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
夏天已经到来,骄阳开始炙烤着大地。老头们又开始聚在老榆树下下棋了,卖冰棍的人又开始走街串巷的吆喝着,他们的两分钱一根的冰棍确实好吃。
前几天街道上的人又来找葛叔叔和葛阿姨谈话了,这回他们回来的时候则是愁眉不展,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学校考完最后一门试,就放暑假了。
“同学们,同学们”,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散场的时候,几个月前演讲的那小子又爬上了升旗台,“今天我得到一个消息,在我们身边,就潜藏着一个苏联间谍!”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自从上次批斗叶果洛夫,还没有人被定性为苏联间谍。
我和小宇刚从考场走出来,就碰上了这样的事,于是我们围上去听听他说什么。
“大家说,我们之中就有苏联间谍,我们应该怎么办?”
“把他揪出来!”
“狠狠的批斗!”
“打死他!”
“抓他出来”,小宇也跟着喊了一句,前两天他还因为“防修有功”被学校嘉奖,其实也就是多写了几句标语,多喊了几句口号,多砸了几家的窗户。结果现在是全校都认识他了。
“王宇同学,你也来了,来来来,上台来”台上那小子看小宇来了,估计是想和他套套近乎什么的,“王宇同学,你说我们学校有苏联特务,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抓起来批斗啊。”
“同学们,听见了吗?‘防修有功’的王宇王宇同学都说了要抓起来批斗,大家说是不是该把他抓起来?”
“对!没错!”
“说了半天,谁啊?”小宇问道。
“我已经查清了,她叫葛莉雅,是个二毛子,她爸爸就是苏联间谍,她也就是个小间谍。现在就在人群中!”
什么?小葛!我站在人群中听到这个消息突然一惊,感觉整个汗毛都立了起来。我想到小葛就像叶果洛夫一样,想老神父一样,跪在地上挂个牌子受尽羞辱。这不行,这可不行。台上的小宇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有点吃惊,但是他的神情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几乎看不出来变化。
“葛莉雅现在在哪?”小宇问道。
“已经被同学们控制住了。”
“带上来带上来”,小宇的语气似乎有些颤抖,但他掩饰得很好,只有我这样和他相处多年的人才能听出来。
小葛被几个男生驾着上了升旗台,脖子上也挂着大牌子,写着“苏联特务 葛莉雅”,小葛明显被吓到了,浑身颤抖着,目光呆滞的看着人群,看着人群中的我。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但我又不得不看下去,因为我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为什么是苏联特务?”小宇又问道。
“她父亲前两天政府叫去审讯,我已经了解到她父亲很可能是苏联特务。”
“不可能!我爸爸和我爷爷从1920就来这里了,他们就是因为要逃离苏联才来的,怎么会是苏联特务!”小葛发了疯似的叫喊着,“我爸爸要是苏联特务,那全城的俄国人不都是苏联特务了?你们怎么不抓呀?”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台上的组织者冲着小葛大喊一句,继续和小宇说,“情况就是我说的那样。我们是不是应该批斗她?”
“嗯。。。我觉得现在还说不好,政府给定性了吗?”
“那倒还没有。”
“所以,没有定性之前不能随便批斗,万一她不是苏联特务,那我们不就批斗错人了吗?**对象是我们的阶级敌人,现在连阶级敌人都还没有认清,就要开始批斗,这不是犯了左倾的错误了吗?”
谁知道小宇哪弄出来这么一套,听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这小子挺有本事。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也不能放过一个可能的敌人啊。”
“这个你放心,这个人我带回去审,绝对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她真的是苏联特务,我绝对不会放过。就看你能不能信得过我了”,小宇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装的还挺像。
“呃,那好吧,这个人你先带走吧”,毕竟“防修有功”的名号还是要顾及的。
“黎明!黎明!先把这女的带走!机灵点,别让她跑了”小宇叫我上台来,让我把小葛先带回家。
我押着小葛,对是押着,毕竟样子还是要装装的,离开了校园,听见后面小宇和他们谈笑风生,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在街角拐了弯,消失在校园里人们的视线中,我就赶紧给小葛摘了牌子,笑着对她说:“怎么样,我们两个演技不错吧。”
小葛突然扑在我身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下午,小宇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今晚学生们要抄小葛的家,说是要找小葛家是苏联间谍的证据。
“葛叔叔葛阿姨都不在,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葛叔叔葛阿姨都被政府叫去第三次谈话了。
“他们非要我和他们一起去,他们已经对我起疑心了,我必须得去了,不然我包庇小葛这件事就暴露了,咱们三个一起完蛋。所以只能你把小葛带回家,千万别让那帮小子发现她。”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把小葛叫到了我们家,我的父母和小宇的父母都在。我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他们也同意了小葛留在我们家。
傍晚十点多,城市已经沉睡,屋外的老榆树影子在摇晃着,就像趴在地上的妖怪。月光照进客厅,照得一片惨白。大人们都已经睡了,小葛睡不着,我也就陪着她熬过这漫漫长夜。
借着月光,我看到了几十个人影翘开了小葛家的门,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小葛家的灯亮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阵的噪声。玻璃打碎的声音,柜子被掀翻的声音,钢琴被砸烂的声音,还有人的喧闹声。这所有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都显得格外刺耳。
小葛呆呆的望着窗外,不敢出声,生怕他们发现自己。慢慢的,她开始颤抖,颤抖又变成了啜泣,我能感受到她想哭却又不敢哭。我时不时的看着窗外,又时不时的看着她,最后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和她说:“没事没事,都会过去的。”
小葛突然一侧身,把脸埋在手中,依靠在我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我带着小葛回到她的家,她拾起地上的圣母像,亲吻了一下,默默地挂回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