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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一五最萌】【授权转载】九门记事(BY刹那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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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吴老狗点头,道:“恐怕那几条墓道就是用来运送铁矿的通道,而运送铁矿的容器,就是棺材。”
要知道,村里人既然弃用了万家岭作为坟山,自然会有人把祖坟迁走,见着棺材进出也不会奇怪。
但他没有点明的是,五十年前柱子进了万家岭,出来便是人不人鬼不鬼,却没有人知道他在山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之后就导致万家岭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所在,甚至令村里人一度弃用了本来是祖辈坟地的地方。除了柱子,再无人敢随意踏入这片山峦的腹地。
只是,倘若万家岭真的是一座磁铁矿山,那么这片土地就是一块可以换取无数金钱的风水宝地。如今这座看似阴霾的山峦成了无人的荒地,那个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也就是坐拥这座山最大财富的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生不过名利二字,利益面前,又有几人能抵御金钱的诱惑?
吴老狗还没想清楚的地方在于,如果真的是柱子老爷子迷晕了大头,从而引得他们入那山洞。那么柱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甘愿把这个秘密告知于他,又为什么偏偏会选择了他?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提前知晓这个秘密确实可以令军队更准确地进行战略部署,以减少人员伤亡。但是,即便他们现在不知道这个矿山的存在,几日后在山里若用到指南针时发现失灵,也同样会发现磁铁矿的存在。也就是说,他本不无需这么做。
只是,当天他们没有再看到柱子,也无从确认个中的缘由。
但无论对我军的部署还是对敌军的掌控,获知这个情报总归是个好消息。
在张启山向司令部汇报战况并安排部队调拨的空挡,吴老狗回到三班军营,告诉了老王山里有磁铁矿的信息,只是隐去了柱子作为其中重要人物的可能。
老王倒也没想太多。眼下各军师团正被紧急调派至各大防御点,老王如今作为连里数一数二的机关枪手,有意在新兵面前显摆下实力,精力全放在了擦亮枪身上,倒斗的事情自然丢在了脑后。
第一军团第四军作为围歼主力,与日军正面交锋的第一声枪响发生在当日的中午。
枪响过后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追击炮火的轰鸣声,驮运辎重马匹的嘶鸣声,交织着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顿时杀声震天。
那个时候,张启山率领的第七十四军第51师团正伏守在万家岭以西麒麟峰的阵地战壕中,看不到北面枪林弹雨血染峡谷的景象,唯有身下微震的大地暗示了这场酣战的激烈与残酷。
吴老狗远望万家岭以北的雷鸣谷,只见狭窄的盆地上空烽烟滚滚,卷起层层巨浪,霎时浓烟蔽日,直冲云霄。
饶他不是第一次见这种战地实况,握紧枪支的掌心还是浸满了汗水,不知道是因为头顶毒辣的太阳,还是因为远处震耳欲聋的炮声。
身边的老王却是一副“妈的终于可以干上一场了,碰上了老子一枪解决一个”的报仇雪恨,几乎咬碎一口牙。
同为三班战友的大头毕竟是新兵,第一次参加战斗,难免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吴大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会和鬼子直接对上?”大头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把帽子重新戴正了,问道。
自从吴老狗答应帮他瞒住昨晚擅离放哨岗位一事之后,这个小伙子就对他亲近了很多。
大头年纪约二十出头,但战争时期少了营养不长个儿,他又长了一张娃娃脸,除了脑袋大了些,看上去总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吴老狗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几月前牺牲在徐州郊外同班战友的影子,和他说话时言语间自是少了一份隔阂。
他笑了一下,就道:“我们师团作为防御主力,任务主要是截断鬼子和接应部队的会和。从今天北面的战况来看,鬼子估计被打得够呛。但他们兵力一旦受到重创,恐怕最迟明天就会往我们这边打。”
老王咧嘴就笑了,搂过大头的肩膀,忍不住打趣道:“到时候一开枪,你小子可千万不要吓得尿裤子,别丢了我们三班的脸。”
大头虽然年纪不大,但人聪明,眨了眨眼睛,道:“王大哥开第一枪的时候有没有尿裤子?”
班里其他几位都是徐州作战时部队一起过来的老兵,闻言顿时哄笑一片。
老王脸上挂不住,拍了一下大头的脑袋,道:“你大爷我怎么可能尿裤子?”说着,他指了指吴老狗,对着大头就换上了一张循循善诱的脸:“要尿裤子也只可能是小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心说哟呵,这小子一身书卷气,看着还以为是个读书人,没想到和我一样也是大字不识一个。”
谁知这一说就打开了话匣子,大头也是个爱说爱玩的,老王连比带划地把他和吴老狗两人一起去徐州,随后跟着部队到武汉顺利会师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当然,重点在于他本人怎么从一个新兵蛋子迅速成长为被张团长甚至张副师长都看重的机关枪手,美其名曰为后辈树立先进个人的榜样。
吴老狗看不过去,就对大头笑道:“别尽听你王大哥在那瞎说,他现在虽然厉害,当初第一次开枪走火差点打掉自己裤裆的鸟。”
大头闻言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碍于老王黑下来的脸,顿时憋笑憋得痛苦。班里其他的战友却没给老王留面子,更是笑了个前俯后仰。弟兄几个都是战火里一起过来的,这种玩笑话经常开,反而成了日常用笑声缓解战事紧张的良药。
人的生死不过一瞬,对于他们这种看过身边太多死亡的士兵而言,已经开始学会用最简单的快乐来治疗渐次麻木的感官和与家人重聚的渴望。
吴老狗忽然暗自叹了口气。
只是,过了今晚,他们面对的又将是怎样炮火侵袭下的人间地狱?


IP属地:新疆334楼2014-07-03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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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九】
    老王出事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吴老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要过去看看。
    没有了炮弹的火光映照,四周重归黑暗,他一路摸索着走了过去,忽然想起机关枪开火在夜间更容易暴露目标,恐怕刚才那个炮弹是直接冲着老王那支机关枪来的。
    这么想着,脚下也快了些,不妨突然就被绊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勉强站稳后方意识到刚才绊到的是个人。
    “老王?”他叫了一声。
    黑暗中没有回答。
    他屏住呼吸,蹲下身体,伸手一探,竟满手浓稠湿滑的液体。
    是大量的血。
    借着远处空中炸弹爆炸的亮光,他终于看清楚,地上全是四处散落的残破铁片,眼前的人正是老王,此刻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否还活着。离他不远处,还俯躺着另外一个名唤老薛的同班战友。
    想来当时他们两个人离得较近,被炮弹爆炸时产生的气浪所推到这里。吴老狗所在的地方离得远些,故而只是受到了气浪的波及,并未在爆炸的直接范围,所以受伤的程度低些。
    他心说幸好班里其他几位战友的掩体更远,才没有受到炮弹的轰击,随即赶紧伸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两个人都还有气。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他们其实是因剧痛和失血过多才晕了过去。
    他看到,此时躺在地上的老王已经少了一条腿。很显然,他的右腿是在炮弹炸开的刹那被炸飞的。吴老狗咬了咬牙,把俯卧着的那位同班战友翻起身,顿时呼吸一滞。只见老薛的腹部已被弹片划开,肠子已经流了出来,混着地上的尘土,触目惊心。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不赶快止血,他们两个人都会死。死于大量失血。
    吴老狗不知道,等老王醒来若是知道自己没了一条腿到底会是什么反应。但是,腿没有了,只要人还在,他就必须救人。
    战场上,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如果刚才那个炮弹是在他的身边炸开,那么此刻四肢残缺躺在这里的人,就是他。倘若之前他没有下意识用手护住头,恐怕那道弹片划伤他的就不是手臂而是脖子,那么现在的他就是等着被人救,而不是来救人。
    吴老狗突然就镇定了下来。
    以前下斗时多有受伤的时候,他对一些伤势的处理也并非难事。只是眼下物资缺乏,要找止血粉自是不易,于是此时他从来没有那么感谢过在那个军用袋里找到的一卷止血带和干净的绷带。
    在暗淡的炮火微光下处理伤口本不容易,耳边全是炮弹的轰炸声,更激起四周尘土飞扬,吴老狗几乎是全凭印象进行止血包扎,期间老王曾痛醒过一次,但很快就又失去了意识。因老薛腹部被划伤无法缝补伤口,无奈之下只得先止血,先把肠子给塞了回去,之后等医护人员再做后续消毒缝合处理。
    等两个人全部包扎好,确定伤口不再流血之后,吴老狗满手是血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边已经微微透着亮。
    就在这时,远处空中一架轰炸机被击中,像一团烟火般突然爆炸开去,兜了几个圈子之后,冒起黑烟盘旋起来,带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从浓烟弥漫的空中笔直地坠落。
    耳边的枪弹声终于渐次低了下去。
    天快亮的时候,两军暂时停战。
    整座麒麟峰的山顶几乎被炮弹炸平,四处都是硝烟和残碎的弹片,偶尔能见到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更有早已无法辨别本来面目的烧焦尸首。但显然敌军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山腰脚下也均是尸体横陈,血染林间。
    吴老狗看着担架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老王和老薛被军里的医护人员抬下了山,心中竟是无喜无悲。
    当初是因为他,老王才得以参军。虽然老王本人并不介意,但吴老狗却一直认定自己对老王在战场的生死负有一定责任。
    如今老王被炸断了一条腿,以后恐怕都不能参战了。但无论如何,至少保了他一条命。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与鬼子的第一战就打得如此艰苦,接下来怕是会死更多的人。现在能看着他活着离开,也好过日后看着他死在这里。
    大头跑过来的时候,他正看着山下已经被血染红的湿土出神。
    “吴大哥,有人找你。”大头推了推他,道。
    吴老狗闻言回头,只见大头满脸是被硝烟熏过后的黑灰,一双眼倒是和平时一样的晶亮。他心说这小子的心理素质确实比一般人要好,日后没准真的可以向张启山推荐做侦查员,然后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
    他一愣,忽然就说不出话,等回过神来,张启山已经走到跟前。再一回头,就发现大头早机灵地跑远了。
    他很快打量了一下张启山,还好没有受伤,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张了张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不会影响战地部署?”
