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在指尖跳跃，弹奏出一个个悠扬又暗含杀气的音符，好像青烟一样在空气中荡漾，我看着那个熟悉的，曾经那个阳光中笑的脸，被音符一点点抽去力量，被一剑刺穿胸膛，倒在血泊中渐渐流逝生命，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看向远山上抚琴的我，微笑着，和那么多年前一样。
厮杀声还没有停，我淡然着神色，不哭，不笑，音符在指尖越来越激昂，眼中的一切开始模糊摇晃。
当最后一个音符停止，手指崩断了琴弦，有温热又冰冷的液体从脸颊划过，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雨，洗刷着大战过后的武当山，代掌门手持着武当尊为至宝的太极图站在高高的山尖上，山下是同门弟子胜利的欢呼，震彻天地。
我抱起断了线的琴，因为常年的弹奏被抚摸的光滑发亮，角落里那个被偷偷雕刻上去的兰花，淡淡凹凸摩擦着指腹。好大的雨，像一面无法跨越的墙，我看见雨水晕开他的血顺着沟壑流向看不见的地方。他躺在雨里，一动不动，直到再没有血水染红他周围的土地。
怎么办？怎么办？你离开的地方好远，我好笨，学不会轻功，去不到你在的地方。怎么办？怎么办？好厚的雨墙，我没用，软弱的手，穿不透它到你在的地方。
如果就这样跳下去，能不能到你在的地方？
我扬起嘴角，冲着他的方向微笑，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晴天里承诺时一样。
“告诉你啊！江湖啊！就是一大群很厉害的人在一起，每天打打杀杀的！特别有意思，就是有时候也会有点无聊。”
“啊！我也想去！带我去好不好好不好？！”
“行啊，嘿嘿，以后跟着我，保证别人不敢欺负你！”
“嗯！”
那是一个晴天，湖边的水潭折射着粼粼的波光，他在身边高谈着他的江湖，而我还在尘世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阳光照在他的笑脸上，他的眼镜眯起来笑的那么开心，我坐在桃花树下看着远山，向往着那片纷繁的喧嚣。
“我不想学武功，以后我就当你的琴师，在你身后弹琴好不好？然后以后有人问我的话，我就说只给你一个人弹琴……”
那个时候，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眯起眼睛看着他逆光的影子，在心里偷偷期待着那片纷繁的喧嚣。
那时，还年少。
“快看快看！”那一天，我拿着朝廷凭证的天下第一琴，来到他的面前，“天下第一琴！我做到了！”
“哈！真厉害！”他摸摸我的头，像对小孩子一样。
“嘿嘿，那当然了！”那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甩开他的手，对他说别把我当小孩，“以后，我就有资格给你弹琴了。”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他愣了愣，然后冲着我露出整齐的牙齿。那日他送了我一把琴，在琴身上刻下一朵小小的兰花。
然而江湖，终究没我想象的那么美好，那个时候，我带着“天下第一琴”的名号一直跟随在他身后，期待着某天在万人瞩目的擂台上，顶着天下第一的名号，坐在他身后抚琴，看着他技压群雄，然后骄傲的对众人说，我只为他一人弹琴。
然而与期待的不同，他从不在我面前练武，只是每日带着我四处游山玩水，去各种各样很少有人找到的地方，途中遇到几个歹人，也通常都被他几招打倒在地。那段时光，很美好，然而我却空挂着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号毫无用处，跟着他傲慢的拒绝了各种各样的邀请。
“今天……他们又来找我了……”
“哦，然后呢？”他淡然的笑笑，看着远山。
“我拒绝了。”
“拒绝做什么啊？能有个靠山不是挺好的么？”
“可是……”我玩着手中细长的草，“我想当散人。”
“嗯，也好，自在。”
心里有些难受，我看看他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直到那日，他出门，留我独自一人。
不能被自己所用的人才是不需要存在的，这是江湖的铁则。事不过三，那次的拒绝，终究还是触动了他们的底线。

空会琴技不会武功的我，面对三四个高手，软弱的像一只蚂蚁，一掌重重的打在背部，剧痛仿佛震裂了胸膛，一口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我被按在地上，挑断了手筋，我痛苦的尖叫，用去了所有的力气。
