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花了足足九分钟才反应过来飞机已经开始平飞了。
嘛，也许是十分钟，也也许是八分钟，谁知道呢，九分钟就是九分钟，没有去更正的必要，这样挺好。
半个多小时前开始登机的时候我硬是抢在第一个进了机舱，积极得像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完全无视空姐公式化的微笑，找到位置就径直坐了下来，连背包都还抱在手上没有松开的意思。
然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楚了，座位是靠走廊的，灯光是橙黄的，地毯是红色的，后来还陆陆续续被很多其他的杂色短暂地挡住过实在是有点惹人烦，随之响起的嘈杂的嗡嗡声更不用说，所以我连抬头的欲望也没有。
“先生，先生，劳驾让一下，那是我的座。”
刚才还有个人这么对我说过话，我机械地收起双腿让他或她通过，只用余光瞥了零点几秒就没了任何多余的一点兴趣。
因为那不是你啊。
那以后飞机滑行，起飞，平飞，一气呵成，失重感后劲格外的大，类似于在这只白色的钢铁鸟的尾巴上挂了重达数吨的赘物，扯得你胸腔归为一片空白呼吸心跳都被某种尖利的东西取代。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座椅的扶手，直到手心冒汗我才确认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这个事实，眼神聚焦的范围扩大，我愣愣地看见一抹红色从我的脚下一路蔓延出去，越来越远。
看起来真是蠢透了。
就常理来说，出国这件事明明应该是件挺让人兴奋的不是？
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倒窝在这里郁郁寡欢只知道一个劲盯着地面看，比霜打的茄子还霜打的茄子，连特意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巧克力都被彻底冷落了，这一点也不像我。
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你。
……如果，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就好了。

【03
高中时期我曾问过后座爱看文艺小说的女生一个问题——她红发垂肩身材高瘦，比起初中那群成天只知道对着我还有小赤…他们冒粉红泡泡的类型来说显得不那么让人恶心——“呐，什么样才叫喜欢一个人呢？”
是的，小赤，你。
我一边这么问一边回想着一个名为重逢的片段，我一度以为你就那么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可是故事重演好像换了个时间地点倒带，初中第一个学期的某天午后，你推开教室的门斩断了操场上蝉声的连绵，又是那样不容回避地骤然出现在我眼前，对我说，来加入篮球部吧。
没有一点多余的解释，你像来是这样，出现消失从来不带一点征兆，红瞳微带高傲宛若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惊诧了足足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你径直拍到我桌上的是你口中篮球部的入部申请书，低头一瞥，啧，名字一栏都给我填好了，连字都漂亮了不少——面对这般的一口咬定，我竟有种莫名的不悦。
“喂，阿敦，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啊，你说。”
“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会禁不住被他和与他相关的事物吸引。”
分离了一年加一个暑假，再次见到你，我实在是说不上来习惯还是不习惯。
这时候你似乎比小学时还要意气风发得多，除了学习，似乎还有了更多要去专注的东西，就跟我们在这一年多间拔高了不少的身高一样醒目又无可逆转的改变，眉宇间露出的毋容置疑是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无形中就散发着感染力。
只是我实在是不喜欢那个叫篮球部的东西，听起来不外乎就是一群良莠不齐的家伙凑在一起流流汗投投球，得分了就嚷嚷几句，输了就摆出一张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表情在那“热血”些什么“下次一定…”，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好不容易来找我却是因为这种东西，重点是你说的不再是以前的“和我一起…”而是“加入我们…”，太让人讨厌了。