    张启山没有说话,皱着眉头让他先坐下,一手拆了他右臂伤口处的临时包扎,随后重新拿了一卷干净的绷带,伤口消毒后一圈圈仔细缠了上去。
    “防御不比进攻,重在布阵设壕,指挥倒是其次。”等包好伤口,张启山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们说你受伤了,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吴老狗闻言愣了一下,半晌无言。
    张启山的嘴唇看着有些干裂,说话时嗓子有点哑,怕是战斗时炮声太响,下命令也不得不用喊的。
    吴老狗知道他部署完任务之后甚至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过来了,于是很快摸出身边的水壶递给他,随后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快空了,只得讷讷道:“不多了,就当润润喉咙。”
    张启山看了看他,不着痕迹地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接过水壶,抿了一口水。
    沉默了一会,吴老狗叹了口气,道:“老王他……”
    “我知道。”张启山淡淡道。
    吴老狗很清楚,张启山比他更能体会看着战友战死或拖着残体离开战场的感受,此时亦无需更多的语言来表达对上一场战役的遗憾和追思,如何抵御敌军的下一场进攻才是现在应该想的事情。
    “接下来的仗,会更难打吧。”他转头对张启山道。
    张启山闻言抬头看了看他,一双檀黑的眼中淡然得几乎看不出情绪。他双唇微翕,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吴老狗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


    IP属地:新疆342楼2014-07-20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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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一】
      多年以后,张启山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激烈战斗的场景。
      势在必得的敌军来势汹汹,在紧密的炮弹和子弹联合攻击下,一批又一批的敌军像没有止境的浪潮般,踩着前方中弹战友的尸体纷纷冲上山头,见人就砍,麒麟峰霎时血流成河。守军子弹用尽,拿起刀枪迎战,终究死伤过半,阵地接连失守。
      战场上永远不存在所谓的侥幸。
      当弹尽粮绝,武器和兵力都不及敌军,己方援军未到,减少牺牲的最好方法是先行撤退,整顿兵力后再全线反攻。
      下了撤退命令之时,守军已被逼退至山头东面最后一片阵地。
      也许是战场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对危险的感应,也许是两个人之间已经形成的生死默契,当轰炸机的轰鸣声在头顶上空响起,张启山潜意识里蓦然回头,就看到了不远处那枚炸弹从空中直直地坠落。
      穿过满目弥漫的滚滚浓烟,那个朝着爆炸处奋力一扑的熟悉身影却异常地清晰,像极了电影中的慢回放镜头,一帧一帧,刺痛双目。
      炮弹如同一丛炫目灿烂的焰火,终于在眼前轰然炸开,气浪倾天。
      这么直接地被炮弹炸碎,死的人只有一个结果。
      尸骨无存。
      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张启山也奇怪当时自己为什么首先想到的竟是这句话。果然是战场上见多了死人,连心都会变得冷硬吗?
      可是,那个时候,硝尘飞扬的天地之间,拿着枪站在山头的他耳中能听到的,明明只有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而已。没有敌军的叫嚣,没有炮火的侵袭,只有眼中留下最后一抹熟悉的黑色剪影,在漫天燃烧的绚烂中顷刻消散。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炮弹在眼前爆炸,却无力阻止死神冰冷的脚步落下那双巨大的黑色羽翼。
      那个时刻,无数次与死亡擦身而过的他,却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
      痛彻心扉。
      那个瞬间,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双眼睛的底色清明,那个人脸上不变的阳光灿烂,还有不久前他的那句承诺“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
      其实,踏入战场的那刻开始,他本来就应该预见了这个场景。死亡,本是伴随战争不可避免的产物。在冰冷无情的枪炮面前,每个人的生命都没有贵贱不分敌我。
      在这个战乱纷繁的年代,倘若没有军人的身份,没有长沙九门的名号,仅仅作为张启山而存在,他是如此简单地希翼那个人能单纯地活着,只为护他平安一世,却终究不过是战火硝烟下的一抹虚浮幻影。
      但是,此时的他别无选择。
      他是张启山。是长沙九门的张大佛爷。也是这里万千守军的一师之长。
      张启山可以选择过去先检查心中牵念之人的生死,哪怕拾回仅存的尸骨。可是,唯独肩负此时山头剩下几千条生命的师长不能。
      因为从穿上这身军装的那刻起,他所担负的就已经不再是只有张启山这个名字。
      炮弹炸响之后,一身戎装的张启山站在战火弥漫的麒麟峰山顶,骨节分明的手紧握驳壳枪,对准天空,朝天扣响了扳机。
      那个时候,厮杀炮火中的己方部队没有人看到他脸上无可言喻的悲呛,只听得到了他一如既往冷静的号令声。
      “全军撤退!”
      次日,麒麟峰失守。
      敌军增援部队碍于万家岭山林地形复杂,不敢贸然往东推进,只得等待被援助的一零六师团至麒麟峰汇合。一旦他们成功会师,将要花费更多的兵力来实现原来全团歼灭的目标。
      那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守军必须在敌军汇合之前重新夺回麒麟峰。
      军营里作战部的灯光整晚都亮着,团长以上军衔的军官均彻夜未合眼。
      跟随张启山这么多年,作为副官的钟清其实并没有觉得他今天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在灯下和部下冷静地讨论最佳作战方案,合理有效地分配作战资源,甚至在确定部队第二日的进攻时间和布好埋伏之后,还到医护处看望了一下伤兵。
      前日受伤的老王已经醒了,只是精神还没恢复。他也算是看得开,如今没了一条腿,脸上倒也没有要死要活的表情,而是自嘲道本来答应小吴以后跟着他去倒斗哥俩一起赚大钱,看来是实现不了了。说完,老王疑惑地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没看到小吴,他娘的那臭小子难道看到老子腿断了,就此断绝兄弟关系?
      钟清告诉老王,当时战斗结束前,他的腿是五爷帮忙止的血,这才能等到医护人员的治疗。
      张启山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面上神色不变,唯有垂于身侧的指尖颤动。但他只让老王和其他伤病员注意休息,接下来就交给剩下的战友夺回麒麟峰,以祭在那个山头死去的无数弟兄。
      老王似乎猜到了什么,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景,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凌晨四五点,是一个人最疲惫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也是进攻的最佳时间。
      离守军全面反攻还有一个时辰,钟清以作战前大家都需要休息一个小时的理由终于把张启山一个人关进了房间。
      这个时候,与往常相比没有任何异常的佛爷才是最不正常的。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尽管只剩下短短的一个时辰。
      否则,钟清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精神崩溃。
      在战场硝烟中一步步闯过来,带领弟兄打下一片天地,张启山永远是别人眼中强大的精神支柱。张大佛爷这个名号,一方面自是源于他的强大和权势,另一方面也暗喻了别人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诸多个人情感。但钟清知道,其实,除却一身军绿戎装和九门佛爷的名号,他也只是个有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的普通人而已。
      只是,世上没有人知道,那个坚强到连眼泪都只留给自己的男人,也曾经在门后无声地痛哭。
      在这枪口出政权的乱世,踩着累累白骨前行,总要有个人被人恨,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却连爱都如此身不由己。哪怕,他的愿望只不过是那个似乎永远笑得明亮的人能够好好活着而已。


      IP属地:新疆344楼2014-07-20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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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二】
        吴老狗是被炮弹的响声给炸醒的。
        迷迷糊糊的意识中传来了无数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便是充斥耳边的枪声,以及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之后,吴老狗猛然就睁开了眼睛。
        睁开的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下斗的过程中不小心中了机关才导致昏迷不醒,因为触目是黑暗一片,此时唯一的光源是从头顶很高的地方漏下的一道黯淡的光线。他这才发觉四肢百骸像被人暴打过一顿,手指头动一动都疼。
        他凭着多年倒斗积累的经验很快认定这是一个地下山洞,但地面之上切实地传来的枪炮声终于让他回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场景:他抱着大头滚落山崖的刹那,那个炮弹在眼前炸开成了一片炫目的光芒。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吴老狗动了动身体,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双手在黑暗中探了探,果然旁边还躺着一个人,想来应该是大头。幸好,还有气,也没缺胳膊少腿的。
        他松了口气,心里想着,从时间上推算,恐怕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按照昨日的战况,麒麟峰很可能失守,如此看来,今天这场战斗怕是我方部队已经展开了全线反攻。只是,不知道张启山怎么样了。
        他皱了皱眉,他从不怀疑那个人永远会以大局为重,但倘若昨天退兵时没找到他,指不定会担心成什么样。
        但那时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该说这么多年在倒斗生死线上度过的日子救了他的命,当时他朝着大头扑了过去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于头脑反应过来要往崖边滚。随即当场被爆炸产生的强烈气浪震晕,跌落山崖后撞破了这片被水冲得疏松的地面表层,掉落到了这个地洞中。
        也算他们命大,头顶那个漏下光线的破洞就是当时摔下来时被撞破的,若非这一下的缓冲,就算他们没被炸死,也会被摔死。
        张启山曾对他说,战场上,经验往往比武器更重要。换言之,身体对死亡的感知力才能够让一个人在生死的瞬间找准最佳的生存时机。
        吴老狗虽然战场的经验不足,但过的也都是脑袋提在裤腰上的日子,反应能力自然也不差。这个时候,他甚至有空挡想了想,如果他真的死了,张启山的反应会是什么?
        肯定是首先保证全军的作战策略能够执行,然后才会有时间去想个人的事情。吴老狗突然叹了口气,虽然能让那个从来都不动如泰山的佛爷为他流那么一滴眼泪,那么他死了也便是值得的。但是,他却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等眼睛完全适应了四周的黑暗,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吴老狗艰难地爬了起来,摸出身边一盒几乎被压扁的火柴,他擦亮后才发现这个地洞竟像个有模有样的墓室。
        之所以说是墓室,是因为有墓门和墓道,很显然他们能从上面摔下来的,就是因为盗墓者自地表打通的墓道。只是恐怕年代有些久远,导致地表的泥土已经松软,但上面杂草太多很难发现。但头顶地面的洞口实在太高,现在没有绳索等工具的情况下要爬上去显然有点困难。
        打消了重新爬上去的念头,他借着快燃烧殆尽的火柴,看到这个墓室其实不大,而且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吴老狗在心里很快估量了一下,从墓形和大小来看,这里很可能是个耳室,拐过墓门也许是就主墓室。
        火柴在他手中熄灭,四周重归黑暗,然后一道手电筒的光就打在了他脸上。
        “吴大哥!”耳边忽然传来大头的声音:“真的是你?我们没有死?”
