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斯第一次遇到亚连·沃克是在一个冬天。
那时候,天正在下雪。
他从酒吧里出来,凉丝丝的雪片便落在他那顶潇洒的大黑帽子上,倏地就钻了进去,消失无踪。
他拉低了帽檐,正准备点支烟,不经意地一瞟眼,便从火红的发隙间,看见有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对面的墙角里。
他完全是个小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墙角里。从库洛斯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神情容貌,只有簌簌不断落下的白雪,在他勉强可以御寒的脏兮兮的衣服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然后他发青的身影和暗灰色的墙砖,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大雪中一样。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喂,小鬼。”他相信他一开始确实是怀著好玩的心情,抄起手走了过去。他就站在孩子面前,1米95的身高,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座严严实实的大山一样,挡在那个瑟缩成一团的孩子面前。
在他身体所投下的阴影里,他看见那个孩子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猛然抬起头,就像受惊的小动物那样,只是仰著头,毫无他念的看著你。於是,他便看见孩子雪水一般的瞳眸里,有些无措地映著自己那一头火红得仿佛要烧起来的头发……
后来,亚连·沃克就那麼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库洛斯的徒弟。或者说还债人。
“啊!——我受够师匠他了!…”
十二岁的亚连·沃克抱了一大包的日杂走在大街上,那叠起来的高度差点没淹过他的身高。只留了一小撮银白的发梢,从那几根立起来的面包条后面冒出来。
“一天到晚只知道出去到处挥霍……也不想想我还债多么辛苦……”
他一个人小声地嘀咕著,计算著这个月又该如何如何省钱了。瘦小苍白的身影和小山高的包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依然张扬不过四周一片热闹,穿行在珠光宝气却又形神黯淡的人群里,小小的身影突兀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行人来往匆匆,每个人的面容都模糊在了伦敦潮湿的空气里……
天气有点乾冷乾冷的,他一张口就哈出了一团白雾。
就在那转过眼的恍然间,他的视线定格在对面那条街的角落里。
——在那里,在青色的墙砖旁,跪著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人。
他的衣服就像被撕裂了那样,碎片在寒风中微扬起来,残破不全的衣衫下,似乎都可以看见他苍老的皮肤,是怎样被时间烙上光阴的痕迹的。
那是一个奇丑无比的老人。就像有谁在他脸上点了把火一样,於是他的五官就那样畸形地融在了一起,他脸上是一道一道深深的像是蠕虫爬过一样的皱纹,特别是眼睛那里的皮肤仿佛过长了一样,不成形地皱在一起,几乎找不著他那眯成缝的眼睛。
亚连不说话了。
只有哈出的一团团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世界刹那间变得安静下来,就像死亡那样。
他走过去,就站在那个老人面前。一直,一直沉默著。
从侧面看过去,只看见他的银白色的头发垂下来,遮挡住他的表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后的马车是换了一辆又一辆,绅士和贵妇们路过了一批又一批,他们路过了,他们什麽也没留下,就连一丝香气,空气里也不曾残存。
他听见那随性的谈话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那样,而那个老人和他,就像单独被从世界里分离出来一样。
苍白而无力,就如同这伦敦的天气一样。
最后,他蹲下小小的身子,将包裹最上端的那块面包拿下来,轻而缓慢地放在了老人面前。
起身。走了几步,再回过头的时候,老人还保持著他原来的姿势,面包孤零零地放在他面前。——他看不见,他的眼睛是瞎的。
亚连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继续向前走,耳边隐约传来,老人奄奄一息的呻吟……
亚连觉得他见不得那些人,总觉得就像看见自己就蹲在墙角一样。莫名的,很压抑,压抑得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血液那样,快要窒息而死。
……
等亚连到了他们租的房子的时候,他站在门口颇踌躇了一会儿。因为他听见有女人隐隐约约的呻吟。就在门里,就在师匠和他住的屋子里。
亚连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进去,即使已经司空见惯。
他就抱着那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人坐在门口。冬天的台阶冰冷,他缩成一团瑟瑟地发着抖,房间里的呻吟,放大的心音,簌簌的……啊,雪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十二岁的小亚连已经快要冻成冰块了。
金发女郎走出房门大方地和他打招呼,然后甩手就走掉了。亚连看着某位正在抽事后烟的师匠,深深地感到一种无力感,连话到嘴边的抱怨都咽下去了。
“我回来了。东西在袋子里……我放那边的。”
“……如果没事的话……”
“那我先去睡了。”
睡梦里,又见到了那位蹲在十字路口的老人。
想着或者改走过去陪陪他吧……小小的亚连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