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天傍晚,吴妃的心腹女官沈觅来见,浩浩荡荡抬来了十多个箱子。
景绪正在给哥舒明朗补课,给他详细介绍明日赴宴客人的出身来历性情,他是依着静王爷的记忆与自己这几日的判断说的,倒是彭碧洲细心得很,竟早早准备了一个小册子,托他给哥舒明朗送来。景绪也不说那千金难觅的册子是彭碧洲预备的,顺手就捎给了哥舒明朗。
听说是沈觅来了,景绪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假装没听见丫鬟回禀的哥舒明朗说道:“出去看看吧。是你家娘娘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哥舒明朗还记得刚进府那天的下马威,深知在静王府生活总有些底线:静王妃那是万万不能招惹的。如今景绪已经点名让他去见,他也不敢和父王倔强。毕竟,为了些小事儿惹父王生气,疏远了和父王的感情,在哥舒明朗看来实在不划算。
哥舒明朗只好暂时放下手里的小册子,闷着头起身离席。
景绪岂会不知道他心内的纠结。沈觅是代表吴妃来送东西的,哥舒明朗出去接东西,怎么着也得向代表了静王妃的沈觅行礼道谢,偏偏哥舒公子膝盖硬得很,见了吴妃他都不愿意弯腰,何况是吴妃身边区区一介女官?
这委屈的小模样看得景绪又好笑又好气,最终也不忍说什么,反而跟着他一起起身。
哥舒明朗惊讶地看着他,问:“父王也去么?”
景绪轻轻嗯了一声,率先往外边去了。景绪的道理也很简单,儿子不愿意和继妃的下人客套,当爹的心疼了,免不了出面替儿子镇镇场子。不过就是两三步的距离,正当壮年的孝子爹又不是走不动。
沈觅已候在了快雪轩的正厅,十多口箱子摆了一地,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大约也没料到出来的会是静王爷,沈觅忙从正厅西北边移步到堂下,裣衽施礼,唤了声:“王爷。”她是吴妃陪嫁到王府的两个媵婢之一,前几天才由静王做主请封为内官,很明白快雪轩目前在静王府的地位。
景绪点点头,示意她免礼,又看了满屋子的箱子一眼,说:“是送什么东西来?”
这就是代表儿子把东西收下了。他来收东西,哥舒明朗自然不必刻意向吴妃谢恩。
沈觅衣着素净,举止略显刻板,年轻轻的姑娘看上去倒有些不苟言笑,偏偏景绪就是吃这一套。他喜欢规矩的下人。沈觅语态清冷不失恭敬,回答道:“回王爷的话,送的是当季各式衣裳十二套,金、玉冠各二,小冠二,玉带六,佩玉二匣,明珠一斛。另有酒心石一枚,避尘珠一枚,避暑珠一枚。”
景绪原是神色淡淡的听着,当儿子的明天要出席重要宴会,负责宴会执行的后妈给儿子准备好穿戴,也是应尽的本份。当他听到沈觅提及酒心石等物时,脸上才多了一丝玩味,对跟在身边的儿子说道:“这倒是有趣的玩意儿。衣裳什么的,过后再看。——把酒心石、避尘珠找出来。”后边一句话自然是吩咐沈觅。
这样的宝物一直放在沈觅的视线之内,就在离她最近的箱子里。她亲自上前打开箱子,取出两个锦盒。服侍在侧的春蕊忙迎了上去,帮着取了其中一只锦盒,献上景绪跟前。景绪接过盒子打开,只见外边裹着柔软锦缎的盒子内部俱为乌木所制,里边放着一枚玉色温润的指环。景绪将那枚指环拿了手里,冲哥舒明朗说道:“你可认得此物?”
哥舒明朗在凤翔除了做赌场的买卖,南北珍物也是他收罗倒卖的对象,既然是做宝物生意,对各类奇珍自然有着极其老道的眼光。这世上的珍玩宝贝,哥舒公子就算认不得十成十,说认得十之八九也不夸口。更何况,眼前这枚酒心石,他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哥舒明朗被景绪问得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迟疑片刻之后,才说道:“父王忘了。这枚酒心石,是孩儿四年前献给父王的中秋节礼。”
景绪顿时语塞。他有些尴尬地看了沈觅一眼。是吧,你要给我儿子送东西,好歹送我的啊,把儿子送我的再送回给他,这……那边哥舒明朗已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神情颇为局促。景绪倒不是觉得在儿子面前失了颜面,他只是感慨,前头那位静王爷心障甚深,只图自己心安快活,只是对儿子这样无视轻忽,也未免太糟践哥舒明朗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