        看着大头欣喜若狂的笑容,吴老狗忽然就觉得活着真好,于是也笑了一下,道:“老子没那么容易死。”
        大头却似乎在摔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脚,右脚踝肿得像个馒头,但幸好两个人身上除了弹片的割伤和摔下来的擦伤之外,倒都没有其他大的伤口。
        吴老狗皱了皱眉,道:“既然爬不上去,且正是战斗时期,要等人来救也不太现实,我们只好另找其他的出口。恐怕会走一段路,接下来你稍微忍耐一下。”
        大头倒是不以为意,嘿嘿笑了一下:“我不怕痛。”
        吴老狗挺喜欢他的直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奇怪道:“你怎么随身带着手电筒?”
        “上次在茅厕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弄晕后,我就长了心眼,随时带着手电筒了。”大头得意地拍了拍身上背着的一个帆布袋。
        吴老狗闻言心下一动,看来当初大头的确是被人动的手脚,但杀人比弄晕显然更方便,难道对方的意图真的只是让他知晓万家岭的磁铁矿而已?
        正想着,大头突然把电筒放下,很快从背着的帆布袋里面掏出半个硬梆梆的大饼,分了一半给他,道:“上次吴大哥你给的这个大饼,我没舍得吃完,现在每人一半。”
        吴老狗一愣,反应过来当初是把钟清给到的那些干粮分给了同班战友,没想到大头竟然留到了现在。
        “臭小子!”他笑着揉了揉大头的脑袋。
        昏迷了一天一夜,他们早已饿得发慌,如今这个面饼填填肚子也能保存些体力。
        大头嘴里吃嚼着着大饼,忽然口齿不清地道:“我没爹没娘,参军本来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反正活着也是一个人,所以也从来不介意会不会死在战场上。”
        吴老狗认真的听着,没有说话。
        “但是,当那个炮弹要炸下来的时候,我当时却突然强烈地想要活下去。”大头顿了顿,继续道:“吴大哥,谢谢你,救了我。”
        吴老狗心下感慨,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实上,他曾多次在斗里救下身边的伙计。但这次却是在明知道会同归于尽的情况下救的人,他亦曾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可是如果时间倒流,恐怕他还是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转过头,看着大头忽然灿然一笑:“因为,我们是战友。”


        IP属地:新疆345楼2014-07-20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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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三】
          大头的脚崴伤了对行走多有不便,但好在吴老狗熟悉倒斗的一般墓形,他略略看过心下便有了成算。
          如张启山之前所说,万家岭下面的这个墓不算大斗,里面也确实没什么好东西。
          他们摔落所在的耳室旁边就是一个稍大的墓室,从室内陈设和棺椁的大小来看,似乎正是墓主的墓室。只因环境潮湿,棺木早已朽坏,里面的东西也烂成了黑色棉絮般的腐朽物。而且看得出来,这里的随葬物品很少,唯有墓室的正中央摆了一个约莫半人高的罗盘模样青铜器,却因保护不周失了作为古董的价值。
          恐怕当年来盗墓的人也是多有嫌弃,觉得这里寒酸,打了个盗洞下来没想到白忙活一场,一点值钱的冥器都没捞到,所以打开棺椁后就再也没关上,这才使得里面的东西全烂了透。
          大头见吴老狗看着棺材半晌没说话,奇怪道:“吴大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吴老狗摇头,正要说没什么,一回头就看见大头睁着圆溜溜一双眼往棺材里面瞅,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好奇。没倒过斗的人见到棺材一般都会有这个表情,虽然年纪上没差几岁,但吴老狗一直把大头当后辈看,这时忽然就起了育人之心,于是指了指面前的棺材,道:“你看这里面少了什么?”
          大头闻言一愣,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突然抽了一口凉气,就道:“这个棺材里面没有尸体!”
          吴老狗微微点了点头,道:“开棺不见尸,一是衣冠冢,二是已起尸破棺。”
          大头虽然胆子大,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听到起尸的时候脸色就白了。
          “不用担心,这里应该不会有危险。”吴老狗见大头紧张得开始往他身边靠,笑道:“你看这棺材里面没有任何衣物,棺盖也不像是用强力破开的,而且腐朽得这么厉害,就算里面本来有墓主的尸体,恐怕也只剩下黑色的尸骨,肯定起不了尸。”
          大头暗自松了口气,但少年心性又不愿被看低,他人极为聪明,脑子转得快,想了想就道:“所以,吴大哥的意思是,要么这是个空棺材,摆在这里用来唬人的。要么里面本来有东西,但是已经被别人拿走了?”
          吴老狗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下就决定离开。
          为了转移大头的注意力,他笑着打起了哈哈:“本来按照倒斗的规矩,来到主墓室不管有没有见到墓主,都需要磕个头点根蜡烛表示尊敬。不过我们南派没这么多条条框框,来了顶多打声招呼,走的时候也不希望墓主远送。但如果是你们张……咳,如果是北派的摸金校尉,他们必然会一丝不苟地执行那些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其实吴老狗觉得自己很有讲故事的天赋,说话不打草稿似乎是天生的,骗骗纯情的姑娘家绝对没问题。不过好在他做事情靠谱,关键时刻也靠得住,九门之中他人缘最好,多半也是因为既能说会道又爱为朋友出头,说白了,就是讨人喜欢。
          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当他真想要装糊涂蒙混过关的时候,一般总能成功。当然,这个方法目前尚未在张启山那里实施过,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盗墓倒斗作为外八行一向不为正道所取,且倒斗技巧千差万别,学的都是吃饭保命的活计,一般仅限家族内部传授,素来不外传。大头以前从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一路上听得兴致盎然,便早忘了之前说的话。
          吴老狗搀着大头,两个人不多时就出了主墓室,很快拐入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道。他于是让大头在后面跟着,自己淌雷走在前面。
          墓道窄了点,但胜在地面平整,对伤了脚的大头而言反而算是好事。他虽是第一次下地,之前在军营中也从老王口中得知吴老狗以前倒斗的事迹,心知就算遇到危险吴大哥不会弃他于不顾,所以意外地心里竟也不害怕。
          唯一让他觉得有点发慌的是,这个石道似乎一直走不到头,若不是前面吴老狗时不时停下来等他,偶尔说上两句话,恐怕他会怀疑是不是遇上传说中噩梦般的鬼打墙。事实上,前几天他在听说了那些盗墓故事之后,还想过会有多么地刺激和激动人心。没想到鬼使神差地从空中竟然摔了下来,好巧不巧地还摔到了墓室中,却没想到实际的倒斗远比想象中乏味很多。
          吴老狗看出了大头的不安和失望,他暗自叹了口气,心说如今地面上还在两军血战,就算他们能出去也务必留存体力继续战斗。现在大头还伤了脚,没有碰上粽子血尸之类难缠的东西算是天助,墓主甚至连机关都懒得设,眼下恐怕已经是预料中最好的情况了。
          但他什么都没多说,只是让大头跟紧些,安慰道前面很快就到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当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墓道,就看到石道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很大的圆形石室。
          吴老狗很快打量了一下,石室约有三个之前主墓室的大小,修得极为粗糙简单,但除了他们来的入口就再没有其他的出口,俨然就是一条死路。
          引人注意的是中间一个半人高的青铜罗盘,很明显是与主墓室中那个青铜器出自同一模子。不同之处在于,这个青铜罗盘保存尚好,甚至能在上面看到罗盘上用金线描绘出的一副星汉图,只是金线早已被撬走,徒留下一些残迹。
          大头见值钱的东西都被挖走了也就没了兴趣,何况现在怎么出去才是最要紧的,谁知一抬头就看到吴老狗盯着四周的墙壁出了神。
          见大头一脸疑惑,想问又怕扰了他思路的模样,吴老狗笑了一下,指着墙上一处看起来不起眼的石块就道:“这里的墙壁都是石头砌成,但在四个方向分别压有一块封石,每块封石的背后,都有可能是离开这里的出口。”
          大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那我们选哪个方向?”
          吴老狗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发现,有一块封石不久前被人动过。”


          IP属地:新疆346楼2014-07-20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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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六】
            吴老狗闻言眨了眨眼睛,然后嘴角往上翘了翘。
            张启山看他听到三寸钉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忍不住摇头轻笑:“一模一样。”
            吴老狗自动过滤了他语气中的戏谑成分,左右看了看,道:“三寸钉呢?怎么没看到它?”
            “我让钟清带它回军营了。这里恰好是麒麟峰背面崖下,草木丛生,晚上路难找,三寸钉可以带路。”
            吴老狗想了一下,问道:“大头的脚伤了,不能自己出去,所以是钟清背着他离开的?”
            “这趟我只带了钟清来。”张启山点头,道:“找到这里的时候,差点没被那小子一枪给误伤。不过,他为人倒是挺讲义气。”
            吴老狗一愣,心说没想到留下那把枪,大头竟然差点误伤自己人。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道:“他本来不肯先走,只说你离开时答应过会等你回来。我见他脚伤最好尽快救治,只好动用军衔命令他离开,但他仍要留下这把枪,说是枪在人在,也算是实现了当初的承诺。”
            吴老狗闻言一愣,然后笑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张启山也会有滥用职权的一天,就道:“大头的脚伤了,恐怕不能参加接下来的战斗,现在伤病员多,他短期内可以做后勤人员。另外,我觉得那小子够机灵,以后等他的脚伤好了,可以尝试做侦查兵之类的。”
            说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问道:“老王怎么样了?”
            “醒了。情绪也已经稳定,只是不知道你还活着。”张启山淡淡道。
            吴老狗他当初最怕老王醒过来受不了自己断了一条腿,如今听说没事,自然松了口气。他想了想,对张启山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启山看着他,道:“三寸钉是条灵犬,如果你真出了事,它不可能没有反应,但我当时没注意到这点。今天我军部队重新夺回麒麟峰之后,我发现当时炸开的炮弹之下就是悬崖,突然意识到在爆炸的瞬间,你们很可能摔落了崖下。”
            吴老狗心里忽然就叹了口气。
            所以张启山甚至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就带了三寸钉匆匆来找他。
            能让这个男人失去冷静思考,当日的他到底心死如斯?
            事实上,由始至终张启山从未提及任何为他可能有的担心之辞,但他却忽然明白,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一如既往淡然的语气背后暗含了多少言语之外的浓烈感情。
            倘或他们换个位置,如果当时是他眼睁睁看着张启山死于那个山头,他又会有什么样反应?
