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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神偷-
Part 89 这都不算悬念
「勋儿，你家少爷最近都在捣鼓些什么呢？我找了他好几次，怎么都把我给回了？」
清晨的院子里，一名高个儿男子弯下腰，一把抱起了蹲在地上玩蚂蚁的小孩。
不顾小孩惊慌失措的挣扎，男子将他扛在肩上颠了颠，随即露出一个大笑：「最近又瞒着家人偷偷吃鱼了吧，长了不少肉啊？」
男子的个头着实不小，而小孩的模样不过才三四岁孩童的大小，凭空被他扛在了肩头，急忙伸手抓了几把攀附住他的脊背，慌张间连捏在手上的树枝都丢掉了。
「阿恒在房里，还没起呢……你小声点。」
「还在睡？」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这都日上三竿了吧？平时这时辰他早起了，怎么回事，又犯病了吗？」
「没有，他昨天睡得晚，陪鹿家的少爷玩儿得太久了……」小孩说着，皱起眉头揪了揪他的衣领，「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硌得好难受。」
「把你放回地上玩蚂蚁吗？多少岁了，还玩那个？」男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依言换了个姿势，让小孩坐在了自己胳膊上，「……鹿家的少爷是说鹿晗吗？阿恒什么时候和他搞上了？」
「他是李家未来的姑爷，和小舅子处一处有什么稀奇？」
「怎么不稀奇？鹿晗是什么人物你听说过没有？我就没见过天底下有这么闹腾的人！阿恒成天和他呆着还不给折腾坏了……不行，我得上去看看。」
男子说着就想往屋里走，可还没走几步，就给怀里的小孩拽住了领子。
「你就别去添乱了，他没有欺负阿恒，他俩在一起玩得挺好的……」
「我添乱？我来阳城这么多天，还指望着好好享个清闲，结果陪我喝酒听曲儿的人找不见，唠嗑下棋的人也没了影儿，敢情他俩是混到一起去了！想我何曾落得过这般没人搭理的地步？勋儿，我好可怜呐……」
「……林少爷，要哭麻烦别挨着我，弄脏了衣服回头阿恒会怪我的。」
「怎么……连你也挤兑我！亏我这次还特给你带了几筐小黄鱼，唔，既然你现在长胖了，吃太多被吴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我何时胖过……？我如今身量未足，多吃一些夫人不会怪罪的。」
「哈！行啦，就个馋猫的心性儿……」男子笑着点了点小孩的脑门，忽然一本正经地板起脸，「不过说的也是，你可得好好吃，来日就算高不过我，也须得高过那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呃，尤其鹿晗！如此不顾情谊夺人挚友，将来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
他杵在楼下雄心壮志了一大通，小孩权当没听见，只从他怀里挤了两下跳到地上，仰着脸扯了扯他的衣摆。
「好了，别大呼小叫的了……晚些时候鹿少爷还要来，阿恒还要睡会儿，你改日再来找他吧。」
说完就转过身，揪住男子的裤管往外拖。
男子被他的微不足道的力气牵扯着走了两步，不解地询问：「那我来了都来了，现下是要去哪里？」
「不是说带了鱼么，陪我去看看如何？」
「……」
屋里，李家少爷烦闷地翻了个身，在窗外一阵浑厚的笑声中用被子蒙住了头……
……
“阿……恒……”
当鹿晗趴在背后嘟囔了一声的时候，黄子韬差点被吓得摔了一跤。
原因无他，只因这货的战斗力实在太强，就算这回被强行劈晕了也不见得能晕彻底，恐其有诈，实在是不得不小心留意。
生怕他一醒过来又把自己往死里掐，以至于他一有动静黄子韬就不得不回头看他几眼，可每当真正停下来观察他时，这人就又没声音了。
阿横？什么东西？还阿竖呢……
就算心里有些惴惴，也不敢耽搁太久。紧赶慢赶地走完墓道，却在即将进入盗洞的时候犯了难。
所以说，盗洞打得太窄，这是极度不科学的……
如此窄小的一条通道，进来时都是用爬的，这会儿他背着鹿晗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犹豫了半天，他不得不狠了心，将昏迷不醒的人折了三折，团吧团吧塞进了乾坤袋里……
只不过目前此人属于易碎物品，轻拿轻放是必要注意事项，而乾坤袋内空间有限，装了镜子就几乎装不下别的，袋子里原有的法器又是千奇百怪，因担心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着他，黄少年不得不忍痛割爱扔掉了好些宝贝。
收拾了半天，最终只留了刚刚得手的应国古镜和若干应急设备，然后缩小了袋子的体积，终于一鼓作气地爬出了盗洞。
古墓里凉飕飕的阴风缭绕，可外界却是难得一见的艳阳高照。
一离开山洞，他赶紧就近找了个平整的地方，急匆匆地解开袋子放人，生怕这么长时间把人给捂坏了。
鹿晗面无血色的脸从布袋中露出来的一刹那，少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艾玛这情景、咋这么像野外弃尸呢= =？
好在人虽然还晕着，但气儿总算还是有的，刚松了口气想把他全部搬出来，冷不丁就听见附近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这可不寻常，按理说这深山老林遍地积水，隔三差五就来一个沼泽，有谁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方从古墓中脱险，此刻正精疲力尽，但他仍是留了个心眼。毕竟此番进入古墓的行动算是极为隐秘，眼下好不容易成功在即，若在这个档口横生枝节，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声音稍微隔了些距离，并不清晰，可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他照样提起了十成十的警戒。
动作放轻潜伏过去，将自己隐藏在枯黄草木背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他很快听清了正在交谈的两个声音。
只是这两个声音非但熟悉，而且只听了一个字，他心里就是一凉。
“你想清楚，我并无很多空闲耗费在你身上，同样的问题，我不想重复那么多遍。”
首先是一个女声，低哑的声线浸染过风霜的侵蚀，语调中稍显冷淡，更多的却是深藏的傲慢。
「勋儿，你家少爷最近都在捣鼓些什么呢？我找了他好几次，怎么都把我给回了？」
清晨的院子里，一名高个儿男子弯下腰，一把抱起了蹲在地上玩蚂蚁的小孩。
不顾小孩惊慌失措的挣扎，男子将他扛在肩上颠了颠，随即露出一个大笑：「最近又瞒着家人偷偷吃鱼了吧，长了不少肉啊？」
男子的个头着实不小，而小孩的模样不过才三四岁孩童的大小，凭空被他扛在了肩头，急忙伸手抓了几把攀附住他的脊背，慌张间连捏在手上的树枝都丢掉了。
「阿恒在房里，还没起呢……你小声点。」
「还在睡？」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这都日上三竿了吧？平时这时辰他早起了，怎么回事，又犯病了吗？」
「没有，他昨天睡得晚，陪鹿家的少爷玩儿得太久了……」小孩说着，皱起眉头揪了揪他的衣领，「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硌得好难受。」
「把你放回地上玩蚂蚁吗？多少岁了，还玩那个？」男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依言换了个姿势，让小孩坐在了自己胳膊上，「……鹿家的少爷是说鹿晗吗？阿恒什么时候和他搞上了？」
「他是李家未来的姑爷，和小舅子处一处有什么稀奇？」
「怎么不稀奇？鹿晗是什么人物你听说过没有？我就没见过天底下有这么闹腾的人！阿恒成天和他呆着还不给折腾坏了……不行，我得上去看看。」
男子说着就想往屋里走，可还没走几步，就给怀里的小孩拽住了领子。
「你就别去添乱了，他没有欺负阿恒，他俩在一起玩得挺好的……」
「我添乱？我来阳城这么多天，还指望着好好享个清闲，结果陪我喝酒听曲儿的人找不见，唠嗑下棋的人也没了影儿，敢情他俩是混到一起去了！想我何曾落得过这般没人搭理的地步？勋儿，我好可怜呐……」
「……林少爷，要哭麻烦别挨着我，弄脏了衣服回头阿恒会怪我的。」
「怎么……连你也挤兑我！亏我这次还特给你带了几筐小黄鱼，唔，既然你现在长胖了，吃太多被吴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我何时胖过……？我如今身量未足，多吃一些夫人不会怪罪的。」
