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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六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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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还是发这吧


1楼2013-01-23 04:14回复
    那是1963年,我还很年轻。
    这可能是最好的时代,饥荒已经过去,广场上仍有鸽子在飞翔,教堂的钟声仍在天空中回响,江畔的巴扬琴声还在吸引着来往的人群,叮叮当当的摩电车还在在方砖石路上缓缓驶过,还有一个穿着布拉吉的蓝眼睛姑娘。这是我的家乡,这是我的青春时光,这一切早已一去不返。


    2楼2013-01-23 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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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
      本来已经是秋天了,但天气仍然很热。阳光穿过老榆树叶子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斑点。
      两个老头坐在树荫下下棋,我和小宇在旁边看。他们差不多已经有十分钟没有动过棋子了,我估计他们是忘了该谁走了。
      广场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下棋老头扇扇子的声音,和不时经过的摩电车的当当声。
      这是一个教堂广场。广场上最大的建筑就是教堂,红色的砖墙,狭长而破旧的窗户,房顶上小小的洋葱头,洋葱头上立着一个亮闪闪的十字架。教堂周围是一个小广场,广场的四周种着老榆树。
      “刘,王,过来帮我一下。”
      说话的是老神父,他就在这个教堂里工作。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俄罗斯老头,向所有的东正教老神父一样,留着蓬松的大胡子,戴着铁质十字架,永远像一幅油画一样安详。
      我叫刘黎明,那年16岁,当年我的爷爷闯关东从山东来到这里,一代一代人下来,到了今天。那个“王”叫王宇,我管他叫小宇,和我一年生,比我大3个月,但我还是喜欢叫他小宇。我们两个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家就住在教堂广场附近。因为我们的父母都要上班,所以小时候我们都是放养长大的,放羊的牧场就是教堂广场。也就是说,俄国老神父是看着我们长大的。
      俄国老神父说他是在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那时他在俄国,不,得叫老大哥,混不下去了,就来到了这里,当了一名老神父。老神父说,他以前在俄国,随便这么叫吧,后来十月**,清楚东正教神职人员,他就来到了这里,一直是一个人过日子了。剩下的他也不愿多说。


      3楼2013-01-23 0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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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我和小宇总是在教堂里胡闹,动动这个,捅捅那个。老神父从来不发怒,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我们。过一会,他就会说:“好了好了,我给你们讲故事吧。”小孩都是爱听故事的,这种时候我们两个总能安静下来,听老神父讲上帝的故事。不过,老神父最终没能把我们培养成教徒。
        后来我们站那也大了,上了学,知道了没事跑到教堂里乱动是不好的。我们开始规矩起来,当然,故事还是要听的,不过不是上帝的故事了,而是老神父自己的故事。
        这两年,我们也长大了,成为了两个强壮的小伙子,至少老神父是这么说的,因此我们在没事的时候就会帮老神父干点活。
        老神父叫我们进来是为了让我们帮他把布道台上的讲台挪开,他要打扫打扫,他还说,最近人来的越来越少了。
        阳光从教堂的旧窗户外照射进来,灰尘漂浮在光线中,让我感觉到那是一个慵懒的下午。老神父弯着腰拖着地,那一大把胡子和他用的拖布一样,只不过拖布是黑的,胡子是花白的。
        帮老神父干完活,教堂的钟声就响了。我知道,该回家吃饭了。
        教堂广场周围是一片别墅,当年这里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这些小别墅都不高,掩映在榆树中,大多只有两层,米黄色的外墙,绿色的洋铁皮的尖屋顶,有的上面还有公鸡形的风向标,风一吹哗啦啦的响。解放后这些房子都分给了工人,我家和小宇家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两家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小宇家在一层,我家在二层。从我们家的窗户能直接看到教堂的全貌,有时还能看到老神父的身影。
