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云】幻象残骸
云雀恭弥睁开眼。
白色的天花板，花纹简单的纸门略开了一道缝隙，微风吹动古铜色风铃发出声响，因此自己醒了过来。
他躺在榻榻米上略微发了一小会儿呆。四周除了风铃的声音一片安静，他才想起昨晚回家并没有见到六道骸。彭格列雾守行踪不定，偶尔失踪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云雀恭弥并没有过多在意，起身，洗漱，工工整整穿上西服，一气呵成，然后出门。
已经是冬末，可是外面却飘着星星点点雪花。云雀恭弥感到微冷，他伸出手去，六角形的美丽雪花落在手心的茧子上，一点一点化开。没由来的不悦，他忽然想起某个夜晚，六道骸坐在榻榻米上，一身暗紫色的绣着红莲的和服分外引人注意。
——你来做什么？
——Kufufufu~恭弥，伸出手。
对面笑得奸诈的雾守所答非所问。只是云雀恭弥心情还算不错，难得听话地伸出手。常年握拐的手形态修长优美，可惜遍布略硬的茧子，六道骸端详了一会儿，拾起蓝色的发尾，轻轻扫过他的手心。
——草食凤梨。你是无聊过头了么。
掌心有一点痒，上挑的凤眼里却全然没有波动。六道骸有点失望，但很快又习惯性地勾起唇角，松开手。
——Kufufufu。恭弥不怕啊。
指尖一点一点曲起，掌心冰凉。云雀恭弥推开大空办公室的门，十年前还曾是一只草食动物的彭格列首领已经褪去稚气，然而坐在办公桌后的他那样温和的笑容仍然不变。同样是笑容，六道骸从来都笑得暧昧不清；无法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在不悦，什么时候是在迷茫——或者根本不会迷茫——只能从奇怪的尾音的数量来判断他高兴与否。
“啊！云雀前辈今天来得好早。”泽田纲吉站起来，有点惊讶地说道。云雀恭弥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扫视办公室一圈，目光停在一件衣服上，声音平稳。
“迪诺来了么？”
泽田纲吉“嗯”了一声，停顿片刻：“云雀前辈……要去找迪诺师兄吗？”
“不用。没有任务的话，我就回去了。”
“啊，云雀前辈慢走……呃……”泽田纲吉的表情像是担忧，犹犹豫豫。云雀恭弥眼神平静而内蕴着凛冽地看着他，大空深吸一口气，声音柔柔地道：“不要太……难过了。云雀前辈。”
云雀恭弥皱了皱眉，但没有追问下去。
“你在担心些什么？”
他推门离开，没有看到身后首领垂下头，紧握着拳。
回到家中，云雀恭弥发现薄薄的积雪间有一串脚印。他认得出来，那是六道骸的靴子才留得下的印记，对于六道骸的衣着打扮云雀恭弥曾表达过无数次看不顺眼，六道骸本人也总是“Kufufufu”地笑着不去反驳。
“出来，骸。”
院落里仍然平静，只有单向的脚印宣告着人还没走的事实。云雀恭弥轻哼一声，早摸透了雾守的玩乐心态，他没兴趣去配合着上演一出寻找凤梨的幼稚戏码，只是打开门脱掉鞋子，端起桌子上已经沏好的热茶。
云豆扑棱扑棱飞进来，落在他的头顶。云雀恭弥知道，六道骸肯定在这房子的某处看着这一幕，然后表面上一成不变地笑着，内心却在对此表示好笑。他决定和六道骸耗下去，看看是他主动现身还是自己去找他。
风铃还在晃动。那是六道骸特地买来仗仰着身高优势强行挂上的，在几年的情人节。六道骸的擅自行动，导致云雀恭弥被风铃三番五次吵醒，满脸黑气追着六道骸从并盛到黑曜，打了一整天。
——Kufufufu~以后我来这里，一开门，就能通知恭弥你了，不是很好么？
“绿たなびく并盛の~大なく小なく并がいい~……”
云豆唱着校歌，在屋子里来回盘旋，过了一会儿落在桌子上，啄着自己的羽毛。云雀恭弥走到里屋去给云豆找鸟食，却发现角落里多出一只上锁的矮小木质柜子，摆设得十分突兀。
他试着拉了拉柜门，锁得很紧，打不开。周围并没有类似钥匙的东西，云雀恭弥直身不再耽误时间，正想拿起一盒鸟食，忽然外面风铃急促撞击声响起，紧接着是清脆的碎裂声。凤眸半眯起来走出屋子，云豆在桌面上依旧啄着自己的羽毛，风铃却纠结在一起叮当作响。地上有几片闪着银光的金属片，云雀恭弥把它们一一拾起，一时间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碎片。
