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eshaxo

花痴读诗
作者：seshaxo
来源：网易红·张国荣版
发帖时间：2004-05-20 18:08:52

上个星期从国图借了几本书，其中有一本臧棣主编的20世纪桂冠诗从之《里尔克诗选》，这两天没有事，就拿出来读，不知道什么缘故，读出来的竟然都是哥哥的意象。我把其中感触最深的几首摘录出来，写出我的感受。

1、遗诗
你呵，我失去了的
永不再来的爱人，
我不知什么曲调你最为喜欢，
当未来的波浪耸立，我不再
找你去辨认。我想象中
来自遥远景物的异常的美，
都市、城砦、桥梁、大路上
突然的转折，以及从前
被神物布满大理石脉纹的陆地的庄严，
在我体内升起而有了意义，
推动你，飞逝呵，更向前去。
啊，园林都是你。
啊，我带着最深最完满的希望
看见它们。一个窗户开在
一座村舍里，仿佛是你从那儿
向我走来，我找到那些街巷，
你刚刚从上面走过。
店铺里的镜子有时
依然因你而颤动，忽然又映出
我恐惧的影像。--谁知道
这同一只鸟儿，曾否在昨夜
分别通过我俩而战栗？
这首诗的第一、二句合起来一下子就深深的打动了我。诗的第一句：“你呵，我失去了的”，接上第二句的“永不再来的爱人”，形成一种感情上的转折和加深。单单是失去，其实还并不可畏，但是如果“永不再来”就令人绝望了，虽然我们可以寄望在另一个世界与他重逢，但重逢之前的时光如何打发？
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心情始终不好，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也会静想生死的问题。一直我都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总是觉得那样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与他重逢。有他的笑容和光芒，死有何惧？但是那个晚上，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从而让我对死恐惧极了。
我忽然想到，也许并没有一个散发着温暖的乳白色光芒的，天下大同的天堂，也没有天使。所有死掉的人都如同流星，以自己的速度和方向在茫茫宇宙飞快消散，整个宇宙是深深的暗蓝色，无穷的遥远和寂寞，除了死者幻化成的流星发出淡金色的光芒，其他的都是暗蓝的虚空。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怎么能保证我找得到他，并以他的速度朝着他的方向飞翔？所以我忽然感到无限的恐惧，我仿佛看到他化作的流星从我这颗流星身边掠过，越去越远......甚至，我都永远无法辨别那一颗流星是他。
如果这样，即使死掉都不再能够亲近他，我能怎么办？
还是回到诗里头吧。说实话，这句“我不知什么曲调你最为喜欢，当未来的波浪耸立，我不再找你去辨认”我并不十分懂，但是我很喜欢，因为我从中体会到“失去了就是全部拥有的感觉”，所以不再需要去辨认，去求证，去争论，反倒有一种格外的平和。
接下来这几句诗：“我想象中，来自遥远景物的异常的美，都市、城砦、桥梁、大路上，突然的转折，以及从前被神物布满大理石脉纹的陆地的庄严，在我体内升起而有了意义 ”里尔克将我们带到一个非常非常高的地方，就像从太空俯视大地的感觉，非常的超脱、宏大，而且庄严，就像他离开后，我们重新审视他带给我们的生命的意义一样，也发现，由于他，好多东西都脱离平凡，别具深意。
接下来的一段，就更容易引起共鸣，尤其是“一个窗户开在一座村舍里，仿佛是你从那儿向我走来，我找到那些街巷，你刚刚从上面走过。”我很喜欢“找到”两个字，因为它无比符合我现在的心境，很喜欢“刚刚”两个字，仿佛他走过才一秒，街巷还留有他脚步的回声和温度。
这一句反反复复读了好多次，有时候把村舍换作香港,有时候又换作那离我近得多的后海，但更多时候，都忘记了去想到底是哪条街道，只沉浸在找到，遇到的感觉中，不断体会那留在那街巷上的回声与温度。虽然只是这样空想般的相遇，却也令我的心满满的，像涨满了风，随时可以飞起来。因着诗的抽象，我可以在无数条街道无数次的碰上他，多好。
至于这一句“店铺里的镜子有时依然因你而颤动，忽然又映出我恐惧的影像”，我更是喜欢极了。镜子对于他而言，本来就别具含义的。每次看到他在电影里望住镜子中的自己，我就会想起那个伏在水边望着自己倒影的美少年西索斯，他不是西索斯那么自恋的人，他也不知道，我们比他自己还迷恋那个镜中人。
曾经看毛尖的一篇文章，引述法国影评人对阿佳妮注视的评论，说阿佳妮的注视会让摄影机的玻璃破碎。我也会想，在这个世界上，他照过多少面镜子，这些镜子会因着他的美而颤动吧？现在他不在了，夜深人静，有的镜子也会因为过于思恋而破碎吧？只是我们不知道，以为不过是晚来风急，让它们碎掉的呢。
但是，对于这一句，我还是更喜欢用现在时来感受，就好像他刚刚在镜前站过，才披衣出门，不久即会返来。