可是在新的环境新的班级只又待了一天我就忍不住了，身边没有一个看得顺眼的家伙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确切地说那是在见到你以后。
我在篮球部的部活室附近“迷路”了将近一个星期，把买到的零食吃得一干二净，篮球拍打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一下又一下。
我不知道那里面具体有多少人，但是我很清楚你也在里面，也许在做热身，也许在运球，我完全可以大步走进去加入你们，你早就把橄榄枝伸过来了不是么，仅仅一个“YES”or”NO”的选择题我居然婆婆妈妈这么长时间也不嫌浪费时间，应该马上整理好书包该干嘛干嘛去，让你做你的篮球部一员，我继续是我紫原敦，反正回去家里又没有别的什么能管得住我的人在，我大可以打游戏可以看电视可以吃更多的零食，篮球什么的就算了，太无聊了，就算你在哪里…也还是算了吧。
嗯，没错，就是这样。
我伸手握住左边的书包带用力地把它提了提，抬起脚…就向篮球部里走去。
“喜欢一个人，总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
似乎有那么一种说法，让你喜欢上一个人的契机决定你会喜欢他多久，让你发现你喜欢他的契机决定你会有多喜欢他。
我不是什么心思多细腻多文艺的人，硬要找出一个让我给我类似心动感觉的刹那的话，那一定是我第一次看见球场上的你的时刻。
从篮球部的门口看过去，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一眼就足够了。
你以半侧面对着我，左手看起来很随意地拍着篮球，白色球衣和发色的对比格外地突出，还能隐约看见背上黑色的“5”和“帝光”的字样。
然而仅仅是一次眨眼之间你就动了，我的眼球就这样狠狠地被吸了过去，因为那抹红色是那么猛烈地燃烧了起来一步到位灼伤了空气，急速的被带着走的求被有节奏地拍打在地板上，砰砰砰砰砰像是放大了脉搏，你微微仰着头目光锁定在篮筐上，举手、投篮，球入筐得分一环扣一环带着绝对，掀起的风割裂了他物，甚至连那几个试图防下你的人也被绝对地带过。
I

——啊，我这才发现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的那么多人存在，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你附近，步调一致地看向那个早已尘埃落定的球，继而再看向你，脸上的情绪有的惊诧有的羡慕有的不甘。
零散的话语飘到我的耳边，“那个赤司好厉害！”“不是吧那人真的是初一嘛？”“可恶，嚣张的新人小鬼—”，而你却好像丝毫没察觉——不，只是习惯了而已，我从小学时就已知晓你不温不火浑然天成的锐气，从学习到棋艺都是这样。
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竟也擅长篮球，在我的印象里，你始终是带着三两本书坐在书桌旁或手捻一颗棋子对我露出意味深长又藏不住得意的笑，和我一起吃饭一起打闹偶尔还一起上学。
我的五脏六腑被直接击中不亚于被人揍了一拳，这么强烈地意识到你原来是这么的吸引人，就像井底之蛙看见了太阳的辉耀震撼不已，跳出井外却发现其实这光洒得满世界都是，世间万物都在仰望，可即便如此青蛙还是更喜欢在井里看太阳的感觉，因为那样它会以为，哪怕只是以为，那太阳只为它而夺目，只有它能看见，那光芒便是它的整片天空。为了不让那种感觉破裂，青蛙恨不得学后裔把太阳给射下来坠到井里大不了万劫不复，但该死的是它甚至没有一双可以握起弓箭的手。
我不知道我这莫名的独占欲是哪里来的，你既不是啥狗血的守护天使又没保证只和我一个人说话，就是因为“你的身高和体质都很适合”来邀请我入部，“成为篮球部的一员”，你有那么多个队友，我却只有你这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或其他什么重要的东西的存在。
总之，在你没有注意到门口的我，兀自转过去和另一个皮肤黝黑的家伙说话时，我不假思索就拿起门边筐子里的一个篮球用力扔进方才那个篮筐里，然后你回身看向我，眼里有释然也有欣喜，但整体的动作只是很轻的一点头，一如你惯常的淡定。
我的脑子就在你目光聚焦于我的瞬间空白，嗡嗡作响只给我剩下了说一句话的能力，那便是“小赤。”
“喜欢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对他好。”
从那以后我开始倾尽所能地对你好，帮你买饮料也好分给你巧克力补充热量也好，好像从一开始这么做就养成了习惯，不好改也不愿改，别问我为什么，这不理所当然的嘛，你对我温和地笑我当然也应该好好回报，你特地地关注我的训练不惜对我严厉相向我也生不起气来，反而一一遵命就差头上长出狗耳向你表示诚意。