            吴老狗不知道,也不敢想。
            “你身上伤没好就直接下来了,麒麟峰反攻战,恐怕又死了很多弟兄?”他轻叹,问道。
            张启山沉默了半晌,道:“现在我方部队已夺回麒麟峰,敌方增援部队无法与一零六师团汇合,他们已经彻底被困万家岭。武汉司令部已经下了死命令,半个月之内,务必把孤立无援的一零六团全部歼灭。”
            “现在我们的士气旺盛,乘胜追击也不是不可能。”
            张启山叹道:“目前唯一的顾及是万家岭海拔太低,恐怕最迟明天敌军就会用飞机空投士兵支援。而且万家岭东边的山头易守难攻,一旦敌军取得控制权,久攻不下必然少不得损失兵力。”
            吴老狗闻言心下一动,顿了片刻,忽然道:“最东边那座山叫做张古峰,你有没有印象?”
            张启山见他问得突兀,知道必然是发现了什么,示意他说下去。
            “从这个墓道一直走,出口就是张古峰的背面悬崖。我看那里树木茂盛,平时肯定不会人去。但是,出口处却有一条索道,看样子也不像是人用的。”吴老狗道。
            “你认为索道是用来运东西的?”张启山沉吟了一下,道。
            吴老狗点头,皱了皱眉,道:“而且似乎废弃很久了。所以我怀疑,这个墓其实根本就是不是真的死人墓,很可能只是用来运输某种东西的掩饰,所以这个墓道才会修得这么宽阔平整。”
            张启山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但你又觉得,如果只是采掘磁铁矿,根本没必要这么掩人耳目?”
            吴老狗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老子心里想什么你他娘的怎么都知道,但仍是点了点头,道:“磁铁矿虽然难得,但几百年前的人未必就知道这东西的珍贵。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主墓室的那个棺材,其实正是地宫的入口,恐怕建造这古墓的人,要的东西就在那个地宫之中。”
            “这个墓的确不是用来埋死人的。不过,也不是用来遮人耳目偷东西,而是为了把一个东西藏在那个地宫下。那个墓道,就是用来运这个东西的。”张启山忽然淡淡道。
            吴老狗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道:“五十年前柱子误入该墓,知道了地宫的存在,却苦于一直无法拿到里面的东西。那天晚上他得知我也是道上的人,所以迷晕大头,目的是引我来这里,想借我之手试探是否能成功。但他为什么不直接带我来这里,却偏偏选了那个山洞的通道?”
            “这个盗洞地势偏远,当时他没有理由和机会引你过来。”
            “这个石室共有四个方向有封石,所以,那个山洞中肯定也有一条通道与这个墓室相连?”吴老狗想了想,忽然道。
            张启山微微颔首,道:“你上次说,你们到的那条通道,尽头只有一个黑漆棺材。恐怕那个棺材的后面,终点就是这里石壁的其中一个封石,被他骗过来倒斗死在这山里的人定然不在少数。”
            吴老狗忽然就想到当时在山洞中看到被狸猫糟蹋的那些尸骨,叹了口气,道:“也算柱子老爷子没有下狠心,那天没有直接要了大头的命。”
            “未必就是突然起了善心,不过是多杀无益。”张启山看着他,道:“那天他已经看出你的经验在很多人之上,但你却无意于此。与敌军战斗在即,他唯恐你不知哪天就会牺牲,不得以才在当晚利用大头的失踪用激将法引你到那个山洞。盗墓的人见了棺材哪有不开的道理?但是,他错就错在,选错了时间。”
            吴老狗心说这倒是事实,倘若不是在战乱时期,不打开那个黑漆棺材一探究竟,他恐怕不会轻易离开。
            他忽然笑了一下,道:“藏在地宫的那个东西,你已经猜到了是什么?”
            张启山淡淡一笑,就在这时,主墓室通道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犬吠。


            IP属地:新疆352楼2014-07-26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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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七】
              墓道口不多时就出现了钟清抱着三寸钉的身影。
              钟清的脸色难掩疲惫,好在身上没受太大外伤,看到吴老狗确实安然无恙,很明显是真的松了口气。他本是灵透之人,见过张启山之后,很快把三寸钉交到了五爷手中。
              吴老狗多日未见这个小家伙,一手揉着它的毛忽然就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三寸钉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手,不大不小地汪了一声,倒颇有主人的架势。
              如今三个人说话也没有什么需要客气和隐瞒,简单地说了一下近况,谈及主墓室的地宫之时,鉴于近日战况吃紧,一致决定先行离开,再做打算。
              待他们先后出了盗洞,令吴老狗意外的是,他发现在外面等着的人竟然是张玉麟。
              他似乎左臂受了轻伤,但脸色还算不错。
              经过当初在徐州作战的接触下来,吴老狗自认与张玉麟的关系比一般人好些,却也说不上有多亲近。不过现在见他们均安全脱离,他觉得张玉麟脸上的笑容倒是不做假的。
              也许,这几日见多了身边的人死亡,能看到人还活着,都是觉得高兴的。而且,上次既然张玉麟会与钟清一起过来看他,不管初衷是什么,多少说明了他们两的关系还不错。
              吴老狗的逻辑是,能让张启山看重的人不多。钟清是一个。
              而能与钟清做朋友的人,定然也不会太差。
              很多时候,言语并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越是亲近的人,甚至一个点头一个笑容都能把没说口的话表达清楚。
              张玉麟不算是特别多话的人,等他们三个人都出了盗洞,他也不多加解释,点头相互问候之后,只对张启山汇报说,据最新情报获悉目前日军增援部队受阻,敌军一零六师团已分散控制了万家岭内的各大山头,组织上面已经下令这几日务必用游击战将敌军困住在万家岭,等他们精疲力竭之时再全数歼灭。
              张启山沉吟半晌,忽然道:“恐怕不出十日,总攻击的作战命令就会下达。我军作为这个战区的主力,做好接下来几日与敌军激战的准备。”
              事实证明,张启山一向预估得很准。
              第一兵团作战主力部队连日来在长岭、背溪街、狮子岩等万家岭各大山头与敌军一零六师团激战。日军虽胜在武器装备精良,竭力想杀开一条血路往东突围,但一来对潮湿阴霾的气候不适,很多士兵受伤之后,更出现了腹泻湿疹的症状;二来方向不明,指南针失灵的情况下更是多有迷路,空中飞机亦无法准确投下救援物资,士气已落。
              我军部队自重新夺回麒麟峰,成功围困敌军之后,士气大涨,几日来连破日军,一度将一零六师团逼退至东面和北面的数个山头,伤亡惨重。
              这几日老王因伤不能上火线,只看到每日都新增了更多的伤员,心下只恨伤得太早,不能继续与鬼子决一死战。
              日前伤兵太多,医护人员不足的情况下,大头做起了临时护理员。好在他人聪明,学东西快,帮了很大忙。
              “也不知道吴大哥他们怎么样了?”他一面替一位战友包扎,一面抬头对老王道。
              “那小子命硬,阎王老子都不敢随便找他。”老王道,跳着一条腿帮着大头拿绷带。
              那日见到吴老狗的时候,他像是见到鬼一样看了半日,然后重重地拍了对方的肩膀一下,差点逼出眼中的泪,却立刻撇开了头,只说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你小子他妈的再死一次老子去阎王庙也要把拉你回来。
              说归说,那天大家难得笑了一回。之后作战开始便再没见过面,每日只看到不同的伤病员送入医护区,每次老王都特别注意看有没有熟人在里面。他其实也说不清是希望看到还是不希望看到,能看到说明至少人还活着,看不到说明人没受伤。但谁也不知道,死亡会在何时降临。
              当然,此时吴老狗自是不知道两个战友对他的关心。那个时候,他所在的七十四军刚接到了司令部对敌一零六师团展开总攻击的作战命令。
              张启山率领的第五十一师负责收复日军占据的长岭北端和东面张古峰制高点。
              但是,进攻作战的艰苦程度却远远超过了预见。
              如张启山预料中那样,敌军为了守住这座山头,派了较之长岭高地双倍的兵力,更首次动用空投官兵,增派援兵。加之张古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日数度进攻下来,战况惨烈程度较之以往更甚,但除了在山头山脚增添了无数敌我士兵的尸体之外,依然没能成功夺下该阵地。
              所谓兵贵神速,张启山很清楚,他们没有时间了。
              “张古峰是万家岭最东的一座山头,对敌军突围至关重要,他们将会拼尽全力突围。只有拿下这座山,才能令敌军一零六师团的防御阵地全盘崩溃。”
              作战室中,张启山指着墙上圈出了张古峰高地的地图,话中的果敢决然之意锋芒毕露:“世上没有进攻不下的山,只有无往不克的兵。”
              当晚吴老狗得知新的作战方案的时候,张启山已经选好了一批敢死队的名单。
              其实,新的作战方案并不新奇,不过胜在险,贵在速。也就是说,第二日部队大军从正面进攻的同时,由张启山亲自带领一批精兵,从人迹罕至的张古峰背面进行偷袭,达到两面夹攻之效。这批精兵将以少敌多,一旦偷袭失败,将会全军覆没,必死无疑。
              “那份名单,加上我。”他找到张启山,看着他道。他又何曾不知张启山没有把他的名字列入敢死队名单的原因,不过是那个人心下唯一的私念罢了。
              张启山看着对面的人,忽然就轻轻叹了口气,“你当初,本不该留在这个战场。”
              吴老狗没有说话。
              他直觉这次战斗不比往常,生死一战,更比恶斗凶险。不知为何,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当初自己之所以坚持要留下来的原因。
              只因这个战场上有他牵念的人,以及两个人可以并肩而战的荣耀。
              他忽然笑了一下,对张启山道:“要死,一起死。”


              IP属地:新疆356楼2014-08-07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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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八】
                说话时候,他们站着离得很近。
                张启山看着他含笑的俊秀眉眼,良久忽然淡淡地也笑了一下。
                他知他护他。
                他知他懂他。
                在这个连生死都无法掌控的战乱年代,也许,能相知相许就是一份不言知的幸福。
                何况,吴老狗一向很务实。
                “死前多杀几个鬼子,也比不知什么时候死在粽子手里强。”他挠了挠头,在张启山的注视下难得别扭地转头移开了视线,没有注意到对方唇边扩散的笑影和眼底久违的暖意。
                不过,他先时没有预料错,钟清和张玉麟的名字也在这支突击小部队之中。无论是身手还是胆识,他们均是上上人选,对此吴老狗倒是没有任何疑议。
                只是老王得知此事后,没得锤了半天的床板,说恨不得装上假腿和他们一起杀鬼子。他其实知道突击小队的所有人都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叹了口气就道:“小吴,丑话说在前头,不管这次你干掉几个鬼子,都他妈爬着回来,见了面我们还是兄弟。”
                ***
                万家岭本就山路崎岖,雨雾潮湿,加上指南针派不上用场,更容易迷路。按照最快的日程,从麒麟峰山脚到东面的张古峰起码也要一天。
                歼敌时间刻不容缓,张启山当机立断决定走之前那个意外地连接万家岭东西两座山峰的地下墓室。一行人准备妥当,轻装出发,很快就到了麒麟峰的山脚下。
                再次下地时吴老狗已经驾轻熟路,他与张启山领头走在前面,张玉麟与钟清殿后,小队趁着夜幕鱼贯而入下了斗。
