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佳洪吧 关注:31贴子:1,505
  • 15回复贴,共1

【完结】华胥引【正文+番外】(作者:唐七公子)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1楼2013-01-30 20:29回复
    =====================================
      九州·华胥引
      作者:唐七公子
    【内容简介】
    在洞口照进的白月光中,他身姿高大挺拔,一枚银色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之下嘴唇凉薄,下颌弧线美好。有片刻的寂静。
    他擦拭掉唇上残留的血痕,唇角微微上翘:“好厉害的丫头,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
    内容标签: 再世重生
    主角:叶蓁,君拂,苏誉,慕言 ┃ 配角:君玮,小黄


    2楼2013-01-30 20:29
    回复
        在宗主梦破灭的那个夜晚,我的做法是,日暮时晃出宗门,前去林中打座打鸽子,转换心情,寻找灵感,建立新的梦想,重树信心。由此也可以见出,我实在要算一个积极向上之人。除此之外,这种积极还表现在一些私生活上,比如我一直毫不怀疑,倘若日后自己有一个夫君,他又不幸死在前头,我势必会在他断气当夜就收拾行装出门,前去大千世界寻找新的夫君。而截止那个夜晚,我受君师父感染,习惯性以为自己将来的夫君必然就是君玮,常常看着活蹦乱跳的他无限忧虑,想着阿弥陀佛,我怎么能在面前这个人刚刚断气时就马上出门寻找第二春啊。
        好在该想法只持续到我十四岁时、打算重塑梦想的这个仲夏夜。关于仲夏夜,有一切美好的词汇可以形容,最实惠的却往往很残忍,说仲夏夜时毒蛇凶猛,宗里已有三名弟子因在此时节外出而死于蛇祸,望各位弟子引以为戒,各自珍重。我年纪幼小,总相信自己很特别,断不会重蹈那三个倒霉蛋的覆辙,这趟外出便没有携带雄黄,如今想来,当年死于蛇口的那三个师兄必然也以为自己很特别。人人都以为自己特别,看在他人眼中却无甚特别,看在蛇的眼中就更不特别了。估计对于毒蛇们来说,只有带了雄黄的人才特别。幼时我们总是追求和他人的不同之处,长大却总是追求和他人的共同之处,如果能反过来一下,岂不正好,至少三位师兄的三条小命说不定能就此保住,哪怕成为植物人,起码不会死得这样萧索。作为同样不带雄黄的人,显然毒蛇对我是很一视同仁的。一尾娇小的白唇竹叶青狠狠在我小腿上咬了一口,毒液通过血液循环往身体各处,我摇晃了一会儿,缓缓倾倒,在意识模糊之际,终于领悟了本段落前半部分陈述的道理。接着我还回忆了一下那副画了两天的山中古寺图是否已裱好,回忆完之后觉得生无可恋,可以安息,遂安详地闭上眼睛等死,并再也睁不开了。就在那时,鞋子倾轧过落叶枯枝的微响由远及近,停在我的身边,一双手臂将我凌空抱起,鼻尖传来清冷梅香,可想象星光璀璨,静夜无声,满山盈谷的,那是二月岭上梅花开。
        我醒来时感觉身体内部血液涌动,齐向下腹聚集,手抚上裹肚,阵阵温痛。脚踝处被蛇咬的地方麻木不仁,却贴着一个温软物体,而膝盖弯曲,小腿被某样东西凌空支起,像一根绷紧的皮绳。整体感觉如此古怪,我忍不住要睁开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睁眼偏头,却看见很要命的场景。环境是山洞一个,石床一张,我躺在这张石床上,而白色月光下,右脚小腿正被一个男人紧紧握在手中。他手指修长莹白,从姿势及触感辨别,脚踝处伤口紧贴的正是他的嘴。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且这侧面还大部分被头发挡住,令人很有一撩他头发的冲动。他没有发现我醒来,一身玄青衣衫,只静静坐在石床侧沿,唇贴着我的脚踝,宽长的袖摆沿着他抬起的我的小腿一路滑下,低头能瞥见衣袖上繁复的同色花纹,周围物什全都失色,朦胧不可细看。他漆黑的发丝扫过我的脚背,可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场景,一位曼妙少女和一位翩翩公子的相遇,该是像兰亭临贴的草书一样行云流水。而很自然的是,我自以为被人轻薄,顺势便给了他一脚。这一脚踢得太用力,引起连锁反应,身体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顿时血流如注。
        我和他第一次相见,我踢了他一脚,结果踢出我月经初潮。