「哈！行啦，就个馋猫的心性儿……」男子笑着点了点小孩的脑门，忽然一本正经地板起脸，「不过说的也是，你可得好好吃，来日就算高不过我，也须得高过那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呃，尤其鹿晗！如此不顾情谊夺人挚友，将来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
他杵在楼下雄心壮志了一大通，小孩权当没听见，只从他怀里挤了两下跳到地上，仰着脸扯了扯他的衣摆。
「好了，别大呼小叫的了……晚些时候鹿少爷还要来，阿恒还要睡会儿，你改日再来找他吧。」
说完就转过身，揪住男子的裤管往外拖。
男子被他的微不足道的力气牵扯着走了两步，不解地询问：「那我来了都来了，现下是要去哪里？」
「不是说带了鱼么，陪我去看看如何？」
「……」
屋里，李家少爷烦闷地翻了个身，在窗外一阵浑厚的笑声中用被子蒙住了头……
……
“阿……恒……”
当鹿晗趴在背后嘟囔了一声的时候，黄子韬差点被吓得摔了一跤。
原因无他，只因这货的战斗力实在太强，就算这回被强行劈晕了也不见得能晕彻底，恐其有诈，实在是不得不小心留意。
生怕他一醒过来又把自己往死里掐，以至于他一有动静黄子韬就不得不回头看他几眼，可每当真正停下来观察他时，这人就又没声音了。
阿横？什么东西？还阿竖呢……
就算心里有些惴惴，也不敢耽搁太久。紧赶慢赶地走完墓道，却在即将进入盗洞的时候犯了难。
所以说，盗洞打得太窄，这是极度不科学的……
如此窄小的一条通道，进来时都是用爬的，这会儿他背着鹿晗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
犹豫了半天，他不得不狠了心，将昏迷不醒的人折了三折，团吧团吧塞进了乾坤袋里……
只不过目前此人属于易碎物品，轻拿轻放是必要注意事项，而乾坤袋内空间有限，装了镜子就几乎装不下别的，袋子里原有的法器又是千奇百怪，因担心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着他，黄少年不得不忍痛割爱扔掉了好些宝贝。
收拾了半天，最终只留了刚刚得手的应国古镜和若干应急设备，然后缩小了袋子的体积，终于一鼓作气地爬出了盗洞。
古墓里凉飕飕的阴风缭绕，可外界却是难得一见的艳阳高照。
一离开山洞，他赶紧就近找了个平整的地方，急匆匆地解开袋子放人，生怕这么长时间把人给捂坏了。
鹿晗面无血色的脸从布袋中露出来的一刹那，少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艾玛这情景、咋这么像野外弃尸呢= =？
好在人虽然还晕着，但气儿总算还是有的，刚松了口气想把他全部搬出来，冷不丁就听见附近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这可不寻常，按理说这深山老林遍地积水，隔三差五就来一个沼泽，有谁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方从古墓中脱险，此刻正精疲力尽，但他仍是留了个心眼。毕竟此番进入古墓的行动算是极为隐秘，眼下好不容易成功在即，若在这个档口横生枝节，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声音稍微隔了些距离，并不清晰，可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他照样提起了十成十的警戒。
动作放轻潜伏过去，将自己隐藏在枯黄草木背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他很快听清了正在交谈的两个声音。
只是这两个声音非但熟悉，而且只听了一个字，他心里就是一凉。
“你想清楚，我并无很多空闲耗费在你身上，同样的问题，我不想重复那么多遍。”
首先是一个女声，低哑的声线浸染过风霜的侵蚀，语调中稍显冷淡，更多的却是深藏的傲慢。
Part 91 劫后
此地不宜久留，这话不是说说而已，眼下的情形并不允许人分享太久劫后余生的喜悦。
山镇的晴天很快转了暗，原以为是天气的缘故，可看过时间才知道，原来他们在墓中经历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天。
现下，已然是又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
起先情况紧急未曾顾得上细节，此时鹿晗的伤势急需重新处理，吴亦凡不宜见血，因而船篷里空出了大半的位置，留下张艺兴坐在鹿晗身旁，将一卷绷带拉得老长。
鹿晗昏昏沉沉地靠在一边，任由他在自己肚皮上一层一层地绕圈，当绕到不知道第几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嘀咕了一声：“真的……好像孕妇啊……”
张艺兴不理他，稀里哗啦又给他缠了七八圈。
最后，鹿晗低头瞧了瞧腰间端庄整齐的蝴蝶结，只能抽着嘴角言不由衷地赞叹：“老张你的结打得真漂亮……”
张艺兴不说话。
“可是能不能换一边啊……我看着想笑，好像hellokitty啊哈哈哈……”
他自顾自笑得欢，张艺兴还是不说话。
“老张……”
“……”
“兴兴……”
就像压根没听见，张艺兴捞起他的裤管就要对他受伤的小腿下手，鹿晗担心腿上又给裹成个馒头，不由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不料才刚一缩就吃了一记轻拍。
“老实点儿，不许动！”
“……兴兴你终于理我了！”
“……”
装聋作哑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扛住那两道可怜巴巴的目光，张大少捧着自己一颗天可怜见的亲妈心，万分没出息地放柔了语调，“我不是不理你，可是你自己说说看……这才离开A市几个月？你怎么就有本事把自个儿弄成这幅德行呢？本来身子骨就不利索，你丫的下什么墓啊？……而且之前连个信儿也没有，要是这次没人过来帮你，你自己说，可得怎么办才好……”
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这人这么凄惨过，张艺兴从刚才一见他起心里就没淡定过，之前拼尽全力才忍着没吱声，憋到现在算是到了个临界点，便再也忍不住地絮叨了起来。
他这一股脑数落了个痛快，鹿晗却觉得受用得很，腿上再被怎么蹂躏也无所谓了，只管在边上时不时地点着头，偶尔再搭个腔，可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去了……
张艺兴一面批判着他的各种不是，一面给他在腿上打了个和肚皮上不相上下的结，回头一看，就见他明明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却还是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心一软，就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傻笑什么……不痛啊？”
把从刚才起就疑似笑傻掉了的人扶着躺好，还没等起身，就感觉袖子被人揪住，低了头，正看见鹿晗渐渐收了笑容，正定定地看向了自己：“兴兴……我想你了。”
被这句颇为深情的话弄得一噎，张艺兴哭笑不得，只能故意板起脸，学着他平时的样子没好气地“切”了一声：“鹿爷，现学现卖的不错啊？”
“我没学他……我是说真的……”揪着他的袖子又往下拉了一点，鹿晗半闭上眼，突然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想你……也好想吃你在家煮的菜，想了好多天了……”
张艺兴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诚心想让人鼻子酸，奈何他现在酸得不只是鼻子，明明心里已经拉起了一长串的菜谱，一开口语气却也变得酸酸的，“……想我的菜干嘛啊，你们家阿恒没再给你煮泡面？”
阿恒……
从未想过，这样一个有着特别意义的称呼会被他这样自然地念出来，鹿晗眼神微微一闪，却很快又平静了下去。
“连你也知道了……”
“嗯……世勋告诉我的，刚才在墓里，他也承认了。”
“是……这样？”鹿晗闭上眼，坚持到现在，眉眼间终于抵不住地浮上了浓重的倦色，“他知道了，你也知道了，怎么……就只有我不能知道呢……”
他低声地问着，尾音消逝在一片幽静的思绪之中，半是疑问半是无奈。
由于还欠缺许多细节的认知，张艺兴一时也体会不出其中的细味，静默片刻，也只能小心地安慰：“可能多少心里还有些放不下的吧，你别多心……他一看就是念着你的。”
面对这么一句话，鹿晗半晌都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转了眼，望向了船篷之外的一处。