                突击部队多是年轻力强的士兵,很多从未下过墓室或听闻倒斗,见了地下主墓室与石室封石机关为之惊叹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好在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惊讶之余却也没有乱了队形,而且军令在身自是不敢有所闪失,几个时辰后便全数到达墓道出口处的张古峰后山崖壁。
                夜间暮色正沉,四周寂静一片,张古峰山顶似乎还能传来日军枪炮的残声。
                吴老狗抬头看了看几乎与地面九十度垂直的绝壁,皱了皱眉头。
                他素来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凭自己的身手定然爬不上这陡峭的山壁。不过,他也很清楚,正是因为敌军把这后山峭壁当成了阵地的天然屏障,以为肯定无人能从阵地后面袭击,才有了这次突袭的意义。
                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他转头对身边的张启山道:“这峭壁太陡,一个个单独上去恐怕会耽搁时间。我看壁上长有老树,身手好的话,不会太费时。最快的方法是,先有一个人爬上去探路,再放下绳子拉大家上去。”
                张启山看了看周围地势,很快缠了一条粗绳在腰间,随即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壁外,道:“我来探路。”
                吴老狗知道他必然是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仰头看着他灵活地在绝壁上攀树而上,却依然看得心惊。期间遇上无木可攀的壁上巨石,只见张启山借着脚力竟也拧身而上,很快就看不清了人影。
                大家在原地安静地等着,均是屏住了气息,几十人竟无一人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绝壁之上终于垂下来一条粗绳。
                是之前张启山带着的那条绳子。
                吴老狗暗自松了口气,朝身后众人打了手势,示意一个个跟上,随后伸手攀着绳子,很快踩着峭壁就爬了上去。
                最后一步攀上岩石,张启山已经在上面等着了。
                待得上去后吴老狗才发现,峭壁之上的山腰处是个不大的平地,平地尽头是一堵约五六米高的光秃秃的石壁,触目看不到任何可攀之物。
                张古峰在万家岭以多石头峭壁著称,山形陡峭易守难攻。为了不惊动山顶阵地的敌军,他们必须尽可能地降低人为的干扰和声响。眼下大家均轻装上阵,没有其他的工具辅助,如果说刚才张启山还能借助壁间老树和岩石,但现在要徒手翻过这面无可攀爬的石壁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张启山淡淡道:“三人合作,就能上去。”
                吴老狗闻言一愣,正要问打算怎么上去,回头发现众人基本都已经爬了上来,钟清和张玉麟是最后上来的。
                很快大家就让出了中间一片空地。
                只见三名士兵已经面对石壁站到五米开外,三人前后站成了一列,一声喝令之下快跑几步,借着脚下的冲力,只见后面的两名战友依次踩着第一名士兵的肩膀如灵猴般就攀到了石壁之上,这个瞬间,第一名战友已然回身,几个快步返回,踩着石壁在刹那间被已经爬上去的战友协力拉了上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发生不过在几秒之间。吴老狗看得赞叹不已,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心说细细一算,恐怕他才是这里拖后腿的那个。
                不过唯一值得肯定的是,这么大半年他在军营也不是白吃饭的,而且经常在不见天日的斗里熬上几天,他的身体素质也不差。
                大家都是部队精兵,用同样的方法要攀上石壁之上也不难。不过这种训练除了看灵活性,还得看默契度。
                眼见大家三个一批很快都爬了上去,吴老狗正寻思着找谁合作好,就见钟清走了过来。他心里赞叹了一声果然还是钟清靠得住,发现肩膀被张启山捏了一下。
                回头一抬眼,他就看到对方的眼在月色中清亮无比。
                “上去之后,就是真正的白刃战了。”千言万语,转为一句话。
                吴老狗一愣,微微笑了一下,道:“把鬼子当成粽子来砍,我知道。”
                没杀过人的人,在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最难的。
                以前他杀的,都是已经死了千百年的粽子。
                但接下来,他要手刃的,是活生生的人。哪怕,彼此是敌对的一方。
                但是,谁知道呢?也许,他的第一刀,会比谁都干净利落。
                战争,从来就没有怜悯。
                时至今日,他已经清楚地明白,他们这里的每个人,手上都沾有鲜血。


                IP属地:新疆357楼2014-08-07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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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零】
                  在血气冲天的尸堆中作战本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但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处理这些尚且留有余温的尸体。
                  拂晓时分,凭借前后夹击战术,张启山率领五十一师控制了张古峰山顶主阵地,此时远眺四面八方各处山头均是硝烟迭起,敌军一零六师团的防御阵地正逐一被瓦解,万家岭歼灭战已经全线拉开。
                  抓紧时间重新布置战壕的间隙,吴老狗一回头,就看到张启山独自站在阵地前线,正远望万家岭峰峦叠起的群山出了神。他想了一下,也走了过去,站在张启山身边,看了看远处迷雾萦绕的山峦,忽然道:“你觉得这仗,还要打几天?”
                  张启山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此时对方平日里总是言笑熠熠的面容难掩连日激战带来的困倦,脸上还留有血污残迹,唯有看过来的一双眼依然清明。
                  他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替对方抹去脸上的残血,道:“敌军一零六师团被困万家岭,目前已经孤立无援,而且补给断绝,我军总攻击战已经拉开,不出三五天,必然会全部歼灭。”
                  吴老狗想了想,道:“这个山头既然对鬼子这么重要,他们肯定会拼命反击,我们师团要做的,就是拼死守住这里,对吗?”
                  张启山微微皱了皱眉,一时没有答话。
                  其实吴老狗没有说错,他们五十一师必须在主部队合力全线击溃鬼子的防御阵地之前,死守住张古峰高地的控制权,阻止敌军往东边突围,否则将功亏一篑。
                  但张古峰作为万家岭东面第一高地,对鬼子突围至关重要。也就是说,敌军必然会派重兵反扑,企图重新控制该阵地。那么,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要承担的,将会是日军的重炮攻击。
                  至于他们能不能撑到主部队击溃敌军防线的那天,就要看他们师团这剩下几千名士兵的运气和造化了。
                  张启山知道,对方也是猜到了这点,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
                  他抬眼看着旁边依然在等着他回答的人,淡淡道:“同在同亡。”
                  ***
                  日军的首次反扑是在拂晓过后。
                  敌军似乎是铁了心要夺回张古峰的控制权,在重炮的掩护之下,无数鬼子兵顶着猛烈的机枪子弹扫射前赴后继,踏尸猛冲,甚至一度冲上了山顶阵地开始近身战,张古峰山头一时尸遗林野,血洒泥地。
                  歼灭敌军只此一战,张启山自是不会怠慢。眼见在敌方猛力攻击下,己方部队防御渐渐有点吃力,他手起枪落解决掉两个已经冲上来的日本兵,亲临第一火线指挥作战,全师上下顿时士气大振,火力全开的状态下竟抵挡住了日军的首次攻击。
                  但敌军并没有给他们喘口气的时间,短暂停歇后就发起了第二轮攻击。两军僵持不下,整座张古峰硝烟弥漫,枪炮横飞。山林溪涧处,尸体或塞于山间,或滚落山崖,连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入夜时分,枪炮声终于暂时停了下来。
                  一天血战过后,张古峰山顶几乎被炮弹炸为平地,清点伤亡人数之时,山林间留下了大量敌方尸体,但己方伤亡同样亦很惨重。
                  也许是上天已经让吴老狗死了一次,今次一战他虽然被硝烟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所幸毫发无伤。
                  但张启山和钟清却没有逃过一劫。
                  吴老狗找到他们的时候,张玉麟也在场。
                  钟清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只见他的额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张启山正亲自为他缠上纱布,全然没顾及自己尚在流血的左腿。
                  张玉麟自始至终都在旁边看着,待张启山将伤口包扎好之后,背着他下了火线。
                  “他前额中弹,就看能不能熬过去了。”看着,张启山看了吴老狗一眼,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弹片嵌入头骨,能不死已经是奇迹。
                  此时连日激战,能不能及时找到疗伤的药,更是问题。
                  能活到现在,他们的命都很硬。但能不能离开万家岭,就看天行事了。
                  事实上,从去年一起下十三陵那个明斗开始,吴老狗对钟清印象就一直很好。作为副官,钟清是张启山的影子,他有着张启山一般的能力,却没有那么多的背负,所以多了一点单纯。
                  爱屋及乌也好,物以类聚也好,如今钟清对于吴老狗已是危险中可以托付背后的兄弟般的信任。而对于张启山而言,恐怕钟清于他,十年的跟随,除了军事上的协助之外,更多的已经是亲人般的依赖。
                  吴老狗忽然就明白了张启山淡于言笑和看似心冷的无奈。
                  如果把所有的情感放在太多人的身上,当每场战斗都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恐怕任谁都会崩溃。而他仅有的几个在意的人,也许都会在这场战役死去。
                  吴老狗看着张启山额上因腿上弹伤疼痛逼出的细密汗珠,暗自叹了口气,开始为他包扎伤口。他又何曾猜不到,当初以为他死于炮弹之下的那天,张启山恐怕也是在这样平静表情下掩藏的悲痛欲绝。
                  看到伤口的时候,他拿绷带的手却停了停,皱了眉头,抬头便道:“你的腿……”
                  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他抬眼看的时候,张启山的一双眼也看了过来,眼底檀乌,冷静自持。
                  其实,吴老狗本来想说,他的弹伤恰在膝盖附近,必须尽快取出子弹,否则耽搁久了伤口感染引起并发症,轻则变成瘸子,重则直接截肢废了左腿。
                  对方的担心看在眼里,张启山忽然叹了口气。他说得很慢,却字字有力,“军令不可违。歼灭敌军之前,我不能下这火线。我不怕死,又怎么会在意一条腿。”
                  “我知道。你说过同在同亡。”吴老狗忽然冲着他笑了一下,笑得一脸纯粹:“以后张大佛爷若是不小心腿瘸了,我就勉为其难照顾你下半辈子好了,但是,你必须答应好好照顾我家那几条狗,尤其是三寸钉。”


                  IP属地:新疆372楼2014-08-18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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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四】
                    解九心中叹气,看着对面那个似乎永远不疾不徐的人,问道,“你已经答应了?”
