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
父亲篇
当时间如一只白鸽在这座城市上空盘旋,也许会触望她记忆的禁地:斑驳的铁门,锈迹斑斑的大铁锁,门前满地的青苔。里面是不为人知的,比如那个叫“父亲”的词。成长并不善良,硬把一个内心荒芜到已成废墟的人塞到这座繁华的城市。谁会在乎?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守望者。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身旁放了一杯绿茶,白气妖娆地往上窜。相较于咖啡,她更偏爱绿茶,清新不浓郁,正好让她提神。她经常,脑子一混沌,就马不停蹄地想到父亲。长时间来,她都感觉自己神经衰弱了。绿茶就是她的伴侣。为了逃脱痛苦的回忆。关乎父亲。
小时候,她穿着雪白的长裙,踮起脚尖在地上旋转,旋转。如同一只在湖面上点水的蜻蜓。影子便在身后拖出长长的一段,旋转,旋转。她感觉,父亲就是影子,和她在一起,与她共舞。有时候,她发疯似的突然停下来,拼命地去踩自己的影子,直到脚底火辣辣得麻,便啐一口唾沫在影子上。某些感觉就是极端的,甚至矛盾的。比如爱与恨。
如今,她还是喜欢穿长裙,把一个女子的心事穿得一览无余。还是喜欢走过黑夜的路灯。她像是磐石,影子像是镌刻在身上的来自远古的图腾,带着神秘的诱惑。关乎父亲。
她的眼光迷离了,这次的绿茶劲太小,那种痛苦的记忆翻滚而来,惊涛骇浪……
那个夜晚,父亲未归家。她睡在母亲的隔壁。半夜,惊觉,母亲正在深深地啜泣。那种悲伤从潺潺流动的水声化为了汹涌澎湃的海浪声,她像一叶孤独的小舟,似乎要被骇浪给吞噬了。她感到害怕,孤独,也哭泣起来。
母亲进来了。不,她看到一个妇人,那不是她美丽而又温柔的母亲。她披散着头发,罩着宽大的睡衣,趿着拖鞋。她的眼睛里结了一层如蜘蛛网般的仇怨。母亲走到书桌旁,缓缓地拉开了抽屉,从中取出一把小刀。怒目圆睁,无视她肆意的哭喊,吐出几字:“别哭。再哭,我们同归于尽。”
她顺从地捂住了嘴巴,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渗下来。这时,月光像水一样从窗帘边漏进来,她感觉到了一阵寒气,自己像是成了被遗弃在原始森林的幼兽。
父亲就是在这时候闯进来的,他一把夺过了母亲手中的小刀。
母亲跪倒在地,一下子剪断了冰冷的月光。
她蜷缩在墙角,脚丫露在外面,冻得红红的。父亲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背,把她塞进被窝里。父亲温柔地说:“别怕。”她紧紧地攥着父亲的手,双手早已汗涔涔的了。
第二天,她醒来后,竟一点儿都想不起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人的意识总有排除痛苦的能力,自己生成防御机制,这叫“选择性失忆”。可是,这就如她把这种痛苦埋在了临海的沙滩中,就算掘得很深很深,时间逝去,大浪淘沙,痛苦终是会显露的。埋得很深,并不代表消失。
接着,母亲牵着她的手去了外婆家,一个没有父亲的地方。
母亲,或是外婆外公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父亲。后来,父亲成了一个迷,正如亚当和夏娃不知道禁果的滋味般的诱惑,她的好奇心终会为了那条蛇。
她甩了甩头,塞上耳机。Richard Clayderman的《秋日私语》流入双耳,暂时切断了痛苦的回忆。她特别喜欢这首轻音乐,创作时也听。带着忧伤,神秘,诱惑的秋日。她又想起了自己如落叶般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