张艺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到了坐在树荫下不知道正和黄子韬说着什么的吴亦凡，吴世勋站在两拨人的中间，正守着小船望风，见他们突然一齐望了过来，便摇了摇头示意外面没有问题。
鹿晗看了一阵，也不知都看出了什么，最终悄然地闭上了眼。
……
他是念着他的，他当然知道，早在很久之前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有了知觉。
彼时的他们还都未成长至现在的模样，他还记得当初应了约去到阳城，觥筹交错之间，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高瘦的身影。
是明明初出茅庐，却硬要装出一副老成架势的模样。眉宇间像是泼墨的山水，冷漠的神情透着强自遮掩的惊惶。
他想要走近一些看一看他，于是顺手夺过了他紧紧捏在手中的酒杯，却不料换来了一个更加迷茫的眼神。
他从此记得了他，他也再也没能忘记了他。
后来，他们之间有了为数不多的相处，他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总将自己珍藏的见闻尽数绘声绘色地说与他听。
他喜欢他专注地看着自己讲述的眼神，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值得钦羡的人。
再后来，短暂的相遇重又面临了分离，分别的时候，他从他的眼中见到了一点落寞和伤心。
他以为他是在不舍，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他即将娶走他的姐姐。
于是他告诉他，他将来一定善待她，让她安享一世的安乐与风华。
他记得他当时是笑了的，那是他在记忆中屈指可数的笑容，可即便是笑着，眼中却仍有那么一丝黯然。
当时只道是寻常……
待到了现在，当他终于察觉到这其中的深意时，却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探寻的机会……
他变得和过去不再相同，总将喜欢的话挂在嘴边，与从前迥然相异的态度，叫听的人不敢置信。
直至如今，经过一场生死，他好像终于能看清那句喜欢中真实的意思，可是……
“可是我害怕啊……”
良久，他闭着眼，在一片黑暗中低声说道。
“他有那么多的事，唯独不肯告诉我……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真的害怕……他有一天会像今天一样，什么也不说，就留下我一个人……可我其实什么都不要……我只是不想，再像当年那样……”
“我不能…再把他弄丢了……”
此地不宜久留，这话不是说说而已，眼下的情形并不允许人分享太久劫后余生的喜悦。
山镇的晴天很快转了暗，原以为是天气的缘故，可看过时间才知道，原来他们在墓中经历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天。
现下，已然是又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
起先情况紧急未曾顾得上细节，此时鹿晗的伤势急需重新处理，吴亦凡不宜见血，因而船篷里空出了大半的位置，留下张艺兴坐在鹿晗身旁，将一卷绷带拉得老长。
鹿晗昏昏沉沉地靠在一边，任由他在自己肚皮上一层一层地绕圈，当绕到不知道第几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嘀咕了一声：“真的……好像孕妇啊……”
张艺兴不理他，稀里哗啦又给他缠了七八圈。
最后，鹿晗低头瞧了瞧腰间端庄整齐的蝴蝶结，只能抽着嘴角言不由衷地赞叹：“老张你的结打得真漂亮……”
张艺兴不说话。
“可是能不能换一边啊……我看着想笑，好像hellokitty啊哈哈哈……”
他自顾自笑得欢，张艺兴还是不说话。
“老张……”
“……”
“兴兴……”
就像压根没听见，张艺兴捞起他的裤管就要对他受伤的小腿下手，鹿晗担心腿上又给裹成个馒头，不由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不料才刚一缩就吃了一记轻拍。
“老实点儿，不许动！”
“……兴兴你终于理我了！”
“……”
装聋作哑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扛住那两道可怜巴巴的目光，张大少捧着自己一颗天可怜见的亲妈心，万分没出息地放柔了语调，“我不是不理你，可是你自己说说看……这才离开A市几个月？你怎么就有本事把自个儿弄成这幅德行呢？本来身子骨就不利索，你丫的下什么墓啊？……而且之前连个信儿也没有，要是这次没人过来帮你，你自己说，可得怎么办才好……”
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这人这么凄惨过，张艺兴从刚才一见他起心里就没淡定过，之前拼尽全力才忍着没吱声，憋到现在算是到了个临界点，便再也忍不住地絮叨了起来。
他这一股脑数落了个痛快，鹿晗却觉得受用得很，腿上再被怎么蹂躏也无所谓了，只管在边上时不时地点着头，偶尔再搭个腔，可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去了……
张艺兴一面批判着他的各种不是，一面给他在腿上打了个和肚皮上不相上下的结，回头一看，就见他明明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却还是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心一软，就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傻笑什么……不痛啊？”
把从刚才起就疑似笑傻掉了的人扶着躺好，还没等起身，就感觉袖子被人揪住，低了头，正看见鹿晗渐渐收了笑容，正定定地看向了自己：“兴兴……我想你了。”
被这句颇为深情的话弄得一噎，张艺兴哭笑不得，只能故意板起脸，学着他平时的样子没好气地“切”了一声：“鹿爷，现学现卖的不错啊？”
“我没学他……我是说真的……”揪着他的袖子又往下拉了一点，鹿晗半闭上眼，突然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想你……也好想吃你在家煮的菜，想了好多天了……”
张艺兴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诚心想让人鼻子酸，奈何他现在酸得不只是鼻子，明明心里已经拉起了一长串的菜谱，一开口语气却也变得酸酸的，“……想我的菜干嘛啊，你们家阿恒没再给你煮泡面？”
阿恒……
从未想过，这样一个有着特别意义的称呼会被他这样自然地念出来，鹿晗眼神微微一闪，却很快又平静了下去。
“连你也知道了……”
“嗯……世勋告诉我的，刚才在墓里，他也承认了。”
“是……这样？”鹿晗闭上眼，坚持到现在，眉眼间终于抵不住地浮上了浓重的倦色，“他知道了，你也知道了，怎么……就只有我不能知道呢……”
他低声地问着，尾音消逝在一片幽静的思绪之中，半是疑问半是无奈。
由于还欠缺许多细节的认知，张艺兴一时也体会不出其中的细味，静默片刻，也只能小心地安慰：“可能多少心里还有些放不下的吧，你别多心……他一看就是念着你的。”
面对这么一句话，鹿晗半晌都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转了眼，望向了船篷之外的一处。
张艺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到了坐在树荫下不知道正和黄子韬说着什么的吴亦凡，吴世勋站在两拨人的中间，正守着小船望风，见他们突然一齐望了过来，便摇了摇头示意外面没有问题。
鹿晗看了一阵，也不知都看出了什么，最终悄然地闭上了眼。
……
他是念着他的，他当然知道，早在很久之前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有了知觉。
彼时的他们还都未成长至现在的模样，他还记得当初应了约去到阳城，觥筹交错之间，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高瘦的身影。
是明明初出茅庐，却硬要装出一副老成架势的模样。眉宇间像是泼墨的山水，冷漠的神情透着强自遮掩的惊惶。
他想要走近一些看一看他，于是顺手夺过了他紧紧捏在手中的酒杯，却不料换来了一个更加迷茫的眼神。
他从此记得了他，他也再也没能忘记了他。
