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心疼至碎寻欢就站在那里，离他不过五步的距离，只是他身上散发着强烈的难过，被巨大的疼痛感包裹着密不透风，让四周变得沉默、寒冷，雨里全是浓的化不开的忧伤，楚留香无法靠近，捂着胸口几乎难以呼吸，铺天盖地的心疼从内心深处席卷而来，几乎无法站立。
就这样站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来来往往、上上下下都不存在一般隔绝。
‘寻欢、、、、、、、、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楚留香走到雨里，他只移动了一步，这一步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你说、、、、、、、、你是谁？’李寻欢茫然的问，声音里微微颤抖。
‘楚留香，我是楚留香’楚留香几乎在这一刻落下泪来，不要说不记得他，发生了什么可以不记得，凭什么不记得，又怎么能不记得。
‘你是楚留香、、、、、、、、那我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可能’
‘寻欢！’
楚留香抢步上前，李寻欢跪立石板，他没有去碰，连一下都没敢碰，只能跪在一边看着，胡铁花不知道该说什么或是该做什么，看了看后奔向一边的朱誉。
‘小白脸，发生了什么？，快说啊’胡铁花拉着朱誉都快急疯了，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像是经历了几场生死，什么人这么可怕吗？
‘我不知道、、、、、、、、不知道’朱誉低声的说，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再也看不下去。
‘什么叫不知道！，你们不是去找苏府火海里爬出来那个人的吗？，遇到什么对手了吗？，还是、、、、、、、、、’胡铁花尽量压低声音，要是再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真的会被弄疯了去。
‘我不知道，那间屋子里似乎设了什么五行奇术、、、、、、、、产生一些影像，然后是好多种声音，我只看到几个不认识的人还有一些没见过的场景，然后、、、、、、、、、、’朱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如何开口，或是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他现在心情乱极了，一点头绪也没有。
‘五行奇术？，那是什么东西？，什么然后？’胡铁花没听懂，一个字也没听懂。
‘出来后寻欢就不让我靠近他，靠近了他就对我出手，我怕他伤到自己、、、、、、、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出来后寻欢好像、、、、、、、、丢了魂一样，我只能看着、、、、、、、你别找我说话，我现在很想教训自己一顿或是砍自己两刀’
胡铁花不敢问了，转头看向那边，李寻欢没有动，楚留香也没有移动一下，两人还是那样跪立在雨里。
怎么过的没人记得清，只知道雨停的时候已经是上灯时分，客栈的老板、小二、厨子全都围在门边不知所措的看着，看了好几个时辰都没人敢说什么，谁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后来林千芷也走出来了，她没有上前，只是看着楚留香和李寻欢。
‘寻欢，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好不好？’楚留香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轻柔一点了。
‘你、、、、、、、真的是楚留香吗？’李寻欢抬起头问了一句。
‘我是楚留香，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什么事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分担，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不允许任何人让你难过’
楚留香在这一刻想把满腔的话全部说出来，我想给你信赖、温暖给你疼护，给你我全部的身心、全部的情，给你完完整整的爱，守着你与你相伴，寻欢红尘、留香江湖，同醉这一场人生，哪怕千百次从头再来也不会和你分开，我要在你身边竖起强大而永固的包围，拒绝风雨，把这世上所有的快乐都给你，统统给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寻欢，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
楚留香轻轻握住李寻欢的肩，拥着他一遍遍的说，他是想说，不会有事，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一个人难过，别再散发这样孤寂的忧伤，看着，我会承受不了。
‘不要这样、、、、、、、、’
楚留香终于落下泪来，抱着李寻欢任他在怀里无声的哭，扯着他的衣服宣泄难过，似乎是积淀了许多年的伤痛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如洪水喷涌，泪落灌满三江之水，吞噬掉四周一切，淹没所有听到这落泪的人。

没有月亮，空气里还有花香，掺着泥土的气息，楚留香觉得胸中闷得透不过气来，朱誉和胡铁花站在一边看着，胡铁花分不清朱誉脸上是未干的雨水还是其他，只是他也觉得两眼发胀，仰着脖子看着没有边际的黑色夜空，觉得这一夜应该会很漫长，也大概会记很久，或是无法忘记。
最近的深夜总是无眠的，这次也一样，当整座江南城都安静下来时，客栈也安静没有声响了，楚留香和朱誉坐在栏杆上，胡铁花倚在一边，下完雨的月色很好却都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就这样子沉默许久。
‘现在别问我，我说不清楚’朱誉低声说着。
‘不用问，寻欢一定想起以前的记忆，是有人刻意提醒了他，或许当初丢了记忆也并非意外’楚留香的声音也很低，还有沉闷未去。
‘果然，他一直拒绝的记忆一点都不好，全是伤痛’朱誉长叹了一声，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像今天那样觉得自己无能过，就只能跟着难过什么也做不了，相比之下被砍上几刀要舒服的多。
‘那现在、、、、、、、、、’胡铁花看了一眼房间，他还真怕李寻欢像苏怀玉那样了。
楚留香不说话了，好一会不说话。
‘你怎么了？’朱誉觉得自责，楚留香要是找他发泄或是骂他没能耐说不定他会好过一点，要是此刻拿他舒展一下身心他也绝不会还手，就当补偿寻欢了。
‘你说我对寻欢动情，我也知道自己早已动情，也知道此生到现在只有寻欢一人能令我这样全心全意、别无他想，只是我还不知道爱的有多深’
朱誉没说话，客栈外那是他第一次见楚留香落泪人前，看到了他就知道情到深处，到了何等深处。
‘寻欢在我怀里哭的时候，我的心，疼的都快碎掉了’
楚留香看着远处轻声的说着，手放在心口，目光里闪烁着远处的灯火，朱誉想起来，他几乎在那一刻感觉到整个江湖落泪的触动。
还有谁，能让楚留香这样；还有谁能让，楚留香这样。
第二天艳阳高照，中午的时候朱誉听到江湖上又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楚留香趁苏家被灭门之时盗走了苏家得到的宝藏钥匙，还将母盘据为己有，一笑堂主赵时笑抢夺钥匙不成出手杀人，加上胡铁花从他人手里抢来的一枚，紫云城主送给李寻欢的两枚，现在一行人手上已经有五枚钥匙，等同握着半数宝藏。
这消息是从平溪镇传来的，几个时辰已经是风声四起，然后洛阳无名山庄就广发英雄帖召集四路好汉齐聚洛阳，搭台摆擂，说是等着楚留香去解释一下，给武林一个交代。
‘就知道今天一定有些特别的消息，果然’楚留香还是坐在栏杆上，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
‘你如何知道？’朱誉质疑。