        我们向老神父告别,临走时我问他:“老神父,你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
        “没看过,但我看过《圣经》”老神父微笑着摇摇头,“再见,孩子们,上帝爱你们。”
        老榆树下的老头还在下棋,不知道他们到底弄没弄清楚该谁走了。又一辆摩电车驶过,发出当当的响声。
        多少年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


        4楼2013-01-23 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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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晚要是不打起凡就继续


          5楼2013-01-23 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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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
            秋天如此短暂,冬天早早到来。
            11月中旬的城市早就被白雪所覆盖。天色很早就暗下来了,阴云压得很低,天空中还飘这着雪花。
            葛爷爷最喜欢这种天气,他说,这让他想起他的家乡。
            小宇在结满窗花的窗户上摁化了一个小孔,我抱着手风琴,透过小孔看着老神父锁好教堂的门,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不远处的住处。
            我和小宇都在小葛家,以前我们两个跟着葛爷爷学手风琴,后来小宇不学了,我坚持了下来,不过他还是会和我一起往小葛家跑,因为每次葛爷爷都会为我们拉一段。
            小葛在摆弄着收音机,他想试试能不能搜到俄语电台。葛爷爷坐在沙发上,还是像往常那样叼着烟斗看着我。
            葛爷爷一直让我练《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其实我已经拉得很熟了,但是他总说,还欠缺点什么,而且还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谱子我早已背下来,为了显示我的娴熟技艺,我闭着眼睛拉了一遍。
            “还是不对”,曲终后半晌,葛爷爷才慢慢的说道,之后他看着小葛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也是,和广播里的不太一样”,小葛看了我一眼,坏坏的笑了笑。
            我又拉了两遍,可得到的都是葛爷爷默默地摇头。
            “要不葛爷爷拉一遍吧。”我在一边沙发里发呆的小宇突然发话。
            我觉得这句话一下拯救了我,我急忙跟着起哄,小葛也开始鼓动她爷爷表演一曲。葛爷爷也就自然乐得拉一曲。
            葛爷爷果然是搞音乐的行家,仅从前奏来看水准就比我高很多。葛爷爷一边拉一边开始和着音乐用俄文唱起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歌中文俄文我都听过很多遍,中文的我也会唱,俄文的虽然不全会但也能跟着哼哼两句。但是那天晚上葛爷爷唱的那次是我听过最好的一次。
            从葛爷爷的琴声和歌声中,我仿佛看到了青年男女坐在莫斯科郊外的白桦林中,晚风吹过,一切归于寂静的景象。
            确实,在我拉出的琴声中就没有这样的感受。好吧,我拉的确实差了点什么。在葛爷爷一曲结束后,我不得不重新抱回手风琴,开始感受着刚才的意境来拉这首曲子。
            突然,小葛把收音机摆弄出声音,里面飘出的《歌唱祖国》的乐曲显得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格格不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国新闻联播。”
            我停止了练琴,开始好奇地挺今天有什么新闻。其实以前我是不愿意听新闻的,因为那些都是千篇一律的东西,但是今天为了不练琴,我只好装作很关心的样子。其他人也都开始盯着收音机看,似乎想要从里面看出画面来一样。
            “截止到10月份,最后一批苏联专家从我国撤出,中苏之间的技术合作正式结束。”
            我也不知道那些什么苏联专家为什么要走,当时也没人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走。葛爷爷曾跟我说过那是政治,不要多管。但从他听完新闻后的表情能看出他还是很担忧的。
            “算了,算了,今天你就练到这吧,明天学新曲子。”葛爷爷起身去关掉了收音机。
            “不用再练这个了?”