后来，他们之间有了为数不多的相处，他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总将自己珍藏的见闻尽数绘声绘色地说与他听。
他喜欢他专注地看着自己讲述的眼神，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值得钦羡的人。
再后来，短暂的相遇重又面临了分离，分别的时候，他从他的眼中见到了一点落寞和伤心。
他以为他是在不舍，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他即将娶走他的姐姐。
于是他告诉他，他将来一定善待她，让她安享一世的安乐与风华。
他记得他当时是笑了的，那是他在记忆中屈指可数的笑容，可即便是笑着，眼中却仍有那么一丝黯然。
当时只道是寻常……
待到了现在，当他终于察觉到这其中的深意时，却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探寻的机会……
他变得和过去不再相同，总将喜欢的话挂在嘴边，与从前迥然相异的态度，叫听的人不敢置信。
直至如今，经过一场生死，他好像终于能看清那句喜欢中真实的意思，可是……
“可是我害怕啊……”
良久，他闭着眼，在一片黑暗中低声说道。
“他有那么多的事，唯独不肯告诉我……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真的害怕……他有一天会像今天一样，什么也不说，就留下我一个人……可我其实什么都不要……我只是不想，再像当年那样……”
“我不能…再把他弄丢了……”
Part 92 余生
“你不走？”
树荫下，吴亦凡在听到黄子韬的打算时，不禁抬起头看向了他。
少年只点点头，指向了头顶上已近黄昏的天色：“不了，墓室的石板已经被打开了，太阳一下山，里面的鬼怪就会出来，不能放任他们出来害人……而且我还有事要做，今后暂不跟你们同路。”
吴亦凡看了看不远处鬼嚎阵阵的盗洞，对此不置可否。
“我们走后，你单枪匹马，如何对付得了那么多妖魔？”
“哈，我现在今非昔比了，别忘了我有这个。”得瑟地拍了拍满载而归的乾坤袋，黄子韬自信满满地一昂头，“你们一个个非妖即鬼，我现在也施展不开，不信等一会儿你们走远了再回头看看，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
说完，他又冲着鹿晗和张艺兴所在的小船扬了扬下巴：“你看到了，那是我们黄家的‘宝船法器’，我自己做的，性能良好，乘奔御风，它能送你们离开这里……免费送你们了，就当还你们一个人情。”
“黄小少爷出手就是大方，我们却之不恭。”心安理得地承了他的情，吴亦凡看着那艘宝船顿了一顿，突然问道，“不过我比较想知道，这人情若放到了将来，你会不会又天降神兵地冒出来，让我们来还？……你这次亲眼看到了，他的命没那么硬，可经不起折腾了。”
他的最后几个字咬得缓慢且用力，生生让人听出了警告的意思，黄子韬自然懂得见好就收，赶紧态度积极地弥补过失：“抱歉……他身上带病，这个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啊！刚才要不是那位吴小哥出手帮忙，我就要上黄泉路十八号报到了……嗨，对面的吴小哥！我说得对吧？”
几步之外的吴世勋摸摸鼻子，默默地转过身面向了小船的方向。
见状，黄子韬泄气地吐了吐舌头，吴亦凡却没忍住，低声地笑了出来。
肯笑就说明没往深了计较，黄少年于是讪讪地耸了肩：“鹿晗也不希望你们和八门牵扯过多，我欠他良多，这次就姑且听他一回……”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小船的所在，“可是说句实话，就算我这里放你们一马，别人也未必放得过……比如林海秋。”
一提到这个名字，吴亦凡的神情不禁又淡了下去：“你是说，她在找我？”
“我的确听到他在找你和鹿晗，找鹿晗是为了长生谱，至于你……我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也只有你自己清楚了。”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黄子韬也没再刨根问底，只是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郑重，“我不说你也知道吧，林家‘算天数’的绝学毕竟掌握在她手上，随便掐指一算便知天下事，虽说她的功夫不见得比前代家主有多少建树，可对于你我而言，也都是一个劲敌……只要有她在，那普天之下，又有哪里没有八门的眼睛？你想要带鹿晗走，那除非躲到深山老林里头再也别出来。”
“你在煽动我与她为敌？”
“呿……哪有？她本来就是敌人好不好，就船上那位张家少爷，恐怕对她的怨念比我还深……怎么你不愿意？莫非你和她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舍不得动她？”
多少抱着些煽风点火的心思，少年有意将话说得阴阳怪气，可对面的人却反应平平，闻言也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必激我，我与她清清白白，只是不想理会。”吴亦凡说着，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而且你说的那门‘算天数’，据我所知也并非真能凭空算尽天下事，我看她现在这把年纪，修为也不过如此，恐怕多是故弄玄虚，你们不明就里而已。”
“……这算是友情提示？”心知这人装了一肚子五花八门的玄妙，却难得见他主动说起这么多，黄子韬赶紧将他这话细细揣摩了一番，忍不住试探道，“那这林家的功夫比起吴家的摄魂术又如何？”
可吴亦凡这回却不随他的路子走了，停顿片刻，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摄魂术，什么东西？”
又来了……
于是黄子韬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跟这人生气，委实太划不来……
可供闲谈的时间并不充裕，因而又在树下说了几句，就到了即将分别的时候。
黄子韬随口问到吴亦凡今后的去向，后者望着天想了一想，最后只根据前文给出了四个字——深山老林。
明白他这是诚心不想透露出蛛丝马迹让自己寻到，虽有不甘，黄子韬倒也没有勉强，遭遇了一次大劫余生，心境难免要比从前开阔上一些。此刻看着吴亦凡的脸，也不免生出些感怀来。
彼时正是夕阳西下，虽在树荫下，可还是有细碎的金光漏过叶片打在了他的脸上。这张脸乍一看与过去分别不大，可迎着光，总归能看出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经过这么一番劫难，他这张人皮受难最深，不论再怎样修饰，也确是不如从前好看了……
“你……以后不会做回老本行吧？”打量着他的眉眼，黄子韬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不过我还是想劝一句，大老爷们儿的，别太在乎皮相，就说你本来的样子吧，其实也没到不能看的地步……”
他素来容易心直口快，这会儿当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已经又把话说完了，感受到前方刷的一下射过来的冷光，黄少年赶紧亡羊补牢：“咳咳，我是说真的！你别激动！而且鹿晗他……也不是那么看重这点的人，你应该比我了解才对。”
他以为吴亦凡对此总会发表些看法，可当他说完之后许久，面前的人也不过低了低头，而后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就不能妄图要求别人。”停顿片刻，他最终只这样说道。
“你看到我的脸，过两天就淡忘了，可我不行……我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但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还是很在意。”
他说完就转过了身，在夕阳的侧影里，拖着一身的狼藉，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了船边。独留下黄子韬一人，在原地咀嚼这句看似通俗易懂、实则并没有那么容易懂得的道理。
毕竟才刚晕过，吴亦凡好有些没缓过来，吴世勋一见他起身就想要过去扶他，可才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就被身后的黄子韬叫住了。
“喂，那位吴小哥……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还指不定有没有机会见面，不如咱俩赶紧聊聊？”