楚留香转手之际，手上就多了一串东西，在阳光里反射着光线，五光十色的很是晃眼，江湖上抢的头破血流的钥匙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拿在手上了。
‘真的有这么多？’朱誉跑过去数了数，还真是五个，形态各异、材质不等，相同的是做工都很精细，打磨十分平整，他也只能看出这点特别来，在他看来顶多比街边商贩手上的玉佛观音之类值点钱而已。
‘昨夜给寻欢换衣服的时候，从他身上拿来的两枚’楚留香说时看了一眼房门，眼中的担心一点都没少，反而更多。
‘还有呢？’
‘这两枚自然是苏怀玉的’
‘有人说你偷了苏家的钥匙，怎么就有人相信呢？’朱誉今天本是一个人喝闷酒的，他很少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人喝酒，偏偏今天还有人打扰他，所以只听了一半就没再听下去，实在没什么心情。
‘因为那是苏家灭门之后唯一幸存苏怀玉亲口说的，旁边还有主婚人赵有天作证，说不定还有一笑堂的二当家去保证，还有谁会不相信’楚留香不以为意道。
朱誉今天早上就知道苏怀玉已经离开了，现在看来他昨天就走了，而且脚程很快，都走出一千多里路到了靠近洛阳的平溪镇，这栽赃陷害很低级，却是叫楚留香说不话来，楚留香的确来了江南，也去了喜礼，然后苏家就被灭门了，现在他身上也确有五枚钥匙，那些和他一起进苏家说的上话的已经死光了，谁还能替他证明这些是真是假。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水深火热 楚留香没有启程去洛阳的意思，也没有人着急着要去，就还留在客栈里，似乎也没什么人来打搅他们，两天来都安安静静的，这样的日子看起来舒心还很舒服，江湖大乱他们却能置身事外一般享受花香鸟语。
胡铁花总是上蹿下跳的，起初还能喝酒解闷，后来连喝酒都觉得没意思，反倒是楚留香似乎发现酒很好喝一样喝个不停，朱誉多半时间是站在一边生闷气。
‘你就只剩下喝酒这点本事了吗？’朱誉走过来夺下楚留香手上的酒袋挑眉，这段时间下来，这个人和一朵花的生命过程出奇相似，开放、充满生机，然后释放一身香气感染四周，慢慢平静感受阳光的温暖，忽然在一夜风雨之后开始衰败，楚留香此刻就像是渐渐衰败下去的花，连内心的挣扎都缺乏力气，就算拼命浇灌还是找不回一点生机。
‘除了喝酒，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朱誉本是想好好骂一顿出气，现在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就接着楚留香喝酒袋里的酒。
好像真的什么也做不了，那夜之后寻欢并没有再落泪，也没有关在房间不出来，反而像往常一样起身、洗漱、吃饭，中午还会到院子里坐坐，偶尔还吹箫、写写字，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就连那天铺天盖地的疼痛都从眼睛里慢慢消退，变得平静且安静。
这样的过程里林千芷不离左右，照顾到无微不至，就像此时温暖的阳光里，寻欢又坐在亭子写字，林千芷在一边磨墨，他们在一起的场景看上去美好极了，林千芷脸上时时挂着很好看的笑意，在此之前加起来笑的都没有这两天的多。
楚留香不是傻子，朱誉也不是，他们都看得出寻欢看着林千芷时眼神里的专注，似乎这姓林的一个动作都能令寻欢出现回想一般目不转睛。
楚留香曾试图靠近，只是寻欢看到他什么也没说，仿佛看到林千芷以外的任何人都会不安，还会咳嗽，似乎根本是无暇顾及他或是任何人，这个时候林千芷总是安静的站到一边去，她没有解释什么，也没多说什么，待楚留香走开之后继续她手上的事情。
好多次之后楚留香不敢再靠近，不敢再打扰他们，他看不得寻欢眼神里波澜起伏，看不得他咳嗽，自己就像是处在水深火热里一般，从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或是心里会这样难受，不见得多痛，却是疼的一阵阵抽搐。
楚留香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觉得就只是两天一夜，寻欢现在已经离不开林千芷了，他无法去问问寻欢到底想起什么，问问为何会依赖林千芷。
‘你能忍我忍不了，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你看不到这些都是有安排的，林千芷留下来就是要做这些的吗？’朱誉丢了酒袋吼道，把身边的花树扯的乱七八糟。
‘我知道，只是你看到了，寻欢现在需要林千芷的照顾，他不接受我们’
楚留香当然知道，他还知道那夜的紫衣人一直在左右没有走远，这里一直很安静也是他的缘故，他是在给林千芷制造时间和空间靠近寻欢，想不通的就是为何要这样做，为何从一开始就对寻欢做这些，让他忘记、然后又想起，就像是有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在操纵一个人的游戏，这游戏高明到有些不真实，甚至可以拿捏一个人的记忆吗？，这个游戏也似乎就是在作弄寻欢一个人，让他承受伤痛、折磨，还有撕心裂肺的疼，接着安排他身边的人，让寻欢遵循他的意愿活在这个江湖里吗？
寻欢何其无辜，谁可以这般残忍，谁敢这般残忍！
‘我不管，谁他娘的设什么局都不管，我现在就把那女人丢出去！’
朱誉说完就要往上冲，楚留香竟然没有拉的住他，那边胡铁花也从房顶飘下来了露胳膊挽袖子，两人风风火火往一处同仇敌忾。
‘放下茶杯，然后离开这里！’
朱誉跳到亭子里大声对着林千芷吼，一点也没有武林第一公子的善解风情，林千芷真就将茶杯放到寻欢面前，叮嘱寻欢别等凉了再喝然后款步离开，下了亭子向着房间走，上楼是时回头看了一边，还是带着微笑，一如既往。
‘朱兄有事吗？’李寻欢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接着写他的字，看不到是什么情绪。
‘你之前似乎、、、、、、、和林姑娘不是很熟，为何、、、、、、、、’朱誉此刻对林千芷一点好感也没了，之前那些关于他很适合楚留香的评论通通作废，他想直接说‘那女人’的，只是没敢。

‘无事就不陪了，还有诗稿没有写完’
李寻欢喝了一口茶站起来，收拾起桌子上的纸笔转身离开，直到他上楼进房间，看到林千芷迎出来朱誉也没能再说出什么，看看身边胡铁花两人一起摊手。
楚留香走出花下，叹了口气往客栈外走，阳光显得很刺眼，让人心情变得烦躁，楚留香并不是有什么想做的事，他只是要离开客栈去透透气，不然他怕会像朱誉那样，或者比他们还疯狂。
楚留香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江南已经彻底平静下来，黄昏将近的时候街上的人不是很多，他就一直走，走出城外，一直走到水神庙才停下来。
‘老人家引我到此有何指教’楚留香站在水神庙外开口说了一句，四周没什么人，死人之后这里就没几个人敢来，显得冷清，和苏府的废墟一样，在生机盎然的时节里荒凉着。
‘承蒙香帅赏脸’
楚留香转身，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是个老人，老的已经不能再老，身体像是从中间折断一样，若不是手里那根拐杖，楚留香觉得他动一下就会直接栽下去成个三角，浑浊不堪的眼神，瘦得就剩下一层皮，看上去更像是挪动的骷髅，这个人甚至比躺在棺材里的更像是要死的人，偏偏他还能动，还没有跌倒，而且声音听上去只有四十几岁的样子。
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特别的人了，楚留香露出惊奇。
‘老人家找楚某有事吗？’
‘无事怎敢打搅香帅，老朽是来解答香帅心中疑惑的’
‘哦，老人家当真能替楚某解答心中疑惑？’楚留香含笑，打量着五步外的人，就算再控制不了，也不会一眼被人家看出来他心中疑惑不解吧，这老头像是从地底下冒上来的，有点神奇的意思。
‘这江湖里只有老朽一人可以给香帅解答，而且老朽保证香帅一定会满意’
‘是嘛，老人家为何要为楚某解答？’
‘自然有事相求，只是这算是一场公平交易，你我两方都不会吃亏，香帅可愿意考虑一下？’
‘只要能解答出来楚某心中疑惑，无论如何楚某都会试一试’
‘好，香帅请随老朽来’
楚留香没有多想的跟着老头进了水神庙，两个时辰后上灯时分他才出来，一个人踩着月光往回走，一路上显得很轻松，时而沉思、伴随着恍然大悟，再后来是断断续续的笑声，如果有个人在一边看着，一定会认为堂堂楚留香被什么逼得发疯了。