I

他再看向院子里，雪地上又多出一串脚印，是六道骸的。云雀恭弥不清楚为什么六道骸没有出来和他见面就匆匆离开，他握紧拐子跟着脚印追出去，在门口停下。
脚印不见了。
在他的家门口，消失。
云雀恭弥忽然觉得很冷。并不是阴冷，而是一种刺到骨子里的、痛得难以忍受的冰冷。他走回屋子，拉上门。脑海中一片迷茫晕眩，有什么东西侵占着神经，他单手扶住额头，轻轻按揉着眼角。
雪白色的世界，掺杂红色。
纷纷扬扬。
云雀恭弥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他动了动身子，一条深蓝色毛毯从身上滑落，像六道骸的发。
草食凤梨，又来过了么。
云雀恭弥拾起毯子，披在身上。他走进院子里，六道骸的脚印已经模模糊糊，被后来降下的白色的雪覆盖得看不清楚。除了他，这里再没有其他人，在寒冬显得更加寂寞凄凉。但云雀恭弥和六道骸都不在意这种小小的清寂，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一个是高傲得拒绝了别人的接近，一个是迷蒙得让人无从去接近。
雾和云本是同一种物质，所以一旦接触上就变得暧昧，分界线再也画不清楚。云被雾拉向地面，雾被云扯向天空，它们彼此试图把对方拉入自己的领域却又想拒绝对方的邀请，愈发纠缠着，接触的部分就开始交融最后混为一体，雾变成云的枷锁，云化作雾的桎梏，只能越陷越深。
院子里的樱花开放着，云雀恭弥知道那不过是六道骸的幻术。纷扬的淡粉色花瓣和地上的白雪混在一起，将会逐渐变成泥土，化成细小的微粒回到树干再开出花朵，生生轮回，永不止息。
六道骸曾经这么说着，樱花柔弱的花瓣在他指间，被他施加的力道碾出深红如血的印痕。云雀恭弥不置可否一声冷哼，他当然明白拥有六世轮回记忆的彭格列雾守想要表达什么。他毫不犹豫抽出拐子架在他的脖子上，樱花花瓣落进他的和服里，锁骨上。
——轮回之类的东西与我无关。你，只能由我咬杀。
——Kufufufu~
六道骸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抽出三叉戟。他看着云雀恭弥，眼神直接接触，直对着墨色凤眼的异色瞳眸显得空渺。云雀恭弥察觉到六道骸的异样，拐子再向下压。
——听见没有。
——……那么，我的这次轮回，就交给你了。
云雀恭弥低下头。粉色的花瓣间，一片银色金属片闪闪发亮。他捡起它，连同先前捡到的碎片一起收进口袋，再次走向彭格列的基地。路过黑曜乐园的时候，他顿了顿，黑色的碎发在清风中摇晃。
——你就是恶作剧的主谋？
岂止是恶作剧。分明是一场阴谋，阴谋了十年都不曾终止。始作俑者恐怕也不回想到被拉下水，和被害者，两个人，在深沼泥潭里翻滚挣扎。
云雀恭弥第二次推开大空办公室的门。已经是黄昏的时间，橘红的光镀在两个大空的身上，温暖令人心安。
“哟，恭弥。”
“云雀前辈！”
“嗯。”云雀恭弥朝迪诺示意性地点点头，把手放入口袋，难得没有在意群聚这一事，直奔主题，“泽田纲吉，帮我……嗯？”
泽田纲吉看见云雀恭弥逐渐变了脸色，关心道：“前辈……你还好吧？”
“不见了。”
大空不明所以，站起来。
“什么？”迪诺也起身问道，“什么不见了？”
云雀恭弥看着自己的掌心，空荡荡，只有一层略硬的茧子：“骸今天在我家留下了一些银色的金属碎片，我本来要把它带过来，但现在，不见了。”
泽田纲吉和迪诺的表情顿时僵硬，脸色苍白。过了一会儿，先镇定下来的彭格列首领脸上没有了笑容：“今天？……骸？”
凤眼扫过两人，云雀恭弥语调沉稳而绝对：“今天。六道骸。”
那一瞬间云雀恭弥隐约觉得有什么细节被忽略，有什么片段缺失。来不及细想，迪诺走到他身前，不顾他的反对双手扶上他的肩膀：“带我们——去你家。”
I

迪诺身后，泽田纲吉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三个人离开大空办公室，路过雾守办公室时，云雀恭弥向虚掩的门里看了一眼。身穿西服的姑娘趴在办公桌上小睡，办公室的布置干净整洁，桌子上有一个相框，看起来稍稍有点旧了。