面对这样一个不知何意的邀请，吴世勋未置可否，反而是吴亦凡不以为意地冲他笑了笑，叮嘱了句“早点回来”，就松开他的扶持，自己走上了船去。
吴世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也没反对，乖乖地跑到树下，跟黄子韬蹲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
不知不觉也过了不少时间，吴亦凡回去的时候，张艺兴已经替鹿晗重新包扎过了伤口，一身血淋淋的衣服也被换了下来，船篷里的气味不觉间变得好过了许多。
也不知刚才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此时船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寂静。张艺兴独自坐在一旁不说话，一见他上了船，便默默地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而鹿晗已经又闭上了眼睛，眉头微微地蹙着，呼吸得轻缓而平稳。
吴亦凡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鬼使神差的，忽然伸手触上了那两条纠在一起的眉毛，指腹拂过单薄的眼睑，引得半梦半醒的人微微睁了眼。大约是见他回到了船上来，便又放心地闭了回去。
松开皱起的眉头，鹿晗没有说话，侧脸贴着他的手心蹭了蹭，不消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看着他睡着，吴亦凡才缓缓移开了掌心，退回到门边的位置，同样安静了下来。
黄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头渐渐偏了西，天光也变得越来越暗。
在黑夜来临之前，小船的风帆终于在风中轻轻飘起。
“你不走？”
树荫下，吴亦凡在听到黄子韬的打算时，不禁抬起头看向了他。
少年只点点头，指向了头顶上已近黄昏的天色：“不了，墓室的石板已经被打开了，太阳一下山，里面的鬼怪就会出来，不能放任他们出来害人……而且我还有事要做，今后暂不跟你们同路。”
吴亦凡看了看不远处鬼嚎阵阵的盗洞，对此不置可否。
“我们走后，你单枪匹马，如何对付得了那么多妖魔？”
“哈，我现在今非昔比了，别忘了我有这个。”得瑟地拍了拍满载而归的乾坤袋，黄子韬自信满满地一昂头，“你们一个个非妖即鬼，我现在也施展不开，不信等一会儿你们走远了再回头看看，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
说完，他又冲着鹿晗和张艺兴所在的小船扬了扬下巴：“你看到了，那是我们黄家的‘宝船法器’，我自己做的，性能良好，乘奔御风，它能送你们离开这里……免费送你们了，就当还你们一个人情。”
“黄小少爷出手就是大方，我们却之不恭。”心安理得地承了他的情，吴亦凡看着那艘宝船顿了一顿，突然问道，“不过我比较想知道，这人情若放到了将来，你会不会又天降神兵地冒出来，让我们来还？……你这次亲眼看到了，他的命没那么硬，可经不起折腾了。”
他的最后几个字咬得缓慢且用力，生生让人听出了警告的意思，黄子韬自然懂得见好就收，赶紧态度积极地弥补过失：“抱歉……他身上带病，这个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啊！刚才要不是那位吴小哥出手帮忙，我就要上黄泉路十八号报到了……嗨，对面的吴小哥！我说得对吧？”
几步之外的吴世勋摸摸鼻子，默默地转过身面向了小船的方向。
见状，黄子韬泄气地吐了吐舌头，吴亦凡却没忍住，低声地笑了出来。
肯笑就说明没往深了计较，黄少年于是讪讪地耸了肩：“鹿晗也不希望你们和八门牵扯过多，我欠他良多，这次就姑且听他一回……”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小船的所在，“可是说句实话，就算我这里放你们一马，别人也未必放得过……比如林海秋。”
一提到这个名字，吴亦凡的神情不禁又淡了下去：“你是说，她在找我？”
“我的确听到他在找你和鹿晗，找鹿晗是为了长生谱，至于你……我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也只有你自己清楚了。”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黄子韬也没再刨根问底，只是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郑重，“我不说你也知道吧，林家‘算天数’的绝学毕竟掌握在她手上，随便掐指一算便知天下事，虽说她的功夫不见得比前代家主有多少建树，可对于你我而言，也都是一个劲敌……只要有她在，那普天之下，又有哪里没有八门的眼睛？你想要带鹿晗走，那除非躲到深山老林里头再也别出来。”
“你在煽动我与她为敌？”
“呿……哪有？她本来就是敌人好不好，就船上那位张家少爷，恐怕对她的怨念比我还深……怎么你不愿意？莫非你和她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舍不得动她？”
多少抱着些煽风点火的心思，少年有意将话说得阴阳怪气，可对面的人却反应平平，闻言也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必激我，我与她清清白白，只是不想理会。”吴亦凡说着，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而且你说的那门‘算天数’，据我所知也并非真能凭空算尽天下事，我看她现在这把年纪，修为也不过如此，恐怕多是故弄玄虚，你们不明就里而已。”
“……这算是友情提示？”心知这人装了一肚子五花八门的玄妙，却难得见他主动说起这么多，黄子韬赶紧将他这话细细揣摩了一番，忍不住试探道，“那这林家的功夫比起吴家的摄魂术又如何？”
可吴亦凡这回却不随他的路子走了，停顿片刻，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摄魂术，什么东西？”
又来了……
于是黄子韬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跟这人生气，委实太划不来……
可供闲谈的时间并不充裕，因而又在树下说了几句，就到了即将分别的时候。
黄子韬随口问到吴亦凡今后的去向，后者望着天想了一想，最后只根据前文给出了四个字——深山老林。
明白他这是诚心不想透露出蛛丝马迹让自己寻到，虽有不甘，黄子韬倒也没有勉强，遭遇了一次大劫余生，心境难免要比从前开阔上一些。此刻看着吴亦凡的脸，也不免生出些感怀来。
彼时正是夕阳西下，虽在树荫下，可还是有细碎的金光漏过叶片打在了他的脸上。这张脸乍一看与过去分别不大，可迎着光，总归能看出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经过这么一番劫难，他这张人皮受难最深，不论再怎样修饰，也确是不如从前好看了……
“你……以后不会做回老本行吧？”打量着他的眉眼，黄子韬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不过我还是想劝一句，大老爷们儿的，别太在乎皮相，就说你本来的样子吧，其实也没到不能看的地步……”
他素来容易心直口快，这会儿当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已经又把话说完了，感受到前方刷的一下射过来的冷光，黄少年赶紧亡羊补牢：“咳咳，我是说真的！你别激动！而且鹿晗他……也不是那么看重这点的人，你应该比我了解才对。”
他以为吴亦凡对此总会发表些看法，可当他说完之后许久，面前的人也不过低了低头，而后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就不能妄图要求别人。”停顿片刻，他最终只这样说道。
“你看到我的脸，过两天就淡忘了，可我不行……我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但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还是很在意。”
他说完就转过了身，在夕阳的侧影里，拖着一身的狼藉，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了船边。独留下黄子韬一人，在原地咀嚼这句看似通俗易懂、实则并没有那么容易懂得的道理。