      7楼2013-01-30 20:32
      回复
        第一章 慕言
          他自然没有被踢到,在我右脚猛然发力前他已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可见他的身手了得。而我完全没发现他到底是怎么突然从坐姿变为了站姿,可见他的身手着实了得。我眯着眼睛看他,在洞口照进的白月光中,他身姿高大挺拔,一枚银色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之下嘴唇凉薄,下颌弧线美好。有片刻的寂静。他擦拭掉唇上残留的血痕,唇角微微上翘:“好厉害的丫头,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
          但我被身体的大规模出血惊吓,不能说出什么解释的话,张口便是一阵哇哇大哭,并且在哭泣的过程中,过度使用小腹运气,导致下身渐渐有血污渗透裙子,一层漫过一层,越染越严重。而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那天我穿的是一条白裙子。他的视线渐渐集中在我的裙子上,顿了半天,道:“葵水?”
          我抽泣说:“谢谢,我不渴,但我可能是得了败血症,马上就要死了。”
          他继续关注了会儿我的裙子,咳了一声:“你不会死的,你只是来葵水罢了。”
          我大为不解:“来葵水是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本该你母亲告诉你。”
          我说:“哥哥,我没有母亲,你告诉我。”
          很难想象,我会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人身上获得关于葵水的全部知识。但更加难以想象倘若由师父他老人家亲口告诉我:“所谓葵水,就是指有规律的、周期性的子宫出血……”时,会是什么模样。连苍天都觉得这太难为一个七十九岁的老人家,不得不假他人之口。
          他说他叫慕言。当然这不会是他的真名。假如一个人脸上带着面具,名字必然也要带上面具,否则就失去了把脸藏起来的意义。而我告诉他我叫君富贵,则纯粹是担心这人万一是我那从没见过面的爹的仇人,一旦得知我是我爹的女儿,一怒之下将杀人泄愤。历史上有诸多例子,表明很多公主都曾被他们的老子连累送命,再不济也会被连累得嫁一个和想象出入甚大的丈夫,导致一生婚姻不幸。
          就这样,我们在山洞里待了四五天,喝的水是洞外的山泉,吃的东西是山泉里野生的各种鱼类。据说我不能立刻回去,因为毒还没有解完,而慕言表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我每天需要吃一种药,然后从手腕入刀割个口子,放半杯血。当我放血的时候,慕言一般坐在床前的石案旁抚琴。琴是七弦琴,蚕丝做的弦,拨出饱满的调子,具有镇痛功能。每次慕言弹琴,我总会想起君玮,还有他那令人一听就简直不愿继续在世上苟活的弹琴水平,进而遗憾不能让他来听听面前这位奏出的天籁之音,好叫他羞愤自杀,再也不能贻害世人。
          五天里,我一直很想把慕言脸上的面具扒掉,看看面具底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样,但一想到结果可能被他砍死,实在不敢轻易造次。这完全是人的好奇心作祟,有时候有些事根本不关你的事,却非要弄一个明白,真是没事找事。
          第六天下午,我觉得脚伤已好得差不多,能够直立行走了。慕言撩起我裤脚端详了会儿,道:“是不用继续放血了。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去吧。”
          没想到分别来得这样迅捷,关键是还没成功扒开他的面具,我一时接受不能,残念地愣在那里。
          他说:“不想走?”
          我摇头说:“没有没有,但是,哥哥,你不和我一起走么?这个山洞没有太多东西,你也不像是要在此处久居。”
          他沉吟说:“我不走,我得留在这里。”
          我说:“可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你一个人,没有人陪你聊天,也没有人听你弹琴。”
          他低头拨琴弦:“等人,我怕我走了,我要等的人就找不到我了。”
          我顿时陷入一个尴尬境地,再问下去仿佛已涉及他人隐私,不问下去又一时找不到话题转移。我说:“这个……”
          他已从石案前站了起来,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今天可真是运气。”