            “你的问题不是几天能解决的,以后慢慢悟吧。”
            终于可以换一首曲子了,这两天我已经快被我自己拉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折磨疯了。心头一块大病除去了,我长舒一口气。
            “会拉琴还是不够的,还要懂得欣赏音乐”,葛爷爷又说道,“今天我给你们放一首。”
            葛爷爷从书架的最顶上翻出一张老式的唱片,放在他们家的留声机里。当唱片开始旋转,音符开始流淌出来。
            “这首交响乐是捷克作家斯美塔那的《沃尔塔瓦河》,你们好好感受一下。”葛爷爷最后补充了一句,便有我在沙发里,叼着烟斗,不再说话。
            沃尔塔瓦河是什么河?当时的我连捷克都不知道,更不要提什么沃尔塔瓦河。
            葛爷爷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窝在沙发里,聆听着这乐曲。我们三个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想从曲子中听出什么来。
            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河,但是从曲子中我能听出来一条河流流过森林,流过城市,流过山川。我的脑海中有一幅美丽的图景,但我不知道那是哪里。
            一曲结束,葛爷爷从沉醉中醒了过来,缓缓地对我们说:“你们要知道什么是美,要懂得欣赏美,即使有一天我不能在你们身边了也要知道什么值得欣赏。”
            时间就是这样过去,当我再听到《沃尔塔瓦河》的时候,已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7楼2013-01-24 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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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
              公历1月7日,俄历12月25日,东正教圣诞节。
              这是一年之中老神父为数不多的忙碌的时节,依照这里的传统,每年的圣诞节教堂都要请人从江上采冰回来在教堂门前搭出一个冰台子,今年也不例外。老神父还托人从城外弄来了一棵红松树,装点好了立在了教堂的旁边。树上挂的铃铛在一月寒风中轻轻地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和小宇坐在教堂里,看着老神父接待一批又一批的祷告者,有外国人有中国人。闲暇的时候我问老神父这是他在这里过得第几个圣诞节,我的印象中老神父一直是在这里的,但他告诉我他是从俄国来的。
              “很早之前了,早的我都想不起来了”,掩藏在老神父大胡子下的笑容不是很容易看出来,但你能感受到。
              “好好回忆一下”,小宇很想听故事。
              “唉,好吧。我说说我的故事吧”,老神父见再没有人来了,歪坐在了教堂的长椅上,面对着我们,“那是1917年还是1918年,我也记不太清了,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在俄国喀山神学院,你们可能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我确实没听说过那个地方。
              “我出生在那里,再来到这里之前一直未离开过故乡。我本来是打算学成之后在家乡找个教堂当个神父,可能就像现在这样,之后再娶个妻子,对,我们是可以结婚的。”看见我们惊异的眼神老神父忙补充了一句。
              “当时神学院旁边住着一户人家,家里的男人是部队的军官,手下有几千人吧,他们家有个小女儿,和我一样大,她有一头金黄色的秀发,总是带着个碎花头巾,蓝色的眼睛就像圣母一样温柔。”老神父开始陷入回忆之中,眼睛盯着教堂里的圣母像,与其说是在给我们讲故事,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那女孩总是来我们神学院,似乎他也对上帝感兴趣,我们慢慢就认识了,我心中虽然对她有好感,但是也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那那个女孩后来去哪里了?”,小宇的问题显得不合时宜,打断了老神父的沉思。
              老神父把目光从圣母像上挪开,重新开始看着我们,说道:“不知道,后来城里突然就来了一群人,他们称呼自己为‘布尔什维克’,还叫我们‘达瓦力士’,我直到好多年之后才知道‘达瓦力士’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懂得俄语词不多,但是我还是知道“达瓦力士”是“同志”的意思。
              “他们到了神学院里,告诉我们说我们的信仰是不对的,上帝是不存在的。这令我们很生气,不过我们也说不了什么,因为他们手里有枪”,老神父摇了摇头,明显他不愿再回忆这段往事,“后来那女孩就被带走了,因为她父亲是沙皇的军官,后来跟着高尔察克混了,她作为白匪军将领家属自然受到了牵连。”
              老神父用手捋了捋胸前挂着的十字架,把玩了一会,接着说道:
              “后来我就在也没有见过她,听别人说她后来有点疯疯癫癫的,也没人管,一个人呆在牢里,好几次我想去见见她都被卫兵拦了下来。最后听说她在牢里得了重病,再加上精神不太好,没人管她,死了。我这都是听别人说的,我也没亲眼见过,一直不相信,到现在也不想相信。”
              老神父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道:
              “当时那些军人说要把我们送去修铁路,我找了个机会逃走了,上了火车一直往东走,走了不知道有几天,到了这里。我一下火车,出了火车站就看到远远地十字架和满街的丁香花,那种生活的气息在俄国早就消失了,但是我在这里又找到了,所以我就留了下来,在这里当了个神父,一直到现在。”
              “那你为什么不结婚了?”