到后面还发展成了我单方面促成的形影不离，不论小卖部、车站、部活室、教室、操场，只要有空就会跟着你，反正我也懒，和你呆在一起挺好。
我的个子依旧蹭蹭蹭地长，行为模式却在倒退，像在一个人固执地照搬我们两个人的过去时，毕竟我不太喜欢改变，更不喜欢分享，当着旁边想要把你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分散开的人的面扑到你身上也在所不辞。对此你提出过抗议，可我放软声音狡辩一句就往往能继续我行我素，你也最多皱皱眉就妥协，只是向我强调今天也要好好训练不许偷懒。
由于角度问题，你并没有发现我正走神于你抱起来意外地称手这个念头。
慢慢地我发现以上的情况愈发地加重，连对几个只是偷偷仰慕你的女生都禁不住恶脸相向，终于有一天黄仔半揶揄地问我说，小紫原你不会是喜欢小赤司吧？
我懒得去指出他自己对峰仔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憧憬”，正面回答得相当快：“是啊。”
看着对方彻底震惊的神情，我顿了顿，加重语气又加了句：“我是喜欢小赤，怎么了？”
尾音轻轻地上扬，还咬字成了一字一顿的效果，比起那种刻意带上的挑衅般的效果，向自己强调的成分要大得多，以防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句话的一点点动摇而重新变得闪烁不定，骤然湮没在无形的浓雾里。
如果说之前的说法是真的，那么我这第一次承认出口的喜欢，是不是就提前将我与你日后的命运绑定了呢。

就像田野上盛开的向日葵，学不会如何让自己别再只用目光追赶着太阳。
就像盛夏时节畅游的金鱼，没了水就不能活。
后来那个女生告诉了我她之前没有说完的，喜欢一个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标准。
“如果你真心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么，对你来说，他无可替代。”
还有，她补充说，这最后一种，叫**。
【04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在那个下大雨的夜里落荒而逃，卑微而又狼狈。]
我恨过你。
恨你任意地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任意在我心里生根，到现在一旦试图拔起就仿佛承受千刀凌迟，恨你曾经对我那么好过现在到了其他地方活得一切照旧，我却像是心里被挖走了一大块血流不止…
恨你那一晚的话语那般冷淡。
我鼓了一千次一万次一万次勇气的“我喜欢的人是小赤”只换来你无情一句“敦，你开什么玩笑。”
更恨你那时的转身那般决绝。
可只是恨过。
我依旧在打篮球，你偶尔发来的短信我都照办，多么自觉，尽管你已不是我的队长，你永远还是小赤。
我开始排斥看你在球场上的样子，但自己给了自己一耳光的是，冬季杯前，你召集初中全队的匆匆一眼，竟让我犯贱地满足了好久。
我还是很满足的，我以为最至少我们还是可以作为前队友和发小相处下去，高一到高三，大一到大四…还有好多好多年。
可这次却是我自己打破了这个单方面的约定。
高三毕业的暑假，父母告诉我，他们将安排我去英国留学，有可能的话，就从此留在那边生活。
我居然同意了。
这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不就是换个国家，我英语不错，况且，听说前景也很好。
没什么好犹豫的。
在离开的前几天，我主动邀约了初中“奇迹的世代”大家一起吃饭，以借机宣布这件事。
原本这是挺简单一件事，小学那一年你可以没有前兆地离开，如今我也可以自然而然地对你们宣布我就要走了以后多半再也不见，一来一往算扯平，我该改改自己对你的态度了，再不改就没机会了，就只把你当成我的旧相识，前队长，早该这样了。
到达餐厅，我摆出笑脸对大家打个招呼就坐下来研究菜单、吃菜，再找机会一说就算搞定，别的都用不着去考虑。
看，多么简单。
可就是这样我还是逃了，跟早到的黑仔他们语速极快地说完想说的就掉头扎进门外的夜幕里，连你的面都还没见到就逃了，还谈什么以平常心和你坦然相对，真是失败透顶。
那天我在下雨的街道上不断地跑，跑过空无一人的篮球场，跑过大雨淋湿的林荫道，跑过温暖热闹的百货商场，但还是怎么都逃不掉走马灯一样的记忆。
就这么结束了么？就要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是的，显而易见啊，这次是来真的。
那场雨倾盆而下冰冷刺骨，似乎把回忆里的红淋得褪色了些许，然而我却惊恐地发现我心里的红更加深刻了，深刻到写入血肉和骨髓，要想去除掉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一次。