        8楼2013-01-30 20:34
        回复
            我抬头看,高阔的山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站了一堆蒙面的黑衣人。在我看向他们的一刹那,这些人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拔兵器的动作就像他们的服装一样统一,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有纪律的团队,而难得的是,拔出的兵器也很统一,明晃晃一把把镰刀排得很整齐。当然,后来我知道这些东西虽然长得像镰刀,其实有一个学名,叫弯刀,一字之差,前者用来割草,后者用来割人头。
            我因鲜少下山,没见过世面,被前边一字排开的十几把镰刀威慑,情不自禁往后瑟缩了一下。慕言移步将我挡住,身姿翩翩站在我前面,我担心道:“你有家伙没有?”没等他答话,那十几把镰刀已经发难。他将我一把推开,纵身一跃,玄青色长袍在黑衣白刃之间辗转,我看得眼花缭乱。他动作快得没谱,我睫毛都不敢动,也只看得清他偶尔一两个动作,比如从后面握住某个黑衣人的手腕,侧身带着那人转半个圈,手上的镰刀就正好割断身后另一个打算砍他一刀的黑衣人的脖子,鲜血飞溅,他还来得及往旁边腾挪几步闪避骤然飞溅的血浆。
            不过片刻功夫,在场的十来个黑衣人已被他解决得还剩两三个。最后一个见大势已去,一把镰刀直直朝我飞过来。师父一生最恨聚众斗殴,从没教过我近身格斗,眼见那刀越飞越快,直取我咽喉,我吓得动都不敢动。这真是最糟糕的状况。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这时候我是被吓得腿软,一下子支撑不住趴在地上,那刀打着旋儿一路向前飞过我的头顶,我就正好躲过一劫。可偏偏身体太好,即使被这样惊吓,腿都软不了,简直是个活靶子。
            正当我以为必死无疑时,一片玄青色突然笼罩而下,就像雨过天青云破,苍穹从高处压下,我的腿终于软在他这一压之下。慕言将我搂在怀里,腾空用脚轻轻一踢,那镰刀又打着旋儿回去了,且更快更急。“兹——”刀入肉的声音在静空中响起,扔镰刀的黑衣人不敢置信地低头瞧着肚子外头的刀柄,缓缓跪在地上。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而这位大哥明显是不敢相信天道居然轮回得如此有效率。
            一片空死的寂静中,慕言道:“真好奇我那个不成才的弟弟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如果我是你,在进洞之初就杀了这个小姑娘,先乱了对方的阵脚,还好你最后悟过来了,可也晚了。”肚子插着刀的黑衣人还没死绝,瞳孔越来越大,哆嗦着道:“你……”
            慕言淡淡道:“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未免太小看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黑衣人不再说什么,只低下头去,颤颤巍巍伸出手指,看样子是想把镰刀拔出来,慕言突然用手捂住我的眼睛,洞里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痛吼,我说:“他在做什么?”
            慕言说:“陈国有一个传说,带着兵刃往生的人,来生还得做武人。”
            我说:“那他是想做个文人?”
            慕言放开手:“也许他只想做一个贩夫走卒。”
            此前很多年,我一直坚信,人不能毫无道理地去做某件事,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比如说当厨房做了我不爱吃的菜,我就跑去问掌勺的师兄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不做炒土豆丝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坚持问上一个时辰,一般来说,第二天我们的饭桌上就会出现炒土豆丝。这件事告诉了我们求知欲的重要性,知之才幸福,不知不幸福。从十四岁到十七岁,期间三年,我多次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慕言,结论是他在和我毫无关系的情况下,七天之内连救了我两次。君玮认为我的喜欢不纯粹,只是说着玩玩,而真正的喜欢应该没有理由不问原因。可我觉得理由之于喜欢,就像基石之于楼阁,世上从来没有无需基石的楼阁,也不应该有毫无道理的喜欢。我对慕言的感情建立在两条性命上,这就是说,这世上除了我的命,再不该有东西比它更加纯粹强大。君玮无法理解我的逻辑,主要是因为他自身没有逻辑。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涌泉之恩无以为报,九州的规矩是,无以为报时我们一般以身相许。如果那时我意识到自己情窦初开,在慕言出手相救时就已默默喜欢上他,一定会把自己许配给他。可那个恰好的时刻,在他的手离开我眼睛时,我心如擂鼓,却不知擂鼓的原因。