毕竟才刚晕过，吴亦凡好有些没缓过来，吴世勋一见他起身就想要过去扶他，可才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就被身后的黄子韬叫住了。
“喂，那位吴小哥……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还指不定有没有机会见面，不如咱俩赶紧聊聊？”
面对这样一个不知何意的邀请，吴世勋未置可否，反而是吴亦凡不以为意地冲他笑了笑，叮嘱了句“早点回来”，就松开他的扶持，自己走上了船去。
吴世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也没反对，乖乖地跑到树下，跟黄子韬蹲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起来。
……
不知不觉也过了不少时间，吴亦凡回去的时候，张艺兴已经替鹿晗重新包扎过了伤口，一身血淋淋的衣服也被换了下来，船篷里的气味不觉间变得好过了许多。
也不知刚才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此时船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寂静。张艺兴独自坐在一旁不说话，一见他上了船，便默默地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而鹿晗已经又闭上了眼睛，眉头微微地蹙着，呼吸得轻缓而平稳。
吴亦凡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鬼使神差的，忽然伸手触上了那两条纠在一起的眉毛，指腹拂过单薄的眼睑，引得半梦半醒的人微微睁了眼。大约是见他回到了船上来，便又放心地闭了回去。
松开皱起的眉头，鹿晗没有说话，侧脸贴着他的手心蹭了蹭，不消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看着他睡着，吴亦凡才缓缓移开了掌心，退回到门边的位置，同样安静了下来。
黄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头渐渐偏了西，天光也变得越来越暗。
在黑夜来临之前，小船的风帆终于在风中轻轻飘起。
Part 97-2 阳城旧事 下（同上）
他犹豫再三，还是写了封信给远在旧都的林二少，约他来阳城与自己合计这事，倘若鹿晗果真如同传言中那么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姐姐掉入虎口。
信一寄到，立刻得到了林二少的积极响应，只是对方这积极的方式与他所想的略有不同，那模样倒不似自己这般忧心，反而有那么一丝难以形容的亢奋……
彼时对人情世故半点不通的李少爷哪里晓得，口口声声视鹿晗为死敌的林二少也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快，他二人同在旧都念学，这么些年早就出双入对称兄道弟，若真是死敌，哪能年年有胆和鹿少帅抢姑娘还四肢俱全活到如今？
可这些话，林二少如何说得出口？也只能怨自己一时玩笑开大，竟忘了这看起来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兄弟其实单纯得跟个白纸似的，脑筋哪跟自己似的会拐弯……？
经过了好一番苦思冥想，他最终决定以事实说话，鹿晗此人究竟品貌如何，还是交由李嘉恒自己去判断。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一次老同窗留洋归国的机会设下了酒会，征得长辈同意之后同时劝了鹿晗和李嘉恒参与，只盼着这两人能借此机会有些交流，若能相逢一笑泯恩仇自是最好，且就算再怎么不济，也要在李嘉恒心里将鹿晗脑门上的恶霸两个字抹掉……
于是，便有了李嘉恒和鹿晗的第一次相遇，在距今数十年前，阳城旧时的酒楼，歌舞升平。
旧时世家子弟的聚会，无非是寻个名头，实则多为各家暗中的较量，林二少混迹旧都多年，自然深谙此道。可又担心李嘉恒畏惧人多不愿参与，只得多少将这其中的门道隐瞒了下来，以为有自己在旁边看顾，总不会出大事。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李家少爷隐居多年第一次出山的影响力，李家在当时的阳城声震一方，与会的同窗听说他家少爷要来，无一不想着借机好好熟络一番，因此当天李嘉恒一入场就没少受折腾。
他过去总有家人在身旁护着，何时遇上过这种阵仗？幸得他从小有个不为人知的优点，就是一碰见陌生人，就很难驱使五官做出除面瘫以外的其他表情。
继承了父亲长相的特点，李嘉恒天生一对剑眉，即便彼时身材不大健硕，可毕竟个头摆在那里，气度天成，板起脸不笑的时候，确实很能唬人。
当日一入了酒席，林二少本着照顾初出茅庐兄弟的责任感，自觉地替他拉开了椅子，殊不知这一举动在旁人看来就又多了一层含义——能让林家的二公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可见这李家少爷确实非同凡响。
有了这一层考量，席间过来敬酒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从前到后从未断过。
李嘉恒出门前被家人三令五申不能喝酒，于是不论谁来都是一个面无表情解决了事，可在场的好歹都是有些身份的人，总是拒绝也不像个话，于是悔不当初的林二少只能主动站起来，一杯一杯地替他挡酒。
林二少诚为真英雄也，可双拳难敌四手，一轮酒挡下来，自己差点没趴下。李嘉恒将他的辛苦看在眼里，也没心思在一大堆敬酒的人里研究出鹿晗究竟是哪一个了，心一横，终于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早已晕得七荤八素的林二少摆上去，然后回过头，目光环视过周围的人，终于面无表情地举起酒杯：“我来喝。”
也就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包厢的门扉忽然被人大力地一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听见一个清朗润泽的男声轻快地响起：“我来晚了，该是先与各位告个饶，小弟不胜酒力，一会儿可千万莫要与我为难才好。”
循着声音往门口望去，正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走进来，白衬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颈下的扣子松开了几颗，外套被随意地挂在胳膊上。男人进门的时候微垂着头，走到座位前时才抬起眼来，低头时就能看出颇为不俗的五官此刻展露无遗，就和他的声音一样，春风化雨似的细腻，眉眼间自然而然地带了三分笑意。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诚，美人是也……
其实仔细看去，这人的年纪并不大，可就是透出几分入世磨砺出来的老练，方一亮相，就与周遭气场融合得再为妥帖不过。也就在他入座的同时，酒席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迎合之声，仿佛在场的所有人都与他相识一般。而他本人也显得极为从容，无论是谁上前打招呼，全都含笑一一应下。
趁着他这一进门而引得无人注意的档口，瘫倒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林二少悄悄地揪了一把李嘉恒的袖子，告诉他，这就是鹿晗。
李嘉恒承认，鹿晗真实的样子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从小看过的话本里所描述的风流恶少，应当是抓了一把折扇在手上摇、怀中揣着女人的香丝巾、必要时脸上还需有一颗恰到好处的黑毛大痣、而后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家丁，只管鼻孔朝天地呼来喝去作威作福。不管怎么说，也当是浑然天成的猥琐之态，可是眼下这人……
说实在的，吴亦凡有些记不清李嘉恒当时是怎么想的了，不过如果放在今天让他想一想，就算鹿晗成天把鼻孔撅得上了天，那也一定是相当清丽脱俗的……咳……
总之，鹿晗的第一次亮相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颠覆了李少爷幼嫩的世界观，本来一颗无论如何都要拦着此人嫁入李家的拳拳之心，在初遇的那一刻，碎掉了一大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也没能幸存很久。