跑累以后我又不自觉地回到出发时的街道，顶着一身的雨在那家饭店对面的咖啡厅临窗而坐，然后就死死地盯住饭店门口不放。
我根本顾不上去想我到底跑开了多久，也顾不上在意衣服又湿又冷得贴在身上让我很不舒服，恨不得用盯的让这场雨停下来别挡着我的视线。
托老天的福我还真等到了你，红发异瞳仅仅一闪而过就让我如遭雷击。
在你之后其他人好像也出来了，凑在一起告个别就也四散离开了，个个都是那么熟悉和让人怀念，仿佛帝光时期放学一同放学回家的场景倒带，又像是升入夜空绚烂的烟火，绽开后立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雨帘模糊了我们渐行渐远的距离，而雨声是从天而降的沙，湮没了我几乎要奔溢出胸口的悲恸。
天知道我是有多想不顾一切地冲过马路去一把抓住你再不顾后果地强吻你再告诉你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给个干脆点的反应会死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玩我，那么多年那么多事哪怕最起初的那个本子都是在玩我…
I

可是我没有，我死死扼住自己的咽喉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马路上绿灯亮起，你打一把白色的伞向斜对面的地铁站走去，就算我第一时间就冲出去也无济于事，我追不上你的。
我本来就没有真正追上过你，不是吗。
方才随手点的咖啡被送上来了，据说是正宗的蓝山，我好容易分配出相应的注意力抿了一口就扔下钞票走人。
因为，实在是太苦了啊。
【05
[如果没有你，大概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值得我那一句永远也说不出口的我爱你。]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我对眼前景象的认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以正常建立:那银灰色的是飞机洗手间的洗手池底部，水龙头哗哗地开着，我双手撑在台子上头发沿着脸的两边垂下，至于脸上是怎么样的表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几十分钟前，你和“奇迹的世代”的其他人一起来给我送行。
这一次我是真平静了，平静地听黑仔礼貌的告别，平静地听绿仔关于星座的唠叨，平静地接过小桃子递过来给我候机时吃的零食…平静地看向你。
毕竟这是最后了。
感谢你同样平静的告别，我看着你，突然觉得，你说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至少你来了啊，我又见到你了，大家还是这么站在一起，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该说的说该笑的笑仿佛只是要开始一场短暂的旅行。
平静地就像是初遇的离别。
小赤。
赤司征十郎。
征十郎。
我爱你。
在我转身之前，你听不到。
在我转身以后，便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征十郎。
赤司征十郎。
……小赤。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06
[如果没有你，不能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
但是，你没有错，你只不过是碰巧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就轻易独占了我所有可以称之为爱的情感。
错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学不会好好说爱你，就只是因为你是赤司征十郎而已。
你只是赤司征十郎而已。
这艘航班飞行平稳去往英国，你我都要从此展开新的生活，天空那么蓝，我却还躲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哭都哭不出来，你温柔的样子再也看不见了，留在回忆里冻结成冰，提醒我曾经那么那么地爱你。
如果没有你——不能如果没有你——没有如果。
我终于认命我们从相遇到分开都是命运的轮盘下无望的刻痕，即使老去，即使我们各自有了归宿，它还在那里。
——就算有“如果”，我还是要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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