              “因为不和上帝在一起的时候,我一闭眼就是她的影子,所以我注定只能在上帝身边。”
              老神父起身冲我们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锁门了。今天可是圣诞节,你们的葛爷爷还让我去他们家过节呢。”
              说起老神父和葛爷爷,葛爷爷没事的时候常去教堂坐一坐,听老神父讲《圣经》,或者和他聊聊天什么的,所以两个人关系非常好。
              教堂的钟声敲响,老神父锁上了教堂的门,在飘落的雪花中走向那栋泛着温暖灯光的小别墅。小葛一家在那里可能早就摆好了晚餐等待着老神父了。


              9楼2013-01-24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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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娘我杀你吗,审核个极薄!


                12楼2013-01-24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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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
                  劳动节一过,花便开了。
                  整个城市又浸泡在紫丁香的香气中,葛爷爷说他出了火车站就闻到了紫丁香的香气,他可能就是在几十年前的这个时节来到这里的吧。
                  我和小葛呆呆的站在老神父不大的砖房里,看着老神父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房间里站了三个人,便显得连转身都很困难了。
                  “老神父,你真的要走吗?”小葛一脸无助的望着老神父,她也是在教堂里玩大的,和老神父的感情不比我和老神父的差。
                  老神父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了看我们两个,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了。其实老神父也没什么东西,多是一些书,外加几套破旧的衣服,他轻轻地摘下墙壁上的圣母像,放在了箱子的最顶上,盖好箱子。
                  “明天我就走了”,老神父干完活,直起腰对我们说。
                  “去哪里啊”,我问道。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为什么要走啊?”
                  其实这个问题我自己早已知道答案,自从上个月后老神父的生活就没有安宁过。自从开始反苏修,全城的外侨都活在担惊受怕中。每天都有俄国老人心神不宁的站在自家被那些共产主义小将们砸坏了玻璃的房屋前。每个俄国人都人人自危,生怕说错了话被当成“苏修分子”或者是“苏联特务”被抓去批斗。那个叫叶果洛夫的俄国同学也再也没有回到学校来上课,也没人知道他的消息。老神父则一直被当做“封建思想毒瘤,苏修分子”来批斗,原来那些来教堂祈祷的俄国人也不见了踪影。原来的生活被打乱了,巴扬琴声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广场上平时咕咕叫的鸽子也都不见了,街上只剩下了令人生厌的口号声。我知道这一切都足以让老神父离开这个地方,但我还是想问,因为我想让他留下来。
                  老神父默默看着窗外,开始说道:“我本漂泊四方,直到来到这里,出了那精致的车站,空气中弥漫着紫丁香的香气和巴扬琴的旋律,远处高高的尼古拉教堂的十字架闪着金光。我知道,这里不是我的家乡,但它是可以收留我的天堂。”老神父转过头来,看着我们,继续说道:“但是现在,天堂变成了地狱,虽然我很不舍,但也不得不离开,就像以前一样,继续漂泊四方。”
                  我似乎看到老神父的眼角有一滴眼泪。
                  “好了,不说了,虽然我走了,但是上帝会一直陪伴在你们身边的”,老神父对我们挤出了一丝笑容,“我明天就走了,咱们不照张照片?”
