失去思念的能力,成为这个国度中第一位以人形死去的国民。
至于无法生出人形的荆棘,他们只能阻挡鸟兽,始终经不起人类的开山辟路,若真有人要开山,他们就是自顾也不暇。
行礼之后,我终于走到排在最后的自己的本体前。
荆棘曾是好战的种族,树敌不少,自然导致了即使是为自己的性命也不得不留下的规定。本是小小的渴望,却因为始终得不到而变得奢侈,最终演变成特权,问题也由此而生。
那是朵丑陋的蔷薇,生长的姿态并不优美,半长不短的刺并不骇人,是父母的污点。我在自己身边挖一个洞,然后将那只本想亲近我却不幸被刺穿的小鸟埋好。起身准备离开时,身后的草丛里突然传出少年的声音。
“公主?”
回过头去,眼前是个衣着简单的人,一身白衫却被划的破破烂烂。长发齐腰,前面的头发似乎也从未经修饰长长的垂下,因而看不清五官。他的身上有无数被荆棘刺划出的伤口,也许是晚霞的影响,血液的颜色介于红紫之间暧昧不清。不知是何处的伤口还在淌血,顺着身体流下,在地上一点点扩散。
先不提国民不可能涉足大花园,即使我们有人类的身体,植物也断不可能流出血液。眼前这人,莫非真的是人?
印象中我从没见过人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已经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那个男孩没有走近,无畏的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在晚霞的渲染下他周身散发隐隐的戾气,额前长至胸前的头发随风摇摆。
区区一个人类却对每日沐浴鲜血的荆棘口出狂言。我慌忙站起身,故作严厉地问:“你是什么人,竟然擅自闯进来!”
为战斗而生的种族中,弱小的定义与外界并不相同,所以如果真的是人类的话,即使是这个软弱的我,也能轻易取其性命。见他只是微笑却一言不发,我被自尊驱使着伸出手臂,荆棘的藤蔓从肩后生出,缠绕手臂几周后向他猛然刺去。
“我是来见你的。”
却停在他的眉心前。
迫使我停手的不只是因为那句话,还有被风吹散头发后,那双无畏的鲜红色瞳孔。
“我叫云裂,十年前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上次见面就很想问了,你叫什么?”
皇族的名字不是下等生物能叫出来的,称之为名讳,更何况他身份可疑,来历不明。能够穿越国界的话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都绝非等闲之辈。所以,不论外表多么软弱,都不能轻信。
“安昭。这里没法说话,跟我来。”
我在心里……是那样明智的做出过分析的。
在眉心前停留的荆棘转而缠住他的手,我带着云裂跑到后花园的林荫道里。这里正鲜花盛开,能轻易掩盖种族的味道。
站定后回过头,我却发现自己又弄巧成拙,荆棘刺深深嵌入云裂的皮肤,鲜血在上面流淌,加深我本就蠢蠢欲动的嗜血的冲动。
“你果然还记得我。”云裂似乎感觉不到痛楚,嘴角上翘,然后径自拿出一个荆条编成的手环。
那条手环早已被磨得难以看出是荆棘,可见我从小就软弱,连用自己身体制作出的东西都能被人类磨损。羞愧感涌上心头,我慌忙切断缠住他手腕的藤蔓,也回忆起十年前的相遇。
云裂在我小时候曾突然出现在身边,和现在一样遍体鳞伤。他救我免受老师的责罚,然后自称是能够实现愿望的神后便仓皇逃走。
与从老师那里听来的无异,人类的生命不堪一击,狂妄,自大。然而了解到这些特性都是离别之后的事。
期许十年之后再相见的他是那个小小的我心中的神,所以才有了那个算是信物的手环。还记得他一边带上那个手环说与他相称,一边被小小的刺扎得鲜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