2、催眠
我愿坐在谁身边，
“唱一支歌来催眠。
我愿轻轻哼唱着摇你入睡，
守护你沉入又走出梦寐。
我愿是房屋里唯一的人，
懂得什么叫夜凉如水。
我愿向里里外外四下里倾听，
向你，向世界，向森林——
时钟敲响着召唤每一个人，
人们直看进时间的底蕴。
下边走过一位陌生人，
惊起奇怪的犬吠数声。
随后是一片寂静。
我睁大双眼对你凝睇：
他们轻轻扶着你让你离去，
正当有什么骚动在黑暗里。
最开始读的时候，我以为是真的催眠的摇篮诗，但是读了几遍之后，我觉得这是关于死亡的诗，也不知道对不对。那句“下边走过一位陌生人，惊起奇怪的犬吠数声”中的陌生人，我觉得就是死神。
可这是多么浪漫、静谧的死亡呀。静静守候所爱的人离去，为他唱一曲催眠曲，只当他是睡去了。我不由得要想起唐生，那个夜里，他心底给他唱的是哪支歌？

3、 1906年以来的自画像
祖传的古朴而高尚的气质，
清晰存留在眉目之间。
犹带稚气的眼神，含着惊恐和忧郁，
时或还有谦卑——不是那种奴性的，
而是乐于服务的，妇女的谦卑。”
嘴生得还像样，阔大而轮廓分明，
不具有说服力，然而相当地
坚定。毫不狡诈的额头
仿佛荫蔽着静静俯垂的凝视。
这些都只能感知，正如那整个脸孔，
在苦难或成功之际，也从不
为了恒久目标而皱起。
但某些严肃和真实的已经在创造，
仿佛带着稀有的事物从远方来到。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问题，这诗明明是里尔克写给自己的，我偏偏从中看到另外一个人。里尔克的迷们也许会说我亵渎他们心中神圣的诗人，而如果看了里尔克的照片，哥哥的fans也要说：“唔得比。”
但是从诗本身提供的意象来说，好多地方真的很像。比如，祖传的存留在眉目间的古朴高尚的气质，虽然哥哥不像里尔克那样系出名门贵族，但是出身也是不俗的（更远的，也没有考证），应当是配得上“祖传”两个字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哥哥的气质确实是高贵和古朴的结合。高贵有很多种，最难得的就是质朴的高贵，贵在骨子里，不虚浮，不招摇，在高贵中还有原始的生命力，可以令高贵延续并不断升华。
再来就是描写眼神的一段，也觉得很贴切。诗题中的1906年，里尔克31岁，但他说自己眼神里仍有稚气。我想那是一种童真。敏感、纤细的灵魂不论多老，都会带着这份童真看世界，哥哥的眼神中不也有这样的东西吗？至于惊恐的眼神，在《异度空间》里可以看得到，但平时，他的眼神总是淡定的，带点点忧郁和谦逊，不是妇女式的，而是中国君子式的。
最喜欢的是说额头的这一句：“毫不狡诈的额头仿佛荫蔽着静静俯垂的凝视。” 毫不狡诈的额头，是呀，是呀，他就是这样。
诗的后一段，不是那么白描，可以直接对号入座，但是“某些严肃和真实的已经在创造，仿佛带着稀有的事物从远方来到”真好，哥哥不就是带着他的稀有的天才和品质从远方来到，赠与我们，然后再复归远方的吗？

4、民歌
捷克人民的歌声
这般甜蜜又深沉；
被它感动的心灵，
欣喜得想要哭泣。
当一个儿童
在土豆地里咿语；
穿过长夜守望者的梦，
它的清唱来临。
纵使你远远离开，
到世上最寂寞的所在，
往后的岁月，它执著的声音，
仍然会索回在你的心里。
这首诗不用多说，这就像是他的歌给我的感受。尤其是“甜蜜又深沉”，一点没错。 还有最后一段，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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