          9楼2013-01-30 20:34
          回复


            11楼2013-01-30 20:36
            回复
              华胥引--宋凝篇番外
              一、靡不有初
              沈岸总是记得黎庄公十七年的那个严冬,桑阳关前,自己一身月白的战甲,骑着黑色的马,身后是姜国旌旗飒飒,对阵宿敌黎国三万雄兵。大漠冻川,雁飞绝,人踪灭,大雪满弓刀。暴风雨前异常的死寂,一触即发。一声清脆的叫阵声从对面突兀传来:“紫徽枪宋凝前来领教沈岸沈将军的高招。”伴着劲烈的寒风,余音渐渐随风而逝。他只见一人骑着白马,红缨枪,已然列在阵前,白色的头盔遮住了脸庞。仿佛一道霞光,从天而降,让人顿觉明丽飞扬,令人心折。将士们俱是一怔。良久,沈岸纵马缓缓而出,手中长剑与面容共冷色一片。
              对面那人一眼便知少年心性,桀骜不驯。沈岸眼下忽然晃过明艳的红缨枪,原来那人已然出招,起势十分漂亮,他心里不由地一动,瞬间执手中那把八十斤重剑避过稍显蛮横的进攻,脑中竟浮现起自己少不更事时总喜欢玩命地用木剑和父亲对攻,只为父亲的一句赞许,甚至一个眼神。那人不甘心又逼上来,红缨枪头左闪右刺,宛如……宛如一个娇憨的少女不依不饶地缠住他不放……沈岸微皱了皱眉,这边厢猛然一亮,长剑白光耀眼,一霎那便挑了那人的铠袍,掼下马去,前后竟不过五招。沈岸本欲拍马回阵,那人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他禁不住一个转身拨了那人的头盔,一时间千山万水,青丝如瀑,明眸黛眉,那人紧紧地凝视他,眼底似燃起烈焰,仿佛要将他焚身于万劫不复。他面上仍一片冷派:“原是个女子。”"
              她手无寸铁,紫徽枪被他手中长剑隔在两丈之外,自己却如雪中红莲般兀自傲然怒放,便像极个得不到糖吃埋头生气的小姑娘。他探剑一挥勾起她的长枪,回手掷于宋凝身旁,声音尽量控制的波澜不惊:“你的枪。”她不屈的眼神勾起他心中一点点柔软,犹如为天地间所有金戈铁马浴血奋战添上一抹刻骨铭心的柔情。于是黎庄公十七年在沈岸的记忆中就永远是那样冰冷而热烈的一年。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同的祖国,不同的守护,燃成同一支火炬。这是我,宋凝的命运,我愿爱你,冒着生命的危殆爱你,等着看吧,是否这也是你的命运?命运,是否是我们幸福的主宰?命运,是否拦阻了我们的前途?命运,决定了谁是爱者谁将被爱。命运,决定了谁嬴者完胜谁满盘皆输。命运,我们的一生由你掌握。
              二、孤独求败
              沈岸。沈岸。仿佛飘泊的小船终于有了停泊的港岸,仿佛孤独的暗夜终于有了一线曙光,仿佛少女的梦想终于有了沉实的走向。大漠狼烟、长河落日、奋战边关,无人能敌,而横空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战胜宋凝的男人,无疑了,他就是当世的英雄。
              沈岸,沈岸。宋凝想着,你知不知道,茫茫人海中,我一直在等你。我已经等了你这许多年,从暮鼓等到晨钟,从花开等到花落,从初雪飘下等到最后一场雪消融。等待是一生中最初的苍老。好久了,从没有一个人,在她最骄傲的战场上正正打动了她的心坎。她知道,她就是知道,那个他将与众不同,他会是降临到她命中的神,是解除咒语的英雄。只须轻轻一吻,她便不再沉睡。所以他危在旦夕,她便在所不惜。苍鹿野的修罗场上、冰雪洞中、翻山越岭,即使断手断脚,也要不顾一切地拥抱他。总是这辈子最接近他的时刻,仿佛面对一件珍宝,她脉脉不言,丝毫不敢让他发现,她就是那个桑阳关下被他打败的小姑娘。她只轻轻划在他胸口,医者仁心。她却不知道,从头到尾,有仁人之心的,真真只有她一个人。
              而他坚冰般的心,已为烈焰迸开。一个将军突然而至的爱情,建立在一个姑娘舍身相救不离不弃的基础之上。他身中数箭,醒来便已被包扎救治躺在山洞里。他想报答,却无从报起。伤重畏寒之时,他也终于知道,那个不惜清誉倾身相救之人,手戴玉镯,身体如烈火般真挚温暖,她是位姑娘。可惜他始终看不清她的长相,他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他带着要娶她的决心陷入昏睡。
              这一睡,那么长,那么长,仿佛亘古般幽远,永不再醒来。


