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
《天足》

【一】
我只是一个鞋匠，我愿这样称呼自己。
我的绣玥坊在京城以北，每日有无数绝色的女子到访订制绣履，即使是公主殿下也愿驾临鄙坊。我有一双举世无双的手，它制作出来的鞋履可以让任何一双脚显得纤巧精致，无论这双脚的主人是多么肥胖或者丑陋。
她们叫我“溥公子”，因为我的名字叫做溥言。
我有一个规矩：无论是哪一个女子订制鞋履，都需赤足呈现。这样窥看女子的双足，我常有一种品味女色的快感，但至今，却仍未找到一双精致到完美的天足。
双足过于嶙峋，这样的女子狡黠不讨喜；双足过于肥胖，这样的女子臃肿木讷。于是，我一直在等待一双精致的天足，它应落地如蝶栖。

六月的十五，不算花好月圆的日子。
倚桃楼的头牌名妓月痕光临了我的鞋坊，月痕的确是一个美女，纤瘦却丰满，如名字一般，恰似天边一道瘦瘦的新月。她没有带任何随从婢女，只独自走入坊中，朝我微微一笑，将绣履缓缓脱下，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恬静说道：“早闻溥公子独具匠心，可以将女子的双足变得精致纤美，不知贱婢可否有幸，能够得溥公子一双绣履？”
“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是个鞋匠，有钱自然就做生意，哪存在有幸与否。”我看着那双精美的足，长短大小都极美，然而略显嶙峋，可见月痕是个有心计的女人。
“在贱婢心里，溥公子怎会只是个鞋匠？谁人不知公子吟诗舞剑文武双全，就连公主殿下也对公子青眼有加。”

“姑娘言重了，在下不敢当。”
“‘何月如我，无非阴晴圆缺。把酒餐脍，笑谈风花雪月，尽付光阴略。’公子词里写的这般洒脱，我原以为溥言是潇洒不羁之人，怎么原是如此谦逊世俗？”
“那些词不过是消遣罢了，姑娘竟然记得。”
“我会背公子的每一首词，公子的《凭玉集》贱婢都要倒背如流了。”
“在下真是有幸。”
“溥公子，贱婢想你用心为贱婢绣制一双最美的履。”
“姑娘，在下只会做出最适合的，做不出最美最好的。”
“只要是公子做的，贱婢都喜欢。”月痕坐在椅上，我清捧她的双足，细细观摩，然后将尺寸熟记于心，她的鞋应是梨花花样，初春的蚕丝绣制，用藏蓝的新绸，这样才能衬托她凉月之美，压下凌烈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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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抬起头，月痕已香肩乍露，桃红的抹胸在松散的衣间若隐若现，偏偏这时的烛光又这般昏暗，那两抹酥胸在她额间钗影的晃动下显得神秘又充满诱惑。我想我的脸红了，神态有些慌乱。
“姑娘，请自重。”
“怎么，公子不喜欢么？”
“我只会做鞋。”
“贱婢对公子仰慕已久，只盼能与公子共度良宵。溥公子一向不懈世俗礼法，月痕才敢这般来找公子，公子难道不懂贱婢的心意么？”
“在下……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遇到这样的情景，我只有装傻，这是我的绝招。
“公子莫非是嫌弃我身为青楼女子？”
“在下视天下女子皆一样。”
“公子……”

“天色不早了，还请姑娘早些回去罢。七日之后，在下会将姑娘的鞋履送到倚桃楼。”我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月痕大概有些恼羞成怒，她睥睨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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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七日，倚桃楼中，我再一次见到了月痕，在她的房里。她刚接待了客人，衣衫不整，斜倚床榻，妩媚万分。
“溥公子，你来了？”月痕轻轻一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一双粉白的玉腿从床沿上垂下，“公子可否帮贱婢试穿一下新鞋呢？贱婢现在浑身好生酸痛，动弹不得。”
“姑娘身体不适，在下愿为效劳。”我走过去，俯下身将那双精致的鞋履小心翼翼套在她脚上，耳边却忽然传来一股鼻息，香香甜甜，软人心脾。

“公子，这鞋穿着好舒服，贱婢无以为报，只剩这幅皮囊，不知公子要不要呢？”
我抬起头，对上月痕迷离的双眼，心神有些游离，“我……”
“公子是想的，对不对？”月痕软绵绵的身体缠进我的怀里，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定，但那团软玉一般的身体在怀，让人神魂颠倒的香气扑鼻而来，我竟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我会就此陷落在月痕的床榻之上，然而此时门外的喧哗惊动了我们。
我与月痕推开门，一阵新鲜的空气扑面来，仿佛一瞬间清醒了不少。看到原是新抓来的女子不愿就范，在闹腾。

我是最不愿管这些事的人，女人或许一开始都是这般贞洁可怜，但是久而久之，大约也会和月痕一样习惯并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呦，月痕，接待客人还点合欢香呀，莫非是客人不行？”一个妓女路过我们，狡邪的笑着。
“没有……只是一般的香，你闻错了。”月痕忙说，一边瞥看着我。
原是如此。我内心告诫自己以后要远离这种满腹心机的女人。
这时新抓的妓女被押送着从我面前走过，她挣扎着，鞋都已经挣扎掉。
那是一双无与伦比的……天足！

“等等！”我叫住押送那女子的龟奴。
女子听到身后有人呼喊，不禁一回头，那双美丽的眼睛中，竟然没有光。
她是一个盲女。
我等待了这么久的天足的主人，是一个盲女。
龟奴停下来，转向我，“什么事？”
“我要赎她。”
“什么？”月痕惊道，“公子为什么要赎她？”
“她是我等了很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