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梦夜行
做梦大约是一个人一生当中最奇妙同时也最无法参透的事。更有甚者,做白日梦。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过去的,只恍然记得入睡前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台的太阳正好西沉,云像抽丝的茧,自己店门大开,路上行人匆匆,风飘进来带着股黄昏余韵,吹得风铃叮当作响。
但现在看着眼前只有些微弱的灯光,黑暗中映得人影绰绰,有点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区别或许在于那个是视觉上的幻象,这个可以说是精神乃至肉体上的夜有所梦,思念之极。
他还是走了过去。
说不出什么感觉,并不是刻意而为,相比那种强迫性的动作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像条件反射,常年累月自然而成的一种行为。
等到了光源集中的地方,他恍然大悟。只因那个地方,更因那个人。
案例重演的滋味并不太好受,但他认了。不过如果他足够细心,大概能发现这个由时间与空间虚拟而成的世界里少了一个元素,有可能是三角形的某个点,更有可能是他自己。他认命地拿起绷带消毒水什么的一股脑儿全弄到了那个人身上去。本来他就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主儿,正想开口找个话题——比如什么谈人生谈理想谈世界观那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像得了失语症,纵内心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正当他想去找根棉芯在地上写字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听到他说:我和他,都出不去了。
昼梦突醒。
有点像酒醉之人突地被人泼了一身的冷水,他从肘弯里抬起头逆光看着眼前的人,有点发懵。“老痒?你不是去美国了吗?怎么……”正在用手指规律性地敲打着柜台的人听罢一脸震惊,“老吴你睡傻了?我是今天才和你道别。”说罢伸出手就想摸一下对方的额头,猝不及防被他一挥手拍掉了。
双方皆愣。
沉默良久,对方终于开口说:“老吴,陪我去喝几杯吧,就当最后一次,我保证。”他直视对方的眼睛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其实多少有点后怕。毕竟上一次——哪怕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信任的人当面给了你一梭子,多年竹马轻易在那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他听着半醉半醒的他一通胡话,说什么大半辈子值了,终于和娟啊丽啊的结婚。结婚。他猛地把啤酒瓶砸到桌上,抓住对方问:“结婚?!”那个人被他摇晃着肩膀,大着舌头说:“是啊,结婚!我跟你说老吴我真他——”
“不对!”他大声打断了对方的话,有点惶恐,“你不是……”已经和她分手了吗?后半句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终于完全醒悟过来。
老痒是结巴的,老痒是个恋母狂可面前的人却没提过母亲二字一次。对方抽出被他紧握住的手臂,食中二指推了推半框眼镜,笑着说:“老吴,我该走了,”停顿。
——谢谢。
——吴邪,下辈子见。
他满身大汗地醒转过来。这里并没有张起灵也没有解子扬,也不是墓道和西泠印社。这是悬崖之下,他被人割了喉,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伤口已经半痊愈,外表看着血肉模糊。他从口袋里翻找出一些消炎药,放进嘴里嚼碎了咽下,继而站起身来慢腾腾地在周边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跌了多深,不知天明或暗,只有从头顶夹缝中遗留下来的线状昏光,像施舍给某个可怜蛋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做梦的意义为何,或许应该说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但可知的是,他已经无法逃离了,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
但他乐意。
为了遇见那个人,他乐意把梦长久地做下去。
哪怕昼梦夜行。
@俄稀饭吃稀饭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