客栈里胡铁花躺在房顶喝酒，张牙舞爪的老是要掐人，朱誉不得不离他远一点免得被波及，他觉得这段时间他们更像是三个白痴，面对遇到的事情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被人家牵来牵去的丢人。
‘什么人！’
朱誉喊了一句飞身而起，他一动胡铁花立刻翻身而起，两人踏过屋顶、越过花枝落足院中小径。
‘又是你！’胡铁花同朱誉一齐喊，两人站在原处没敢上前，是那夜现身过的紫衣人，还是穿着紫袍长风，这个人的功力果然是够高的，居然能无声无息靠近他们，近身了才感觉到，绝对不可小视。
不止他们，李寻欢和林千芷站在另一边，看上去他们散步刚好到这里，此刻三方一线的站在小道上，一时都没说话，朱誉看得出这人又是为寻欢来的，进来直奔这边客房，现在目光始终在寻欢身上未曾离开过，视其他人为无物。
‘寻欢，那天小院的事，我很抱歉’紫衣人轻声开口，一点也不着急，语气里当真有一点歉意。
朱誉感觉到这句话里歉意是真的，看得出这个人的气息起伏不定，不是心情作用就是来这里之前有过一场较量，似乎很匆忙的赶来这里，完全没有那夜指点风云的沉雷之气。
李寻欢没说话，林千芷抱着他的胳膊微微靠后，紫衣人说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示，转身安慰林千芷不要怕。
‘你是哪一个！，在这里装神弄鬼，今天就看看你是人是鬼！’
‘站住！’
紫衣人加重语气说了两个字，几乎是用了命令一般的语气，朱誉真就停下来，自然不是因为被什么语气喝住了，这天下还没有能令他朱誉退步的人，只是紫衣人手上多了个东西，握在指尖，虽然被袍袖挡住一半，还是能看到那是什么。
一把刀，一把飞刀，形态精致、线条完美，胡铁花盯着看，朱誉未作任何迟疑就确定这一定是寻欢手上的飞刀，是本就属于他的飞刀，就是为寻欢量身打造的，这把飞刀在紫衣人手上跟着杀气一起亮出来。

朱誉看到那边李寻欢也看着飞刀，就像是看到失散已久的老朋友一样注目，眼神刹那间闪烁出烟火一般的璀璨，短暂却如点睛之笔，身上散发出刀锋般的凌厉，偏偏还没有冰寒。
都还在想着这飞刀出手会是什么样子，周身忽然觉得凉风走过，这飞刀就出手了，从紫衣人手上发出，他不过就是微微转动刀锋，没抬手也没有什么架势就简简单单的出手，飞刀隔空而来，夺目耀眼。
朱誉同胡铁花同时退了一大步，他们都盯着飞刀，之所以后退全都是因为他们想看清楚这飞刀，只是还没不要命的看完就看不到了，场面静止的时候楚留香衣袍收止，悠然站立。
‘果然是寻欢的，才可以是这样’楚留香将飞刀拿在手上笑道，谁也没看清他如何接下飞刀、散了杀气，强敌面前犹自把玩刀锋、吊穗，手上的刀吸引了他此刻全部的目光。
‘楚留香，你会后悔的！’紫衣人冷言道。
‘这是楚某自己的事情，跟你阁下没什么关系’
紫衣人没再说什么，重新转过头看向李寻欢，李寻欢微微一怔，这目光竟然觉得熟悉，恍若隔世一般，加上被唤醒的记忆，面前有了两世重叠的错觉，真实上演却又空无到没有理由，荒唐的更像是闹剧，他想去看清楚的时候紫衣人衣袍扬空、扑面而来。
‘寻欢小心’
这边三人一起喊了一句，同一时间抢身上前，紫衣人衣袍翻动之下向着李寻欢那边出手，动作比三人的反应更快，楚留香看到寻欢拉着林千芷后退，他似乎根本没有去在意，也不觉得有什么威胁，只是退了两步没先顾自己，还是将林千芷护在身后。
‘表哥、、、、、、、’
林千芷被紫衣人擒住的时候失声喊了一句，楚留香不仅没有去阻止紫衣人带走林千芷，而且将寻欢拉在手上不让他追下去，他适才反应就是要阻止寻欢的，他知道紫衣人不会伤害寻欢，寻欢自己应该也知道的。
‘诗音、、、、、、、’
李寻欢喊了一声，声音里可感一点急切担心，直至四下没了声响才收回目光回复平静。
‘她不会有事的’
楚留香轻声说，李寻欢拿下他的手走过一边，转身竟然看不出多少着急了，朱誉不明所以，走上前盯着楚留香看了看，连胡铁花都跟着瞪两眼，怎么觉得出去一趟整个人又活过来了一样，似乎还有点神采奕奕的架势，看着寻欢的眼神也没之前那般无奈心酸。
楚留香没说话，三人就站在一边看着花下寻欢，本以为他会责怪谁，责怪他们让林千芷被抓走的。
‘你干了什么？，那人为何说你会后悔？’朱誉小声问。
‘也没什么，只是我把身上的钥匙给了别人，还做了一个自认为到现在为止最成功的交易罢了’
朱誉不像胡铁花那样瞪眼，他在想楚留香这句话里说明什么。
‘小李飞刀、、、、、、、’楚留香轻声念，看着花下人影唇角含笑，他觉得这个交易太值了，简直是自己赚到了，就算筹码是自己去交换都很值得，他很感激那老头，连他算是伤害过寻欢都可以原谅这一次。
‘小李飞刀、、、、、、’朱誉跟着念了一句，把楚留香手上的飞刀拿过来上下翻着看。

那样的痛都不是假的，也不浅，还在这里重新来了一遍，楚留香此刻才明白寻欢为何会哭，为何会在一时散发着一世的茫然与伤感，他并非承受不起，只是要发泄一下，重新找回血肉，接受这种离奇。
是谁，是什么力量让寻欢来到这里，来到他的江湖，还让他遇上，楚留香甚至想落膝谢一谢苍天或是大地、亦或神灵。
他之所以心中坦然并不是不担心、不跟着难过，而是这种无以复加的心疼不再是毫无方向，他此刻仍旧心疼着，心疼寻欢承受了这么多，只是他终于有努力的方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寻欢’
李寻欢抬头，楚留香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还靠的很近，一手搭在围栏上坐在他一边，那张脸和脸上的表情近在咫尺。
‘怎么？’李寻欢微微皱眉，他没有动，感觉似乎被禁锢在一个强大有力的包围里，有轻微压迫感，迫使他不得不看着楚留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楚留香本是想说不要再想诗音，也别去管林千芷了，不要再想着以前的伤痛，不要再在意那些过去了，看着寻欢微微局促的样子他忽然觉得不需要说了，寻欢此刻平静、安静，没有喝酒、没有重回冷漠，是不是代表他自己已经拿定主意。
‘你、、、、、、、、靠的太近了’李寻欢伸出手想要推开，却被楚留香抓住了，不是第一次握着手，却是在此刻震动了一下。
‘我本来还很担心你会一直难过，现在看来不是这样，我也知道你心里还有痛，还没有全部放下，我也忽略掉你这一路、这两天折磨我，现在，看着我，回答我一个问题’楚留香唇角含着笑意，握着李寻欢的手不让他抽离，不让他有机会避开。
‘什么？’
‘你，可以喜欢我吗？’楚留香从没像此刻这么认真过，已经到了近乎虔诚的地步。
轻风吹起两人的长发，飘落几点花瓣掉到衣襟上，周围还有淡淡的香味，李寻欢一时没有回答，楚留香脸靠的这样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此刻表情，还有眼神里的东西，避不开也逃不掉。
此刻他对楚留香这个人的认知已不再只是听说或是遇上到现在看到的一些，这‘前人’的传奇他一起想起来了。
‘回答我’楚留香接着说，此时此刻寻欢的回答才最真实，他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接受任何回答，寻欢甚至可以直接把他推开说他是疯子、无聊，现在没有，即便是否定的回答那也只是寻欢的意思，他楚留香是不可能放弃的。
‘可以’
楚留香听完嘴角慢慢上扬，然后直接翻越过围栏，开始在花下手舞足蹈，不知道那是不是在展示他无上的轻功或是优雅的身手，还是在抓飞萤、接花瓣，就这样上下翻腾的忙活开来，整个院子里都回荡楚留香轻快、喜悦的笑声，和着微风，都有花香的味道。
朱誉同胡铁花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撞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楚留香忙活的分开开心，李寻欢仰坐在亭子里满脸无奈，摇头不止还带着一点不理解。
朱誉不看两眼就明白，居然生起一股子嫉妒，嫉妒楚留香可以有机会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可以有机会为所爱的人着急、担心，陪着开心、跟着难过，为爱人一笑用尽心思，看着他、宠着他心无旁骛、不管不顾，挣扎点、疯狂点有什么，就像现在，楚留香可以因得到一点回应就欣喜若狂，肆无忌惮的表达心里的狂喜。
朱誉有点后悔了，后悔放手的这么直接、这么快，如果没有，此刻在花间疯的会不会就是他了，那他就能明白楚留香到底有多高兴了。