他记得他、库洛姆还有六道骸曾在这间屋子里商讨作战计划。具体任务内容是什么，他已经不记得，可是桌角那张三个人合照的照片他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六道骸微倾身体站在羞涩而欣喜的姑娘身边，像是保护她，他站在六道骸另一侧有点不耐，却在相机快门按下的前一瞬被六道骸握住手，略微惊讶的表情就成为一串数字保留下来。
事后他当然又找六道骸狠狠打了一场。最终的结果是，六道骸把他压在沙发上，脑袋埋入他的颈窝，用略带撒娇的口气，轻轻地说着。
——恭弥不经常笑。可是，我想看见恭弥的所有表情。
——是不是很贪婪？即使经过六世轮回……我也还是人。
云雀恭弥拉开家门，走进屋子，拿起桌子上的纸条。一串日文带了点花式字体的样子，不伦不类又如此熟悉。
恭弥：晚饭我做好了，是你喜欢的寿司。明天我要出任务，先不在你这里住了。
PS：远离跳马。
骸
泽田纲吉震惊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和字条。超直感告诉他骸已不在，然而字条却清楚地、真实得过分地被摆在那里。
“云雀前辈……骸他，不在这里。”
云雀恭弥淡淡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而且……我并没给过他任务。”
云雀恭弥的眼神没有变化。
“骸他……”
“已经死了。”
迪诺冷静地陈述出事实。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云雀恭弥并没有太多悲伤或者惊讶。他把手再次伸进口袋，那把银色的碎片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变一把银色的钥匙。
云雀恭弥走进里屋。他蹲下，把钥匙插入锁眼，旋转。
咔——哒。
拉开柜门。
嘎——吱。
就像是要揭开一个重大的秘密一样，泽田纲吉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屏住了呼吸。之后，他和迪诺看着云雀恭弥手心透明的玻璃瓶，又不得不倒吸着冷气，沉默。
那是一颗眼珠，干干净净，没有血丝。它沉浸在无色透明的液体中，瞳孔猩红，那其中的“六”字分外刺眼，像是活物一般，视线直入云雀恭弥的脑海。
猩红如血。
云雀恭弥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彭格列雾守在包围圈的正中央，胸口汩汩流血。银色三叉戟被鲜血浸染无法闪耀出寒光，分不清是敌人的或者他自己的。他唇角依然向上扬起，看着云雀恭弥挥动双拐，紫色火焰像要燃尽一切一般；看着云雀恭弥黑色的碎发飞扬，钢拐凛厉飞舞。
蓦地笑出声来。
“Kufufufu……”
盛大的致死的幻术铺天盖地，世界顿时化作黑暗。无数猩红的眼球发出嘶吼，从地底攀缠而出的莲花扼紧敌人的脖颈，腥气和花香混杂令人作呕。云雀恭弥知道，已经无法把那个人从轮回的深渊拉回来。
他踩过被花藤缠绕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红莲中心的人。六道骸的长发凌乱，凝结着血块，狼狈不堪，却站得很稳，注视着一生的对手兼恋人踏过一片荒芜。
云雀恭弥走到他的身前，一字一顿。
“你，只能由我咬杀。”
六道骸伸出手，抱住站得笔直的云雀恭弥：“那么……我的这次轮回，就交给你了。”
他摘下沾满鲜血的手套，属于幻术师的手干净修长，握住松开了拐子、布满茧子的手，按在自己的右眼上。
“……哪怕是残骸，哪怕是幻象，也想留给你。”
“恭弥……”
云雀恭弥抬起另一只手，揪住六道骸的领带。
“今天我心情好。原谅你的这次群聚，歉礼我也收下了。”
六道骸伏在他的肩膀上。
——哪怕是残骸，哪怕是幻象，也想留给你。
残骸的幻象，幻象的残骸。
全部不复存在。
迪诺和泽田纲吉退了出去，他们清楚云雀现在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云雀恭弥把玻璃瓶放回柜子里。他手心的钥匙逐渐变淡，透明，消失。一切的幻术，那一树樱花，被解开的风铃，一桌饭菜，一条毛毯，几串脚印，随之不见。
然后那双墨色凤眼半眯起来，唇角勾起弧度。
【end】

sf

gj！膜拜lz高产高质～文笔各种好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