鹿晗一入场就受到了关注，可并不意味着解救了李嘉恒的危机，众人只是略一分神，该敬酒的还是一个没少地举着杯子围在一旁。李大少想自己出来一次多少也代表了李家的颜面，临阵脱逃、还是在恶霸入场之后脱逃，委实不太妥当。
输人不输阵，抱着这样一种心态，他不禁生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豪迈。于是，下一刻，在林二少惊恐的注视中，他豪情万丈地举起了酒杯……
后来的情景，于李嘉恒而言可谓成了一团浆糊，正所谓一发不可收拾，说得也大抵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当天他不过勇者无惧地开了一个头，换来的便是席间众人的涌泉相报。由于这辈子就只放开了喝过那么一回酒，因而吴亦凡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何种的模样，只记得几杯下来头就不可抑制地犯晕，连脚下平整的地板都变得松软起来，恍惚间觉得身边有许多人在说话，每一个字都听得很分明，却听不懂其中任何一个字的意思。
他知道这样下去定然无法收场，可他不知道该怎样终止，因酒水划过喉间的刺激着实不小，也隐隐害怕会否当场就会犯起病来，各种纷乱的头绪瞬间乱成一团，却不论如何也理不分明。
正当那个感到绝望的时刻，眼角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他低了头，看见一只手从侧面拥挤的杯盏之中穿行而来，下一刻就将自己持着酒杯五指握住……那只手并不宽厚，指腹柔软，指节修长，白衬衫的袖管随意地挽起在手臂上，袖扣反射的灯光不偏不倚地晃进了眼里。
他微眯了眼，愣愣地回过头，正看见一个人因带笑而弯起的唇角，而后，那淡红的嘴唇缓缓张开，飘出一个从方才起就一直反复盘桓在心间的声音：“我说诸位，别光顾着陪新人喝酒，冷落了我呀。”
语调还是那样的曼妙，间或又夹杂了一点悠长，鹿晗笑吟吟地取下了他手里的杯子，再笑吟吟地一饮而尽，末了还不忘拍拍他的肩，明明看不出用了多大的力气，却直把他按着坐回了椅子上。
“这位兄台瞧着面善，我们一向可曾见过？”
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出现了一双漆黑的眼，李嘉恒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的，否则就不会只顾着望着那一双眼，仅是摇摇头，而忘了回答……
我们可曾见过？——那是鹿晗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说话时注视着他的眼睛，带着浅淡的笑意。
似乎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晕乎在了那么一双眼睛里，像是坠入了一场深长的大梦，由头至尾，再也没能清醒过来……
他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离开酒楼的，不记得是谁在楼下接走了自己，也不记得谁搀扶着自己偷偷摸摸地回到房间，瞒着家人吃药醒酒，然后一睡不醒，直到天明。
再醒来时，他只觉得当天的经历着实异常地不真实，留下的记忆唯有天旋地转的酒楼和宴席间嘈杂的声响，他遗忘了当天前往赴宴的本来目的，只是在往后的梦中，总能时不时地见到一张清秀的脸孔。
那张脸的主人喜欢笑，喜欢用清润的声线说出曼妙的语调，与自己以往见到的人都不相同，很不相同。
其实，那不过是年少时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可对于当时的他而言，这几乎成了个天大的事。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复杂而微妙的情感，他担心自己拿捏不好，为此惶恐不安，却又暗暗对这份感情抱有畅想，从而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
后来历经生死，在那些数不尽的悲伤面前，他短暂的忘却了初时所抱有的一切幻想，失望过，也怨恨过。人的一生要经历何其纷繁的无量之事，他意识到那难以忘怀的一眼也许只是诸多苦乐中的沧海一粟。
他懵懵懂懂地度过了一生，然而真正使他成长起来的时刻，却是在死后。
他在时光的磨砺中逐渐改变成另一个人，模仿着心中向往的模样，学会了接受别人的过失，也原谅自己的过失。
他漫无目的地在人世间颠簸，得到了从前渴望得到的一切，却又好像永远地失去了曾经最为珍贵的东西……
他遗忘了昔年的许多事，甚至连那一张曾牢牢镌刻在记忆中的笑脸，他都已经快要记不起。
他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终局。
直到后来，时间迫近了今天，历史意外被重演，他们再度相逢，在被问到相似的问题时，他却依然像当初那样地摇了头。
随着那些自以为被遗忘的记忆一点点被重新拾起，他终于开始醒悟，也许那一个梦境从初遇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延续，横亘了数十年的岁月，他从来都不曾醒来。
我们可曾见过？
许多年前，李嘉恒选择摇头，那是因为他知道，在那以前他们确实素不相识，鹿晗之所以会那样问，是因为自己长得像姐姐；
许多年后，吴亦凡选择摇头，是因为他已经不知道，鹿晗现在这样问，又是因为自己像是过去的谁……？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至今没有猜出。
他犹豫再三，还是写了封信给远在旧都的林二少，约他来阳城与自己合计这事，倘若鹿晗果真如同传言中那么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姐姐掉入虎口。
信一寄到，立刻得到了林二少的积极响应，只是对方这积极的方式与他所想的略有不同，那模样倒不似自己这般忧心，反而有那么一丝难以形容的亢奋……
彼时对人情世故半点不通的李少爷哪里晓得，口口声声视鹿晗为死敌的林二少也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快，他二人同在旧都念学，这么些年早就出双入对称兄道弟，若真是死敌，哪能年年有胆和鹿少帅抢姑娘还四肢俱全活到如今？
可这些话，林二少如何说得出口？也只能怨自己一时玩笑开大，竟忘了这看起来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兄弟其实单纯得跟个白纸似的，脑筋哪跟自己似的会拐弯……？
经过了好一番苦思冥想，他最终决定以事实说话，鹿晗此人究竟品貌如何，还是交由李嘉恒自己去判断。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一次老同窗留洋归国的机会设下了酒会，征得长辈同意之后同时劝了鹿晗和李嘉恒参与，只盼着这两人能借此机会有些交流，若能相逢一笑泯恩仇自是最好，且就算再怎么不济，也要在李嘉恒心里将鹿晗脑门上的恶霸两个字抹掉……
于是，便有了李嘉恒和鹿晗的第一次相遇，在距今数十年前，阳城旧时的酒楼，歌舞升平。
旧时世家子弟的聚会，无非是寻个名头，实则多为各家暗中的较量，林二少混迹旧都多年，自然深谙此道。可又担心李嘉恒畏惧人多不愿参与，只得多少将这其中的门道隐瞒了下来，以为有自己在旁边看顾，总不会出大事。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李家少爷隐居多年第一次出山的影响力，李家在当时的阳城声震一方，与会的同窗听说他家少爷要来，无一不想着借机好好熟络一番，因此当天李嘉恒一入场就没少受折腾。
他过去总有家人在身旁护着，何时遇上过这种阵仗？幸得他从小有个不为人知的优点，就是一碰见陌生人，就很难驱使五官做出除面瘫以外的其他表情。
继承了父亲长相的特点，李嘉恒天生一对剑眉，即便彼时身材不大健硕，可毕竟个头摆在那里，气度天成，板起脸不笑的时候，确实很能唬人。
当日一入了酒席，林二少本着照顾初出茅庐兄弟的责任感，自觉地替他拉开了椅子，殊不知这一举动在旁人看来就又多了一层含义——能让林家的二公子鞍前马后伺候着，可见这李家少爷确实非同凡响。
有了这一层考量，席间过来敬酒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从前到后从未断过。
李嘉恒出门前被家人三令五申不能喝酒，于是不论谁来都是一个面无表情解决了事，可在场的好歹都是有些身份的人，总是拒绝也不像个话，于是悔不当初的林二少只能主动站起来，一杯一杯地替他挡酒。