‘你要干什么？’胡铁花抓住似乎想冲过去的朱誉，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我要找这风流鬼打一架补偿一下，凭什么他可以这么好运，你别拦我，不然连你一起打’
胡铁花看着朱誉冲过去，楚留香似乎早就知道一样，两人一个字也没说就直接开打，打的还不慢不轻。
李寻欢只能看着，自己只是说可以而已，又不代表已经是或是一定会，楚留香难道就这么高兴吗？这跟可以去喜欢朱誉或是胡铁花没什么区别的，他承认，一路到此楚留香‘所作所为’自己忽视不了，只是看着外面的场景他竟然不能再说什么，不管应不应该，他此刻还有甚至是更有‘一时兴起’的错觉。

‘寻欢，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吗？’胡铁花跳进亭子满脸堆笑，他就知道寻欢不会一直那个样子让人着急的，现在他才明白李寻欢这个名字有多么不简单，难怪这个人如此特别的。
李寻欢摇头，楚留香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就是自己此刻有心情陪楚留香玩闹的原因。
他真切的觉得，楚留香需要冷静一下，自己也需要。
就这样闹着谁也没再说什么，这天晚上是有点疯过头了，就连楚留香都喝醉了，朱誉醉的尤其严重。
楚留香醒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定睡过了，阳光照进来告诉他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他也觉得神清气爽、花香怡人，只是转到隔壁寻欢的房间推开门就愣在那里，然后觉得全身冰凉、从上到下。
楚留香心急火燎的挨个房间翻着，朱誉是被惊醒的，看楚留香的样子不明所以。
‘他找什么？’朱誉看着倚在门边的胡铁花，两人一起打哈欠。
‘不知道，我没看见寻欢’
楚留香衣衫不整的坐在大堂里，朱誉也还没来得及洗漱，两人分外没有形象的坐着，一边胡铁花来回走，三人的表情差不多，疑惑不解外加接受不了。
‘寻欢怎会不辞而别’朱誉想不通，他一点也没想到今天早上起来就会看不到寻欢，昨夜一点迹象也没有，为何要离开，离开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事，千万别跟他说是去找那什么林千芷了。
楚留香变得无比清醒，睁着眼睛发呆，被朱誉拦下来他就安静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往后楼冲，一口气冲到房间里，果然，窗下小案花瓶下面压着纸张，一朵郁金香安静的立在花瓶里。
楚留香走过去，拿起来看到隽秀流畅的字迹：
隔世相遇，真假两难；入骨之痛，喜忧参半；恩怨未尽，情仇长远；苍生无罪，或可双全；风流盗帅，浪子寻欢；江湖两路，珍重再见；兄弟相逢，共醉江山。
墨迹才干、花香仍在，寻欢似乎刚刚离开，留下这几行字，还有几页图纸，楚留香似乎看到洒满月光的窗台，寻欢执笔留书、长夜无眠，来到自己的房间，或者没有进来，只是将花瓶里换做院子里采来的一株紫色郁金香，压下薄笺后转身离开。
他只带走了苏家密室里拿出来的平旭王手札，还有这两天写的诗稿，楚留香看了看压在枕下昨夜才得来自己还没读完的诗集，此刻的心情就像是那本诗集的序《雁丘词》。
楚留香握着几行字长声一叹，他知道自己落泪了、泪流满面，心一下子空空荡荡，他很想问：为何还不相信，怎么才能让你相信，走的时候有没有看过我一眼，难道在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留恋吗，救苍生或是做兄弟吗？，才说过可以的，为何要这样，这样的，折磨我。

朱誉深思了一下，这些话是第一次说出来，他看过李寻欢留的字，还有他自那本手札里膜下的几页图纸、几段记录，他显然不是一时想到才离开的，或许这念头自那天找回记忆之后就有了，两天里安安静静的不光是在顺着林千芷的意思，成全紫衣人的安排，总看着他写写画画，原来也不只是在写什么诗稿的。
正如楚留香所说的那样，寻欢需要时间接受，但这决不是他离开的全部原因。
按照楚留香适才的意思，这整件事都是冲着他来的，难道苏府、江南枉死的诸多冤魂甚至连同寻欢在内都是手段与工具吗？
那是不是说明寻欢自出现那天起都是有安排的，让楚留香遇上、迷恋到深深的爱上无法自拔，这一路上上演的闹剧，无法解释到有些荒唐的事情都只是在给楚留香时间吗？，给他足够的时间爱上李寻欢，在一次次牵扯之中，在李寻欢喜怒哀乐中让楚留香爱到深处、心疼入骨。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的确是达到目的了，结果一定比预想的要好得多。
无论如何，是有意还是无心都一样，不论其他，就只是寻欢这个人，无论这个人以什么样的方式、立场出现在楚留香的生命里，都一定会成为楚留香的死结，一爱天翻地覆、罔顾生死。
那么，这样之后呢？
朱誉忽然想起来，楚留香既然知道是这样，也知道李寻欢是意识到他的危险才离开有意保护他，那他又为何如此难过，自从李寻欢离开之后就如死了一般没有七情六欲。
‘寻欢不知道，为了他，我宁愿被设计，有危险算什么，哪怕是生死，只要他留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楚留香沉声的说着，喝到嘴里的酒淡到无味，加了任何东西都不能让他再次喝醉，还是很清醒，清醒的一丝一毫都忘不了。
‘那、、、、、、、、’朱誉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楚留香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颓废或是窝囊，他似乎看得很明白也很清楚，不用其他人说什么。
‘风流盗帅，浪子寻欢；江湖两路，珍重再见；兄弟相逢、、、、、、、、、我是风流香帅，他是多情浪子，他认定我们处在两条路上，只愿与我以兄弟情义再次相逢、同醉一场，这，叫我如何不难过，这些天我很冷静的想过，也很努力的试过，只是我不可能只和他做一场兄弟’
朱誉听楚留香说着，他是没有落泪，只是分明有哭了的感觉，朱誉从来没见过楚留香这样脆弱的样子，身上拥有的一切不复存在，连灵魂都不知道丢落何方，这个样子要比苏怀玉在苏府灭门后的表现强烈的多，是一种失去所有的无助，朱誉一直认为，这样的情绪永远不可能在楚留香身上出现的。
朱誉在这一刻才想到这一点上，如果是做兄弟，就会是无比合理的事情，不会遇到任何阻碍，也不会为世俗所累，可以无限美好到成为佳话一段。
这一路上除了摆脱不了的关于宝藏的一说，剩下的就是关于楚留香的话题，说他盗宝之心又起、不惜掺和进争抢，一心只想着宝藏从未关心过无辜，江南死了那么多人也没见他去追查凶手，有人看到他驾着马车从死人身上压过，面前饿殍遍地都能无视。
这其中还有一条就是楚留香被一个男人迷了三魂七魄，为了这个人大改言行，不惜抛却天下红颜，包括武林第一美女。
楚留香没有理会过，也没去关心过，就算被人当着他的面骂也不见他动容，朱誉二人也只是气气了事，江湖里似乎认定了楚留香就得去追查凶手，就得去管灾民的生死，去管就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如果他不去管就是不负责任、有违道义，甚至他似乎就该红颜知己遍天下，流连花丛、风流无情，如果专情一人、只爱一个就是不对，就是对不起天下。
这些似乎成了江湖不成文的合理存在，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从没人去管这是多么无理又不合理，也没有人去想想楚留香凭什么该这样做，没有人去管楚留香心里怎么想、愿不愿意，整个江湖都只要结果，无视理由、忽略过程。
就像是此刻，陪着他难过、陪他喝酒的也只有自己和老酒鬼，楚留香是聪明了一点、强大的了一点，但他也只是一个人，他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他能背负的也只是他愿意背负的，凭什么要负累那么多，他凭什么就得去照顾别人、管别人的生死，凭什么不能伤心、不能随心而欲，就算安安静静的呆在一个地方都有人无缘无故的找上门、拼了命的把他拉进是非、扯进纷争。

‘阁下是到底是什么人？’
‘你一定很奇怪为何图纸和口诀得来如此简单还不为人知，我又为何知道李寻欢将平旭王手札上的图画下来留给了你是吗？’