                  我才想到这个问题,飞奔到临街的照相馆,喊来了照相的师傅。
                  我们站在那座老神父的红色的教堂前面,教堂后的背景是一丛丛紫丁香和一座座淡黄色的洋楼,其中就有我们的家。老神父站在我和小葛的身后,两只手搭在我们两个人的肩膀上。春风吹动着小葛的布拉吉,上面紫色的碎花仿佛在枝头摇摆的紫丁香。我和小葛都强装出笑脸,看着红布下的照相机。镜头照相师傅按下快门的一刻,光影把时间定格在了那个五月的午后,定格了一位俄国老人和两个一对青年男女的笑容。
                  第二天,火车站。
                  那座精致的车站早在几年前就被政府拆掉了,换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泥灰车站,和周围一点都不搭调。
                  老神父今天离开,本来他是不让我们去送他的,但是我们还是去了。一路上人很少,平常最愿意出来逛街的俄国人也不见几个。被泼了油漆的红军纪念碑已经被重新粉刷过,火车站前的黄色俄式小楼上多了一行标语,上面写着“提高**意识,严防苏修渗透”,显得有几分讽刺。远处喇嘛台的十字架依然在闪着金光,这可能是生活还在继续的唯一标识了吧。
                  去往苏联的火车停在离站舍最远的站台上,火车的标志牌上用俄文和中文写着“北京-莫斯科”,上面还画着苏联的国徽。
                  我和小葛一起去送老神父,在站台上,我把我问过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
                  “去哪里啊?”
                  “先去苏联,之后可能去美国,或者是澳大利亚,我也不知道了。”
                  “还会来吗?”
                  “如果能,一定会来。”
                  我不想问为什么要走,因为谁都不想回忆了。
                  老神父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小葛的头,说了一句“上帝保佑你们”便提起自己的箱子,上了火车,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我本还想与他告个别,可话还没说出口,他便转身离开了。
                  火车发出一声“呜呜”的尖叫,喘着粗气,慢慢的离开了车站。我数着一节一节的车厢,在看着火车在远处慢慢转弯,消失在楼宇间。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葛,她的眼圈有点泛红,眼睛望着空空的铁路,一动不动。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说:“走吧”,便转身离开站台。
                  回家的路上,我们两个一言不发。只是她紧紧的抓住我的袖子,似乎怕我也离开。喇嘛台的钟声响起,才让她的神情不那么呆滞。回到家,望着空空的家门口教堂,没有了一丝生气。
                  老神父走后,我在也没有听到过家门口教堂的钟声。


                  19楼2013-01-25 0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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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
                    夏天已经到来,骄阳开始炙烤着大地。老头们又开始聚在老榆树下下棋了,卖冰棍的人又开始走街串巷的吆喝着,他们的两分钱一根的冰棍确实好吃。
                    前几天街道上的人又来找葛叔叔和葛阿姨谈话了,这回他们回来的时候则是愁眉不展,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学校考完最后一门试,就放暑假了。
                    “同学们,同学们”,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散场的时候,几个月前演讲的那小子又爬上了升旗台,“今天我得到一个消息,在我们身边,就潜藏着一个苏联间谍!”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自从上次批斗叶果洛夫,还没有人被定性为苏联间谍。
                    我和小宇刚从考场走出来,就碰上了这样的事,于是我们围上去听听他说什么。
                    “大家说,我们之中就有苏联间谍,我们应该怎么办?”
                    “把他揪出来!”
                    “狠狠的批斗!”
                    “打死他!”
                    “抓他出来”,小宇也跟着喊了一句,前两天他还因为“防修有功”被学校嘉奖,其实也就是多写了几句标语,多喊了几句口号,多砸了几家的窗户。结果现在是全校都认识他了。
                    “王宇同学,你也来了,来来来,上台来”台上那小子看小宇来了,估计是想和他套套近乎什么的,“王宇同学,你说我们学校有苏联特务,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抓起来批斗啊。”
                    “同学们,听见了吗?‘防修有功’的王宇王宇同学都说了要抓起来批斗,大家说是不是该把他抓起来?”
                    “对!没错!”
                    “说了半天,谁啊?”小宇问道。
                    “我已经查清了,她叫葛莉雅,是个二毛子,她爸爸就是苏联间谍,她也就是个小间谍。现在就在人群中!”
