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又落下一只白鸽，灰黑枯瘦的爪上没有了一根系着一纸微书的红绳。
来人站在堆雪的柳树下，一袭玄裳，眉目间尽是风雅。
只是、
再也找不回当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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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我用竹枝挑了挑银篓中焚红的炭火，心思却撇在遥远的往昔里。
——“记得，王上的信鸽飞错了地方，臣妾年少愚钝，才误会了。”
他立起，比女人还纤白的手轻轻捏住我的下巴：“未央，孤从不后悔遇见你。”
我一哂，任他将我揽入怀里：“可臣妾，却后悔不能死在那时候。”
“你到底在恨孤什么？”
“恨，错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
……
“还想杀孤么？”
我叹息，从袖间掏出那柄雕着红梅的匕首，仔细交到他手中：“洛襄思，已死了两次。”
他皱眉，红梅匕在他手中紧握。
我自顾裹紧狐裘，拿起几粒葡萄喂窗棂上不明就里的鸽子：
“一次死在手上，一次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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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启元年的早春，我还是前朝亲王的小女儿。
那只白鸽降在窗前的红木案上，饮起我没有盖起的一盅茶。
我解下它足间的信笺，却见上面落了寥寥几字。
——亥时，护城河堤，朱雀门。
我始终不能抑制住强大的好奇心，尽管书上约的一定不是我，我还是溜了出去。
……
红梅匕没入前胸的前一刻我也没能看清桥上月下的白衣男子。我才刚出朱雀门，匕首就直直冲过来。
——“错了？”
这是我在昏死前听到他说的两个字，他抱起我，满腹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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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是七日后，地点在红墙高耸的宫闱深处。
他穿着华美的紫衣，将一支迎春花放入净瓶里。
“醒了？”他并未转身，只见得束发垂襟。
“你是谁？”
他回眸，眉似泼墨，目若惊鸿，桃色薄唇微启：“伤你的人。”
伤我的人。
说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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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送回了端王府，临别时赠我了那柄红梅匕。
——“回去之后不许再穿着男装乱跑，若是再让人误伤，下次脱你衣服的兴许就不是好人了。”
我一窘，想起红梅匕从体内抽离时胸前是一股凉意，遂绯红着脸，点点头：“那……王上会来看未央么？”
……“会。”
我欣喜，转而又小心翼翼地问：“王上那天想杀的，是何人？”
他不语，撩开白马车的纱帘，让我上去。
我缄话，欠身：“未央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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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酴醾的盛夏，飞来一只白鸽。
——十二月我会来端王府。
跳行。
——看你。
落款是一个行云般的洛字。我将那方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兴奋地把它收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我开始试着回信，开始是一月一封，后来是半月，再后来几乎是每日三封。
我想我是爱上他了，不然为何每每收到回信后看到那几行娟秀的字我可以眉飞色舞一整天？
我爱上了，一个叫洛襄思的帝王。
襄思、相思，日思、夜思。
恨不能伴君同死共生。
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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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很快来了，随之同来的，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鹅雪。
我推开厚重的房门，看见梅花树下负手而立的他。
我又惊又喜，提起裙裾飞奔而去，张口欲言，却被他一把捞入怀中。
——“未央，我很想你。”
我不知所措，心如擂鼓：“王上……”
“我已向端王下聘，嫁给我。”他的呼吸有点沉重，许是冻久了：“愿意吗？”
我反手回拥他，拂去他肩上堆着的雪花，泪水肆意留下：“我愿意！一万个愿意啊！”
那日雪地冰天，满世界的碎琼乱玉。
而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传递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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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说：“若我负你，就用它结果了我。”
‘它’便是红梅匕，彼时它还与他传给我的一百七十九封书信存在一起，并不时时揣在身边。
那是他给我的唯一一句誓言，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他刀剑相向。
但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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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杀的那个人，叫夜伯贤——是我的父亲。
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担忧我父亲手下强大的兵权和人脉，早想找机会暗杀。
他那样一个害怕被人背叛的人，除了自己再也信不过其它。再者，洛朝上下，还真没几个能敌得过他的高手。所以自己动手，再方便不过。
一切冥冥注定。
之所以后来不再动杀念了，是因为他找到了堂皇的借口。
借口、
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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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缭绕的沐龙池，他和另一个男人交缠在一起。那场景，要多活色生香就有多活色生香。
我认得那个男人，他叫韩延，今晨他们两人还在朝堂之上谈论塞西燕安侯谋反一事。
他们赤身露体地热吻，不时还发出几声撩人的嘤咛。我躲在石柱后，死死捂住嘴，多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出来。
谁能想到那么温柔多情的人会是个断袖呢？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肯定以为能和他相携终老的。
洛襄思，谁能想到你是断袖呢……我垂下眼睑，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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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上嫁衣的那一瞬我有那么几许迷茫。
就好似我不明白为何他明明可以诛我五族，却还要在行刑前一天来天牢看我，把装着一百七十九封书信的匣子还有红梅匕交到我手中。
——“嫁给我，我就放过你的家人。”
我看着他苍白的面庞，凄然一笑：“王上还执着未央？呵呵，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新婚之夜我们和衣而眠。他穿红衣的样子真是太美，灼伤了我一整个如花岁月。
我背对着他，哭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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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篇一律的日落时分，我倚在窗前，空洞地看着远方孤零零的一轮红日。
他来了，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地俯视我。
“王上。”我抬眸，颤颤地伸出一只手，覆上上次被我刺伤的地方，轻描一问：“为什么？”
他抱紧我，低沉的嗓音在胸腔回荡：“如果我不杀他们，难以平民愤。”
“可是你答应过臣妾！只要嫁给王上就不杀他们的！”我握拳，推开他，咆哮着：“你怎么可以骗我！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啊！！端王府八十六人无一活口……为什么独留我不杀？！王上！你是觉得臣妾很好笑是么？”
“未央……”他还想解释，但我没有给他时间了。
我攀上两层楼阁的窗台，绝望回身，相顾无言。
——“不！”
我像只白鸽下坠，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他也追随我跳下来，但是一切都晚了。
身下撕扯的剧痛使我的大脑混沌一片，他望着我白裙上血迹，神情难以言说。
我还笑着：“没错，我有了你的孩子，三个月了，正好是十二月那天所得。”
“未央……”
“现在他死了……洛襄思，你现在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吗？是不是，生不如死？”
他的脸渐渐朦胧，很快，我就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洛襄思⊰⊰▅▃▁
听闻她的死讯，已是翌日晌午。
宫人说她死得很安静，一直以为她是睡着的，就没去叫醒她。
她饮下了满满一瓶的鸠毒，抱着必死的决心。看，她多么恨我，恨到不给自己留一点活路。
但……我还有很多话没对她说。
……
窗棂上落下一只白鸽，灰黑枯瘦的爪上系着一根红绳。
我解下它，打开那一方微书。
——不要自责
——我也，从不后悔遇见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夜未央。
你让我如何不自责？傻姑娘，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一只是有你的呀？
我长吁一气，把第一百八十封信放入玉匣里。
三日后她的葬礼上，我把玉匣还有红梅匕一并放在她身边 。
——“未央，下辈子，我再把欠你的还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