              12楼2013-01-30 20:37
              回复

                当他终于醒来,仿佛已在心底描画了千遍万遍,攒足了所有的心念想象,那个救他的姑娘。第一眼见到,竟是个柔弱如水的哑医女,这样纤细的双肩都能背负起一国的将军,一路匍匐走向生的出口,不失不忘,不离不弃,国之精忠,仁者关怀,她,真真是如此有烈性的姜国好女子!
                他摸摸项中多出的半截玉佩,英俊冷傲的男子脸庞绽出温柔宽和的笑容。仿佛平凡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被他握住的手一时没有移开,片刻没有移开,再没有移开。由始至终,哑女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她无法说出口,她终不曾告诉他,
                公子,你认错人了。
                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萋萋抖动,无尽的缠绵依恋。初衰的柳枝坠入悠悠碧水,搅乱了芳心柔情荡漾。萋萋,柳下萋萋,沈岸少年从戎,血雨腥风,他从不知道,蕙质兰心的莲子汤是什么味道,他也从不知道,临行密密缝是怎样的柔情似水。他只看着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就觉得满足,这是救她的姑娘,多好。母亲从小便教导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既舍身相救,悉心照料,无论礼制与教化,他势必要娶她为妻。他娶了救他的姑娘,多好。他们要一起在赤渡川后开满蜀葵的高地上,向苍天发誓,今生今世,忠义相报,永不负卿。
                三、天泪人泪
                姜国大败,坚冰已破,春天如约而至。沈岸欲将迎娶柳氏萋萋,姜穆公一道婚旨、三尺白绫,便断了这念想。婚旨那头,他仿佛看见宋衍眼角轻蔑的余光,越发咀嚼,越觉似狡猾,似狠辣。兵败如山倒,他无话可说,而割地丧权,还要威逼他接受这辱国的国婚,他的那个妹妹宋凝,就为了被自己打败一场,便要嫁给他赐死萋萋,宋凝,你竟是任性至斯么?仓鹿野那一战,他应是死了,可他没有死,是萋萋给了他第二生,他的命他的人他的情,便全是她的。前尘旧梦俱往矣,那个马下倔犟的眼神与风雪中烈焰般的荣姿,早已轻轻拂过,而国恨家仇,以牙还牙,冰火两重天,他与她,不共戴天。
                他只能咬牙接下那一纸婚书,其余一切和亲的公文、函件、信物,一概拒接,一切的一切,他都冷冷丢弃在书房中,一地狼藉,萋萋却仍默默不语地为他收拾,没有任何怨言。他心内难受,只抱了她,说,萋萋,我定不负你。她忽然伸出手来,手心攥着两截玉佩,其中便有他醒来当日脖颈上挂的,估不到合起来竟是块完璧。“这是你爷爷留给你的么?”她点点头。“我叫人把它修补无缺,可好?”她又点点头,拭了拭眼角的泪,埋在他怀里。
                黎庄公十八年早春,姜国镇远将军沈岸迎娶黎国敬武公主宋凝。她远远挑开喜帕匆匆一瞥,他仍是骑着黑色的马,面上是惯常的冷峻。他却想着,宋凝,她要作他夫人,可以,那就一辈子井水不相犯,只存夫妻之名。她要婚礼,可以,他便把他和她的婚礼变成他和萋萋的婚礼。新婚之夜,便是他和萋萋的花好月圆。
                他百思千虑,千算万算,却估不到挑起喜帕的那个霎那,她忽然荡开那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来,梨涡深深,红妆高髻,银色的额饰间嵌了月牙碧玉,美若天仙。
                他痛恨他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差点让他丧命,这样一个致他于不仁不义的罪魁祸首,竟突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酝酿出愤恨,冷冷说着两不相欠的新婚誓言。她并没有听懂。他还想再说些狠话,可看到她兀自喃喃地说着,她对他并无所求。没来由地,他突然像失了底气一般,只是面上冷冷道:“那便好。”说罢,再也不看她一眼,逃也似地拂袖离开。破碎的月光下,他走进荷风院,紧紧抱住泪流满面的萋萋。她不能说话,她一定比他更加伤心。他这么做,一定是对的,他对的住自己的良心。
                婚礼不过三月,他便要娶萋萋,纵然礼制上只能是纳妾,他却执意想着,定要给萋萋一个名分。这个侧室,在他心中便是正妻。而他的正妻却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三番五次地伤害她,冒认她的玉佩,挡下他们的亲事,存着不该有的心。他心中救他的姑娘,怎可能是这个心比天高、蛮横无理的敬武公主?她端着两国的秦晋,便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么?宋凝,她,究竟要什么?
                她完美无瑕,她应有尽有,她刚强不屈,而萋萋失尽枯恃,柔弱如水,什么都没有。
                他却不曾想过,过刚易折,以柔克刚,这样浅显的道理。