                    什么?小葛!我站在人群中听到这个消息突然一惊,感觉整个汗毛都立了起来。我想到小葛就像叶果洛夫一样,想老神父一样,跪在地上挂个牌子受尽羞辱。这不行,这可不行。台上的小宇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有点吃惊,但是他的神情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几乎看不出来变化。
                    “葛莉雅现在在哪?”小宇问道。
                    “已经被同学们控制住了。”
                    “带上来带上来”,小宇的语气似乎有些颤抖,但他掩饰得很好,只有我这样和他相处多年的人才能听出来。
                    小葛被几个男生驾着上了升旗台,脖子上也挂着大牌子,写着“苏联特务 葛莉雅”,小葛明显被吓到了,浑身颤抖着,目光呆滞的看着人群,看着人群中的我。
                    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一幕,但我又不得不看下去,因为我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为什么是苏联特务?”小宇又问道。
                    “她父亲前两天政府叫去审讯,我已经了解到她父亲很可能是苏联特务。”
                    “不可能!我爸爸和我爷爷从1920就来这里了,他们就是因为要逃离苏联才来的,怎么会是苏联特务!”小葛发了疯似的叫喊着,“我爸爸要是苏联特务,那全城的俄国人不都是苏联特务了?你们怎么不抓呀?”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台上的组织者冲着小葛大喊一句,继续和小宇说,“情况就是我说的那样。我们是不是应该批斗她?”
                    “嗯。。。我觉得现在还说不好,政府给定性了吗?”
                    “那倒还没有。”
                    “所以,没有定性之前不能随便批斗,万一她不是苏联特务,那我们不就批斗错人了吗?**对象是我们的阶级敌人,现在连阶级敌人都还没有认清,就要开始批斗,这不是犯了左倾的错误了吗?”
                    谁知道小宇哪弄出来这么一套,听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这小子挺有本事。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也不能放过一个可能的敌人啊。”
                    “这个你放心,这个人我带回去审,绝对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她真的是苏联特务,我绝对不会放过。就看你能不能信得过我了”,小宇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装的还挺像。
                    “呃,那好吧,这个人你先带走吧”,毕竟“防修有功”的名号还是要顾及的。
                    “黎明!黎明!先把这女的带走!机灵点,别让她跑了”小宇叫我上台来,让我把小葛先带回家。
                    我押着小葛,对是押着,毕竟样子还是要装装的,离开了校园,听见后面小宇和他们谈笑风生,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在街角拐了弯,消失在校园里人们的视线中,我就赶紧给小葛摘了牌子,笑着对她说:“怎么样,我们两个演技不错吧。”
                    小葛突然扑在我身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下午,小宇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今晚学生们要抄小葛的家,说是要找小葛家是苏联间谍的证据。
                    “葛叔叔葛阿姨都不在,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葛叔叔葛阿姨都被政府叫去第三次谈话了。
                    “他们非要我和他们一起去,他们已经对我起疑心了,我必须得去了,不然我包庇小葛这件事就暴露了,咱们三个一起完蛋。所以只能你把小葛带回家,千万别让那帮小子发现她。”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把小葛叫到了我们家,我的父母和小宇的父母都在。我把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他们也同意了小葛留在我们家。
                    傍晚十点多,城市已经沉睡,屋外的老榆树影子在摇晃着,就像趴在地上的妖怪。月光照进客厅,照得一片惨白。大人们都已经睡了,小葛睡不着,我也就陪着她熬过这漫漫长夜。
                    借着月光,我看到了几十个人影翘开了小葛家的门,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小葛家的灯亮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阵的噪声。玻璃打碎的声音,柜子被掀翻的声音,钢琴被砸烂的声音,还有人的喧闹声。这所有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都显得格外刺耳。
                    小葛呆呆的望着窗外,不敢出声,生怕他们发现自己。慢慢的,她开始颤抖,颤抖又变成了啜泣,我能感受到她想哭却又不敢哭。我时不时的看着窗外,又时不时的看着她,最后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和她说:“没事没事,都会过去的。”
                    小葛突然一侧身,把脸埋在手中,依靠在我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我带着小葛回到她的家,她拾起地上的圣母像,亲吻了一下,默默地挂回墙壁上。


                    21楼2013-01-26 0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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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