                    在其他人的眼里,解九是一个令人难以看透的人。
                    如果说张启山是那种自然而然会给人带来压力但性格让人捉摸不透,吴老狗是那种天生能让人敞开心扉三两句话就哥俩好的人,那么解九就是那种你和他相处了半天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该定位成什么样的人。
                    说白了,就是他整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但却又自有一种气质令人无法轻视。甚至连人称神算的齐铁嘴,很多时候都无法对解九的想法定论。
                    二月红是唯一一个能够让解九都觉得看不透的人。
                    与正统知识份子出身的解九不同,二月红是个唱戏的,亦是戏班里的名角儿,年少时自是意气飞扬,才子风流,关于他的闲闻逸事也不少。后来不知怎的就收了性子,从此对人对事都再未真正入过心。
                    当一个人失却了本该重视的东西,他真正能够在意的,又会是什么?
                    解九原本以为二月红不会在意所谓的大义。因为在二月红的眼中,解九看不到这些东西的意义。
                    如果有那种能够一条道走到黑的人,那么,解九觉得,二月红就是这种人。
                    他够聪明,又够世故;够强大,又够低调;够无情,又够多情;够守世,又够不羁。
                    和他一起共事,你会觉得他足够令人依赖。但是,你从来不敢保证,他的想法到底是对你有利,还是不利。因为,他的考虑点从来就不在名与利。一个对任何名与利都不在乎的人,你根本就找不到他的弱点在哪里。
                    所以,解九想不通,二月红答应佛爷的请求,代为取出那件东西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看着对面的人已经叹气叹了三回,二月红起身,给自己的杯子添了新的茶水,给解九面前的杯子里也换了新水,然后坐下来,品了一口茶。
                    “为什么一定要给每件事情都找一个理由?”二月红看着他,淡淡道。
                    解九一怔,半晌无言。
                    做事情需要理由是解九自小的教条。因为要保证一件事情的最终结果是好的,就必须想到任何的可能性,才能事先制定对策。有理由,才有漏洞的可能,才能天衣无缝地做到万无一失。
                    二月红却似乎根本就不在他的常规计算范围之内。
                    以前是,现在也是。
                    解九还是忍不住深叹了口气。
                    茶香袅袅,升腾起来的薄雾氤氲了对面二月红英气飞扬的眉眼。
                    “就当是,积德。为故人,也为以后。”
                    二月红清淡的嗓音隔着雾气传了过来,眼神却依旧清亮明透。
                    解九微微一怔,瞬间就失了神。
                    ***
                    “佛爷,我话说在前头,鬼子,来几个我都照砍不误。但是,我要的东西,一个都不能少。”半截李看着张启山,没有了双腿的他,眼睛里的光却永远不灭。
                    “当然。”张启山也不恼,道:“事成之后,一分不少。”
                    似乎对张启山的人品和信誉都很放心,半截李周身的气息明显松了下来。他哼了一声,道:“你这次能说服二爷,这事也就成功了一半。我不过是个废人,也帮不了太多的事情,倒是解九那小子,你可以多用用。”
                    张启山淡淡笑了笑,他知道半截李虽然为人阴狠没有底线,但只要不触及他个人的利益,其实是个很好的合作者。否则,也不可能在这长沙城里被冠以三爷的名号。
                    他微微颔首,道:“二爷此次既然肯答应我的请求,我必然会保证他的安全。长沙是不能呆下去了,唯有先出城避难。小九行事最稳,考虑事情也最为周全妥当,这一路上自然少不了他的照应。”
                    半截李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认为,凭现在这城里的人,能挡住多少鬼子兵?”
                    张启山当然不会认为半截李会突然善心大发,开始关心起城里其他百的死活。
                    半截李会这么问,说明他对张启山目前的计划还不是特别放心。习惯作恶的人若有自知之明,就会知道凡事都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必须在事发之前就做好万全的准备。
                    “长沙若是不保,我自当领兵绝杀城门。”张启山道。
                    “老四和老六呢?都叫上了?”半截李已经放下心来,问道。
                    张启山点头,对他道:“老六一个人守东门都没有问题,不过还是会分十个人给他。至于老四,除了二爷,别人的事情他一般都不会太上心。所以,为了保证二爷的安全,他必然也会全力配合。”
                    半截李想了想,道:“能用的也就差不多这些人,你预计鬼子什么到长沙?”
                    “前后不过一个月之内。”张启山沉吟道:“不过,到时候首先肯定少不了一个人的出场。”
                    半截李眯了眯眼睛,道:“霍家?”
                    “对于男人而言,有脸蛋有资本的女人往往是最好的武器。”
                    “她愿意?”半截李冷哼了一声。
                    “有的时候,一个选择并不是由一个人来决定的。”
                    半截李看着他,突然对他道,“那小五呢?他又是怎么选择的?”
                    张启山顿了顿,道:“他选择的权利,从来都是在他自己手里。”
                    半截李闭了嘴,就不再说话了。
                    见该谈的都谈了,张启山起身就打算离开,转身却听到半截李在身后道:“你们所有人的事情,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但既然你今天来了,我只多说一句,我们这种人,从来就不要想什么幸福这种狗屁不通的话,能好一时是一时,能好一世是一世,选择也可以由两个人一起来决定。”
                    半晌,他又补了一句,“还有,以后听谁的也别听老八那个满口胡说八道的混蛋的。”
                    张启山此时正背对着半截李,闻言轻扬了嘴角,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IP属地:新疆384楼2014-08-19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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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五】
                      “所以,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吴老狗静静地听完张启山说完这次计划的安排,伸手拿起桌上那封已经拆开的密函,抬头看着他道,“否则,不仅这里的人都得死,你为此摊上的污名也将一辈子都洗不清。”
                      张启山知道他不识字,自是看不懂信函上的内容,这个动作只说明对方在担心。
                      “这是最危险的方法,却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吴老狗捏着手里的信,也不打开,思考了片刻,忽然问道:“现在多少人知道了这个计划?”
                      “九个。你是最后一个。”
                      吴老狗闻言顿时就有点憋气,想说话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微微皱了眉头,把张启山刚才讲的计划在脑海里从头至尾很快过了一遍。但是,尽管在斗里很多人都会听他五爷的,可这个设计好的即将对日本人实施的计划安排中,他却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没能派上什么用场。同为九门,霍仙姑都能比他出力更多。
                      见对方明显已经处于自我神游的状态,张启山微微笑了笑,道:“最后一个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
                      吴老狗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道:“我有足够的把握去做这件事,所以我叫上了所有能帮忙的人,包括该请的和不该请的。但无论事成与否,长沙都将必然一战,之后万事难料,我无法保证每个人以后的安全。”
                      吴老狗默然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所以你才问我,如果离开长沙,会选择去哪里。”
                      “我相信九门五爷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张启山淡淡一笑,道:“没有了后顾之忧,我才能放手一搏。”
                      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吴老狗知道彼此依靠和信任的珍贵,也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感情和深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张启山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知道你在哪里,我才能找到你。”
                      ***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那天之后张启山就离开了长沙,月末回来的时候,已能感受到整个城市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的躁动气息。
                      和他一起出现在长沙城的,还有几个看起来军衔不低的日本军官,以及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当晚鬼子就被分配开去,除了城内留守一部分,其他人均守在了四个城门口。
                      世上传得最快的往往是流言。
                      第二天,整个长沙城都已经知道了张大佛爷被日军劝降的传闻。
                      但传闻终究是传闻,张启山这个名字对于战乱时期的这个城市实在太过于重要,他的战绩和大义一直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在面对战争时心底的本能依靠。所以,没有真凭实据看到他把这个城市拱手相让,谁也无法真正相信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去相信他被劝降的可能。
                      但是,几乎每个人都被告知了一个事实:为了欢迎这些日本人初次来到长沙,城里即将举办一个盛大的游园会,长沙九门都将集体出席。
                      也许,传闻是真的罢。否则,张大佛爷怎么会任由日本人守在了城门口,又怎么会花时间去讨好那些曾经杀害了无数中国同胞的鬼子兵?
                      天下好事之人太多,但战乱带给人们的一个副作用是,每个人都学会了自保。言多必失,有的时候,当人们认清楚自己的弱小和被动处境之时,等待反而是继续生存下去的最好借口。
                      暴乱的胎动被强行按捺在了看似平静的剑拔弩张之下,游园会依然在伴着硝烟和花火的气息下如期开始。
                      日军大佐初来长沙城,微笑着表示对张启山的安排一切都很满意。
                      大佐留着日本人常见的两撇小胡子,头发永远梳得油光,说话一板一眼。意外的是,中文说得很流利。
                      作为此次与张启山交涉的日军代表,他的任务带着与普通政治诱降不一样的秘密,所以他必须保证自己有足够好的中文来单独与人沟通。不过,他原以为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与这位传说中的长沙九门之首谈判,却没想到双方很快就达成了意见一致。
                      谈判都有利益相争。
                      大佐当然不会蠢到认为张大佛爷会心甘情愿地奉上他们日本天皇看上的那个东西。
                      “我的条件是,保证整个长沙城的人毫发无伤。”那个男人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脸上的表情一贯的波澜不惊,“还有,保证我的权利和地位。”
                      大佐笑了笑。他喜欢和自私而且有野心的人打交道。因为,只有自私的人才更有谈判的空间。而有野心的人,才有谈判的必要。
                      “把东西运至日本本土之前,我不会动长沙一分一毫。至于以后,你我既然都是朋友,就更没有伤害的必要了。”
                      大佐自认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军事才华都能配得上这个军衔名称,但当时那个一身戎装的男人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冷冷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里竟反常地开始不安。不过很快,那个男人忽然就很淡地笑了一下。
                      “成交。”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之后张大佛爷便轻描淡写地说服他,要把那个东西运出长沙城而不弄出动静,游园会将是个很好的幌子。何况,也是时候替士兵们解解乏了。
                      也许是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天生有种让人信服的能力,也许是此时中国大片国土均已沦陷令他产生了日军胜利的错觉,大佐自从来到这长沙城之后,似乎就再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过,他虽然此时已经坚信双方合作进行得十分顺利,但军纪甚严,倒也没有准许手下士兵就着游园会的机会胡作非为,“早就听闻长沙九门之名,不知何时能够见到张大佛爷的诸位同僚?”