声音一如既往的飘渺无踪，令他们无从捕捉，似乎也不急不慢的，更像是在聊天闲谈，他还是知晓前后、了解曲直的一方。
‘是’楚留香承认，这是事实。
‘苏家密室本不是你进去时的那个样子，那里曾堆满金银、挂满奇珍异宝，书桌上或是抽屉里放满了武功秘籍，指向这次所说宝藏的地图也不难找，这些就是一笑堂杀手趋之若鹜的原因，也是赵有天短时间可以有那么高武功和轻功的原因，苏怀玉手上的钥匙也出自那间密室’
楚留香惊讶，原来那已经不算是真么密室，早已被许多人知道，只是很难让他相信事实就是这样简单的，进去的时候那里收拾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难道这些人抢完东西还负责收拾干净、整理妥当不成，简直荒谬，如之前的事一样荒谬着，朱誉和胡铁花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像是一场游戏，在你之前有九个人进过苏家密室，拿走想要的东西后也都无一例外的拿起过那本手札，还有一两个曾经读过一部分，却只有你将它带出来了，这里诚然有你没有看到其他东西的原因，如果没记错，一本《平沙掌心诀》就在手札下面，你现在说说，你为何将那本手札带出来’
‘没有原因’楚留香没有迟疑的回答，莫测一笑，一场游戏？，现在的情况不是像，根本就是游戏一回。
朱誉回头看了一眼，楚留香脸上没有什么不想表现的情绪，似乎真就没什么原因，只是难道真的没有原因吗？，把那本手札给了寻欢之后就没再提过，是不是说明并不是第一时间察觉里面会有什么才拿回来的。
‘好，不说也罢，这个江湖里恐怕也只有李寻欢能看到里面的东西，只有真正无心名利、淡然荣华的人才可能看到这本手札，还要做到想法简单才可探知这本手札里的秘密，如果是你翻阅手札，你一定会想的很多，会去斟酌字句，你会比其他人看到的多一点，但却未必可见真谛，只有李寻欢才可以’
楚留香听着，他不是在想自己为何会看不到，而是在想寻欢为什么可以看到，那本手札里到底是怎样的字句有这样择主选能的力量，还能拒绝追逐名利之辈的探知，是平旭王写的神奇，还是寻欢如此遗世独立、卓然离尘于这整个江湖。
楚留香吐气一笑、心下微酸，如果非相信不可，他也只能找到相信寻欢这一个理由，其他的连谎话的水平都没有。
‘为什么只有他可以，你再见他可以自己去问、去看，现在，把他留给你的交给我，我保证这对你来说只好不坏’
‘楚某想知道阁下是什么人？，竟然前前后后都知道，对密室如此清楚、祥知如此，阁下难道就是密室的主人，或者是平旭王吗？’
楚留香觉得今夜听到的更像是神话故事，还是很久远、有些飘渺迷幻的故事。
‘平旭王早已死了几十年，你不用问我如何知道的，现在你必须把东西交给我’
‘阁下不说，楚某就不交’楚留香不喜欢被威胁，从来如此，就算是神鬼威胁也一样。
‘你非交不可’
‘哦，阁下似乎很有把握’
‘你若不交，我就杀了朱誉和胡铁花’
楚留香左右看了一眼身体冰凉，朱誉和胡铁花几乎是同一时间倒下去的，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也毫无预兆，就这么简简单单倒下去了，没有声响。
楚留香忽然就不敢动，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功，可以无声无息在自己面前构成对朱誉或是老酒鬼的威胁，他连一点迹象都没发觉，也没看到半个人影，这太诡异了，简直是诡异的可怕，让他脊背发凉。
但是，他还是楚留香。
楚留香常常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来，就像此时此刻他本不该再动，再动就是拿朱誉二人的生死开玩笑，只是他偏偏就动了，动作还很迅速，甚至比任何时候动作都快，楚留香消失在月下，厢房的窗户破了个大洞后就没了动静。
房间里果然很暗，只有一处烛火，屋子里简单到只有一桌一椅，还有一个人。
楚留香站在桌子一边看着想走却被他拉回来点了穴的人，这真就不能算是一个人，若是他人见了一定会以为是见了鬼，但楚留香不会，他很自然的站在那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因为这个人他虽谈不上认识，却是见过。
‘久违了’楚留香含笑说了一句。
这个人就是那晚苏府火海里爬出来的人，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完全不像人的人，此时带着斗笠、挂着垂帘，还是能见他狰狞恐怖的脸，相较于那时只剩下一口气，此时看上去很有精神，还用仅剩一只的眼睛盯着楚留香，这一点眼神将他惊骇暴露无遗，楚留香不知道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人和跟自己做交易拿走钥匙的老头有某些相似的地方，只是他一时说不出来，一眼看去这明明就是两个人。
‘楚留香，你果然有一套’
‘客气，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楚留香一点也不担心外面的两人一般准备长谈闲聊，如果还有多余的椅子他甚至会坐下来，再来壶茶、弄桌酒菜就更好了，因为他觉得这场聊天应该会很长，也会比和赵有天聊天更费力气。
‘你不觉得老夫这个样子更像是鬼吗？，还是个烧死鬼’
‘这么烧都不死，可见你老意志很坚定、忍耐超长，身子骨还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要好得多，起码是很耐烧的’楚留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看到这厢房虽然像是被洗劫一样空空荡荡，却是在头顶装了不少铁板之类的东西。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错看飞刀
李寻欢走过去，左右看看，四周开阔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他一时没明白上官久如何消失的，就像是烟消云散一般，不禁皱眉，四周甚至杀气未去。
‘还算识相’。
傅云轻哼了一句，走过来坐到小桌前，拿起那本手札随意翻阅，还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李寻欢只能拉张椅子坐下来，除了坐下来等这人兴致到了给他解释，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一如来路。
‘你不是说上官久有意让江湖上的人盯上这本手札，还在几天之内造出几个仿本流散武林之中，令真假难辨，意在搅乱视线、转移重点’李寻欢还是先开口了，他觉得自己不说傅云轻就会一直坐着看书喝茶，这紫云城主似乎有大把的时间和他逗着玩。
‘我这么说的？’傅云轻没抬头，很疑惑的质疑了一句。
‘是，你还说他要转移的重点并非是武林现在关注的，关于楚留香查出无名山庄和一笑堂相互串通，搅合进许多地方掀起宝藏一说，意图挑起纷争、制造混乱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件事，他要转移的是楚留香的视线，你还说这一定会成功’李寻欢还不明白傅云轻为何会说这不算高明的安排会成功，楚留香哪会这么笨。
‘想不到你记性这么好，我不过随口一说你都记得这么清楚’傅云轻百无聊赖的说了一句，抬眼看了一下李寻欢接着看书。
李寻欢没兴致了，转头不理，他想着楚留香就在洛阳城里，无名山庄已经被他收拾的面目全非，都说上官无名已经到闭门谢客、装傻充愣的地步，虽然不曾看着楚留香是如何做的，但上官久这个人不绝可能避过楚留香的视线，那他这些所做一定瞒不了楚留香，傅云轻的断言他不相信。
‘怕了你了，不过我再说一遍，上官白痴这次的安排绝对能成功，不信，我们打个赌如何？’傅云轻放下手札认真道。
‘赌什么？’李寻欢转头，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这人认真说话的样子。
‘我赌楚留香三日之内必会离开洛阳城找你，输了，告诉你此次搅进是非我究竟为何，还帮你把云笑那小子揪出来、召回天鬼巫师给你个解释’傅云轻还是很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事实上他说的每句话都像是玩笑，却让人不得不听进去并且记下。
‘赢了呢？’