                      葛叔叔装好了两个箱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本属于他们的黄色小洋房,带着小葛,上了摩电车。
                      政府的人最后说,葛叔叔并不是什么“苏联特务”,这只是一场误会。
                      葛叔叔说,这样的误会,以后还会有的。他们已经无法在这里生活下去了,他们只能选择离开。就像老神父说的那样,这里不是我的故乡,却是可以收留我的天堂。但是现在,天堂变成了地狱,虽然我很不舍,但也不得不离开,就像以前一样,继续漂泊四方。
                      葛叔叔带着小葛,登上了去往火车站的摩电车。他不让我们送他们,说是会影响政治前途。
                      我呆呆的坐在家中,十二点了,教堂的钟却没有响。
                      还是那列火车“北京-莫斯科”,老神父走时的那列火车。
                      我坐不住了,离开家,搭上摩电车,赶往火车站。平时摩电车的当当声都会让我觉得悦耳,唯独那天,让我感觉到那样的慢,慢到每一声都在我的心上割了一刀。
                      火车发出“呜呜”的声音,催促着人们赶快上车。
                      我冲进火车站,跑到最外侧的站台,找到了那个穿着碎花布拉吉的身影。
                      小葛看到我时眼神中充满着惊讶,同时看到一丝喜悦。
                      “你怎么来了?”
                      “咱们和老神父的那张合影,我还没给你呢,现在给你送过来了。”
                      黑白的照片上写着三个人的笑容。小葛看着照片,眼圈渐渐红了。她又抬起头,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说什么。
                      “我,那个,你还会回来吗?”我只能想到这个问题了。
                      小葛的眼中突然掉下了一滴眼泪,落在了手中的照片上。
                      “这个,嗯,挺好挺好,没准你就能见到老神父了呢,呵呵呵”,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心里有千万句语言,但很多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小葛擦了擦泪水,深吸一口气,和我说:“我就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不会的不会的,会再见的。”
                      火车又一次发出了“呜呜”的声音,葛叔叔开始催促小葛快上车了。
                      “那,我就走了。”小葛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离开。
                      “等等!”我叫住了已经走开了的她,跑过去,鼓起勇气,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吻,“我不会忘了你的。”
                      小葛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红着眼圈,看着我,看了多久我也不知道。随后,她便转身上了火车,消失在了绿皮车厢中。
                      火车渐渐远去,伴随着一股股的白烟,带走了我青年时的梦。


                      22楼2013-01-26 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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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老了。小葛走的一年后,就是文革。文革的时候我下了乡,从此离开了家乡。恢复高考,我到北京上了大学,后来出国,工作,娶妻,生子,再没回过家乡。
                        我曾四处打听小葛的下落,直到前两年我终于知道她在俄国结婚,但是丈夫早早的就死于酗酒。她丈夫死得那年,她39岁。
                        当我辗转万里,来到那座俄国小城看望她时,我见到的只是郊外的一座孤坟。
                        今年我终于回到了家乡,那座承载了我青年岁月的城市
                        摩电车消失了,变成了发出刺耳鸣响的汽车。小洋楼消失了,变成了灰突突的水泥方盒子楼。紫丁香消失了,变成了一颗颗半死不活的杨树。方砖石路消失了,变成了毫无特色的柏油马路。巴扬琴声消失了,变成了临街店铺梆梆响的装修声。喇嘛台早已在文革中被毁,变成了一座玻璃盖子一样的建筑。人们说,那是一座坟,埋葬着属于东方莫斯科的骄傲。
                        唯独只有家门口的教堂还在,却再也没有钟声。
                        松花江静静地流淌,多少年过去了,哈尔滨人还是像原来那样,喜欢在江边呆坐一天,看江上日升日落。
                        我坐在江边,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笑容都已经开始模糊,但它记录着青年男女的回忆。
                        我似乎又看到了,在江边那个拉着手风琴的小伙和穿着布拉吉的姑娘。


                        23楼2013-01-26 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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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工


                          24楼2013-01-26 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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