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人在光中,光源在身后。
——是冬末春初仍旧遥远的太阳。虽然遥远,却已经点亮了浓厚苍白的云层;眼前脚下,浅金浮动,一大片一大片铺展得无边无垠。
相涯君没有办法透过这样密实的云层看到地面,更无从得知那里的情形,却很清楚自己有必要下去一趟。他甚至怀疑此番趁兴出游,或许就是因为曾经隐隐察觉到在回来的途中将遇上这件应该插手的俗事;包括看似无意中选择的返回路线和时间,也与此事密切相关。
他是仙人。仙人往往会预先受到一些启示。
而且他更相信自己有义务遵照启示行事。
所以相涯君按住了步子,俯视着表面阴影交织的云层。那云层因为重叠得太厚,所以几乎呈现出一种沉闷的灰色。他正要催动脚下的祥云,忽然有声音传来。
说话的声音。
“你要下去?”
他当然知道说话的是谁——或者更确切一点,是什么。所以他很自然地回答:“不会太久,大概还可以追得上你。”
这个回答包含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对提问内容的肯定,即他确实要下去;第二层是对这个计划的参与者的限定,即对方不必跟随。但这第二层意思,马上就被否决了。
“我也去。”
相涯君回过头。视线范围里没有人,只有一头骆驼——一头红棕色绒毛很光滑的骆驼,也就是一头相涯君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看见的骆驼。这骆驼也有名字,而且还和“相涯君”这名字很相配。
——太汉雕驼。
相涯君一回头,太汉雕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不等他开口就抢先表示:“我一直是跟着你的。”
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始终如一地跟着,也就是指不离不弃之意。既然原来是这样,数十年以来都是这样,那么现在也应该是这样,没有理由突然例外。这是太汉雕驼的逻辑。
然而相涯君依然摇头。
“这次不一样。”
其实他并不知道究竟哪里不一样。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等着他的究竟是什么物、什么人、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涉足其中所肩负的责任。但由于启示驱使他如此,他也只好如此。
他只是在试图按照他认为正确的方式做,却吃惊地发现这很难。因为他需要向别人、而且还是这世上比任何生物都更了解他的太汉雕驼来解释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理由,很可能根本无法做到自圆其说。
所以他选择沉默。
沉默有时候很管用,尤其是当双方之间很有默契的时候。果然,太汉雕驼没有继续坚持下去。它点了点头:“那么你就自己去吧。”
这次相涯君也点了点头,尽管他看出太汉雕驼其实并不理解。归根究底,协议已经达成,于是事情就可以继续往下办了。
他的祥云陡然下降。人从云气里穿过,沾湿了宽袍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