当再次睁开双眼时，身处的不是当时被随意丢弃的荒郊野外，也不是和他一起生活的那件朴素的小木屋，而是书生气十足的房间，守在身旁的那个人也是书生气十足。
“你醒了？他在门口等你，我叫他进来。”
“等等……”
“怎么了？”
“我的手……”
“以后都不能再弹琴了。”
“……哦……”
“真可惜了，天下第一琴……”
“呵……”我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苦笑。“他知道么？……”
“他一直在担心你的伤势，你的手，还没有问。”
“可以麻烦你……不要告诉他么？……”
“为什么？”
“麻烦您！……”
那书生叹着气摇摇头，打开了房门。
我看见他一脸焦急的跑到我的床边，满头都是汗：“伤怎么样？还疼么？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出门你也不会……”
“别说了，你走吧。”
“啊？……”
“我说，你走吧……”我闭着眼睛不看他，垂着嘴角。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生气对伤不好……”
“呵……伤？……”我笑着转头看了看他，“当初，我跟着你来到这片所谓的江湖，你说过要保护我的。我为了你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天下第一，得罪了那些不该得罪的人……可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人在哪？……告诉我，你承诺的保护呢？你说好的保护呢？如果你是天下第一，谁敢动我？”
“你走吧，如果你保护不好身后的那个位置，那我也没有必要再坐在那了……”
昏暗的房间里，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他和书生先后离开房间，我用棉被捂住脸哭，一直到昏过去。
那日之后，我留在了书生那里疗伤，而他真的走了，整整三个月了无音讯。
“我想学武，可以么？”三个月后的某天，我问书生。
“哦？为什么？”
“我……也需要自保……”
书生看着我，笑的很淡，很高深莫测：“随我入君子堂吧，顺便治好你的手。”
君子堂。
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原来这种伤，只有君子堂的内功能治好，我跟着书生习武，治好了伤，接好了经脉，又拿起了琴。
再次见他时，是在八大门派代掌门的联合大会，他还是曾经的那一身布衣，混在各个门派随行弟子之中毫不显眼；而我，跟随着书生——君子堂代掌门左右，已经是君子堂第一琴师。
他见我的瞬间愣了愣，问我说：“你当初不是说不想练武功么？”
“可是这一片纷乱的江湖，我也需要自保。”
他笑了笑，一脸释然：“嗯，那就好，以后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他从眼中离去时，正好是夕阳，逆着光。
我问书生说：“可不可以让他也进君子堂？我希望能保护他……”
书生看看我，淡淡的扬起嘴角，笑的高深莫测：“堂堂前任武当代掌门，怎么会需要你一个小丫头保护？”
原来，他早就是武当的代掌门，年纪轻轻就号令着那个强大又悠久的天下第一的门派，因为不羁的性格想过闲散的生活，辞去职位回到了自小长大的山村，却因为某些原因，重出江湖。
“你早就知道？”
“不然你以为他是凭什么找到君子堂代掌门为你疗伤？”
我看着书生说不出话，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断掉。
“在其位，司其职，别忘记了你现在的身份，君子堂第一琴师。”书生离去时，留下了这句话，还有愣在原地的我，以及满心的疑惑。
果不其然。
十日后，一并拥有八个门派至宝的武当成了众矢之的，由君子堂联合其余六大门派，号称为防止武当一统江湖，而向其发出挑战。
那日，七大门派围攻武当山。
那日，我又重新拿起了当年他送我的那把琴，跟随书生一起到了战场。
那日，我带着天下第一琴师的称号，站在了他的对面。
那日，大雨，君子堂联合六大门派围攻武当山，大胜，七大门派夺回自己至宝，并夺取武当至宝八卦图，击杀武当代掌门；那日，天下第一琴师，坠崖身亡。
一直没机会对你再说一句，对不起，害你重出江湖，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