                      张启山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警卫,很快就别开了眼,淡淡道:“今晚。”


                      IP属地:新疆399楼2014-08-23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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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六】
                        大佐对长沙九门众人个个身怀绝技的传说之前有所耳闻,只是道上的传说未必都是真的,与九门之首的张大佛爷见过面之后,他才对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有了肯定,而且双方在政治意见上达成一致,他也一度对其他人报以了极大的期待。
                        事实证明,他不仅没有失望,而且超越了原来的期望。
                        因着游园会热闹喧哗的气息,当晚除了部分人把守城门之外,多数日军均留在了城内赏灯看戏,张大佛爷甚至安排了人员特别带他们领略长沙风土人情。鉴于当地民众对日军表示或多或少的敌意,这个安排显然能避免彼此之间可能的冲突,大佐连声赞叹佛爷行事果然稳妥。张启山闻言也不说话,唯一笑置之。
                        晚上,大佐带了属下及几名随身警卫在张家宴会上终于见到了九门众人。座位是依次排下去的,他很快就辨别了九门的排序。
                        倘若不是事先耳闻,大佐其实并没有看出来那个笑得一脸浅淡的人是个唱戏的。他细细一评,那人倒是个美男子,但周身的气场却容易让人忽略他的长相,莫名地对他恭敬起来。
                        所谓戏子三分轻。对于风月场上的事,大佐自认再清楚不过。一个唱戏的能在九门排名第二,没几分本事也镇不住其他人。如此说明二爷必有过人的胆识和威望,倒是极为可用之人,将来若能与九门之首的张大佛爷分庭抗礼,实在不失为可拉拢的对象。
                        他一厢想得入神,就收到了二爷旁边那个断了双腿之人横过来恶狠狠的目光。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大佐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是特别在意。
                        俗话说,兵匪是一家。都是杀人越货的事,放在战乱年代是兵,放在和平年代就是匪。大佐不怕那些杀人的人,因为他自己就是个杀人的人。但是,一个连两条腿都没了的人却能比其他几位有腿的人地位还要高,恐怕他是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得起来,一切恐怕都是用血和命换来的。只是往后若要合作的话,未必就像二爷那么有利可图了。
                        大佐打量了一下,较之三爷的阴狠冷厉,他旁边那个腰间挂着九爪勾的年轻人眼中暗藏的杀意却泄露得更加明显。
                        他冷哼一声,心说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也难怪不及佛爷他们几个。此次带兵前来,大佐的目的是把那个东西带回日本,只要张大佛爷能保证不起冲突,他也不想多浪费兵力造成流血事件。但如果有些人不听话,双方真动上了手,这次带的人都是在战场上下来的,见见血也未曾不可。大佐在心里算了算,忽然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犬吠。
                        抬眼看过去,却是一个身穿月白衣衫的年轻人正在安抚怀里一只小狗,似乎是对小狗刚才不听话出声造成打扰表示歉意,年轻人对着他忽然就笑了一下。
                        眉目清秀,笑得阳光,一身书卷气。
                        大佐眯了眯眼睛,在心里下了结论。
                        军人出身的大佐对读书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但他却没由来地很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说不上为什么,只是第一眼感觉就很好,就像他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狗一样,给人没什么危险,又亲近又可靠。大佐忽然就很奇怪,这个笑起来带了几分天真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位列九门第五?
                        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注意到那个年轻人旁边竟空了两个座位,再过去是另外两位年轻人,想来就是八爷和九爷。
                        实话说,刚开始的时候大佐其实并没有看出这两个年轻人的特别之处。他皱起了眉头,表示很不喜欢其中一位的眼神,那人边看还边摇了摇头,啊,按座次来看应该是八爷。大佐不喜欢他的眼神,是因为那位八爷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杀过人的人对这个都很敏感,也很忌讳。
                        而那位坐在末位的九爷,大佐则根本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突出的特点。他就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干净的气息,没有二爷内敛的气场,也没有四爷外露的杀气,可奇怪的是,就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看起来简单的人,往往并不一定简单。
                        大佐心里莫名地开始有了微微的不安。能坐上这个位置,他也算阅人无数,但眼前这几个人的实力太捉摸不透。他心说无论如何,只要他们听话,今夜他拿了那东西到手,一切只为完成天皇交代的任务。如果有以后,他会尽可能地避免与这些人作对手。
                        见那两个座位一直空着,大佐疑惑之下低声问坐在旁边的人,“佛爷,难道九门只有七个人,怎么好像少了两位?”
                        “六爷不习惯这种正式场合,所以一般都不参与,以后有机会再引荐。”张启山看了他一眼,道,“至于七姑娘,应该就快到了。”
                        话音未落,众人就听得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然后就看到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
                        大佐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也玩过很多漂亮的女人,有清纯的,也有风情的。但是,眼前这位身穿一袭简单素色旗袍的女子,他却只能用圣洁来形容。
                        修身旗袍很好地勾勒了她妙曼的曲线,皮肤吹弹可破。大佐的见识并不少,身材好脸蛋也好的女人也见的多了,但气质风华无限到令他移不开眼睛却少之又少。待得那位七姑娘坐了下来,一双美目遥遥地看过来的时候,看着她那出世纯澈的眼神,大佐突然就觉得,为了她,肝脑涂地也是甘愿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看着大佐目不转睛屏住呼吸的模样,张启山对座下其他人递了个眼色,然后向身后的管家摆了摆手指,示意晚宴可以开始。
                        解九摸出了胸前的怀表,听着外面似有若无的喧闹声,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城内其他人,大概也可以开始准备动手了。


                        IP属地:新疆403楼2014-08-30 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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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七】
                          晚宴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大佐却并没有感觉到嘴里吃了多少美味的东西。
                          正所谓秀色可餐。
                          所以,当听闻张大佛爷表示那位仿若九天仙女的七姑娘即将作陪的时候,大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真艳福不浅。
                          他沉吟半晌,忽然道:“不过,这霍姑娘怎么也算是长沙九门之一,委实不敢多有冒犯。”
                          张启山自然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心下暗道,如此一来你必死不足惜,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女人想要换取一些东西,总是要付出些代价。”
                          大佐闻言果然立即面露喜色,恨不能即刻以美人还赠:“佛爷,你替我做的事情,日后必然加倍偿还。”
                          张启山脸上的表情不见喜怒,对他道:“不过是合作的第一步而已,接下来你好好休息,我们取了那件东西之后,便交予你趁夜出城。”
                          大佐此刻哪还疑有他,心下已经认定张启山是想要讨好日本天皇,所以不仅全力代为取出那件东西从而保证运至日本本土,甚至不惜牺牲同门来拉拢巴结他,以稳固自己将来的权利与地位。此举不仅能显示他张大佛爷在长沙的号召力与实力,也从另一方面暗示了未来彼此合作的有效性。
                          想到这里,大佐禁不住心花怒放。如果说之前来长沙时他尚有一丝防备之心,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放下戒备,把张大佛爷当成了自己人看待,于是当下就道,有劳佛爷费心。更兼此时酒酣上头,指了几名属下便道,今晚听任佛爷调遣等诸多溢满之词。
                          张启山淡淡一笑,嘱咐伙计拿来好酒好菜,务必好生照顾几位军爷,便派人领着大佐去了厢房,表示霍姑娘不时就到。
                          看着大佐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张启山站了片刻,很快转身去找此时唯一一个还留在张家的人。
                          齐铁嘴似乎已经知道张启山这个时候会来找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张启山也不多言,问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两个时辰。”齐铁嘴回答得也干脆。
                          这是霍仙姑能拖延住大佐的时间,也是三爷和四爷搞定城内其他鬼子兵的时间。
                          张启山沉吟了一下,问道:“他们都准备好了?”
                          “二爷和老五还有老九都到那里了,现在恐怕二爷已经下去了。”齐铁嘴继续道:“至于三爷和四爷,他们已经是老手,只要那件东西到手,城里一切问题不大。”
                          张启山点头,道:“只是要难为一下七姑娘了。”
                          齐铁嘴闻言没有说话,顿了顿才道:“没几分能耐,也担不起九门的名号,相信她会自有分寸。”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见他正要打算往目标的那处宅子去,齐铁嘴也笑了笑,便道:“佛爷,那地方我就不去了。只是,那样东西一旦出了土,记得及时带离长沙。”
                          张启山也不留他,摆了摆手算是别过,随即很快出了门,七拐八扭地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大宅子深处一个幽暗的地下室。
                          室内点了一支约有小婴孩手腕粗的红色蜡烛,吴老狗和解九已经在里面等着。最里面一方极宽的老旧蜡烛台被挪开了,露出一个几乎仅容小小孩童的身量通过的洞口,地上散落着几个衣箱和一些下地用的家伙。
                          见张启山下来了,吴老狗朝他点了点头,道:“二爷下去有一会了,三爷他们怎么样了?”
                          张启山把齐铁嘴刚才的话都转达了,并告知目前他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吴老狗却皱了皱眉,忽然拉了张启山走到一旁,低声道:“这个地方以前从来没有人下去过,自然不知深浅。小九本来就不擅长下斗这些活,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先离开这里,提前做好护送二爷出城的准备。”
                          张启山回头看了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见解九的视线似乎就没离开过那个洞口,脸上难掩担忧的神色。换言之,到时候万一这边出了什么意外,如果解九那边有个应急照应,至少能保人出城。
                          按理来说,依着解九的习惯,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他早就想到的。岂料,他听了解释之后,沉默了片刻,很快就答应了。
                          张启山其实知道,恐怕解九不是之前没想到这点,而是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在这里也不过是徒增忧虑而已。解九是个很讲究细节和效率的人,一向不做无用之事。他既然选择去做一件事情,肯定就是那个能达成最佳效果的选择。
                          何况,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谁知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洞口之下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吴老狗有点担心,抬头对张启山道:“要不然,我让三寸钉下去看看?”他说完后觉得不妥,随即解释道:“这洞口太小,我们两个人进不去。”
                          张启山闻言失笑,摇头道:“这个地方,我都没有下去过。只有二爷的功夫特别,不仅能进去,而且下地后不用碰墓底,是安全度很高的一种方法。我们再等等。”
                          无奈之下,吴老狗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事实上,对于传说中的这件东西,他也只是当做传闻听过而已,却从来没有见过。或者说,现在长沙城里还活着的人,都没有见过。
                          这件东西是连张启山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秘密,但它的所在地却一直为九门所熟知和守护。若不是如今日本高层得知了它的存在,并想要夺为己有,张启山才不得不决定把它转移离开长沙,否则,恐怕这个东西会被当成秘密一直就这么传承下去。
                          幸好,二月红并没有让他们继续等太久。
                          不多时,吴老狗就听到室内突然响起了一阵裂帛之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地面尽头一块已经长了苔藓的青砖竟已经凹了下去。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很快起身走到那处。现在只要一块青砖已经松了,要翻开其他砖块并不是难事。
                          很快,一条直直地通往地下的暗道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IP属地:新疆404楼2014-08-30 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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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九】
                            看得出来,棺椁被保存得相当完好。
                            吴老狗推测地下室的墙壁应该是掺杂了某种防潮用的材料,使得这里的空气保持干燥,东西才不易腐坏。
                            两个人都不是新手,自然能看出这具棺椁里面还有一副棺材,那么棺材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具巨大的古棺会出现在长沙城的地下室里?它在这里已经放了多少年?是谁放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吴老狗忽然就叹了口气,转头对身旁的张启山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启山看着这具漆黑的棺椁,眼底的情绪隐在了晦涩的黑暗中,没有说话。
                            吴老狗也不着急,安静地等着。
                            “一切都是从调查张家家族那年开始的。有很多东西,你不知道的时候,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一旦知道了真相的一角,当你想要不知道的时候,都不可能了。”
                            张启山心下一叹,如果可以,我却宁愿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身在九门,彼此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吴老狗其实都是知道的。
                            身处九门所带来的背负,以及可能面对的未来。张启山做的一切他也都看在眼里,不过是尽可能地护他免于陷入其中,避过余妄之灾。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处事原则向来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若能抽身而退明哲保身当然最好,倘若不行,两个人携手共进未曾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反正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想逃也逃不过。
                            “那我们就不打开了。而且,也没有时间了。”吴老狗想了想,道:“所以,东西还是要运出城?”