                13楼2013-01-30 20:37
                回复

                  他疯了一般挑开她的衣衫,蹂躏她、羞辱她,如入无人之境,嗜血厮杀。她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至此再不纠葛。她终于垮下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具,哭出声来,重重喘气,连鼻子都开始发红。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她终于求饶:“沈岸,你就这样讨厌我。沈岸,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他听到她喃喃:“沈岸,你这样对我,你没有良心。”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困惑,又被随之而来的愤怒很快冲垮,他要在今晚结束这一切,他要以牙还牙地惩罚这个目空无人、狠毒任性的女人,他要为五千死去的弟兄报仇,他要为他无辜的孩子、无辜的萋萋报仇!
                  黑夜中满是血的味道,已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他看到她昏死过去,右手伤口上的血似已流尽,仿佛他的血也流尽了,他倒在她身边,沉沉睡去。梦里,他又回到了仓鹿野的雪洞中。自从他那日在医馆醒来,好久了,他再没有梦到那个雪夜,他像个孩子一样高烧畏寒,他渴求温暖,他渴望生命,而终于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了他,真挚而热烈,他摩挲着她细瓷般的肌肤,轻抚着她腕上温润泽如的玉镯,感受着她曼妙健美的身躯,他吸着她的气息,忽然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就在他耳边,就在他身旁。他一睁眼,她已拿起他的长剑深深钉入他肋骨,他闷哼一声,而她终于有十七岁少女的模样,脸上带着泪痕,却又笑了,好像还是在自言自语,你应该马革裹尸,埋骨青山,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了。
                  肋骨的伤他浑不在意,心中却猛然剧痛,为什么,为什么竟然开始心疼她?不能,他怎么能心疼她?他看着她弯着的嘴角,是怎样的恨意,她竟已恨他至此么。像着了魔一样,他猛地用力狠狠抱住她,剑刃锋利,刺得更深,他呕出一口血来,仿佛终于能逼走心底那点异样的心疼,他在她耳边冷冷道:“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你希望我死?”
                  血流一地,仆从们闻异响入室,一时间手忙脚乱,哭成一团。沈岸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宋凝,他的意识已渐渐散乱,但他知道,她并不觉得释然,他也知道,她没有刺中他的要害。他带着纷乱如麻的情绪又一次陷入昏迷。
                  六、薄暮心动
                  柳萋萋没有想到。她原以为,沈岸会一剑杀了宋凝。可他竟没有杀她。他不仅没有杀她,还同她圆了房。他甚至被她重伤昏睡,而现在,他还同她有了孩子,沈家正正的长子嫡孙。
                  命运的车轮,兜兜停停,千回路转,终于还是要把他们牵到一起了么?沈岸以为她就是那个救他的姑娘,这是她惟一的筹码,她要紧紧攥住,她悄然离开沈府,她在街头看着他强撑病体四处寻她,这就够了,她没有估错,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为了心目中的信仰道义,可以牺牲一切。他再不回府,为了一个她,另置别院,姜国上下,街头巷尾,到处流传着他不顾国婚,义薄云天的佳话。
                  宋凝,终究是我赌赢……然而为什么,我那么恐惧,恐惧到死,噩梦缠身,我怕,我怕终有一天,终有那么一天,就凭沈岸这样的性子,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黎庄公十九年六月,沈洛在黎姜两国一片交恶中降生。沈岸抱起他,他并不哭,像是睡着了一般。一种很陌生的感觉汹涌而至——为什么?床帐下的宋凝忽然轻笑道:“为什么不生下他,这是沈府的嫡孙,将来你死了,就是他继承沈府的家业。”他寒意骤起,抱还孩子,拂袖便走。
                  身后传来婴孩哇哇的哭声,他在门口停住。这是他们的孩子。她终是愿意生下孩子,她竟为了恨之入骨的仇人生下孩子。仿佛终于有了联结两人的纽带,这孩儿是他的长子,而她是他儿子的母亲。她是他的妻子了。他抱着这孩子,涌上冲动,竟想抱一抱重重帘纱后虚弱的她。然而她是多么恨他的,他只能犹自拼命忍住,半晌才道:“宋凝,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一心盼着丈夫死在战场上。”可她却缓缓地答道:“哦?”
                  迁出沈府后,柳萋萋经常魂不守舍,再次被诊出喜脉后,愈发战战兢兢。沈岸总见她趁人不在意时偷偷对着那块镶着金箔的玉佩发愣。他心中疑惑,却也只当她是自己吓自己。老嬷嬷在一旁附和:“当日是那敬武公主硬逼着咱们夫人登瞿山才滑的胎,这次好生将养着,夫人大可放心。”


