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毒辣辣的太阳烘烤了一天的白昼终于转过脸去,可到来的黑夜又如同保温箱一样,绝不会让那份热轻易的散去,继续着那热得煎熬。没有一丝儿风,那些鸡热得不愿进窝去,一只只窜上树,息在高高的枝头。那狗儿热得再也不想理会巷内走动的脚步,伸着长长的舌头,在墙角喘着粗气。却是那知了不知死活竭斯底里的大声嚷嚷着。人们热得都不愿进屋去,有的还上了屋顶,似乎上面能有一些凉意。此时讨厌的蚊子叮咬着人们,在人的耳边吹起尖厉的哨子。各家各院的湿柴草点起来了,怄出发呛的浓烟升腾着,用来抵御蚊子的叨扰,四下里又满是蒲扇的呼打声。整个小村住都笼罩在这种烟雾里,那圆圆的月亮虽然挂在半空,也几乎被熏黄了脸孔。即使这样热得夜,仍有苇楣子被碌碡轧出的噼啪声由远近传来,间或夹杂着席子织成砸席角的咚咚声。所有这一切尽都裹在热得发烫的朦胧夜色里,使人难以喘过气来,无法入睡。
睡不下去的我,只好摇一把蒲扇,少气无力的踱出门去,晃出巷口,顺着栽柳的河沿儿慢慢走出村去。越走月光越是皎洁,月亮那冰凉的面孔却丝毫不给人一丝清爽。因为没有风,船儿不动,树也不摇,河水静得如一面镜子不起一丝波痕,月光把斑驳的树影静静的涂在水上,给人一个描成网状的面容。那个完整面孔高高得只想亮在我的眼里,照清我脚下的路。
转眼已是村外。踏上一条新隆起不久的小堤埝,没有了房舍,没有了树木,眼前的那份空旷确实让人感觉出一丝清凉,身心感到了一些舒畅,此时的月光也越发明亮。
顺堤脚望去,镜子般的淀水映着圆圆的月亮,细看倒还有一颗孤星伴在一旁,想是一只幽怨的眼,在呆看时不时跳出水的鱼儿把月亮的脸打烂,再看着宁静把它复原。远处朦胧胧泛着灰暗的,那是葱郁的芦苇荡,此时静静的,失去了有风时那波涛汹涌大海般的风采。静,静的能听清苇荡深处苇莺的呓语。远近不时的蛙鸣,更是在描述那一份夏夜的宁静。极目望去,竟有点点的渔火飘荡在远处的朦胧中,撩拨那里的一分躁动,一定有涟漪荡破那里的宁静,有网儿捕捞着鱼儿的梦。
稍感清凉的鼻息,竟闻到了些许馨香,虽然没有风,却感觉那香分明在蔓延。那淡雅的荷香徐徐飘过来,顺着香气趋步寻去,就着月光看到了,堤埝的另一侧,却是一片不小的荷塘。只见那田田的荷叶,高低错落着,静静的沐在月光下,原本的绿暗去了,泛起一层银灰,严严实实,朦胧胧的遮盖住那塘面,竟不留一丝水迹。塘里已是开满荷花,白日里那些粉红,此刻却是暗白,那风中的婀娜,对着月光,静得成了黑白剪影。无风时的雕塑,风起时的曼舞,竟这样分明。荷塘被四周的芦苇包拢着,如同一幅水墨画裱上了边框,偶尔的蛙跳虫鸣,倒还能证明这里是活的风景。
这个无风的月光下的夜,静,静得只看到我的晃动,也只有我手中的蒲扇摇出的那一点点风。浴在荷香里,听着蛐蛐儿的叫声,听着蛙鸣,什么都不去想。看着远处点点摇曳的渔火,更不要把思维牵动,就那样呆呆得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清净。
忽然,一声粗重的马达声由不远处的苇塘中传出,却是一台怪兽般的挖掘机吼叫着在那里蠕动,两道雪亮的车灯满含着凶狠,似利刃切开那里的安宁。那扬起的抓斗如魔爪,正凶恶的抓下去,撕裂了那一片肌肤,摧残那一片葱茏。芦苇惨叫着倒下,又被连泥带水凌乱的扔在一旁。听到了,那被扯断的芦根在哭,是那么无助。被惊散的苇莺在凄厉愤怒的哭喊,它们自此无家可还。看到了,那苇塘的脉管在流血,那青青菖蒲执着的粗粗香棒,竟念不来友善的对待。
苇荡的哭声飘着,我的心在痛着,眼前的荷塘再抖,花儿在颤,蛙儿在哀叹,蛙儿的蹦跳已开始凌乱,月光也变得惨淡,连月亮的脸也变得凄然。
心凄凄的,沉重的脚步不知何时回的转,低着头,什么也不想再看,只是闷闷得向着家的方向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