‘只要楚留香在三天内出了洛阳城的范围一步就算我赢，如果我赢了，事情落幕之后你就跟我回无极岛，远离江湖’
李寻欢迟疑了一下，赌注很有诱惑力，以他对傅云轻的认知，这个人做的每件事必然会有他想要的结果出现，还似乎对所有事了如指掌，肯下这样的赌注难道他真有十成把握？，此情此景，这场赌注也不像有什么大的牵扯，为何将赌注定的这么大、这么远。
‘你不要认为我是一时兴起，我很少这么认真对待一件事情，还是一场赌的，看似简单，但我告诉你，我这场赌却是关系着现在一触即发的形势，还关系到整件事的走向，我保证，无论输赢，结果对你来说只好不坏’
李寻欢越听越迟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是输赢重要还是楚留香的举动重要，还是这人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重要，看着傅云轻明亮的眸子等着他回答，李寻欢忽然就没多少信心了。
‘可要想好了，我绝不会食言，也不会让你有食言的机会，我说过的，做不到的事情我从来不会说出口’
‘我赌’
傅云轻笑出声，这似乎是这段时间以来最有意思的事情了，他不是对这怎么赌都赌的赢的赌注有兴趣，而是对这个赢回来的结果很看重。
‘寻欢，你也许会后悔的’
声音出现人影就从不远的城楼上跃下落足五步，外李寻欢看到来人，竟然是赵时笑，这次他穿着劲装长风，较之江南那时多了一股子冷肃之气，唇角也没有笑意，手上还提着一把剑，看上去很不错的剑。
‘师父’赵时笑对着傅云轻恭敬行礼。
李寻欢还是觉得别扭，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赵时笑站在和他年纪相仿的傅云轻面前恭敬认真的叫师父，他还是不能适应，傅云轻依旧不以为意的表情，似乎这场师徒只是一个称谓，看不出一点情谊。
‘你为何说也许二字？’傅云轻忽然问道，这定是在质疑自己这边。

‘感觉’
赵时笑答得简简单单，还好像根本没有回答，就站在傅云轻五步外的地方，低眉敛息，没有平视也没有转念，李寻欢不知道为什么，赵时笑一眼也未再看他，三次遇上不管傅云轻在不在场，赵时笑都未再看他一眼，也没有看着他说过一句话，就像适才，说话也只是远处有音、对着风月，站定之处也是他根本不存在，之前一切就似未曾发生过，甚至他们根本不认识，就只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
他知道这必然和傅云轻有关系，也就只知道这一点。
‘过来什么事？’傅云轻不再关注那个话题，接着看那本现在谁也不知真假的手札。
‘徒儿自己的事已经处理结束’
‘一笑堂解散了吗？’
‘是，明日江湖便会知道，苏家灭门始末也会和苏怀玉对峙清楚’
‘留下那姓苏的小子，是个活的就行’
‘是，徒儿告退’
赵时笑拱手行礼后转身欲离，只是他察觉到李寻欢一直看着他的目光稍稍迟疑了一下。
‘赵兄’李寻欢站起来，他看着傅云轻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丝毫变化，就算赵时笑真的停下来也没抬头的继续看书，他记得这本手札是上官久放下的，忽然觉得这一本才是真的了，再看看赵时笑的背影，到底有什么力量让他不敢回头，就因为傅云轻吗？。
赵时笑站了站还是走了，两下跃进黑暗消失无踪，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表示，李寻欢站立月下，赵时笑刚刚说自己的事处理结束，指的是已经洗清苏府血案的设计，李寻欢怎么也没想到苏家的灭门苏怀玉前前后后都知道，看着上官久指挥一笑堂杀光所有人。
这说法还只是听来的，却越来越像真实。
‘你不要把看到的人都想的那么简单，我知道你对那姓苏的小子印象不坏，你要知道，他跟楚留香有仇，还是不浅的仇，是他把云笑那小子的船掀了，路过楚留香那座小岛的渔船是很多的，只是他们刚好上了云笑带着你搭的那条，所以，楚留香就遇上了你’傅云轻很轻松的说着，一如他讲故事一般的语气。
‘很难让人相信’李寻欢一点也不相信，那些言行不可能是刻意做出来的。
‘他表现出来的情绪都是真的，或许他真的很欣赏楚留香，也很想和你做朋友、仰慕你，并且一度沉醉在和你们相处的情景里，还想过就这样下去，但是仇恨的力量一般都会比其他情谊的力量要大，还是大得多，如果不是真情以待，何以瞒过楚留香，或者你’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和楚留香有深仇大恨，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李寻欢坐下来了，他想要弄清楚，难道在一起会令楚留香存在某些危险的感觉是对的吗？。
‘不是就算，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好，是真的，然后呢？’
‘楚留香一定跟你说过，他喜欢你，并且已经爱上你了，对不对？’傅云轻终于又放下书本看着李寻欢，目光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没有喜怒。
李寻欢一怔，心里竟然在这一刻稍稍慌乱，想起那天在客栈晨曦里，自己惊醒感觉到什么的时候，楚留香拉着他在他耳边说的几个字：寻欢，楚留香爱上你了。
‘看来不错，你脸红了’
李寻欢不可置否，第一次感觉这是无从应对的情况，有没有脸红他不知道，心里的起伏却是真的。
‘那、、、、、、、、然后呢？’李寻欢喝了一口凉茶冷静下来，暂时不去深究。
‘我告诉你云笑那小子跟楚留香也有仇，所以他们大概初次见面就打算一起同仇敌忾了，如果你没有因成全那神医丢掉一半以上的功力，楚留香或许就没有接下去的机会接触你，这一路他们都在成全楚留香，他们并不想你离开楚留香身边，却又想你离开，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若非我的安排，你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到楚留香那边，包括你徒步上路、遇上一次次杀手，还是发烧咳嗽，我这么说，你明不明白？’看上去傅云轻很想简简单单的就说清楚、说完，他似乎没有兴趣说这些。
‘不明白’李寻欢直接回答，至少是还没完全明白。
‘你明明比谁都聪明的，现在怎么这么笨？’傅云轻双手抱怀质疑道，难道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这么简单、这么明了的事情三岁娃娃都快看清楚了吧？。
李寻欢摇摇头，还是说清楚的好。
‘自己想吧，等你想通了就会明白我为何要和你打赌，而且肯定我会赢’傅云轻重新拿起桌子上的札本，翘起腿接着翻看。
‘你、、、、、、、、、、、’
‘接下来你不要离开我身边，最好一步也不要离开，他们狗急跳墙也说不定，你还没完全恢复，若是那几个白痴一起上还真说不准’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丢人的’李寻欢长出一口气，抬头看到那对小夫妻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此刻自己清醒的很，看来今夜注定是无眠。
‘我没有质疑你的身手，只是包括云笑那小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下三滥还是下九流都不在话下，你身后跟的人估计已经把你摸得差不多了，还是防着点的好，更何况，我很想看看他们表演的’傅云轻说到最后又眨了眨眼睛，很是轻松愉快。
傅云轻不再说话，李寻欢也没有回答，微风过处两人对坐静默。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想到，那你有没有想到接下来我会有什么反应？’李寻欢抬头一笑，笑的简简单单、倾城依旧，也还是坐在那里，他说的时候傅云轻从书本后露出眼睛看过来，微微蹙眉，他前一句话还没有察觉李寻欢表情的变化，变化似乎就在刚刚。
李寻欢看着傅云轻，到这里差不多够了，告知这么多、照顾这么多应该感谢，只是他想告诉眼前的人：你真的了解我吗？，又那么自信可以拿捏一切，有没有想过，你这戏弄江湖众生的人，小看我李寻欢了，刀锋不露，就不可能是我不想露吗？。
那，就像上官久在座、杀气充盈我都能让思绪信马由缰、放松心情何妨之有；离开之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飞刀，又有何妨。