林二少诚为真英雄也，可双拳难敌四手，一轮酒挡下来，自己差点没趴下。李嘉恒将他的辛苦看在眼里，也没心思在一大堆敬酒的人里研究出鹿晗究竟是哪一个了，心一横，终于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早已晕得七荤八素的林二少摆上去，然后回过头，目光环视过周围的人，终于面无表情地举起酒杯：“我来喝。”
也就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包厢的门扉忽然被人大力地一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听见一个清朗润泽的男声轻快地响起：“我来晚了，该是先与各位告个饶，小弟不胜酒力，一会儿可千万莫要与我为难才好。”
循着声音往门口望去，正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走进来，白衬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颈下的扣子松开了几颗，外套被随意地挂在胳膊上。男人进门的时候微垂着头，走到座位前时才抬起眼来，低头时就能看出颇为不俗的五官此刻展露无遗，就和他的声音一样，春风化雨似的细腻，眉眼间自然而然地带了三分笑意。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诚，美人是也……
其实仔细看去，这人的年纪并不大，可就是透出几分入世磨砺出来的老练，方一亮相，就与周遭气场融合得再为妥帖不过。也就在他入座的同时，酒席上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迎合之声，仿佛在场的所有人都与他相识一般。而他本人也显得极为从容，无论是谁上前打招呼，全都含笑一一应下。
趁着他这一进门而引得无人注意的档口，瘫倒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林二少悄悄地揪了一把李嘉恒的袖子，告诉他，这就是鹿晗。
李嘉恒承认，鹿晗真实的样子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从小看过的话本里所描述的风流恶少，应当是抓了一把折扇在手上摇、怀中揣着女人的香丝巾、必要时脸上还需有一颗恰到好处的黑毛大痣、而后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家丁，只管鼻孔朝天地呼来喝去作威作福。不管怎么说，也当是浑然天成的猥琐之态，可是眼下这人……
说实在的，吴亦凡有些记不清李嘉恒当时是怎么想的了，不过如果放在今天让他想一想，就算鹿晗成天把鼻孔撅得上了天，那也一定是相当清丽脱俗的……咳……
总之，鹿晗的第一次亮相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颠覆了李少爷幼嫩的世界观，本来一颗无论如何都要拦着此人嫁入李家的拳拳之心，在初遇的那一刻，碎掉了一大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也没能幸存很久。
鹿晗一入场就受到了关注，可并不意味着解救了李嘉恒的危机，众人只是略一分神，该敬酒的还是一个没少地举着杯子围在一旁。李大少想自己出来一次多少也代表了李家的颜面，临阵脱逃、还是在恶霸入场之后脱逃，委实不太妥当。
输人不输阵，抱着这样一种心态，他不禁生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豪迈。于是，下一刻，在林二少惊恐的注视中，他豪情万丈地举起了酒杯……
后来的情景，于李嘉恒而言可谓成了一团浆糊，正所谓一发不可收拾，说得也大抵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当天他不过勇者无惧地开了一个头，换来的便是席间众人的涌泉相报。由于这辈子就只放开了喝过那么一回酒，因而吴亦凡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何种的模样，只记得几杯下来头就不可抑制地犯晕，连脚下平整的地板都变得松软起来，恍惚间觉得身边有许多人在说话，每一个字都听得很分明，却听不懂其中任何一个字的意思。
他知道这样下去定然无法收场，可他不知道该怎样终止，因酒水划过喉间的刺激着实不小，也隐隐害怕会否当场就会犯起病来，各种纷乱的头绪瞬间乱成一团，却不论如何也理不分明。
正当那个感到绝望的时刻，眼角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他低了头，看见一只手从侧面拥挤的杯盏之中穿行而来，下一刻就将自己持着酒杯五指握住……那只手并不宽厚，指腹柔软，指节修长，白衬衫的袖管随意地挽起在手臂上，袖扣反射的灯光不偏不倚地晃进了眼里。
他微眯了眼，愣愣地回过头，正看见一个人因带笑而弯起的唇角，而后，那淡红的嘴唇缓缓张开，飘出一个从方才起就一直反复盘桓在心间的声音：“我说诸位，别光顾着陪新人喝酒，冷落了我呀。”
语调还是那样的曼妙，间或又夹杂了一点悠长，鹿晗笑吟吟地取下了他手里的杯子，再笑吟吟地一饮而尽，末了还不忘拍拍他的肩，明明看不出用了多大的力气，却直把他按着坐回了椅子上。
“这位兄台瞧着面善，我们一向可曾见过？”
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出现了一双漆黑的眼，李嘉恒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的，否则就不会只顾着望着那一双眼，仅是摇摇头，而忘了回答……
我们可曾见过？——那是鹿晗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说话时注视着他的眼睛，带着浅淡的笑意。
似乎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晕乎在了那么一双眼睛里，像是坠入了一场深长的大梦，由头至尾，再也没能清醒过来……
他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离开酒楼的，不记得是谁在楼下接走了自己，也不记得谁搀扶着自己偷偷摸摸地回到房间，瞒着家人吃药醒酒，然后一睡不醒，直到天明。
再醒来时，他只觉得当天的经历着实异常地不真实，留下的记忆唯有天旋地转的酒楼和宴席间嘈杂的声响，他遗忘了当天前往赴宴的本来目的，只是在往后的梦中，总能时不时地见到一张清秀的脸孔。
那张脸的主人喜欢笑，喜欢用清润的声线说出曼妙的语调，与自己以往见到的人都不相同，很不相同。
其实，那不过是年少时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可对于当时的他而言，这几乎成了个天大的事。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复杂而微妙的情感，他担心自己拿捏不好，为此惶恐不安，却又暗暗对这份感情抱有畅想，从而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
后来历经生死，在那些数不尽的悲伤面前，他短暂的忘却了初时所抱有的一切幻想，失望过，也怨恨过。人的一生要经历何其纷繁的无量之事，他意识到那难以忘怀的一眼也许只是诸多苦乐中的沧海一粟。
他懵懵懂懂地度过了一生，然而真正使他成长起来的时刻，却是在死后。
他在时光的磨砺中逐渐改变成另一个人，模仿着心中向往的模样，学会了接受别人的过失，也原谅自己的过失。
他漫无目的地在人世间颠簸，得到了从前渴望得到的一切，却又好像永远地失去了曾经最为珍贵的东西……
他遗忘了昔年的许多事，甚至连那一张曾牢牢镌刻在记忆中的笑脸，他都已经快要记不起。
他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终局。
直到后来，时间迫近了今天，历史意外被重演，他们再度相逢，在被问到相似的问题时，他却依然像当初那样地摇了头。
随着那些自以为被遗忘的记忆一点点被重新拾起，他终于开始醒悟，也许那一个梦境从初遇的那天起就一直在延续，横亘了数十年的岁月，他从来都不曾醒来。
我们可曾见过？
许多年前，李嘉恒选择摇头，那是因为他知道，在那以前他们确实素不相识，鹿晗之所以会那样问，是因为自己长得像姐姐；
许多年后，吴亦凡选择摇头，是因为他已经不知道，鹿晗现在这样问，又是因为自己像是过去的谁……？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至今没有猜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