                            张启山点了点头,道:“长沙一旦沦陷,东西必定难保。”
                            吴老狗沉吟了一下:“如此一来,恐怕是要借二爷的戏班一用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有人道:“已经在准备了。”
                            两人回头一看,远远地就见一个人持了一支烛火过来。
                            竟是此时本来应在城内的陈皮阿四。
                            黯淡的火光依然难掩他脸上的杀气,以及身上尚未干透的血迹。
                            张启山却也不感到意外,问道:“做了几成?”
                            “九成,还剩四个城门口。”陈皮阿四回答得干脆。他看了一眼尽头那具巨大的黑木棺椁,眼神亮了亮,但很快转头对张启山道:“我到这里的时候刚好看到二爷。你们既然下来了,他就知道要找到东西不是难事,已先行离开准备出城,九爷已经在外面接应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按照原来的计划,三爷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张家。要不了多久,那个日本人死得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吴老狗闻言愣了一下,陈皮阿四这句话虽然看起来耸人听闻,但以半截李平时的处事手段来推测,却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当初之所以计划让半截李和陈皮阿四来干掉城里游园会的那些日本人,而不是派其他人或者是张启山手下的人动手,一来是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二来也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手段能保证那些人死得无声无息而且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虽然黑背老六的刀比他们都要快,但他素来不合群,用的也是最杀人见血的方法。血腥之气太重的情况下,自然最适合城外。而在大烟和烈酒的麻痹之下,他甚至没有在今晚的九门之宴上露面。尽管,也许并不会有人过多去注意到他本来就微弱的存在。
                            但是,张启山却相信他在合适的时候会出现在合适的地方。所以在整个计划中,六爷依然是把东西安全运出长沙城的重要一环。
                            只是眼下除了保证东西顺利出城之外,那个日本大佐在死之前,还有问话的价值。
                            张启山看了吴老狗一眼,忽然道:“你先回去,我处理完这边,很快就到。”
                            他知道对方能看懂他眼中暗含的神色。
                            吴老狗果然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的陈皮阿四,很快转身离开。
                            回到张家并没有费太长时间,但他却没见到李三爷,而是先看到了另一个人。
                            一身素色旗袍的霍仙姑正静静地坐在张家前厅,似乎就在等他回来。
                            “那边的事情都办好了?”她抬头问道,眼神清澈。
                            吴老狗点头,心知霍仙姑如此心高气傲的女人,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也算自己当初没有看错人,扶她坐上了霍当家这个位置入了九门。如今,她亦确实担得起这个名号,大局为重,手段干脆,处事坦然。
                            带刺玫瑰,丽影留香,只是难免刺痛双手。往往伤人七分,自伤三分。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笑了笑,道:“难为你没把人直接给做了。”
                            霍仙姑看着他,也笑了一下,“我若动手了,你们岂不是闲了?”
                            “你已经见过三爷了?” 吴老狗想了一下,问道。
                            霍仙姑闻言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用眼神朝里面看了看,道:“刚进去,还来得及。”
                            此时夜色已深,凉风正起。她肤色本来就白,加上穿得单薄,脸上不见血色,更添柔弱之气。
                            吴老狗微微叹了口气,脱下外面褂衫披到她肩上,道:“先穿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霍仙姑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不过,当吴老狗赶到后面时,却发现半截李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但大佐带来手下的几个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半截李的杀人手段显然与众不同。
                            只见那几名日本下属的尸体脸上仍留有惊骇异常的表情,很明显死的时候经历了极大的痛楚。但是,尸体上并没有血。大佐是唯一还剩下的活人,被五花大绑地敷在了雕花木椅上,嘴里塞了白布也说不出话,看到他进来的时候兀自呜呜啊啊地叫唤。
                            大佐虽是今日才见了九门,却也算识人不少,自然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与佛爷似乎关系很好。不同于旁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三爷,也许这个人称五爷的年轻人,将会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他不知道的是,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


                            IP属地:新疆409楼2014-08-30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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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四一】
                              二月红和解九离开长沙已经五天。
                              “听说东西到重庆了,”吴老狗看着茶楼外的人来人往,抿了口茶,转头对齐铁嘴道:“目前没出什么乱子。”
                              齐铁嘴不紧不慢地给面前的杯子倒满了茶水,忽然道:“送出去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还回来。”
                              吴老狗一愣,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待要问清楚,又知道他肯定不会说,只得作罢。
                              齐铁嘴见他一脸的若有所思,笑了笑便道:“你这几日也没去看看霍仙姑?”
                              吴老狗摇了摇头,道:“去了反而是看轻了她,她虽是女人,却怎么也是霍家的当家。”
                              那件褂子前几天她已经洗净差人送还吴家。
                              齐铁嘴微微叹了口气,“既然注定没有结果,少点牵扯,也是好事。”
                              “啊?”吴老狗心里正琢磨着最开始的那句话,一时没听清他说什么。
                              “那天之后佛爷也离开了,算算今天应该要回来了。”齐铁嘴看了他一眼,道:“这次来的鬼子全死了,听说日本人震怒之下,不久就会攻打长沙。”
                              “该来的总归会来。”吴老狗微微皱了眉头,道:“不只是长沙,我们这几个人,也都一样。”
                              齐铁嘴闻言多看了他两眼。
                              吴老狗心下觉得奇怪,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便骂道:“你他娘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说话越来越像佛爷了。”
                              下一秒,齐铁嘴没有意外地被拍到了茶桌底下。
                              ***
                              但齐铁嘴没有算错,张启山当晚就回到了长沙城,这一次,是带了军令状。
                              “一个月就能打到长沙?”吴老狗抚着怀里的三寸钉,抬头问道。
                              张启山点头,道:“司令部已经下令,务必守住湘赣战区,恐怕不是一场战役就能结束。”
                              “那长沙百姓也要尽快疏散,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恐怕也没有人会选择离开。”
                              张启山看了看他,忽然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吴老狗抚着三寸钉的手停了停,看着他没有说话。
                              “钟清送你离开长沙,张玉麟会在杭州等你们。”
                              简单的一句话。
                              原来,他离开长沙的那几天,这件事也是目的之一。
                              吴老狗心里叹了口气。
                              张启山甚至没有问过他如果离开长沙会选择杭州的理由是什么,虽然如今看来理由已经并不重要,但两年前他确实没想过会有去杭州的一天。
                              也许,当初齐铁嘴替他算的那一卦是算对了。
                              那个时候,身为平三门的他独自踏入张家的大门都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何曾想过现今张吴两家亲近如斯。也幸好他人缘好,与各家关系都不错,平时自家盘口伙计也极注意分寸不争不抢,众人也都没有眼红的意思。
                              但正如那时他会因一封仅仅署名为‘张’的书信而远赴徐州一样,如今张启山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给予他更好地活下去的可能。曾经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死亡的他们,比常人更容易理解一个人生命的脆弱和渺小。
                              所以,吴老狗更能体会张启山为了他而做出这个选择的不易。生命本没有贵贱,却因着人的地位不同而必定有着不同的结局。
                              无论是领兵直面抗战的洪流,还是亲自揭开张家家族的神秘历史,张启山的选择一直都义无反顾。正如有的时候秘密知道得越多,意味着承担的责任和牵涉的利益越多,反而越不是一件好事。九门的无奈在于,时势造英雄,他们每个人都被迫承担了这些秘密与利益之争。
                              作为半途卷入这趟浑水的人,吴老狗其实知道,张启山却已经为他铺好了回头的路。也许,到了最后,九门之中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或许是他想得太过专注,三寸钉似乎有些不满他的分神,兀自跳出了他的掌心,踩着小步子窝在了常待的灯影处,眯着眼开始了闭目养神。
                              “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其实哪里都一样。”张启山看了看他,淡淡道。
                              吴老狗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一下。
                              一身戎装的人依然是印象中表情不见言笑的模样,两年来眉眼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啊,应该说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能看到他的表情较之平常多了很多。
                              既然去不去杭州是明天的事情,那么,就明天再说。
                              这是他凑过去亲上张启山唇间的时候,最后想的一句话。
                              ***
                              一个月后,日军南侵,湘赣战区爆发第一次长沙会战。我方部队准备充分,敌军各路遭到有效全力阻击,部分日军陷于包围,损失惨重。我军大获全胜。
                              中国军队战胜消息传来的时候,吴老狗已经到了杭州。
                              不同于长沙粗犷的天然,杭州多了一份单纯的书卷气息。
                              果然,还是长沙更适合些。那里,有他的故土,有他曾经的亲人,也有他现在牵念的人。
                              等战火平息,便可回长沙去。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
                              看着西湖潋滟的湖光水色,他不由淡淡一笑。
                              因为,他们还有以后。
                              ——《九门记事》第一部·完——


                              IP属地:新疆411楼2014-08-31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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