衣袂轻起，四周忽然出现强烈的气息，就像是一把利刃即将出鞘，刀锋般的寒冷瞬间爆裂开来，隔绝夏夜的温热，顷刻冰寒。

‘寻欢、、、、、、、、’
楚留香止步站立，身后出现危险的气息，侧身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是蓉蓉，蓉蓉被劫持了，对方反应如此迅速，自己前脚离开，后脚就起了变化，这人能在老酒鬼眼皮底下带走蓉蓉，小视不得，四周杀气弥漫，有许多高手靠近，血腥变得浓重。
李寻欢看了一眼摇摇头，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他甚至想直接坐下去不管了，这什么狗屁赌约真就这么重要吗？，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楚香帅别来无恙’
‘客气，楚某并不认得阁下’楚留香没回头，他还是看着李寻欢。
‘不认得没关系，香帅想救红颜就往前跨一步’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此刻香帅只需一步跨出我等立刻放人离开，此次事出突然不得不用此等低级手段，只此一次，接下来的较量必会光明正大’
楚留香看了看界碑，身后蓉蓉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说，没有喊叫也没有害怕，安安静静的，他居然觉得只需跨一步就能救下蓉蓉是真的。
‘他说的是真的，但是你不准向前一步，不然、、、、、、、、’李寻欢看着楚留香说，他觉得此刻要是告诉楚留香为什么不准跨过来，估计两人会一起笑出声，但这场景实在不适合笑的。
‘站住！’
李寻欢加重语气，不容置疑的样子，楚留香下意识驻足了，他当然知道这一步背后一定关系着什么，只是他想救蓉蓉，更想过去看看寻欢，他能看清寻欢的眼神，疲惫之后并非是‘不能’，更多的是‘不想’，寻欢不想让他跨出去、不想让他靠近吗？。
楚留香看着，不经意的笑了笑：你，还是不够相信我。
‘寻欢，有什么我们一起、、、、、、、、’
‘别过来，在那里等我，我过去、、、、、、、、’李寻欢不想再说话了，吃力的站起来，看了看四周然后向楚留香走，他现在才明白傅云轻为何这么有把握，一步之差真就是输赢的。
‘李寻欢，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声音出现傅云轻就从林子里漫步走出来，李寻欢止步，回头看了一眼，这人还是穿着淡紫色的衣纱，鞋袜沾了灰尘，看去刚到这边，此刻遮着面巾、拿着扇子，身后跟着四个蒙面人，说话的语气里满满的不屑，眼神里弥漫杀气，让四周显得清冷，浓重的血腥慢慢散开，充斥在四周，定是那些追过来的人被屠杀了，这个人落足的地方就会血流满地、生杀一场。
‘你认定我不敢走吗？’李寻欢不再看，轻笑一声简简单单，他明明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却还是挺直腰身，立在两方之间不看敌我。
‘我认定，你再走一步我不但会杀了苏蓉蓉，还会杀了天安寺上上下下，包括胡铁花，还有你几步外的楚留香，我说过，做不到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说的’
傅云轻说的很轻松，却让人无法质疑，仿佛就像他说的那样，只要他愿意可以杀了任何一个，楚留香这些人也不例外，他不以为意并非楚留香如此好对付，而是他确定此刻楚留香绝不敢轻举妄动，敢决然离开洛阳拿这么多的生死、敢拿自己赌一场，却是绝不会拿李寻欢冒险的，楚留香定是一点也不敢，他确定，就像他确定楚留香一定会离开洛阳一样，游戏到此，这最后一出才是最精彩的一段。
‘阁下好大的口气’楚留香轻声开口，他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看着他想看的人，面前身后皆未惊动。
‘你要不要试试看，看我是否只是口气大？’傅云轻看了一眼楚留香，这一眼就宣泄出他对楚留香的不满，还有看轻。
‘原来是阁下你’
‘楚留香，你不要认为自己多高明，也不要自以为是可以管这么多人的生死，之前是我有兴致陪你玩，现下李寻欢把我的耐性用的差不多了，让我觉得这游戏该结束换下一场了，现在，我数到三下你还不跨出这一步，我就会让你看着李寻欢死在你面前，一’。
傅云轻说‘一’的时候李寻欢就站起来抬步了，向着楚留香走，他是看着楚留香的，一直看着，连说话的力气都省了，他觉得无论是楚留香还是自己，都不该这么被谁轻看，许久不见，他反倒觉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和楚留香之间应该有点默契，不用言说的那种。
楚留香真就站在原地等，一步也没有上前，寻欢果然没有力气，靠近他的时候差一点跌倒。
只是在楚留香扶住李寻欢揽着微微侧身之际，有东西自李寻欢指尖急出，向着身后呼啸而去,一切不过是一个动作。
一把飞刀，已经被熟悉的飞刀，傅云轻数到‘三’之时就看到刺眼的光芒迎面而来，李寻欢的飞刀明明已经用尽，所以他没做丝毫提防只是瞬间停滞了，他一点也没想到会第二次伤在飞刀之下，还是在这种没有万一的情况下，等到他感觉到胸口疼痛抬头的时候，四下已经没了楚留香和李寻欢的影子，连一边的苏蓉蓉都跟着消失了，劫持苏蓉蓉的地支大总管倒在地上抽搐。
这次是右胸，李寻欢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刀插的并不深，较之上次依旧像是手下留情，傅云轻将飞刀拔下来舔了舔刀尖的血，没有下令追捕也没让人过去看看那边的大总管死了没有，只是在想适才的场景，想没看清的细节。
‘把洛阳城里知道事情的都杀了，一个也不留！’
此时阴暗的天空响起一记炸雷，轰然闪着光亮，千里天地为之震动。

第50章 第五十章：梦里留香
楚留香将李寻欢搂在怀里抱着，又不敢抱的太紧怕碰到伤口，一遍遍的轻声唤着名字，只有两个字的回答‘别吵’，然后李寻欢就沉沉睡去。
往洛阳西北天照峰的路上有一处留名江湖山寨，叫乌神寨，处在山坳里，根据山形高低错落着不少阁楼，有几十户人家，四下干旱这里也是没多少生气，地处积水的山坳要比外面要好些，因传言这里住着山神、地鬼远近避让，村子里笃信巫术，奉‘乌冥神’为尊，世代膜拜，四下逃亡避灾，这里的村民却无一人出走。
楚留香来到这村落的时候已经是上灯时分，连续阴天使得天黑的快些，头上翻雷不止，已经有难得的大雨点零星飘落，远远就看到寨子口空地上燃着篝火，十几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女围着火堆跳舞，四下响着鼓声，火堆旁搭了个三丈高的台子，上面摆了桌子，一个穿着黑色长袍、带着黑面具头插鸡毛的人拿着木杖左右翻腾的念念有语，村子里的老老少少的围在边上虔诚叩拜。
一路上胡铁花都骂骂咧咧的喊着要报仇，伸胳膊蹬腿的前后闹腾，楚留香没说什么也没理，一个劲的往这里走。
‘老臭虫你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喂蚊子吗！？’胡铁花蹦起来瞪眼。
‘楚大哥，为什么赶来这里？’苏蓉蓉抓着裙角跟在后面问了一句，喘息不止。
‘这里安静’楚留香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李寻欢快步靠近村子，回答的简简单单。
苏蓉蓉不再问，尽管她不明白也没再问，胡铁花也不明白，转头眼前的场景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楚留香一落足四下就停了，全都转过来看向他们，跳舞的每个人都带着面具，露出的眼睛闪着绿光，翻雷之下更像是一群地底下冒上来的鬼头，旁边老少则是一副不明所以、稍带愤怒的表情。
站在高台之上的巫师看到他们就开始嗷嗷一阵乱叫，然后比之前跳的更起劲，就快把木台剁出几个坑来了。
‘楚留香你个王八蛋！’。
这声音轰鸣如滚雷，震得人两耳回音，四散之下还让人听不大清，楚留香被震到了抬头看一眼台上巫师，将寻欢往怀里揽紧一点不自觉的就退了两步，想着骂两句就骂了，这个时候别跟他闹就行。
‘谁他娘的在这里装神弄鬼，爷爷拆了你！’胡铁花说完就越过人群直接往上冲。
‘老酒鬼’楚留香没拉住，就看着胡铁花两步跳到台子上抬脚就踹。
那个巫师很简单就让过去了，胡铁花看了看很是惊奇的盯了会，没想到这大神身手这么利索的，他不客气了，挽起袖子就去抓人。