                  15楼2013-01-30 20:41
                  回复

                    沈岸不语,良久,他搭住柳萋萋的肩膀温声说道:“你手上那只玉镯子呢?我记得许久以前你一直戴着,还记得么,你救我那一夜…我听宫里太医说了,玉镯子能安胎养神,你放在何处了?我给你取来。”
                    一声“啪”的脆响,瓷水杯被打翻,碎裂一地。柳萋萋忽如被火烫了一般,浑身颤栗。她无措地看着他,僵硬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他的心抽了一下,问她:“萋萋,你怎么了?”
                    他反复做着同一个梦,那个他看不清模样的人,是救他的姑娘。
                    梦中,那人的脸庞便露出来,万水千山,如黛红颜,展颜一笑,梨涡深深。蓬松的乌发,涨满了他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她的身影如冰雪中傲然怒放的红莲一般,再也挥之不去。!
                    自常住别院后,沈岸一月才回一次府第。初初,他总听说她每日去正堂给老将军老夫人请安,从不迟到,风雨无阻。他看到他的洛儿一日比一日聪颖可爱。
                    这里是沈岸从小长大的家。这是他的儿子。
                    沈洛像了宋凝十成十,倍受全家老小的宠爱,反衬得他这个父亲如外人一般。他看到她抱着洛儿,满心满眼都是浓浓的爱。渐渐,他每隔几日便要回一次家,到后来,他甚至日日都要见她一回,在无人的角落。他知道洛儿看到她伤心,总是摸摸她的脸,轻吻一下。他心疼得厉害,可他没有资格,他是惟一一个没有资格心疼她的人。洛儿从不喊他作父亲。她的右手已被他所废,她再不能舞动她的紫徽枪,耍出游龙惊凤的枪法。
                    而她,从不曾怨过一个字。 他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她终日坐在水阁之上,面容静默,波澜不惊,朝朝暮暮,花开花落,只是看书,只是看书。
                    他想起洞房花烛夜挑开她头上喜帕的那个瞬间,莫非只是自己的幻觉?
                    残阳被薄雾笼罩,如血灿红,一点一点透过树叶的缝隙,一地碎金。她一身素白的棉布袍子,便被映上了淡淡的金色,颈间几绺发丝散落下来,也似染上了一层金辉,衬得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底部是一望无际的深渊,那么绝望,那么黑暗,也许,还有她支离破碎的心吧。她一直那么痛苦……可是,真正能明白她的人,又有几个?——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他被自己大吃一惊,只能拼命忍住,苦涩的感觉却久久不能褪去。她笔直的背脊,在夕阳下映成一抹长长的倒影,那样骄傲,那样寂寥。坐下,她只慢慢地,若无其事地另翻一页。
                    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16楼2013-01-30 20:41
                    回复
                      徒弟,我插下楼,你继续更啊~


                      IP属地:浙江17楼2013-02-03 13:29
                      收起回复


                        IP属地:浙江18楼2013-02-03 13:3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