‘等会’胡铁花忽然自己就停下来，伸手制止插鸡毛的巫师靠近，脸上疑惑不解的样子。
‘等什么！’巫师还是嗷嗷叫着，不耐烦的要把胡铁花丢下去一般舞袖子、掀袍子，看样子要大显神威施什么法了。
‘我怎么觉着你这大神的身法、、、、、、、、、很熟悉？’胡铁花盯着巫师上下看。
‘熟悉吧，那这张脸如何？’巫师贴近胡铁花掀了一下面具，然后抡起木杖毫不留情的挥出。
胡铁花一屁股坐下去，然后惨叫一声翻下台，差点就摔个大跟头，一副见鬼的架势往楚留香那边跑，瞪着大眼睛指着重新开始跳大神的巫师说不出话。
‘老臭虫他、、、、、、、、、’
‘很熟悉吧，不快点走说不定就会被当成祭品摆上桌’
楚留香语重心长说了一句，穿过人群半眼也没再看台上巫师向着寨子快步而去，胡铁花一直盯着看，入了寨子就听见后面传来什么‘天人降临，大雨将至、、、、、、、、、’之类的高喊一声接着一声，鼓声更胜、人群高呼。
夜来竟然真的下雨了，还不小，这算是大半年来第一场像样的雨，整个寨子的人都在外面淋着，还手舞足蹈、欢歌笑语，不停的叩拜立在寨子中间巨石上的乌暝神像，刚才在寨子外面跳大神的巫师又开始在神像脚下带着人接着跳。
胡铁花站在栏杆前看着，他是看不懂这些人在干什么，盯着那大神看了会就大笑出声，拍着大腿就要撒手人寰的样子，那人跳一下他就笑两声，一直都没停。
屋子里灯火灰暗、床榻低矮，挂着许多道符垂帘显得别扭一些，苏蓉蓉在一边整理药箱，等到察觉李寻欢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出去了，关上门。

‘寻欢’
李寻欢睁开眼睛就看到楚留香的脸，还是带着笑意的。
‘笑什么？’李寻欢没起来，伤口已经不怎么疼，只是浑身没有力气，抬个手都困难。
‘你刚刚在做梦？’楚留香撑着手放低身形，灯火跳跃里可见他目中神采闪烁，灿若星辰。
‘是’
‘梦见什么了？’楚留香专注于李寻欢的眼神，不动不移。
‘没什么’李寻欢转过脸去准备接着睡，是被梦吵醒的，并不是危险、打架或是设计之类，相反是个还算不错的梦，只是看不清梦里人的脸，他准备接着睡然后接着梦。
‘你在叫一个名字’楚留香伸出手，很轻柔的把李寻欢的脸转过来。
‘是、、、、、、、、、诗音吗？’李寻欢不确定，应该不是吧，他觉得。
楚留香摇头，然后俯身贴近李寻欢的耳朵。
‘你在叫我，叫留香’
楚留香坐起来，还是将手撑在床边，微微俯身看着寻欢脸上的表情，第一次见寻欢脸红的样子，莹白之中配上一抹嫣红，以长发为底、白衣为边，就这样在他面前勾勒出一幅倾世之作，荡尽他一个月来的烦躁、劳累，在这一刻全部的所为皆变得有意义，无论是哪一种、无论是多少。
楚留香本以为再见寻欢会有好多话要说，会把相思之苦一股脑的倒出来，见他一身伤痛、和他一起退敌，抱着他赶路，替他沐浴更衣、包扎伤口，然后看着安稳的睡容，在梦里叫着自己的名字醒来，这个过程里他都只是注目，觉得什么也不用说，这样，就足够了。
李寻欢微微蹙眉，他竟然分不清楚留香说的是真还是假，面前看上去有些消瘦的脸，眼神里却还有藏不住的炽热与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留香再次俯下身，吻上带着苍白的唇。
李寻欢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本身就没有多少力气可用，抓着楚留香的胳膊推不开、避不掉。楚留香并没有肆无忌惮，他很小心也很轻柔，含着满满的怜爱与眷恋，带着满腔的思念吻下去。
李寻欢觉得自己只要稍微用力楚留香一定会放开，只是他竟然放开手了，三分埋怨、六分复杂夹着一分认命，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听到门外动静楚留香才停下，起身看到床上的人闭着眼睛，眉间微蹙、唇角轻红，楚留香深吸一口气俯身说了声‘睡一觉醒来就吃东西’盖好被子离开，门关起后李寻欢睁开眼睛，看了看竹屋的房顶，理不清是什么情绪，最后拉过被子盖住脸，决定什么也不想，先睡觉。
这间竹楼是寨子里巫师住的地方，是这里最好的一座竹楼了，房间多还收拾的不错，楚留香心情很好的走进中间的大房间，然后很自然的坐下去。
‘楚留香你个混蛋！’
他一进来朱誉就冲过来骂人，指着鼻子就差上桌子了，楚留香抬头看了一眼摸摸鼻子，这朱大公子此刻还穿着那套格外特别的巫师黑袍，面具是摘了，头上的鸡毛还没拔，此刻全身湿透还在滴水，头发凌乱、脑门上画着古怪图案的样子就像只发疯的黑色大鸟。
‘伟大的乌暝神大人，你已经骂过在下了，估计连在下祖上十八代都问候过了吧？’
楚留香喝口茶淡然道，他一说一旁胡铁花一口酒全都喷出来了，然后笑的差点要到地上打滚，就连苏蓉蓉都掩口不语。
朱誉大喊着在屋子里上蹿下跳，胡铁花两眼跟着来回，他真觉得这小白乱跳大神跳出心得来了，从进来到现在哪个动作都很到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能笑出内伤来。
‘绝交，老子要跟你绝交！’朱誉瞪了瞪楚留香就往外面走，扇着滴水的黑袍子撞出去了。
楚留香还没说什么朱誉就又自己撞回来了，李寻欢披着简单的粗布衣服、长发微揽的站在门前，看这朱誉的样子眨眨眼，又看了看里面，像是在问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了好好睡一觉的吗？，怎么不听、、、、、、、、、、’
楚留香起身上前，还没说完就被朱誉一脚踹开了，他还真没敢再上前，这朱大公子此刻估摸着想把他楚留香吞了的心都有了，其他不论，单是这身行头干他最讨厌的装神弄鬼，然后还里外淋了个透的跳了一个晚上大神，找他玩命都不为过，全身滴着水却是一碰就能着了。

‘朱兄？’李寻欢不明所以。
‘我听说寻欢百里单骑、一路杀到洛阳名传江湖，飞刀之名惊动武林，没亲眼看到真是可惜’朱誉倚在门边看着李寻欢眨眼，轻松自在的就像是还聊天，一身火气差不多一句话后就灭干净了。
‘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朱兄为何会在这里，还一身、、、、、、、、、如此装扮？’李寻欢并不喜欢那个话题，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自己也只不过杀了残害无辜的三个领头人而已，朱誉这是哪里听来的说法，怎么感觉都像是在说沙场征战了？。
‘这个，不过是玩玩戏法，寻欢一定要看看我的表演的’朱誉看了自己一眼，还把头发撩了一下很诚恳的邀请。
‘哦、、、、、、、、、好’
‘二位，边吃边聊如何？’楚留香也很诚恳，他感觉再不说话这两人会一直这么站下去，明知道是这朱大公子把寻欢吵醒了他还不敢说什么，这寨子里此刻绝对是这‘朱大神’说了算的，他确定。
李寻欢很饿，朱誉也好像许久没吃饱，还那一身行头就坐下了，楚留香很识相的没坐到朱誉那边，连给李寻欢夹菜都很小心不碰到朱誉的筷子，就这样桌底还被踢了不知多少下，胡铁花咬着筷子好几次差点喷饭。
李寻欢反倒很安静的吃着，不急不慢还时不时的给苏蓉蓉夹菜，两人不时低语几声愉快极了，楚留香看着心疼，心想着：姓傅的，这下我们梁子结的深了！。
一桌就这么吃着，楼外的雨也一直下没有停，巫师住的竹楼没有人敢随意靠近，这样的夜晚谁的心情都不错，单是听着雨就觉得很畅快了。
李寻欢倚在栏杆上看着黑夜落雨，伸手接了几滴雨水，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落雨是如此珍贵，已经下雨，那这场乱，应该会很快平息吧，抬头看到寨子里亮着的灯火点缀着山坳，还有许多人没有睡，男人们光着上身在雨里摔跤、爬杆以示庆祝，女人带着孩子还在叩拜神像，哪家年轻的姑娘坐在竹楼床前唱着山歌，歌声被雨水打湿了，温润美好。
‘李大哥’苏蓉蓉走出来，递过一件衣服。
‘多谢苏姑娘’李寻欢看了一眼屋子里，楚留香似乎犯了什么大错误，一直在向朱誉承认，现在胡铁花坐在中间拿着一根竹条有模有样的理是非，场景和雨里的简直相得益彰。
‘都是一家人，李大哥以后就叫我蓉蓉吧’
李寻欢回头，苏蓉蓉仍和初见一样安静、温婉，还很体贴，说的时候目光投在雨里，这‘一家人’三个字说的真切，李寻欢居然不知作何回答，看不到却还是能感觉到掩藏至微弱却还是存在的伤感，他现在觉得苏蓉蓉的这份伤感应该是来源于自己身上，是自己带给她的。
‘蓉蓉，我和楚、、、、、、、、’
‘李大哥’苏蓉蓉打断李寻欢，转过身。
李寻欢觉得苏蓉蓉一定要和她说什么了，要说的一定不轻松。